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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四青霄]故人不远游 第6节

作者:云水笑春 字数:24222 更新:2022-01-09 22:48:01

    夙玉道“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若是可以找到吉门,想来这障眼法便不攻而破了。”

    玄霄微微一笑道“布置这阵法的人大约也是良善之辈,真正的死门只有一个,可以出逃的吉门却有三个之多。此阵看似玄乎,不过是因为本身布阵的雾气虚虚实实,难以辨明罢了。”

    夙玉道“看来布置之人大约只是为了自守,并无进攻之意。”

    玄霄点头,心中已有了成数。未免二人在云雾中走散,玄霄朝夙玉伸手道“走吧,抓紧我。”

    夙玉微微一愣,旋即便反应过来,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将纤细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掌上。

    玄霄四指一拢,将夙玉的手紧紧抓住,然后目光坚定地朝着生门走去。

    夙玉快步地跟着玄霄往前走,手心的热度通过肌肤相触传递了过来,昭示着身前之人自以为掩饰得颇好的焦灼之情。

    玄霄心下一片坦然,眼前除却逃离的方向便已容不下其他,自是察觉不到紧牵的女子心中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云雾影影绰绰地笼罩着前方的道路,似是极力挽留前行的二人。直至远处树木的轮廓逐渐清晰,玄霄长吁一口气,右手一挥手中的羲和,霎时天光大亮,四周的雾气尽数退去,一并卷走了笼罩在二人心头的沉闷。

    视线逐渐清晰后,但见前方几十步之远有个下沉的洞口,掩映在枝桠草丛之中。玄霄心中一喜,不自觉松开了紧牵夙玉的左手,大步朝洞口走去。

    夙玉默默站在原地,眼眸轻垂,右手缓缓握紧,仿佛这样便可留住离去之人手心的触感和余温。

    作者有话要说  深山副本开启

    你的队友云天青离开了队伍

    、露芒

    洞中黑暗而沉寂,玄霄不得不点亮了一个火折子,小心摸索着前进。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干燥的石壁,却无法照明远方的路。夙玉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仔细留心周遭动静。石洞的地上应是铺满了碎石,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幸而山洞并不算深,亦无岔路,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前方便出现了亮光。玄霄心中一喜,大踏步向前走去。天光乍现,久违的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玄霄抬头远眺而去,却不由愣怔当场。

    夙玉紧随其身后而出,望见此景竟也不由失语。

    前方是无际的厚重的雪层,视野中心有一方碧湖,远望如宝石般清灵剔透。湖畔生有巨树,枝叶皆呈月白色,美丽不似凡物。树上栖有一只巨鸟,一袭蓝羽夹杂着耀眼的金色,曳地的尾羽呈现出陆离光泽。那只巨鸟正低头以喙细细梳理纤羽,姿态优雅。一树、一池、一鸟与天皆为同色。天地间除此便再无他物了。

    若非堪堪从迷阵中逃出,玄霄便真要以为自己已经步入了仙境。

    然而惊人之事却未尽于此。两人尚未回神,便见平静的池水忽现巨澜。却是一尾身形巨可遮天的鱼从池中一跃而出,鱼尾摆动带起一阵水花,片片鱼鳞在日光如翡翠般呈现出深沉的色泽。那尾鱼尚未重新落入水中,变幻却在瞬息间发生。只见它身形一晃,鱼鳍向天延伸,渐成双翼,鱼尾后摆生出纤长尾羽,周身鱼鳞尽数退去,鱼嘴前突化而为喙,发出一声悠远的啼鸣,竟是化成相同的巨鸟盘旋而飞,落至枝头。

    两人震惊当场,久久无法回神。以凡人之眼目睹此景,怕是要将一生的奇景都看尽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扶摇而上,水击三千”良久,夙玉方才喃喃道。

    “却不想传说之物当真存于世。”玄霄叹道。

    夙玉道“天青师兄所寻之物名为鲲玉,却是不知是否和这上古神兽存在干系。”

    玄霄沉吟道“不无可能。深山之处藏此仙境本就匪夷所思,寻得鲲玉便也不足为奇了只是眼下却不知天青身在何处。”

    夙玉道“想来天青师兄极有可能亦是误入此地。”

    玄霄点头道“焦灼也是无用。此处天地辽阔,想来找寻起来应不甚困难,只是还需谨慎,莫要惊扰古兽。”

    夙玉朝四周打探道“前方望去并无人迹,不若先沿着四周环山找寻。”

    玄霄点头,将羲和紧握手中,两人紧沿山壁向东走去。行走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听闻前方山壁有些许异动。

    夙玉凝目道“前方似有动静。”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窜而出原来前方亦藏有一个洞口。玄霄心中一喜,天青二字尚未唤出口,便脸色一变。

    但见洞口隐有烟尘逸出,有野兽踏地之声由远至近,大有千军万马之势,连大地都为之震颤。

    玄霄大踏两步上前,云天青便率先注意到了二人,神色紧张道“师兄,速速离去”

    玄霄焦急唤道“发生何事”待他瞧见洞口出现之物时,呼吸竟不由得停止了半刻。

    洞口先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虎首,虎首上生有一对八尺獠牙,紧接着一个覆满毛发的庞大牛身缓缓钻出洞来,身量约是一头黄牛的数十倍,牛背上生有黑色羽翼,伴随着这个巨兽沉重的喘息而微微起伏着。

    这样丑陋而又狰狞的怪物,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这片圣洁静谧的雪地上,如同一个极端粗鲁的不速之客。

    夙玉声音微微发颤“穷奇这种上古凶兽为何会出现于此”

    那凶兽微一跺脚,洞口上方厚厚的三尺积雪便被扑簌簌抖落下来。

    玄霄尚不及有所动作,便见云天青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跑来,抓起玄霄的手便向跑,边道“师妹,跟上”

    夙玉紧随二人而去,听着身后凶兽沉重而又密集的脚步纠缠不休,喊道“师兄,何不用御剑之术”

    云天青的声音自前方传来“此地实在太过诡异,所有的仙术失效了。否则何必如此狼狈逃窜”

    玄霄皱眉道“这般逃法,早晚会被那厮追上,倒不如放手一搏。”

