“失礼了。”撕了衣袍一角在右手上一缠,隔了肌肤触碰以作避嫌,白芨方才伸手揽了唐绾绾的腰,脚下一点带着人飞上了屋顶,飞檐走壁向着木匠家急急飞去。他轻功不错力气也大,一路顺顺当当,倒也当真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而后,眼瞅着已到了种着海棠花的门庭,白芨未免节外生枝便就直接带人落进了大门紧锁的院子。乍眼一瞅竟没见着那日里凶巴巴的木匠,四下里也挺安静,也不知是不是出门去了“唐姑娘,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白公子大恩,绾娘没齿难忘。”
退开两步行了个万福礼,唐绾绾轻声谢过白芨,也算是暂时放下方才之事,平静下来了“若公子不介意,这件袍子绾娘清洗过后再给公子送去。”
“一点小事而已,无妨的。”心下知晓若不受了这一礼,唐绾绾定不会心安,白芨便也就坦荡荡的受下了。只是,想起方才之事,又不免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倒是姑娘你…今日那些人怕是不会就此罢休,姑娘可有何打算?”
“绾娘不知道……”蹙眉摇摇头,唐绾绾又岂非不知这麻烦不除必有后患,可她不过一介平头百姓,又能寻着什么后台撑腰,“那人是三个月前才来的,乃是本地里正的小舅子,素日言行就不规矩。绾娘本以为避着就好,未曾想……”
自古民不与官斗。那新来的里正既有这样的小舅子,又哪里是什么会给百姓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她与哥哥相伴多年,只想求个平安度日……
“我哥哥那脾气,绾娘是万万不敢说与他听的,否则怕早已闹出人命了。”
“这……”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啊。
“丫头,回来啦?”
正在此时,却见那唐木匠抄着根还未完工的床柱走出房来。才抬眼见了院中衣衫不整的唐绾绾,脸色瞬时整个黑了下来,扬起手中整有一臂粗的雕花床柱便朝白芨抽去!口中一阵大骂“你个龟儿子对我妹儿做啥子了!老子抽死你!”
一个闪身避开狠抽过来的床柱,白芨微抽了抽嘴角,刚想开口解释,便见唐绾绾一把从后头硬拽住了唐木匠“哥你做什么呐!白公子刚刚救了我!”
“啊?不是这龟儿子欺负你了?”猛地一愣,唐木匠显然对于方才所以为的误会一下没转过弯来。两厢间的气氛,瞬时又更尴尬了几分。
“哥!”青白着脸尴尬万分,唐绾绾硬是使尽了力气将她哥往后扯了几步,“公子见谅……”
“我没事。不过方才之事,未免日后再出意外,姑娘还是好好与令兄说清楚为上。”不愧是干木匠的,力气真是不小,刚刚那一棍子若真给抽到了他还不得断上几根骨头。是非之地,早走早好,“告辞。”
“咋回事儿。”看着白芨无比淡定开门离开的背影,唐木匠那黑得能和锅底媲美的脸色倒是严肃正经了不少。
“哥,咱进屋说吧。”
白芨回到有间客栈的时候菜都已经上齐了,还冒着热气,几人正喝着鲫鱼豆腐汤等他,连小年前头都摆了一碗。虽说,小年那嘟着嘴看着汤碗发呆的模样,显然对那碗做功火候都恰到好处的鱼汤没什么大兴趣。
不过蛊兽嘛,难免总会觉得虫蛇毒物更合胃口些。
“你不是去药铺嘛,没收到能用的存货?”见人两手空空的回来,连外袍和下摆的一角都没了。苏洐沚微挑了挑眉,比了手势让黎给白芨也盛碗汤。
“你衣服怎么了?”
