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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唐)生无涯 第1节

作者:落珠语 字数:22873 更新:2022-01-09 22:39:47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生无涯作者落珠语

    文案

    参了明唐一周年合志的小中短篇儿贩售结束一段时间了就放出来吧。全文高度虐狗注目,不是虐,是虐狗,总感觉明唐这一对经常死去活来相爱相杀的,这次就搞了一个夫夫同心其利断金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绪,舒提亚 ┃ 配角 ┃ 其它

    、生无涯

    一灯下晏语解相思

    夏夜里刚长及膝盖高的稻苗闻着有一股略带些甜的青草味,蝉鸣和蛙声在簌簌的叶片后错落地响起,土墙上的猫伸了伸懒腰,琥珀色的瞳仁儿一转瞟见了什么,它掂着步子蹿下土墙趴在窗户上朝里望,白色的长毛忽的一下炸起来。

    屋里昏暗极了,猫儿的瞳孔放的极大才影影绰绰看到有个人握着一把短短的匕首,手腕一抖向虚空中刺去,浓墨一般的漆黑里那匕首也丝毫不见应有的金属反光,只是极细微处带起了破空的风声,这样去势几可摧金裂石的一刀却正巧“叮”一声敲在了什么东西上面,霎时间窜起了一簇幽蓝的金火,两把兵器都震颤起来,片刻后,匕首经受不住剧烈的冲击,碎作了几片。

    “喵”

    风声在脑后乍起时唐门堪堪向右一闪伸手一捞,触手却是绵密松软的皮毛,白猫被他一把抓住,凄厉地叫了一声拼命朝他头脸挠去,矫健高挑的男人哭笑不得地将它拎到一臂远,开口道

    “倒是迅猛得很。”

    另一个男声略带着些笑意响起,低沉又温柔“在我身边久了,有些灵性。”随着絮絮的说话声渐渐低落,屋里唯一一盏油灯微弱地亮起,暖黄的光柔柔地投在面容上,热度恰是正好,叫人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

    脸颊极近了,但唇并未接触。两人隔着一盏昏黄的灯火沉默不语,视线都有些跳荡不定。片刻之后,舒提亚的目光顺着面前之人脸庞稍嫌锋利刚硬的线条自额角慢慢滑下,眉峰,眼尾,鼻梁,唇角,下颌流畅瘦削的弧度隐没在深蓝的衣领中,他便将视线一转,定在那人薄而浅淡的唇上。

    这样的唇着实是没什么诱惑力可言的,但舒提亚轻柔而迅速地用舌尖舔了舔唐绪的唇,像那里沾了一点蜜要将之舐去一样,一触即离,温暖湿润的感觉像是轻羽拂过,喉咙里颤抖细微的叹息不知是自谁口中发出,只知道两人都轻轻笑了一声,白猫不知从何时起不再挣动,唐绪顺了两把它柔软的长毛,让它顺着胳膊爬到了舒提亚肩上。

    舒提亚也不去管那白猫伏在他肩上喵喵叫,探过身将唇印在唐绪唇角,冰凉的金属饰物贴在薄薄的衣物上,却分明传出些火热的味道。唐绪侧头闭了眼,将接触由磨蹭推为胶合,动作并不急切,两人都熟练而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节奏和深浅,但这并不影响亲吻带来的刺激和快乐。舒提亚将唐绪圈进怀里,后者顺从地贴近了些,下颌抬起一个细微而优美的弧度,舒提亚从善如流,细碎地舔吻下去,舌尖画出一个个连绵不断的圆,唐绪蓦地轻颤起来,脖颈向后崩出一条优雅而有力的曲线,那喉结轻轻动了动,吐出一句模糊缠绵的低吟

    “痒”

    舒提亚顿时便是喉咙一紧,他绕到唐绪耳侧,鼻息重重的喷在他敏感的脖颈里,每一下都将已然变得极为暧昧的气氛再向更浓稠推一步。舒提亚将长长的金属链子上的珠子含进口中,用唇衔了最下面那枚尖锐的吊坠轻轻刮蹭唐绪的脸颊,轻微的刺痛反而带来了颤抖的快意,唐绪略略有些不甘心,却苦于舒提亚右肩上一块厚厚的肩甲无处下嘴,干脆将两只微凉的手从那人大敞的腰间伸了进去,在衣服里四处摸索。

    他的手修长而瘦削,指尖带着常年摆弄机关而产生的薄茧,这样一双手只是绕到舒提亚背后轻轻画了个圈便让他一下就放开了自己的耳朵,声音里都透出了几分咬牙切齿

    “我可是不管明天会不会误事的。”

    “先管好你现在吧”唐绪贴着他胸膛,笑声有点闷。舒提亚眼尾略略一扫,这屋子没有床榻,只有方才放油灯的一张木桌,他倒不扫兴,推着唐绪就往桌子上倒,唐门弟子将他身上那些碍事的金饰尽数扯了下来,两人刚挪了一下地方,唐绪便轻轻低呼了一声。

    舒提亚还在他身上摸索着解那些带子与暗扣,闻声问道“怎么了阿绪”

    唐绪哭笑不得地一手推开了他,舒提亚这才清醒过来一看,被两人忘了好久的白猫正死死扣着唐绪的右手咬来咬去,可惜唐门弟子手部有精甲与厚皮围护,它怎么也咬不穿,反而险些在手甲上划伤嘴。两人面面相觑,舒提亚道

    “刚才它在哪儿”

    “在你肩上。”唐绪答道,手掌一翻将白猫提到眼前,看着它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挠他,不禁疑惑道“说起来还是我把它捡回来的,怎的这么忘恩负义”