    “上古之力,如何以凡胎肉体相抗”

    玄霄并不辩驳,只是生生停下脚步,挣脱云天青紧抓的手,淡淡道“我不可能坐以待毙。”说着反手一把拔出羲和。

    仙剑出鞘,天地变色。

    但见玄霄周身气势暴涨,一袭青丝因着阳炎上下拂动。而后转首便向凶兽掠去。玄霄心知与这般凶兽愈是久斗,愈是不利,起手便是一式剑啸九天。而云天青根本没有时间制止。一时间剑势迫人,杀气四溢,寒风刮在肌肤之上宛如刀割。穷奇显然注意到了如此强烈的剑意,愈发疯狂地像玄霄嘶嚎奔来。

    玄霄举臂用劲前挥,凌厉剑气尽数往那凶兽涌去。那凶兽周身毛发和毛羽簌簌剥落,未覆毛发的面部被割出无数血口,显得面目愈发狰狞。

    直至今日,云天青方知玄霄的功力已达至何种境地。即使动用不了仙术,但是那剑气之下的孤傲身影,无不在宣示着此人绝非池中之物。云天青看着他,分明是不久前还抵足而眠的人,如今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夙玉亦是感叹“饶是我与师兄共同修炼,所得修为却是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云天青道“但是穷奇乃上古凶兽,不可小觑。”说着手持寒光,迅速向前方赶去。

    此时玄霄一式已毕,趁着穷奇被剑气压制之际,双手将羲和举起,纵身一跃,狠狠向前劈去。

    孰料那厮看似一个庞然大物,却是身手灵敏,不顾上方四散的剑气割出道道伤口,前足一蹬,后足点地,身躯向上跃起,堪堪避开这凌厉一剑。云天青顿觉不妙,喊道“师兄,速速避开”

    玄霄来不及收住剑势,身形已落至穷奇跟前。便见穷奇前足猛地下落,正欲向玄霄砸来

    云天青肝胆欲裂,飞奔的双足已经失去了知觉。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得将手中的寒光猛地掷出。剑柄击在玄霄右腰,打得他身形一偏,堪堪避过了穷奇的踏击。饶是如此,那落下的劲风还是将玄霄狠狠扫了出去。在上古之力面前,再强大的高手也不过区区草芥。

    玄霄的身子在雪地上滚了一滚,便再没了动静。云天青冲上前去,将他的身子小心打横抱起。夙玉在其身后匆匆赶到。云天青用眼神示意道“师妹,引它过去。”

    夙玉会意,反手拔出望舒剑。以剑尖挑起地上厚厚一层雪屑,用内劲悉数向前泼出。虽然落至穷奇身上无关痛痒,但是盛怒之下,情绪极易被拨动,很快就将怒气转移至夙玉身上。夙玉旋即转身,脚下不停,飞快地向中央碧湖奔去。云天青则迅速抱着玄霄离开穷奇的视线,待离开它近百丈远后方自将玄霄小心放下。幸而雪层够深,玄霄不过手肘和面颊处有些许擦伤。然而震荡所致的内伤却令玄霄一时间难以转醒。生死悬于一线,云天青唤他数声不得回应后,不得不将他小心扶起,左手以指节狠掐他的虎口与人中,右手向他体内灌输真气。

    半柱香的功夫,玄霄方才缓缓睁开眼,意识尚未回拢,胸口的闷痛便令他剧烈咳嗽了起来。云天青连忙将真气撤回,上下轻抚他的脊背,道“师兄,感觉如何”

    玄霄面色苍白,摇头道“只是气息紊乱,并无大碍。”抬头四望道“穷奇呢”

    云天青面有忧色地看着他“师妹适才将它引开,我们须得快些赶过去。师兄,眼下不是休息的时候,还需你再忍上一忍。”

    玄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斥道“你怎能令她一个女子孤身犯险”

    云天青道“师兄,你可还有力气”

    玄霄急道“不必管我她往哪个方向去了”

    云天青道“碧湖方向。”

    两人不再多言,齐齐向中央奔去。玄霄只觉胸口紊乱的气息四处逃窜,仿佛随时便会破膛而出。然而未免云天青多想,只能一而再地强行压下,却使胸中闷痛更甚。

    却说这厢夙玉将穷奇引开,并未直直将其引向碧湖,而是绕着它兜了一个大圈。须知这庞然大物虽然身手灵敏,但是转弯的时候依然比不得人之迅捷,渐渐地便将二者的距离拉开。夙玉余光瞥见二人身形渐近,心中一喜。

    孰料便在此时陡生异变。便见穷奇猛地一顿脚步,嘶嚎一声。这一声不同于之前盛怒之下的嘶吼,反倒是掺杂了几分惊喜。便见它一展背上羽翼,一蹬后足,整个庞大的身躯向上高高跃起,几可遮日。

    夙玉以为它又要重施故技,心中一惊,慌忙向一旁闪去,却不料这凶兽竟是一跃而过,抛下她竟自跑了出去。

    云天青和玄霄堪堪赶到,三人立时大为不解,面面相觑。便见这厮向着碧湖方向发足狂奔。

    云天青口中喃喃“不好”

    前方传来穷奇的嘶吼,夹杂着一声凄厉的鸟鸣。三人迅速赶去,见到的便是原本栖于树上的一只鹏厮打在一起的场面。而另一只倒在雪地上,脖颈处被撕开一道巨大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躯半侧瑰丽的蓝羽,染红了四周数丈的雪地,在这素色天地间显得格外刺目。它明亮的双目不甘地轻阖着,双眸渐渐失色。

    而在它身侧,散落着一地纤羽

    渐渐地,尽数化而为玉。

    作者有话要说  现充大法好

    不知道能不能在仙四的剧出来前把这篇撸完呢v

    、魔障

    三人心下皆是震惊。

    玄霄道“不过是瞬息之间”

    云天青道“想来是穷奇出其不意,才可得手。不过鹬蚌相争,倒也免去了许多气力。”

    夙玉道“那地上散落的可是鲲玉”

    云天青和玄霄定睛看去,皆是一愣。

    云天青道"看去确与籍中所载极为相似。其名鲲玉,原来竟是鲲鹏之羽幻化而成。"