“路过窄巷,看到有阔少调戏良家妇女,出手教训了一下。”玩笑般地解释了一句,白芨伸手接过尚还温热的鱼汤喝了一口,看着心情还算不错,“药材我顺路先放回屋子了。”
“良家妇女的木匠哥哥看到妹妹衣衫不整地披着别家男人的袍子回去,就没一棍子把你打出门去?”顺着那玩笑般的话,苏洐沚没两下便猜出了白芨口中的良家妇女是谁,自然也就知晓了那袍子和衣角的去处。只是猛地又想到了那院子里还有个凶巴巴的木匠,不禁也回了句玩笑话。
“棍子自是拿出来了,所以我当机立断,立马就跑回来找你们了不是。”
取了碗筷放进白微手中,又执了筷子夹了好些菜在他碗里,白芨方提起刚才侧身躲闪棍子时看到的那一处东西,正了脸色。
“不说笑了。方才我送唐姑娘回家,看到她家墙角那鸡窝了。当时有一群在窝前头走着,里头…好像就混着只木头鸡。啄食走步的动作很灵活,涂色也很漂亮。我想,应该同那只机关鸟一样,都是出自那木匠之手。”
那只机关鸡藏得极好,若非他那一闪身的角度凑巧,还真不一定能发现。
“还真是他。”一声低笑后,苏洐沚却是又想起了万花谷那处让他一回忆起来就头晕的悬崖峭壁。虽然白微没提,但他可不信万花谷的弟子轻功都好到了天仙的地步,天天出谷都用飞的,“白微要建谷,肯定多有用得上机关术的地方。至少…他口中的那些万花弟子总不会天天跳着那么高的悬崖上下吧。”
想建那么大的一个谷,就他手下那一个通晓机关术的肯定不够。
这唐木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不多加利用说不过去啊。
“我瞧着那唐木匠脾气糟糕的很,想说动他在机关术上出力,怕是还得从长计议。”摇摇头,白芨倒是懂苏洐沚话中的意思。只是有些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幸好,还有唐绾绾那处可以入手。
“不过方才既然出了唐姑娘那档子事……”
“不如趁这机会让他们换个地方住。”挑了挑眉一脸坏笑,苏洐沚当真觉得这出英雄救美来得太是时候了。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既然白芨都有情郎了,这唐姑娘的身他们就不要了,换他哥的吧~
“没错。”言及至此,白芨唇角微勾正欲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客栈的二楼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唐木匠你被人惦记上了啊~~~
以及,最后白小六看到的是谁大家应该能想到吧:3∠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剑气。”就在白芨看着那个远远走下楼来的身影若有所思时,忽闻身旁的白微极轻的吐出两个字。再回过头去时,却见白微还是那副老神在在专心吃饭的淡定模样,仿佛那没头没尾的话并非出自他的口中。
“幕生说有剑气,你们有感觉到么?”对于自己的武学修为,白芨向来都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下意识的便看向了在场几人中武功最高的黎。
术业有专攻,谈武学讲剑道这种事他可一点也不在行,更何况还是剑气这种摸不着看不到的东西。不过话说回来,幕生最近的直觉和感知度当真敏锐了好多,看来失去了重要的视觉和听觉,其他方面的确更容易被训练加强。
幕生既是大夫也是武者,感知的增强对他来说,倒是再好不过了。
“刚刚的确有股极为精纯的剑气一闪而逝。若我推断无错,至少要有四十多年的精湛修有才能做到如此,那人必定是位高手。”低着头剔干净勺中鱼肉的刺往苏洐沚碗中一送,黎本就颇为低沉的声音此时压得更低了些。他的武功高出白微许多,五感又都无问题,是以倒比同桌的几人发现了更多东西。
“你们再看左前方靠墙那桌那个中年人,方才他的手一直搭在桌面的剑上,可现在他的衣袖却染了血。显然,他的手腕刚刚受了伤,那道剑气就是冲他去的。”
衣袖上只是袖角那处染了血,所以可以推断手腕那处只是皮肉轻伤,并未伤筋动骨,那道剑气应该只是一个警告。
“呵,我瞧这地方杀气腾腾早晚要打起来,吃完就走吧。”就着白饭将鱼肉送入口中,苏洐沚懒懒一声低笑,显然没有任何的兴趣搀和闲事。
“也好。”出门在外,的确还是少惹是非为好。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方才明明还在楼梯上的。
而且,问水来这种偏远小镇做什么?没听说他开始接手叶家的生意啊。
奇怪…那么大一个人总不会是他眼花才对。