    “这几年聚少离多的,能见你几面”舒提亚说着猫,语气里却微妙的带着些委屈思念,海水般的湛蓝瞳孔里真的要扑起些水雾一样,叫人看着心也揉碎了。

    唐绪却不吃他这套,挑眉道“好不容易一见,说这些”

    舒提亚转眼便收了委屈表情,嬉皮笑脸的“那个人你杀了”

    “没有,杀了他不好收拾。”唐绪看着他将白猫抱过去捋顺了毛放走,又道“你们明教真是猫精变的,一个个这么讨这小玩意儿欢喜。”

    “这么说的话你们唐门都是熊猫变的”舒提亚坐了下来,一伸手把唐绪拉进自己怀里,从后面舔舐他脖子,黏黏糊糊道

    “你最近怎么熬着自己了眼下都是黑的。”

    “想你想得夜不成寐”唐绪顺势靠在他肩上,身体蜷起来,真像只猫儿一般暖暖和和舒舒服服地半眯上了眼。

    “真的”明教弟子从他肩后探过脑袋来,将下颌轻轻搭在唐绪左肩上,唐绪挑了挑眼皮答道“比我真是熊猫儿变的真那么一点儿。”

    舒提亚噎了一下,忽然冲那只又悄悄摸回来的白猫怒道

    “养了这么久,除了吃睡就是会坏我好事。”

    白猫“喵嗷”了两声,冲唐绪亮了亮爪子,沿着门缝溜了出去。

    “诶你右边袖子那根带子怎的短了一截”天色尚未露明,舒提亚拎着唐绪的衣服进来,一脸疑惑“挂在什么东西上了”

    “不会,昨天还好好的。”唐绪接过衣服,上下打量了一番已经穿戴整齐的舒提亚,“啧”了一声,舒提亚顺着他目光向自己身上看去,皱了皱眉“又是球球”

    “罢了,猫儿磨爪子也是难免的。”唐绪扯了扯舒提亚外衣上的破口,低低道了声别动,右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下摸出根半寸来长的针来,也不点灯,仗着极好的夜视能力穿过根白线,几下便将破口粗略补好,他低头凑过去咬断丝线,还没束好的头发钻进了舒提亚大开的衣襟,明教弟子忍不住便是一哆嗦,手握紧又放开,好容易才忍住没有轻举妄动,唐绪抬头看见他一脸隐忍表情,翻了翻白眼,站起身来将头发束好,正要出门忽然又硬生生刹住,舒提亚还没来得及开口,唐绪便动了动喉咙,语气极为奇怪

    “你别动啊,千万别动。”

    “”舒提亚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唐绪走回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方才补好的那块衣服拈起来,左手迅速洒上了一层药粉。

    “到底怎么了阿绪”

    “呃刚才没注意,摸出一根喂了毒的暴雨梨花针”

    “那你还敢直接用手摸”舒提亚一把拉住唐绪,把他右手拽过来,唐绪眨了眨眼,微笑道“我不怕,这点毒对我不算什么。”

    “那也不能这么胡闹。”舒提亚道,唐绪没理他,从药囊中找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道“不好吃,忍着点,解药。”舒提亚乖乖嚼了嚼,那种苦涩中带着辛辣的奇异药味让他五官都纠结成了一团,过了片刻舒提亚忽然问道“这次没拿错吧确实是解药”

    “你当我瓜货”唐绪绷不住了,“你尝不出来么我可教过你,比这个好吃多了。”

    舒提亚一把揽住他,飞快地将药丸硬是吞了下去,低头把那苦辛药味渡进唐绪口中,舌头四处扫荡更是把这难闻味道送到了唐绪口腔的每个角落,他看着唐绪瞬间皱起的眉头偷笑,模模糊糊地低声说“我哪里知道你尝尝看才说得准嘛”

    唐绪推了他一把没推开,反而被按着后脑趴在舒提亚身上,他也就不挣扎了,只是趁舒提亚换气的时候凉凉道“你小心点,咬破了我牙齿里的药囊,咱们就交待在这儿了。”

    舒提亚一下就规矩了。

    地面上渐渐渡过了朝阳金色的边际,昏暗室内被照亮的时候,舒提亚悄然融身于屋檐下的阴影中,如一条潜过水底石隙的游鱼一般轻盈而迅捷地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穿行,不过片刻功夫便出了村子,雪白的长袍化入密林映着日光的金黄色树冠之中,再也无处寻觅。

    寂然室内唐绪一人独坐,呼吸沉静,心意相观,缓缓控制住心跳,血流和内力流转,细听屋外动静。同为顶尖杀手,舒提亚与唐绪俱是此一行中的翘楚,但舒提亚更擅长在混战中脱身和摆脱追踪,而唐绪出身唐门,唐门弟子目力耳力独步天下,所以两人相会之后,向来是由舒提亚先行探路,唐绪在其后收拾可能在暗处窥探的可疑之人。

    四周皆是泥墙茅顶的民居,鸡鸣犬吠中夹杂着早起下地干活的农民沉重的脚步声,普通得如同任何一个清晨的村庄,这村子位处西南,在唐家堡往来成都的必经之路上,出任务的唐门弟子经常停在这里歇脚,唐绪听见了三个匀细绵长的呼吸,但他并未觉得有何异常,这村子里有许多同门,惯行暗杀的唐门弟子的呼吸声都是这样。唐绪收了提高耳力的内力,待得天色完全大亮便出了门,也不易容,只扣上了独当一面。

    水果摊后静静坐着打瞌睡的小贩,掌心里握着一枚唐门弟子制式服装上的金属装饰,状似无意地拂去了身上几根雪白的猫毛,他抬头看了看舒提亚离去的方向,又望了望混迹在人群中的唐绪,并没有什么表情,只用那枚镂雕钢片刮了刮左手掌心,随即装作解手的模样转到屋后,一声呼哨唤来信鸽,匆匆写了个纸条连着钢片一同绑在鸽脚上放了出去。