    玄霄叹道"无怪乎村中长老言道得鲲玉者曾触怒山神,想来必是冒犯了栖息于此的上古之兽。"

    夙玉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大鹏,面露不忍道"只是为了向长老复命,还是冒犯了"

    前方两只巨兽犹自争斗。巨大的动静仿佛令天地皆为之颤动,嘶吼与鸟鸣不绝于耳。夙玉道"那只鹏痛失爱偶,必是要置穷奇于死地。这般不死不休的斗法,早晚必会波及于此。我们速速取了鲲玉便离去吧。"

    云天青点头,小心向前走去,一个纵身悄然落至鹏的身侧,附身捡起数块鲲玉。那玉状若琉璃,触感温润,隐有灵力流转,确非凡品。云天青回首看见鹏半阖的双目,心中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替它阖上了。

    正欲往回走时,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异动。尚不及回头,便听玄霄喊道“天青,小心”

    云天青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是身体本能般向一旁闪去,顺势侧过视线来看,顿时心生后怕。却是方才正在争斗的鹏不管不顾地扑将过来,右翅已是洇满鲜血。穷奇亦是负伤累累,却犹自追赶不休。

    夙玉道“这二兽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缘何这般不死不休”

    鹏发狂般掠至爱侣身侧,泣血般悲鸣一声,原本清澈如琉璃的双目渐渐赤红。挥动负伤不重的左翼狠狠向云天青拍去。

    云天青虽早有防备,身形疾速向上跃起。孰料鹏不管劲敌在后,振翅而起,紧咬云天青不放。

    没有御剑之术,无法在空中长时间滞留。云天青不得不重新落回地面,一面借着轻功躲避,一面挥动寒光迎击。玄霄和夙玉亦匆匆赶来加入战局。

    与鹏的纠缠并未持续太久。它看起来虽欲置三人于死地,然而身后的穷奇却依然虎视眈眈。穷奇趁其纠缠三人之际,一口紧咬住它的尾羽,鲜血霎时汩汩涌出。鹏立时疯狂挣扎起来,扑打的双翅掀起阵阵狂风。夹杂着霜雪,让人如堕冰窟。云天青将寒光狠狠扎入雪地,紧紧抓住玄霄臂膀。三人彼此扶持才勉强站立。然而穷奇毫无松口之意,鹏动作愈是剧烈,身后的伤口愈是严重。便听得它又是一声悲鸣,身形一抖,立时化为一尾巨鱼,扭身便跃入碧湖之中。湖面霎时便被染成了血红之色,一阵滔天巨浪过后,半晌都没有动静。

    穷奇顿失目标,立时将矛头对准了三人。三人尚不得喘口气,便不得不合力朝其围攻。

    只是穷奇与鹏厮打良久,渐渐显露疲态,动作开始变得迟缓。玄霄觉察后心中一喜,道是有望将其击退。但是正欲施招时忽然胸口一热,仿佛有炙热火焰自下腹燃起一路上窜,五脏六腑立时剧烈疼痛起来,当下面色一白,脚步踉跄,险些昏死过去,手中的羲和再难握住,滑落在地。

    云天青脑中一空,来不及多想,冲过去将他抱住,脚下一个滑步侧过身体,带着玄霄堪堪避过穷奇的一踏。玄霄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勉强使神智清醒了些,但是身体里的那股热气毫无抑制地继续上涌,顷刻便占据了四肢百骸和大脑,体内真气断断续续。他顿时惊觉自己的身体已至强弩之末。云天青在一旁看得心中焦虑,但是这厢又不得不应对穷奇,一时间竟是无可奈何,只能疾声唤道“师兄”

    玄霄正欲开口,便觉连口中仿佛都有炽热气息溢出,心下更是惊疑。他深知若是因适才与穷奇恶斗所受伤害断不至此,可是又不知有何其他因由。然而眼下多拖一刻便是对三人多一分不利,只能捡起羲和,咬紧牙关硬撑下去。眼见那厢夙玉独自支撑也渐渐力有不支,玄霄心下难得有些慌乱,转头对云天青道“天青,我体内真气有些不对劲。”

    玄霄从不轻易在人前示弱,即便对云天青亦是如此。云天青知道若是他这般开口,必定身体已至山穷水尽的地步,当下便伸出一掌向他体内灌输真气。玄霄渐觉体内热气稍稍压制,深吸一口气,来不及静坐调理便挥剑而上,举手又是一式剑啸九天。穷奇在三人的剑气的折磨下终是渐渐疲软,口中已无力嘶吼,鼻息粗重,周身无数道伤口溢出鲜血,尽数滴落在地。玄霄只觉体内热气与真气彼此争斗,当真是疼痛难忍,但依然举臂挥动羲和。云天青一步上前,左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右掌再次抚上他的后背。玄霄侧过脸来,看见对方沉静的眼眸里满是情愫和信任,顿觉体内热气再次压制,当下回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转首猛地挥出一道凌厉剑气。

    一式羲和斩,击得眼前的上古巨兽连退数丈,四肢再也无法站立,立时便无法站立。下腹一道巨大伤口涌出鲜血,染红方圆数十丈雪地。

    玄霄紧绷的神经一松,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云天青手心满是冷汗,上前将他扶住,道“师兄,你怎么样”

    玄霄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左手紧紧攥住云天青的手腕,力气大到指节泛白。云天青见他痛苦至斯,料想玄霄素来傲气,何曾有过这般狼狈模样手腕虽然被攥得生疼,却是不及心中疼痛的分毫。若是这样可以发泄玄霄的痛苦,哪怕此刻叫他砍下一只臂膀,他也甘之如饴。

    夙玉在一旁亦是瞧得心中焦急,眼眶不住泛红。但是她所修内功与玄霄属性相冲,根本无法替他调理内息。只能和云天青一道慢慢扶着玄霄坐下。玄霄亦是不想让二人太过担心,痛至极致头脑反而开始清醒。他心中默念琼华清心诀,调息体内无数道相互冲撞的真气,忍痛将它们尽快导入身上数处脉络穴位。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后,玄霄觉得体内气息略有平复。这才勉力对云天青笑道“天青,我已经无事了。”