“剑气应该是出自方才楼梯上那人。”压得极低的声音出自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鸦,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全然出乎一旁三人的意料。
“杭城叶家的叶问水。”
他是探子,自然时刻都要注意周围人的举动。
叶家曾是他的调查对象之一,所以当叶问水刚出现在二楼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自然也就看到了叶问水发出剑气时右手那极细微的动作。而黎方才所说的四十多年修为也是准确的,只是很少有人会将这个数字与叶问水对上号罢了。
说到底,谁会闲来无事把成天游山玩水的富家大少和江湖高手二字对上号。
更何况叶问水还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我是少爷很好打劫’的气质。
“不可能。我认识叶家的这位大少爷也有几年了,他没有这么强的武功。”眉心微蹙,白芨实难轻信鸦的这些言论。他认识叶问水也算有些年岁了,也知道这位叶家大少的确有些功夫。可若真要说是位功夫顶尖的武林高手,不可能连胡清岩这个做姐夫的都没发现分毫迹象,还成天当他是个乖孩子般的护着。
清岩不会在这种事上可以瞒他,除非……
叶问水在这事上连清岩都瞒了。
“叶问水儿时曾拜入一名游侠老者门下。”见苏洐沚也是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鸦方才继续压低声音说了下去。
“此事我的确略有耳闻。”微微点头,这件事白芨倒是知晓的。他听胡清岩说过,叶问水小时候身子骨弱,他爹又对他宝贝的紧,便就寻了个老者教他武艺。那之后叶问水才渐渐离了汤药,强健了起来。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非攻墨门兼爱平生。那名老者极有可能便是前任墨门巨子。”虽说成为一名探子是因为机缘巧合,但刨根见底地查消息却是他的个人爱好。不得不说,每次都能够有充足的公费去查消息探八卦,也不要他天天在身边待命这种差事,实在让他很喜欢苏洐沚这个主人。
“而我也曾探听到一些较为可信的消息,墨门就隐藏在秦岭青岩一带。”
“鸦…你什么时候查得这些?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一脸黑线的看着鸦,苏洐沚突然觉得他对自家下属的了解是不是还太少了。
总觉得…虽已收为己用多年,但他似乎还完全没探出鸦的能力底限?
“曲家和叶家是姻亲,公子让属下查曲家的时候顺道查的。您没问。”闻言,鸦毫不婉转的和盘托出。反正他当时也只是觉得既然都已经在查曲家了,那就顺便查一查叶家好了,多知道些私密之事总是没错的。
看,现在不就用到了么。
“………那还有什么是我没问你就没说的?”听到这么简单粗暴的真实答案,苏洐沚突然有点心塞。说起来,黎当初到底是从哪家的房顶把鸦扒来的……
“属下还顺便查了曲老将军和凌掌门的关系。”曲小将军年年都要往神医门跑一趟,这么明显的猫腻,不查查什么缘由好像说不过去。
“咳咳——!”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到有关自己师父的八卦,白芨重重咳了两声,忙打断了鸦接下来可能爆出的猛料,“我师父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吧。”
虽然他师父和曲老将军到底有什么过节他也不是太清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鸦后面的那些话还是别听更好。而身为一个徒弟,他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在外维护一下师父形象的。
“……吃饭。”凌掌门是卿卿的爹,这种八卦他绝不能听,凑热闹就输了。
“吃饭吃饭,幕生多吃点。”一筷接一筷地往白微碗里夹菜,也不管人家到底能不能听见,此刻白芨恨不得端起整个盘子往里倒,以用来转移注意力和话题。
“小六,碗装不下了。”
“唐家怎么那么大烟?”吃完饭,几人一路闲逛着回到暂住的地方,却在还未完全靠近时,便看到了唐家院子的上方飘着一股浓重的黑烟。那阵势,倒不像是屋子着了火,而是在烧些什么东西的模样。只是…那烟未免太大了些。
“过去看看。”稍作思虑,几人一致决定让黎陪小年和白微先回屋,鸦绕后头上屋看看。而经了先前那场英雄救美,现下前去敲门询问的自然还是白芨,“唐姑娘你在家吗?”