    唐绪随着人流走出村外,远离人群的嘈杂声后重新将内力集中在耳力上,千百种不同的琐碎声音如洪流一般将他吞没,受过训练的信鸽有力的翅声显得震耳欲聋,他极轻快地向后方望了一眼,正看见那只鸽子消失在舒提亚离去的方向。

    舒提亚在林间穿梭,轻巧地避开树杈与藤蔓,同时也在凝神细听着四周的动静。正是仲春好时节,木叶葱茏蓊郁,晨露犹然未晞,明教弟子的心情也甚是轻快,并不为别的什么,只是想来这一年教中平静,空闲甚多,唐绪那边也刚刚结了一桩大买卖,怎么也能得个三四月空档,多些见面的机会总是可期的。

    自那年在成都周天竞技场相识,算来已有四年了。四年来每一次见面舒提亚都记得清清楚楚,在长安喧闹的街市里,在扬州静谧的田埂上,在南屏阵营厮杀的血雾中,甚至在黑龙沼被端掉的天一教毒尸营地背后也并非每次都有机会说一句话或者交换一个吻,有时只是兜帽下面具后一个眼神的交汇,有时能够短暂的同住共寝,短不过刹那,长不过数天,随即便各自离去,等待下一个机会的到来。

    每一次相遇,都像是剪去那心里蔓蔓生长的蓬草一样的思念,暂时止一止烧灼喉咙抓挠心脏的渴与痒,然而这藤萝一样顽强的相思,却是每剪去一次便更加茂密更加茁壮地疯长,遮天蔽日地要盖住心里的每一块地方。

    舒提亚觉得他们像是两个快要溺死的人,挣扎着浮上水面呼吸一口氧气,又沉下去,直到下一次窒息前才能再次上浮。

    可奇怪的是,他竟不觉得痛苦。

    在遇到唐绪之前的二十一年里,舒提亚从未曾想过自己能这样绵长而易于满足地喜欢一个人。

    难么难极了视之重于生命的爱人却不能长相厮守,不能与他一同出现在阳光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费尽心机算尽机关也只不过换得一年数度见面,还有一半时间只能渴望而克制地望过去一眼。

    可若说容易,却也容易极了,心里装着那么一个人,记得他最细微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记得他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许多细节,他便离自己极近了,日子在缠绵的思念中流走却并不觉得煎熬,是因为那人住在自己心里啊。

    在这里你从未与我远离,所以我也从未觉得爱你这件事令我感到痛苦。

    舒提亚藏身于重重叶幕之后,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一羽雪白的信鸽自他头顶飞过,明教弟子抬头看了看,随即一个纵跃不见了。

    “武大人”那水果摊小贩已脱去了粗布衣裳,背上负着一根二百余斤的狼牙棒,对手下人道“你传下话去,这次行动谁透露出去一个字,便让他求死不能。”

    手下领命而去,武成秀翻开了手里唐绪和舒提亚的情报,两张薄薄的纸上均只有寥寥几行字,注明姓名,估计年岁,所属势力,除了所属势力一栏外,其余全部标注待查证,而本应包含的武功水平,家属亲朋,惯用武功招式和武器,个人喜好,面容特征则全然空白,这两个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竟是迷雾中一般无人知道他们的底细。

    武成秀暗自有几分得意地笑了笑,提笔在舒提亚的家属亲朋一栏下写下唐绪两字,又在唐绪那张纸上写下舒提亚,将剩余全部字样尽皆划去,低声道“抓软肋,又何必这么多无用功夫”

    他望了望东北边,千里之外便是帝国的心脏,长安城,那里有他晋升极道魔尊所需要的最后一个人头,然而这个人头,他却不能自己去拿。

    “纪渊虽不能亲手杀你,倒也无妨。”

    二未有一日不念君

    唐绪回到唐家堡时是个上午,早饭的点已经过了许久,午饭还望不见个影子,又是个闷热无风,叫人好像要在炖盅里炖烂了一样的天气,人们连话也懒得说一句,只期待来一阵带水汽的风好散散这浊热。

    于是进了家门没有片刻功夫,唐绪就带着换洗衣服,皂角,布巾急匆匆往住处附近嘉陵江一条支流走去,听了听四面动静便甩掉衣服下了河,唐绪也没太过仔细,唐门地界,什么人不长眼在这里隐匿,用不了一炷香就会给扎成刺猬。

    总算是回了家,唐绪将身子舒舒服服地浸在凉沁沁的水中,放松了全身筋骨,他自小水性极好,潜伏时在水下藏个一两天不费吹灰之力,故而也不在意这支流其实算是湍急。他曳着一根细索好让自己不要飘走,便微眯了眼睛浮在水面上,享受起这酷暑之中难得的清凉。

    “江水寒冽,大暑之气冲下,极易寒气入骨,将来你老了关节酸痛,还不是要我来揉,以后别这样了,就算下水,好歹穿上水靠。”过了片刻,唐绪忽然自水中泅渡上了岸,边穿衣服边疑惑到,自己不过是想起舒提亚两年前偶尔说过的一句话,怎的就这般条件反射的出了水何况那人眼下恐怕已与自己有千里之遥,是唠叨不着自己的。

    转念一想,那人生于大漠,水贵如金,几曾有过在大江大河中游水的经历,自然是专为了自己去查的了,这么一想只觉柔肠百结,顿时把方才那一点赌气疑惑夹杂的不痛快忘到了脑后。

    那个人生于风沙粗粝的荒凉大漠上,长在血火交织的残酷环境里,是用千百道伤口铸就心如钢铁的人,正如唐绪自己一样。可这明教弟子啊,温柔处却胜过三月草长莺飞的江南,他说过自己一生只遇到一个他敢将温柔托付的人,便恨不能揉碎了化开了这满腔缠绵情意的心脏,捧到他脚下去。