    云天青眼中仍有隐忧“鲲玉已经取得,我们这便启程复命,早日请长老替你疗伤。”

    玄霄点头笑笑,正欲开口,忽地瞥见前方景象,身形猛地一震。

    云天青见他瞳孔骤缩,心下亦是一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穷奇挣扎站起,展开背上双翼猛冲过来。云天青脑中尚来不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将玄霄和夙玉猛地推开数丈,自己硬生生接下穷奇正面一击。

    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饶是穷奇已至油尽灯枯之境,这般注一掷的威力仍是惊人。云天青的身体在雪地上翻滚了数十圈才停下来,只觉身子数处如同粉碎般疼痛,喉头一阵腥味,脑中嗡嗡作响,不多时便失去了意识。

    玄霄被云天青猛地推至一旁,来不及拔出羲和便瞧见这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眼见云天青毫无挣扎地失去了动静,脑中一片空白。

    适才勉力被压下的热气再次窜了上来,并且大有反扑之势,立时便将他残存的神智吞噬殆尽。

    妖孽异畜,伤我同门,必将屠之。

    夙玉这厢惊惧未定,便忽觉身侧之人隐有不对,慌忙朝玄霄看去。只见玄霄双目赤红,眉间隐隐散开三瓣红莲印记,一袭青丝隐有赤色,尽数随周身阳炎拂动。夙玉心下一惊,这般模样岂非隐有走火入魔之势,顿时疾声唤道“玄霄师兄”

    然而玄霄仿佛充耳未闻,周身阳炎猛地暴涨,一把抽出羲和,挥剑便上。动作之迅速与适才不可同日而语,甚至大有远超平日之势。夙玉手中尽是冷汗,连唤数声都不得回应,仿佛身前这个如同鬼神般战斗的人内里早已经换了魂魄。饶是聪慧如她,一时间竟也有些手足无措。她深知纵然这种状态下的玄霄可以击退穷奇,但是野马失缰,剑走偏锋,此等失控之力于玄霄绝非益事。欲破魔障,必先除心魔。她当下毫不犹豫地冲至云天青身旁,检查伤势,企盼他可以醒转。

    幸而云天青内力深厚,虽然所受一击绝不算轻,但是意识失去片刻后便逐渐恢复。夙玉见他幽幽醒转,连忙开口道“天青师兄,玄霄师兄他怕是入魔了”云天青神智逐渐回拢,尚且迷迷糊糊分不清何时何地,耳中便听得“玄霄”二字,整个人立刻清醒了过来“你说什么”

    夙玉亦是焦虑万分,一改平时从容淡定之态,口中飞快道“虽不知具体原因为何,但想来应是内伤未愈,心神受震,遭到阳气反噬,恐入魔障”

    云天青一手将寒光狠狠扎入地面,费力站起。虽然浑身如同散架了般疼痛,但是瞧见看见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时,脑中便已装不下其他。他踉踉跄跄地冲上前去,声音嘶哑地喊道“师兄”

    却说这厢玄霄脑中早已不存多少理智,招招式式无一不带着凌厉强烈的杀气。便是素日里玄霄盛怒之下所使剑法,也不应这般令人战栗。穷奇虽然凶猛,但是经此重创,此刻所借不过是回光返照之力。眼见面前之人杀意滔天,尤甚阎罗夜叉,便是身为上古之兽也不住退让三分。当下不再恋战,凭着残存的力气迅速朝着反方向退去。

    玄霄本欲追赶,但是穷奇为求保命,一展双翅助力,速度已至来时数倍,渐渐将距离拉开。玄霄皱眉,正欲将手中羲和向前掷出,便听得碧湖方向一阵巨大响动,却是那只鲲猛地自水下一跃而出,化而为鹏。穷奇显然未料那只鲲鹏尚未死去,毫无防备之下便遭突袭。鹏用锋利的鸟喙狠狠咬住它的脖颈,意图与其同归于尽。

    两只上古巨兽殊死一搏在雪地上剧烈厮打翻滚,掀起阵阵狂风。凄厉的鸟鸣兽吼回荡在这片昔日平静祥和之地,连天地都为之变色。

    片刻后,穷奇的动作率先渐渐迟缓下去。鹏狠狠一扭头,便用鸟喙绞断了穷奇的脖颈。这只昔日只存在于史籍典册的上古巨兽便彻底没有了呼吸。

    鹏经此一搏,便彻底失去了之力,庞大的身躯栽倒在地。但是正对着玄霄的眸中依然满是悲恸和不甘。

    玄霄冷哼一声,手握羲和缓缓向它走去。云天青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臂膀,喘着粗气道“师兄住手”

    然而此刻的玄霄便如同六亲不认一般,双目早已不复往日清明,充斥着对杀戮的疯狂。云天青疾声道“师兄,你醒醒你还不明白吗正是我们贸然闯入,捣毁了守护此地的迷阵,才会令穷奇趁虚而入,招致屠戮。鲲鹏遭此无妄之灾,痛失爱偶,也不过为求自保罢了鲲鹏无错,莫要再徒增杀孽了师兄”

    玄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回头看向云天青,脸上隐隐浮现红色魔纹,衬得眉间赤色印记愈发诡异妖冶。云天青竟隐隐感到强烈的压迫之感。便听得玄霄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残忍冷漠“既是妖,便应屠之。云天青,它害我同门挚爱,你还想着为他辩护”

    云天青呼吸一窒,面前这个眼中满是杀意的玄霄实在太过陌生,心中掩饰般的镇定再也压不住惊惶的心情。他连连摇头,试图劝道“师兄,你清醒些。我没有事,想想我们所修的道究竟为何仙妖之分从来就不是正邪之分,你千万不要因心魔堕入魔道”

    玄霄冷笑一声,反手便是一掌将他击退。云天青本来便是勉力支撑,此刻怎挨得住玄霄入魔后盛怒一掌,当下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夙玉惊声呼道“天青师兄”