“白公子。”未几,大门便从里头打开了,露出了缠着襻膊似乎是在干活扫洒的唐绾绾,顺带着还捎出了一股烧木头的浓重烟熏味。值得庆幸的是,风向并未朝门,所以也没有连带着那股浓烟都扑面而来的惨状。
“你们家院子里怎么那么大烟,没事吧?”若有似无地瞥了眼被唐绾绾挡得很是严实的门缝,白芨想着此刻也不方便踮脚去看那院里烧得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而且还有鸦去探查,便就勾了抹恰到好处的浅笑,语带关切。
“有劳公子关心了,是我在烧些不要的旧物。”微微颔首,唐绾绾面上倒是已恢复如常,全然看不出先前那险遭侮辱的凄惨神态,“公子是来取马车的么。”
“对,我们明日一早就要走了。”
有什么木头的旧物是不能卖,非要烧了不可的?是…机关么……
“那倒是巧了……”嘴上虽是说着巧合,唐绾绾脸上却没什么可以称之为高兴的神色,“绾娘和哥哥也打算离开云梦镇了。刚还想着晚些就去和公子们说一声,这房子没法再租了。”
“你们要走?”闻言,白芨倒真是有些惊讶,“打算去哪。”
“苏州。”对着救命恩人,唐绾绾自是坦坦荡荡的便将目的地说了出来,“这云梦镇是不能再住了,那里倒还有个远房表亲,绾娘和哥哥打算过去投奔。”
“我们明日也正要回苏州,唐姑娘与令兄若是不介意,可以同我们一道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世上巧合虽多,但这么堪堪正好地撞上门来倒还真是让白芨一时间有些意外。不过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唐木匠和他的机关术,如今看来,他们倒是能省下不少劝慰与引导的口舌了。
“若有公子们一路照应,那可真是太好了,绾娘这就去和哥哥说一声。”很是高兴地点头应下,唐绾绾显然并未对这般巧合生出什么怀疑,更未对白芨这个恩人的话提出分毫质疑。而后,似有些腼腆的对着白芨做了邀请。
“公子们晚上若是无事,不如留下吃饭吧,绾娘还没好好谢过白公子呢。”
“那…晚膳就有劳唐姑娘了。”似是无意的与苏洐沚相视一眼,白芨勾起一抹温润淡笑未再多言推辞,“我等先行告辞。”
“公子慢走。”
“那屋里烧的应当是机关木甲,那么浓的烟,看来那两兄妹很是忌讳让人知晓机关术之事,否则没有哪个机关师舍得这般大批烧掉自己的心血之作。”回到所住的院子关上门,苏洐沚方与白芨一同坐到院中的石桌旁聊着,等鸦回来。
他手下的荼白精通机关木甲之术,耳濡目染之余,他对于哪种木头最适合做机关倒也算是有几分了解。方才的唐家就有一股浓重的烧樟木气味。
等等,那姑娘姓唐,她哥哥懂机关……
“他们姓唐,哥哥有蜀地口音,通晓机关……”
“蜀中唐门的人?”眉梢微挑,白芨亦是一点就通。
说起来,倒真是他大意忽视了。这几日事情不少,他又将心思都放在了白微和万花谷上,一时间竟连这般明显的特征都给忽略了。只是…那唐姑娘步伐虚浮,手上亦只有薄薄的针茧而已,的确不像是会武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