    他穿好了衣服靠在树下怔怔出神,望着树影荫翳间停落了一对雀儿正在互相梳理羽毛,他微笑起来,嘬唇发出一声极为肖似的鸟鸣,将那两只雀儿引得同时向他看来,叽叽喳喳地冲他叫唤,唐绪正觉得有趣,忽听得背后有一阵轻风过雪一样的脚步声,方向正是冲着自己这边来了,他倒也不紧张,这样轻捷迅灵的步伐是他唐门弟子独有,怕是旁的同门也受不了这酷暑,来泡个澡解解乏而已。

    那脚步声近了,确是个唐门弟子,不过是个高挑修长的女弟子,穿着一身贴身的蓝黑劲装,曲线浮凸,行动生姿。唐绪抬头看了看她,笑道“典师姐。”

    唐典踢了踢他,让他往边上坐坐,自己也靠着树坐下来,道“你娃儿做的不错,老太太满意得紧,给你放个大假,还说你不是要透骨香的配方吗,叫我默了一份给你。”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唐绪接过去看了一遍,对唐典点点头,笑道“可是贵的要死。”说着起身鞠了一捧江水,将那张纸浸透揉烂,顺着水飘走了。

    “打算上哪去我晓得你在堡里呆不住。”

    “去配这方子。师姐你大方,要不赏我点”唐绪看的那方子上,十几样中倒有一半是贵而难得的东西,更是出产在天南海北荒岛绝壁之上,不过这透骨香是天下奇毒,更是目前仅知的一种不用长期服用便能在瞬间化去人内力的药物,唐门只传内堡高级弟子的绝密,唐绪出身唐家远支,有了这东西,便标志着他真正进入唐门核心,从此不再仅是执行任务的杀手了。

    “你想得美,师姐我懒,一辈子就指着这个方子混饭吃。”唐典抱着胳膊已经有点在打瞌睡,忽然又惊醒道“对了阿绪,你要去配这方子,少不了往西北大漠那边去,顺路给我带点东西”

    “师姐,这才是你同意给我方子的主要原因吧”唐绪凉凉道,“西北那边在明教势力下,弄点东西也太难了。”

    “你想多了,只是方子上那一味斑纹犀角只长在大漠盐泉附近,不过是让你带一壶盐泉水回来而已。”

    唐绪听着她絮絮地说,脑子却已经走了神,他未曾去过西北大漠,反而是舒提亚,经常冒险在成都接任务,唐绪也曾说过叫他不用总迁就自己,凭自己一身本事,只要不深入明教腹地,也该算得上来去自如,舒提亚笑了笑没说话,一个极乐引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一边趁机揽着他腰偷了个吻,一边低声笑道

    “就是这么来去自如的”

    当时唐绪没说什么,那时他们还只是刚刚表明心迹,唐绪脸皮薄,两人还是分床睡的,夜里唐绪悄悄出了门,第二天早晨醒来,舒提亚翻遍了房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连抽屉都打开看过了,硬是没有找到人,期间唐绪潜进来从舒提亚眼皮底下拿走了他枕下的金饰,直到晚上才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门口,本想得意洋洋地冲这只蠢猫炫耀一下自己的武功,却看见他一脑袋四处乱飞的乱草,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眼睛里都逼出了血丝,显然是一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到处去找“失踪”的唐绪了,唐门弟子一下便说不出话来,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道歉,便被高大的男人抱了个满怀。

    “我以为我以为你生气了走了不要我了”

    唐绪反抱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是我不好,让你着急了。”

    舒提亚把脸埋在他脖子里,声音里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阿绪这样好,不会被别人拐走了吧”

    唐绪一时只觉怜惜与喟叹交织,舒提亚这样年轻英俊,武功高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对自己缺乏自信的人,恐怕是自己对他不够亲近体贴才让他有这样的顾虑,并不擅长表达亲近之意的唐门弟子咬了咬牙,顾不得自己越来越烫的脸,侧头亲了亲明教弟子深棕色的鬈发。

    “阿绪”舒提亚感受到了那个落在自己耳侧的吻,唐绪性情沉稳内敛,不必要时连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虽然应了自己的追求,却从未有过这样主动的亲近之举,他的心擂鼓一样地狂跳起来,小心翼翼地偷眼去看正低垂了眼帘,红晕从脖颈几乎要烧到眼角的唐绪,一看之下更是心跳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微微低了头,用鼻尖蹭了蹭唐绪高挺的鼻梁,低声道“阿绪说一句喜欢我好不好”

    出乎他意料的,唐绪并没犹豫,亦不扭捏,一双黑而深的眼睛郑重地望进舒提亚深邃的眸子里,望着那双莹润宝石一样的碧蓝瞳孔,唐门弟子的声音很轻,然而又斩钉截铁,像是誓言

    “我喜欢你,舒提亚,我喜欢你。”

    于是他们什么也不想说了,舒提亚的手指了唐绪的发间,另一只手则将他紧紧地固定在自己怀里,啄吻细碎,两人互相舔舐着对方的唇舌,有时暂时分开,抵着额头平静越来越躁动的喘息,灼热的呼吸相互挑战着对方的神经,直到舒提亚试探着将手从他腰间的开口探进去,唐绪咬着牙抖了一抖,终于还是招架不住舒提亚连绵不断落下来的温柔亲吻,从胸膛深处吐出一个极轻的肯定来。

    “所以你到底给不给我带盐泉水”唐典踢了踢她师弟,道。

    “师姐的话,我哪儿敢不听。”唐绪收回心神笑道,“给你带多少”