    鲜血洒在雪地之上,愈发显得刺目。玄霄身形一抖,眼神似有一刻清明,但是即可又被杀气掩盖。随后眉头紧皱,面上神色变化挣扎,魔纹时隐时现,手中再也握不住羲和,任它滑落在地。他两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领,似是忍受体内极大的痛苦,口中隐隐溢出低低。夙玉趁其不备,迅速绕至他的背后,朝着他的后颈狠狠便是一记手刀。玄霄身形一晃,终于双眼一闭,身子跌落在地。

    夙玉如同失去了支撑般跪坐在地上,看着面前生死未明的二人,眼中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滑下脸庞。

    天地间再次卷起巨大的风雪,像是要将一切污秽掩埋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到剧情的关键地方反而害怕ooc,但是距离游戏通关已经很久了如果有不当之处请务必指出t

    、分歧

    云天青再次睁眼,看见的是琼华弟子房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他只觉头疼欲裂,一时间竟也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良久,那些发生在北冥之畔的事情突然钻入脑内。他心下一惊,猛地坐起身来,房间内并无他人。他披衣推门,剑舞坪上的风景一如往昔,恍若之前发生的一切不过一场梦境。他正欲寻同门相问,便见得夙莘走了过来。

    夙莘道“师弟,可觉得身子好些了你刚被带回来的那会,真是把人吓坏了,差点以为你要归西了呢”

    云天青并未理会她的玩笑,道“师姐,可曾见到玄霄师兄”

    夙莘道“他比你早醒半日。师弟,你们到底跑去那苦寒之地做甚你可不知道,夙玉师妹一个人拖着你俩回来的时候,当真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云天青道“师妹一人”

    夙莘道“雇了个车夫,一路上亲自照料你们回来的。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云天青点头"那你可曾见到师兄往何处去”

    “后山方向。具体何处我便不清楚了。”

    云天青点头道谢,便匆匆往后山去。

    夙莘在他背后若有所思“很少见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今早见玄霄也有些奇怪,这是出什么事了”

    玄霄修长的背影独自伫立于卷云台,寒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浮云幽幽,望之本应令人胸中开阔。然而此刻心中一股抑郁之气久久不能散去。在北溟之畔,他虽然走火入魔神智尽失,然而今晨醒来看到云天青面色苍白的模样,脑海中渐渐回忆起一些事情,也依稀记起自己曾向云天青打出的那一掌。他颤抖着看向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尽然会失手伤害自己的至爱之人。那一刻心中的悔恨和自责几乎要将自己吞没,然而更多的却是不知何处出了差错的无力和疑惑。网缚妖界的三年之期只余一年,修行的时日无多,偏偏自己却出了这样的差错。玄霄只觉自己已无颜面对同门、长老、掌门的期许,无颜面对夙玉,更是无颜面对云天青。

    “师兄”

    玄霄身体一颤。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面对云天青,一时间竟是不敢回头。

    但是身后之人并未给他犹豫的时间,只是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他的手。也许是伤病未愈,他的掌心不及平日温暖,但是却依然莫名地令人心安。

    云天青轻声道“师兄,你在想什么”

    玄霄张了张口,有那么一刻,他想把心中的一切都不管不顾地倾吐出来,把所有的不安、焦虑、惶恐都倾诉给身后之人听。

    可是他最后依然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有些事情只有自己去承担。从接过羲和剑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他就必须要去背负,哪怕这条路艰难重重,也无法停下脚步。而这些事情,云天青不能知道。玄霄不希望云天青为了他担心,更何况从现下的情况来看,把云天青拖入局中,只会拖累他。他不知道,是否接下来的每时每刻,自己都将面临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伤害身边之人。

    玄霄心中兀地生出了恐惧,转身便将云天青推开。云天青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满,更多的却是担忧“师兄,有些事情我也许帮不了你。但是,我希望至少可以替你分忧。”

    玄霄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尚未恢复的脸色和轻皱的眉头,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一声“这么严肃,真是不像我所认识的天青了。”

    云天青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浅笑道“罪魁祸首便在我面前,你说我该怎么罚才好”

    玄霄刚刚缓和的脸色又一次低沉了下去“我的确是罪魁祸首。”

    刚刚轻松的气氛转瞬即逝,短得如同错觉。云天青叹道“师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玄霄只是摇头,缓缓道“天青,往后的日子你我还是不要走得过近的好。我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心生魔障,也不知道自己又会在何时突然发作。这是我所无法掌控之事,我不能让你,让身边之人承受这种风险”

    话音未落,身子便被云天青一把抱住。所有未尽的话,都消失在了相触的唇齿之间。

    自从陈州归来的那一晚,他们之间的亲吻很少这般粗暴。云天青粗鲁地啃咬着他的唇,舌在他的齿间毫无章法地搅弄着,仿佛急于发泄着什么,来不及咽下的津液自唇角滑落。玄霄忍不住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指尖不自觉地揉弄着粗糙的织物。忽然唇上一痛,紧接着便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之气。玄霄皱了皱眉,伸手想把云天青推开,却被他一把扣住了后脑勺。直至半柱香后两人才分开来,彼此都有些喘不过气。

    云天青笑了笑,再一次将玄霄揽住,一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梁“师兄,可有心生魔障”

    玄霄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拍开“胡说八道些什么。”

    云天青道“所以你看,是否入魔,与我并无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在乎。”

    玄霄怔了怔,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云天青道“刚才的话,我也只当作没有听见。师兄,我虽然在修习上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其他的事情,我却可以帮你疏导一二。”

    玄霄哼笑一声“你可真是夜郎自大。”

    云天青不以为意地笑道“因为我发现,师兄在有些事情上面,确实不如我想得通透。”

    玄霄瞪了他一眼。紧张的气氛终于再次缓和了下来。

    云天青开口道“师兄,北溟之畔的事情,你当真已全无印象”

    玄霄摇头道“当时虽然神智尽失,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但是事后醒来,却能回忆起一二。比如”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比如打伤了你的事情。”

    云天青道“在那之前我便被穷奇摆了一道,受了些内伤。所以这并不是师兄的过错。”

    他眨了眨眼,面上又挂上了不正经的笑容“不过当时师兄六亲不认的模样当真是冷酷绝情,当真是伤在我身,痛在我心啊”

    玄霄见他这般调笑,心里头那些自责内疚立时便不见了,没好气地说道“看来光是一掌是无用的,下次只有搬出羲和才可以治得了你了。”

    云天青道“只是师兄,你后来为何要一心置鲲鹏于死地”

    玄霄皱了皱眉,他虽然记得打伤云天青一事,对于杀死鲲鹏却并无印象,只是随口道“既是伤我同门的异类,自然是要铲除的。”

    云天青皱眉道“可是师兄,有因才有果。正是我们扰乱了山中迷阵,才招致了穷奇。鲲鹏不过为求自保。更何况它并无真正伤害我们三人。”

    他轻叹一口气,道“为求得稀世材料而罔顾生灵惊扰鲲鹏虽非我等本意,可是此事确实是我等之过。直到现在我才有些理解襄玉镇的长老所言,以凡人之躯意图逆转天命是否当真会自食其果我虽然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之前所发生的种种,都让这句话如此苍白无力。”

    玄霄道“天行有道,四时轮转,自然非凡人可逆。但是所谋之事在人不在天,力所能及之事,当然不可任由天命。所谓天意难违,只不过是许多无能之人自我麻痹的借口罢了。若是所图之事愈是任重道远,便愈是不可能一马平川,有所牺牲也是在常理之中,并非什么因果报应的道理。”

    云天青看着他眼中流露的坚定,觉得眼前的玄霄的神情与他在陈州除妖之时别无二致。

    “我绝不可能是为儿女情长左右之人。”彼时玄霄是如此冷冷地告诉他的。

    云天青心下一沉,眼中不自觉地带了一丝冷色“那么师兄,你觉得为了琼华飞升而网缚妖界,也不过是必需的牺牲罢了“

    玄霄未料他突然提及飞升一事,不由一愣,道“天青,你此话何意”

    云天青道“虽然掌门师父和派中长老所言皆是借助妖界之力,但是师兄你自然清楚,平白无故借助妖界之力,势必会遭到反抗。屠杀妖物势在必行,更不能保证门中弟子是否会有损伤”

    玄霄道“降妖除魔,本就是琼华之责,难道便要为了区区损伤而龟缩不前不成成大事者,当抛弃妇人之仁,天青,你不可能连这种道理都不懂。”

    云天青道“但是师兄,虽说妖界每隔十九年便会临近琼华一次,但是派中并无流传妖物伤人之说,史籍亦无有关记载。为了门派之利,而令别族平白蒙受无妄之灾,与强盗土匪何异。这么做当真值得”

    玄霄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天青,你究竟是怎么了。你明知修仙得道乃我毕生所求,更是数代琼华之人夙愿,我们所谋之事难道不是为了琼华福祉,为何事到如今你竟要反过来为妖界辩驳”

    云天青摇头道“并非为了谁而辩驳。我虽然不讨厌妖,却也道不上喜欢。仙、神、人、妖、魔,说到底不过是族别之分。而这天生的族别又怎能与是非之分划上等同难道妖魔生而为罪,仙神生而为善而我们又怎可得知,自己眼中的是非是否与他人甚至是别族眼中的是非一致又有谁能当真说出绝对的公道来”

    这一番话和一连串的诘难似的发问落在玄霄耳中不啻惊雷。他摇了摇头,难以相信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竟是出自云天青之口。他心下忽地萌生出一阵慌乱,有那么一刻竟有种自己会与云天青愈行愈远而无法挽回的错觉。他张口便道“天青,你定是睡糊涂了,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眼下我还有事情需要请教掌门,有些话不如改日再续。你回去好好休息,我”

    云天青一把抓住玄霄的手臂,道“不,师兄,我从未这般清醒过。从加入琼华到现在所发生的种种,每一件都让我想得更加清楚。师兄,若琼华当真要以网缚妖界来飞升得道,必然会付出代价,这件事情上你必须要信我”

    “够了”玄霄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面上露出的冷意让两人都不由一怔。

    玄霄缓了口气,沉声道“云天青,我不知道究竟是何事才会让你产生这种想法。但是此等大是大非之事,由不得你来辩驳。”

    他对上云天青的双眼,那双对着他总是含着深情的眼此刻满是复杂和忧虑的情绪,玄霄心下一痛,不由得错开眼神。一刻前的缱绻此时已经荡然无存。玄霄道“我先去找掌门。然后匆匆转身就走。”

    这一次,云天青没有拦住他。

    玄霄强压下心中的惶恐,坚定地往太一宫走去。他相信有些事情,也许云天青现在想不清楚,但是他早晚会想明白的。

    云天青独自站在卷云台上,看着玄霄逃也似的离去的身影,心中隐隐生出些悲凉。或许此刻,他们隐隐都预见了未来结局的一角,只是一个不愿细想,一个无力可为。

    纵然修为再高又能如何,心魔未除,便如同高楼将倾,崩塌不过是瞬息之事。玄霄身陷局中无法看清,而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放任不为,必生恶果。但是究竟如何劝说,还需要细细思量。

    云天青长叹一声,跌坐在地,日光落在无际云海之上,如世外仙境般美不胜收。这般广阔的精致,却丝毫无法温暖他此刻的心境。

    、心事

    玄霄独自走在前往太一宫的路上,行色匆匆。自修炼双剑之时起,从未有一刻觉得背上所负的羲和剑有千斤般沉重。他可以假装没有听见云天青的话,但是毫无疑问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字字锥心。那些一开始起悄悄埋在心底,被玄霄选择忽视的质疑正在破土而出,动摇着他的决心。

    然而走到今天这一步,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无论是昔日在禁地中苦无进境,还是初有所成而经络逆变,知情的长老,一同修炼的夙玉,掌门师尊,都无一人令他放弃。在他们眼中,飞升得道乃琼华一门数代夙愿,肩负重任的玄霄更是不世出的修仙奇才,得道成仙指日可待。背负着一门的期望,独自行走的这条路满是荆棘。然而这份身不由己和孤独却无法与任何人说道,便是云天青也不例外。

    网缚妖界之日在即,双剑的修炼即将完成。事到如今,再言是非二字,又有何意义

    他只能去企望云天青可以改变立场,企望飞升一事可令琼华乃至修仙各宗得道,能遍及苍生福祉,能令人跳脱出生死轮回,与挚爱长相厮守。或许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内心的挣扎和痛苦便皆可解脱了。