    “不用太多,你路过龙门的时候,去找龙门客栈的老板娘金湘玉,她那里有专门在沙漠中储水用的水囊,用那个。”唐典见他答应,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想了片刻又低声道“阿绪,你最近得老太太喜欢,但师姐要提醒你一句,走得越高,越是要小心。”

    年长女子早已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美丽面容上隐隐有些凝重,她与唐绪是堂姐弟,却都只是唐门的远支,因为能力出众被选入内堡,唐典身为药堂主事弟子已有数年,深知唐门这样的大家族内里关系盘根错节,虽说唐绪也是厉害人物,但当姐姐的总要提醒一声才放心。

    唐绪也收了笑容,微微点了点头,对唐典郑重道“阿姐,我晓得。”

    于是唐典伸了个懒腰,冲他懒洋洋一挥手,背后机关翼刷的展开,转眼间便已没有了踪影。

    唐绪沉吟片刻,也展开了轻功,方向却是朝着唐家堡去了。他收了机关轻盈的落在唐家堡二层,刚站稳了便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

    “阿绪么过来。”

    “老太太。”唐绪跪在梁翠玉面前,恭恭敬敬道。

    “方子拿到了”

    “是,多谢老太太。”

    “不用谢我。”老人锐利的目光落在唐绪恭敬而不卑不亢的脸上,“我想让你做逆斩堂的主事弟子,不知道你愿意么”

    唐绪猛地一惊,唐门以暗杀起家,最关键的机构便是逆斩堂,多少唐门嫡系都不能渗透进逆斩堂,若是自己这个外堡提入内堡的弟子管了逆斩堂的事,怕是树大招风,日子立刻便要难过。

    “弟子年纪太轻,经验不足,怕是难以服众。”

    唐老太太看了他一会儿,并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蔼声道“也罢。你这次做的不错,后山那片竹林里的房子划给你了。还有,”她顿了顿,“你今年也二十二了罢可有什么在心上的女孩子若有的话,说出来,我给你主亲。”

    唐绪这一下震惊尤甚,面上不露声色,心念电转,唐门对弟子这些事一向放任不管,自己又没有爹娘,老太太怎么会想起这个,难道是露出了什么痕迹,叫她起了疑心

    可这当真是难以回答,若答有,上哪去找一个心上的姑娘若答没有,岂非加重了老太太的怀疑唐绪在心里极快地回忆着最近与舒提亚往来的种种,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一个细节可能出问题,心中对唐老太太这句话越发捉摸不准,却也不敢再拖延,只好灵机一动答道

    “有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大胆说,只要在这蜀中之地,我说的话还有几分用。”

    “只是她去岁嫁了人”唐绪作出压抑着痛苦的模样,唐老太太一愣,却也只好安慰道“这就不成了,但是你也别太执着,堡里姑娘这么多,总有好的。若哪天想开了,尽管来找我。”

    唐绪在心里长出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至于将来怎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自从与舒提亚表白心迹,两人都极为默契地不提未来之事,明教与唐门结怨极深,虽说两家没有谁是清白干净的,但江湖上梁子结下了就是结下了,如今太平不过是因为明教溃败至圣墓山后双方地理相去极远,平时也就当没有对方存在,哪怕是这样,杀手榜上唐门弟子和明教弟子,也都是暗自赌着一口气要去争个高下的,他唐绪便是与舒提亚相争不下才对对方留下了印象,至于后来种种,却是两人谁也不曾料到的了。

    “这几月好好休个假罢,若有空,便去逆斩堂教教那些新选进去的弟子。”唐老太太道。

    唐绪刚放下去的心又悬起来,斟酌片刻却也只能答道“弟子预备离堡,典师姐给了我透骨香的方子,上有许多东西是在蜀中买不到的,弟子想亲自去寻。”

    唐老太太顿了一顿,道“透骨香是门中绝密,不要外传了。”

    “是,弟子知道。”唐绪点了点头,唐老太太又说了几句鼓励他的闲话,便让他下去,唐绪这才把悬在喉咙口的心放回肚子里,架起机关翼飞回了家。

    舒提亚到达龙门之时,时间已至季夏末,他在龙门客栈要了个房间,打算住几天,等待与他接头的师兄出现。

    然而师兄却过了约定日期三日才姗姗来迟,舒提亚也不生气,将教中事务交接清楚,这才开口问

    “师兄在路上耽搁了这段路不大太平,最近马贼闹得凶。”

    “那倒不曾”安莫斯犹豫了一会儿,把舒提亚的脑袋扯过来冲着他耳朵低声道“是我临走前教主叫我等几日再走,然后还让我给你传个话,说知道你对成都那边熟,想让你去成都建立个据点,以助圣教东归大业。”

    舒提亚听到成都,先是惊喜,刚要满口答应又硬生生刹住,成都是唐门的势力范围,明教与唐门有大梁子,眼下东归之计也不过是在长安和洛阳铺了些人,怎么会一下就把网撒到成都去呢想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顿时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低声道“是已经定了还是我要回去面见教主。”

    安莫斯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慢慢道“教主说,若是你不答应便作罢了。”

    舒提亚垂着眼顿了顿,道“圣教东归不能太急,当年大光明寺便是发展太快根基不稳的后果。”

    安莫斯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想去成都,那师兄我就回教去复命,你这段时间清闲,打算去哪”

    “就在长安龙门一带罢,这边的师姐缺人手,我去帮帮忙。”

    舒提亚送走安莫斯,打开他带来的包裹,见里面是一套黑色弟子服,青铜装饰厚重繁复,却是目前教中最高阶的制式服装,又是露出胸腹的样式,舒提亚抖开看了看,不禁想起了唐绪对他身上所穿那套定国的评价

    “无风一嘴土,有雨满身泥。”