    “入魔”

    “是。”云天青端坐在宗炼长老面前,面上是少见的严肃神色。

    宗炼长老抚须沉思道“莫非与此前玄霄经络逆变有关”

    云天青心中一颤,道“经络逆变什么时候”

    宗炼道“半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玄霄修炼初有所成。我也曾提醒太清注意此事,但是后来玄霄修炼渐入佳境,是以便没有人在把它放在心上。”

    云天青目光晦涩,喃喃道“为何这事师兄从未和我提及”

    宗炼叹道“孩子,便是与你说及,于他又有何益呢你二人情谊深厚,我想玄霄只是不愿让你担心罢了。”

    云天青想起卷云台上玄霄孤独的背影,只觉双眼酸涩难当。他知道玄霄身负重责,却不知道他还一并背负了这种痛苦,而这些他却无法替他分担丝毫。

    宗炼道“此事你可曾告诉过太清”

    云天青摇头道“师兄自己去找了师父,只是不知他是否会如实告知师父此事。”

    宗炼道“入魔一事非同小可。但眼下已经容不得我们从长计议了。”

    云天青道“此话何意”

    宗炼道“网缚妖界之日只余一年。大局将定,即便修炼双剑当真会对宿主产生反噬只怕太清也不会让他们停下了。”

    云天青急道“但是一旦反噬,师兄他”

    宗炼打断他道“飞升一事,穷尽吾派三代之力,即将成于我等之手。此时莫要说太清,便连我也不可能善罢甘休。”

    云天青被这番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们究竟置师兄和夙玉师妹于何地”

    宗炼皱眉道“此话却是从何说起我从未说过要对玄霄入魔一事袖手旁观。此事关乎他二人性命,更关乎琼华命数,我必当尽力寻找解决之道,断不会在网缚之日出任何差错。”

    云天青见宗炼神色坚定,心知飞升一事已是毫无退路,心中隐有绝望之意。他眼下已经不求掌门和派中长老会打消主意,只求师兄和夙玉二人可以全身而退。他不想亲眼见到自己的同门挚爱深陷泥潭,无法脱身。

    若当真有那一日

    云天青走出铸剑台,看着远处山峦隐隐绰绰的轮廓,心中暗想

    自己纵是身死,也必当极力阻止此事。

    傍晚云天青回到剑舞坪,却不见玄霄身影,亦不见桌上照常的留书。匆匆赶至太一宫,才被守卫的弟子告知玄霄已往后山而去。

    云天青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弟子房的,只觉得心里好像生生被掏空了一块。窗外夜幕降临,繁星依旧。房内的桌上还留着二人曾举杯共饮的杯盏。可是有些事情却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玄霄这一别便是数月有余。自他一头重新扎回禁地之中,每日修炼的程度已是到了几乎不眠不休的地步。夙玉几乎每日都会来寻他探讨,但是有时玄霄竟无暇理会。

    夙玉看在眼中,心下更是忧虑。虽然玄霄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定是心绪难平。而能将玄霄心绪撩拨到这种地步的,除了修炼上令他止步的苦境,便只有云天青了。

    真正的原因夙玉不得而知,但是玄霄如今的状态,实在不宜修炼。虽说没有走火入魔,可若是心魔铸成,又怎知不会反噬更甚呢

    夙玉很想阻止他这般几乎折磨和疯魔般的修习,可是理智却生生阻止了她。眼下便连她自己都因为飞升之日的临近而心生焦虑,更遑论劝慰玄霄。

    得道修仙便如心头一块巨石,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夙玉心中忽地生出一股怅然,放下手中卷宗,走出了禁地。

    昆仑山上四季如春,和煦的风如往昔般轻抚在面上,仿佛正欲带走所有不快的思绪。夙玉在派中信步而走,待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行至一方洞口。

    她不由得笑了笑,却不想自己不过是随意走走,竟也是身不由主地来到了此处,当下往里面打探了几眼便走了进去。

    炽烈的色彩一瞬间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目所及处,凤凰花依然盛开如旧。满心满眼都被娇艳如火的花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景致了。

    曾听玄霄师兄提及,醉花荫亦是他和云天青二人钟情之处。春去秋来,花总有重开之日,可是过去的时光却是一去不返。虽然自己常常在闲暇之时流连此处,却是头一回这般心生感伤。她伸手抚上身侧的凤凰花枝,想起了道经中卫罗灵凤的传说,心中一时间思绪翻涌,口中轻轻吟唱。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

    悠悠我思,永与愿违。

    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忽然听得洞口传来一阵脚步之声,夙玉心下微微一惊,连忙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玄霄的身影。

    玄霄在禁地中于修习之事上欲寻夙玉探讨一二,却不见她身影。想来定是她练功烦闷,出去散心了。左右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踏出禁地一步,出去透透气也好。思及夙玉曾提过自己常去的地方,于是便来到了醉花荫。

    看见这如故景色,回想起云天青初次带自己来到此地的时候。那晚缠绵的月色和余韵绵长的醇酒,让人心中半是怀恋半是感伤。

    玄霄道“夙玉,你果然在此。”

    夙玉看着他,伤感的心绪一下子难以收回,只能回道“玄霄师兄”

    两人心中皆是复杂情绪,一时间谁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玄霄想了想,开口道“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歌”

    夙玉微微讶异道“咦师兄对音律也有兴趣”

    玄霄笑了笑“我不懂音律,只不过那歌中透着无尽怅然,令我略感好奇罢了。”

    想起自己曾经在云天青面前哼唱过家乡的一曲小调,还被那人嘲笑过五音不全。最后自己硬生生逼着他也唱了一句,毫不留情地驳斥回去才作罢。

    说起来自己与云天青已经有多久没有这般心无芥蒂地胡闹过了呢一念及此,刚刚好转的情绪便又低落了下去。

    夙玉不知道玄霄心中所想,只是见他目露感伤,心知他应是思及自己不了解的故人旧事。爱慕玄霄时日已久,但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与玄霄已无厮守的可能。纵使她与玄霄日日共处,这份心情却永远无法让他知晓。无法过于靠近,更无法了解这个人所有的心事和情绪。所能做的只有勤奋修习,有朝一日站在他身侧时不至于成为他的负担。