    可是唐门弟子的制服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破军套坦坦荡荡地将整片胸肌和腹肌露了个遍,定国稍好些,却是四处开缝,虽说舒提亚爱极了唐门定国套的设计,却也担忧有旁人跟他一样把持不住。

    “我不是你,杀个人还要凑到他跟前去,这天下死在唐门武学手里的人,有几个真的见过刺客的真容”

    舒提亚只好妥协。

    三暗夜杀机忽破梦

    自蜀中至长安,千里之遥,唐绪却觉得不过是转瞬间而已,他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龙门与明教已经很近,只反复提醒自己绝不能冒险进入明教范围,然而控制不住的思念和妄想还是如开坝放水那样,很快就占据了整个脑海,他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在想像舒提亚可能会在龙门,甚至可能就在长安,他便觉得往常显得干燥粗粝的北方也温柔了许多,因为这个城市里,可能会有舒提亚的痕迹啊。

    然而他却没能走到龙门。

    小师弟在他踏上官道的一刻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封信,唐绪看那信封上并没有唐门的徽记,也没有他与舒提亚书信往来时的记号,嘀咕着拆开一看,却是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杀人时从未有过一丝颤抖的手竟然微微地抖动起来,那封信不长,只不过区区几行字

    “四月二十一,唐门弟子唐绪与明教弟子舒提亚深夜会于成都南五十里张家村,逾夜未离,两人形迹亲密,疑已相识数载,某深忧于唐门百年豪门,恐毁于不肖弟子之手,特来告知。”信后有一枚墨绘金属装饰的图样,正是那天早上被球球所咬断的衣带末端所饰形制,唐绪一把翻开包裹找出那身定国套,果然那个衣带扣已经不见。

    唐绪咬死了牙瞪着那封信,忽然右手拈了一撮粉末,从水囊中喝了一口水喷出,那纸受了药液浸染,慢慢显出一段话来。

    “申时一刻,恭请阁下至长安天香阁二楼一会,万请亲临,不胜荣幸。”

    唐绪在心中恶狠狠骂了一句“卑鄙”却始终想不出来是何人处心积虑要来对付他与舒提亚,此时已是未时,纵然纵马狂奔而去,也不过刚刚能够赶上,他只好拨转马头朝城内疾驰,脑中翻涌无数想法,却终究没有头绪。

    天香阁乃是平康坊中的一处所在,并不是妓馆,乃是一座酒楼,只是这酒楼也不干净就是,唐绪下了马直入二楼,并不易容避人,也不隐藏行迹,小二见他这般直愣愣往里走,却也不拦,只恭恭敬敬将他带到楼梯口。唐绪将目力耳力全部提升到极致,也顾不上这里喧闹可能会震伤耳朵,洪水一般嘈杂的声流告诉他这楼里大部分是寻欢客,二楼中却有十几个呼吸沉稳绵长,是江湖中人,他心中确定了这便是写信之人,迈上楼梯的步伐慢了下来,指间牛毛一般的毒针扣好,另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千机匣。

    舒提亚策马在长安街道上奔驰,心中惊骇莫名。他刚到长安便收到一封没有落款的信,那信上详细写了他与唐绪在成都附近相会的事,并约他酉时二刻在平康坊的天香阁一见,他认出那枚墨绘图案竟是唐绪身上的金属装饰,信中威胁之意便昭然若揭,更何况那人竟只给他留了半个时辰,他的行迹显然已经暴露。

    他径自上了二楼,推开门进去之前,眼角余光在四周一扫,随即微微眯眼,手中攥着的弯刀慢慢放下,重新负回了背上。

    不过是一顿饭功夫,小二便发觉二楼没有了人,无论是先前进来的恶人谷弟子,还是后来来的那个明教都不见了踪影。

    夜幕降临,长安城街道上人群渐渐稀疏,巡逻的军士一群一群出现在街道尽头,这座当今世界规模最大最辉煌繁荣的城市进入了宵禁期。很快便不再有人出门活动,然而自平康坊天香楼跃出的那道身着浩气盟服饰的高大身影,显然不在此列。

    舒提亚默念了一遍那个在浩气盟中赫赫有名的名字,心中终于将来龙去脉梳理清楚,这实与他无关,是彻头彻尾的无妄之灾。

    恶人谷与浩气盟最近正在停战期,双方约定不在正面战场发生冲突,虽然暗地里的小动作从来没有停过,但在这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破坏停战协议。武成秀新进加入恶人谷急需战功,然而这时作出任何动作都无异于引火烧身,虽说谷中皆是穷凶极恶之辈,但江湖上的邪道自有其规矩,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万万不能丢,只要被浩气盟抓到他们的小动作,恶人谷哪里还能抬得起头来,直叫满心要上位却无从着手的武成秀绞尽了脑汁。

    于是他便将主意打到了在杀手一行名声甚隆的自己身上。

    他手里其实没有多么有力的证据,但舒提亚却不敢冒这个险,他在明教中晋升太快,明教和唐门的关系又太敏感,只要他露出一点马脚,恐怕接下来就是万劫不复,他想到那天安莫斯莫名其妙地替陆危楼带了那么一句话,只觉得全身冷汗都要出来了,这教主大人怕是已经动了疑心,若那封信真的到了他手上,自己转眼间就要进无明地狱。

    为今之计,只有杀掉浩气盟那位新晋阵营指挥,纪渊。

    武成秀给他的期限仅仅只有一晚,因为那位浩气指挥眼下就在长安城,与平康坊相隔不过三条街,武成秀抚摸着手里的信鸽,道若是明早见不到纪渊的人头,这只鸽子就会飞到明教圣墓山总坛,舒提亚眼角露出的一线杀意没有隐藏好,武成秀大笑道“你杀了我,我的手下也会寄出这封信。”