    夙玉心下更觉苦涩,不由道“那首歌自然是很哀伤的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短短二十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饱含无尽的思恋和求而不得的悲伤。

    玄霄不由微微一愣,口中咀嚼着最后一句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又道“同门两年,我却不知夙玉你也擅诗赋。”

    夙玉摇头道“夙玉哪里会,这不过是源自书中的一个故事,倒让师兄你见笑了。”

    玄霄奇道“哦是怎样的故事,竟会如此伤情”

    夙玉道“道经有云,西方卫罗国蓄有一只灵凤,能化人形。王有长女,字曰配瑛,十分怜爱这只凤凰。数年之后,王女忽而有胎,王觉得古怪,怒而斩下凤头,埋于长林丘中。王女伤心不已,不久之后,诞下一名女婴,女婴落地能言,反而很得王的喜爱。那以后许多年,王女一直郁郁寡欢,某日天降大雪,王女因为思忆灵凤,来到长林丘中,唱起歌来,或许是歌声太过悲戚,感动了天地,灵凤竟死而复生,带着王女一同飞入云端好在这个故事总算善始善终,也不负这对有情人了。”

    玄霄又是一愣。这个故事虽然有些伤情,只是没想到性情清冷的夙玉,却会因为这样的故事而感触,不由道“莫非,在夙玉的心中,也是思念着谁”

    夙玉心中一惊,以为自己思绪皆被玄霄看破,却见玄霄神色如常,心下又微微有些失落,道“哪里我不过是见这些凤凰花开得绚丽,便想到了那个关于凤凰的传说。”

    她复又抬眼看向这绮丽的景致,道“平日若是练功累了,我就来这儿看看花,总觉得心中会平静许多,只可惜不能常来”

    玄霄知她一直为了修炼进度而焦虑。虽然夙玉生性淡泊,喜怒显形于色,但是碰上在意之人与事,总能显出非寻常人所能及的坚定意志。他与夙玉相处时日已久,早已将这位聪慧坚韧的女子视作至亲之人,当下心生怜惜,安慰道“为何不能常来你不必过于顾忌与我修炼双剑之事,虽然眼下我的进境暂时比你快上一些,但是你不可急功躁进,反会欲速则不达。”

    他顿了顿,又道“你若是喜欢,日后我也可以陪你一同来赏花”

    夙玉身形一颤,眼里都带了些欣喜,道“真的吗,师兄你愿意和我一起来看凤凰花”

    她知道,或许此生自己都无法在玄霄心中分得一席之地,但是哪怕是作为挚友和同门,与他多相处一刻,已足以让她心生欢喜。

    夙玉道“我还以为师兄除去练功之外,唯一喜爱的便是夜观星空。”

    玄霄笑了笑,感慨道“天悬银河、繁星灿烂,自然令人望之胸中开阔,不过此地风光秀丽,我也十分喜爱,我们便约好了,闲暇时若有兴致,就来此赏花。”

    那些爱恋的、感伤的、无奈的、苦涩的情绪交织着,如同海水般席卷而来,复又归为平静。

    夙玉点点头,亦笑道“嗯,师兄,说好了,一言为定。”

    玄霄道“一言为定。”

    凤凰花下,女子目色坚定明澈,一如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写同人就是容易凑字数啊

    、秉烛

    云天青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头,他和玄霄站在一条河的两岸,河水湍急而汹涌。他想要跨过河去,却发现双脚如同生了根般动弹不得。他张开喉咙,想要拼命嘶吼,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玄霄转身离去,身影渐行渐远。忽然瞥见河岸一块巨石,上书二个血红的大字“忘川”。

    云天青猛然惊醒,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是满脸泪痕。

    他坐起身来看向窗外,夜色尚未退去,自己却已经了无睡意。索性也没有点燃桌上烛火,只是静静坐在床铺上出神。

    没过多久,房门忽然被人自外推开。

    云天青如梦初醒,看向门口。站在那里的正是自己日日夜夜魂牵梦绕之人。自卷云台一别,两人不欢而散后再也没能见过面。虽然如此,夜里头云天青就寝的时候从未将房门上锁。

    分明仍在一个门派中,此刻再次相见竟隐有了形同陌路的感觉。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玄霄本想趁着天尚未明,偷偷来看他一眼,却未料到他没有入睡,愣愣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亦不知该说些什么。

    云天青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师兄。”

    玄霄心头一震。云天青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令他一时间竟亦有些心潮翻涌。他走上前去,坐在床边。昏暗中,只能隐约看见云天青的轮廓。但是玄霄清楚,这张脸早已经生生刻进了心里头。在禁地修习时,玄霄无数次刻意地想要忘掉这张时常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面庞,可到了真正坐在他身侧的这一刻,所有的情感便如同脱笼而出的猛兽,来势汹汹。心里头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身侧之人诉说,可是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卷云台上那次争吵终是成了两人心头的那根刺,无法拔掉,一碰就是连皮带肉的疼。他们之间,早已经回不去当初的心无芥蒂了。

    玄霄不经意朝云天青脸上一瞥,却忽然隐约看见了他脸上未涸的泪痕。

    他愣了一愣,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问道“天青你哭了”

    云天青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既没有被说破的窘态,也没有恼羞成怒的神情,随手就把痕迹抹干了,咧嘴一笑“没什么,只是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玄霄低下头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天青道“明日便是妖界降临之期了。”

    玄霄点点头,语气里颇是感慨“是啊。这一日终是来了。”

    一直以来,网缚妖界之事如同悬在他二人心头之剑,如今终是要落地了,玄霄心中既是紧张,又隐隐有松了口气。

    两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再去提那日争辩之事。他们各自心里都清楚,已经到了这一天,再论是非已经毫无意义。

    云天青道“不知掌门对于其他弟子有何安排。”

    玄霄道“门中长老夜观星象,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明日一早,我便会和夙玉登上卷云台,催动灵力发动剑柱。”

    云天青道“嗯,便听今日晨课长老们如何安排吧。”

    玄霄欲言又止“天青”

    云天青没有打断他,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玄霄低声道“若你当真不愿不必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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