    舒提亚咬碎了牙,却终究无可奈何,只好换上了浩气弟子服,他几个纵跃贴在了坊墙内侧,凝神观察屋内的动静。

    唐绪在房间大梁上已经待了数个时辰,屋内一直无人,他闭着眼,听到外面的街道从喧闹慢慢沉寂,最后夜交子时,长安城中万籁俱寂。

    打破这岑岑寂夜的是一声破空的厉鸣

    唐绪的耳朵颤了颤,腰间凤尾天机似是感受到那股森冷而煌然的兵气,名器相逢,竟不击而鸣唐绪的身形在千机匣发出铮然鸣声时霍然睁眼,漆黑不见五指的暗夜中,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千机匣复杂机括上连续扳动,轻盈迅捷如同国手拨动箜篌细细的金弦。

    他时间掐的极准,外面那人一脚踢破了门扇,直直撞入室内,这房间极大,门扇轰然破裂的声音竟激起了连绵的回声,进来那人一身浩气盟蓝色衣饰,身形窈窕修长,掌中一对分水峨眉刺如火焰形状,竟是一名女子。

    舒提亚亦不曾想到纪渊乃是女子,他隐去了身形跟在武成秀派来的炮灰后面,见纪渊不过掌起刺落,转眼间便解决了五人中的三个,暗自乍舌,若说正面硬撼,他对这女子赢面不足三成,这么想着便更加不敢托大,阴阳内力流耀全身,将一正一反握着的两柄弯刀一并包裹,黑白两色刀身俱都淡淡闪烁起金红与幽蓝两色荧光,映一轮月相,藏十分杀意

    他捏着暗沉弥散的诀藏身于门后,看着纪渊隐刃于肘,一步抢上遥递猿臂,柔韧身条拧出一个极致的弧度,在剩下两名刺客眉心似是极轻微地刺破一道血痕。

    舒提亚看着那两人倒下去的尸体,没有动。

    纪渊轻轻吐了口气,伸手确认几人皆已死亡,神色轻松下来,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阵营指挥,她并未收起武器,而是警惕地四面环视一圈,又伸手在那几人尸体上翻找,她早有怀疑恶人谷绝不会老老实实待着,若这次在这些人身上找到证物,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再上战场。

    她右手握着一对峨眉刺,左手在口袋中摸索,不过是刚刚伸进去,忽然右臂处传来一阵无法对抗的大力,峨眉刺止不住地往外滑,她反应极快立刻握住刺柄,却终究抵不过明教秘传怖畏暗刑的巧劲,峨眉刺骤然脱手,让这成名数年武器从不离身的阵营指挥也是止不住地心中泛起一阵恐慌。

    然而毕竟对敌经验无比丰富,她立刻一个倒翻跃出半丈,秀眉一拧看到显形出来的明教弟子竟是一身浩气服色,呸了一句便抄起桌案上点着蜡烛的烛台,一手护胸,一手前探,简简单单一个姿势便攻守兼备,然而舒提亚更不会给她完全做好准备的时间,抛了那对峨眉刺便猱身攻上,左手正握弯刀直取纪渊脖颈而去,右手反握刀则自胁下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抹出,极快的速度下甚至带出锋刃破空的细微声音。

    纪渊矮身避过,以烛台作为匕首直刺而出逼退舒提亚,未等招式用老便就地一滚,舒提亚不依不饶,刀光如跗骨之蛆一般追上,几次从纪渊身侧险险切过,过了十几招,纪渊对舒提亚武学已然心中有底,一个鱼跃立起身来,竟弃了烛台以一对肉掌空手对上舒提亚的弯刀,她身形如同鬼魅,在那弯刀织就的刀网里辗转腾挪上下跳跃,刀光越快她便越快,舒提亚总是差一毫便能将弯刀送进她胸膛,然而她每一次都在极关键处闪开。

    转眼间两人已过数十招,舒提亚身上已有三处中掌,还有一处被她黏劲所带,在自己弯刀上划伤,反观纪渊却是衣袂飘飘,刀光竟沾不得她半点身,她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双手夹住弯刀刀刃,一黏一带让舒提亚走偏,几乎空门大开,舒提亚反应却也快,在她掌上借力弹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拧身便踢到了纪渊肩上,纪渊闪身避过时低笑道“指望这样便能伤到我,太天真了。”

    然而话音未落她便发出一声闷哼,闪避时让出的左肩上赫然钉着一支,末尾尤在颤动,舒提亚并不回头,甚至不曾向发出处看上一眼,五指箕张,硬生生将她右腕扣死,使她无法再作反击,两人一同踉跄了几步。

    唐绪收了千机匣,如一絮黑羽一般自梁上飘然而落,离地丈余的高度竟直接无视,只见修长的身条蜷缩片刻以背脊着地,几乎是立刻就舒展开来,纪渊咬牙还要再战,却抵挡不住上喂的毒素,精神渐渐涣散,唐绪抬头看了舒提亚一眼,两人还没来得及相交一语,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武成秀推开破烂的门扇进来时,屋内没有唐绪和舒提亚的踪迹,只有纪渊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没了呼吸,他示意门外的手下排成箭阵,大声道“没我的允许,都不准进来。那两个人,出现就给我杀了”

    说着他伸手去探纪渊的鼻息,那女子胸膛已经没了起伏,呼吸也断了,他刚要提起匕首带她人头回去,却忽然感觉室内蓦地一片漆黑,竟是六七盏油灯同时熄灭,这样的手法,只能出自唐门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他心中一紧,倒也不慌,毕竟唐绪和舒提亚都有致命把柄在他手里,立刻一步抢到墙边,将背紧紧靠着墙,心中稍定,咬着牙便喝道“你们不要命了我若是走不出去”

    他说了一半才忽然发现自己竟没有发出声音,他立刻握住喉咙以内力冲击,喉间穴道俱都通畅,只有舌头渐渐痉挛,以至于带动齿关和脸颊,若不是在漆黑室内,其形状足以止小儿夜啼。

    没有人说话,武成秀虽无法出声,武功犹在,从背上解下自家兵刃狼牙棒,拼着将室内扫荡一空也要找出那两个人所在。

    暗器幽幽而至,武成秀却并不闪躲,他一身所仗乃是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横练功夫,内力游走之处,皮肤尤胜钢铁,那细小的钢镖竟没能刺破他皮肤,而是无声地落在了地上。

    他内力激发身体异变,本来只是寻常身形,却足足粗大了一整圈,屋内自然不会有人答话,只有接连不断的暗器从各个方向激射而出,让人无法确定唐绪的确切位置。

    浓墨一样粘稠的黑夜里,幽蓝的刀光如花朵一般绽放,绚丽处胜过焰火,那金铁相击的一瞬间爆出的火光照亮明教弟子刀削一样的轮廓,半藏在兜帽下,明暗交错间如妖似鬼,竟让血雨间历过的恶人谷头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然而只是一瞬间,火星四处溅落,舒提亚再次不见了踪影。

    随即便是无处不在的刀刃破风声与其中夹杂着的大大小小的暗器与,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武成秀渐渐笼罩,可这终究奈何不了他那比重甲也不遑多让的皮肉,唐绪的已经渐渐耗尽,舒提亚的内力也已不济,网眼顿时大了许多,武成秀瞅准了机会发出一声暴喝,踢飞了他左手弯刀。

    唐绪的左脸则被他以内力震开弹回的划破了长长一道,两人气力都已不济,再这样下去唯有落败身死。

    武成秀得意之极,饶是你以多欺少机关算尽,也终究在我手下走不过一百招,爷爷不怕你这些小聪明,江湖上还是手底下见真章他桀桀笑出声来,闪身避过舒提亚已经开始颤抖的一刀后犹有余力回身摸到一盏灯烛,指尖一错捻出了火,点燃了那盏蜡烛。

    室内顿时通明,伏在书架背后的唐绪与已经气力不支以弯刀撑地的舒提亚皆一览无余,武成秀冷笑一声,这才发现自己喉头的哑毒已经解了,一句“雕虫小技”还没有说完一个字,忽然便觉后心一凉,他惊骇之极地回头望去,纪渊正拔出了一柄火焰一样的峨眉刺,冲他挑眉一笑。

    “武大人,再见了。”低语几近于无。

    唐绪和舒提亚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两人沉默地站直了身体,唐绪从怀中抽出了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又摸出了一颗药丸。武成秀看他渐渐逼近,喉头嗬嗬作响,后背上的伤口血流涌泉一样喷出,唐绪却并没有结果他,反而帮他按住伤口,止住了血。

    纪渊眉头一皱就要说话,舒提亚却抢先一步冲她摇了摇头,纪渊皱着眉终究还是忍耐住了,只见唐绪将那颗药丸喂进武成秀口中,吊住了他的命,一只手在他丹田猛地刺下一刀,丹田既破,内力迅速流失,武成秀渐渐恢复成原来体型,钢铁一样的皮肤也褪去了。

    唐绪叹了口气,用那柄极薄的弯刀,刺入了武成秀脸侧,动作轻柔而稳定。

    门外的恶人谷弟子等了许久,才见到自家头领推门出来,什么话都没说,先让留守据点的所有弟子来见他,随即便遣散了所有人。

    “之前多有得罪,望纪大人海涵。”舒提亚与纪渊对坐,对着她拱了拱手。

    “不妨,有阁下提醒,那一箭不过是皮外伤。武成秀也是我们的心腹大患,这次除了他,还要多谢你们。”纪渊捂着肩上伤口,语气却还稳定。

    舒提亚点了点头,望着门外,有些魂不守舍。

    “恕我冒昧,请问阁下与唐少侠”

    “我们是恋人。”舒提亚却也并不避讳,这次莫名其妙卷进阵营纷争,确实是步步杀机,武成秀的武功较他们都要高出一截,若他,唐绪,纪渊三人出了任何纰漏,都要功亏一篑,虽说与纪渊是第一次见面,但这次行动已经成为了双方皆不能提的事,舒提亚并不畏惧纪渊会泄露他们的秘密,毕竟他们也握着纪渊的把柄。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与阁下交手时,阁下那般紧急关头匆匆数语与我解释,却还要多说一句不能伤了唐少侠。”纪渊笑道。

    他们交手时,舒提亚借着兵器相击声为掩护,成功说服了纪渊参与他们反杀武成秀的计划,本是多说一字便要多冒一分风险的时候,却终究控制不住,还是额外提醒纪渊万不可伤了唐绪。

    “我与阿绪之事,纪大人也知道其中艰难所在,若非如此,也断然不会受武成秀胁迫。”舒提亚说着艰难,脸上表情却分明是满心幸福满足,直叫纪渊看得艳羡起来。

    “世上最难得之物,阁下已经有了,叫纪某好生羡慕。”她道,随即又续道“我的手下已经到了,不知唐少侠几时”

    她话音未落便有人推门进来,却既不是唐绪也不是他易容成的武成秀,然而舒提亚却丝毫不惊讶,站起身来走过去,紧紧将那人抱进怀里。

    纪渊大吃一惊,却听那人好一把清亮悦耳的嗓音闷闷道“松松点勒得慌。”舒提亚连忙把他松开,唐绪这才揭去脸上易容,将一个包袱递给纪渊。

    “纪大人,这是武成秀的,变音丸,还有他所有的生平资料武学特点,你的手下呢”他单刀直入道。

    “已经来了。”纪渊看着他一言不发地为那人易容,不过是片刻功夫,便将那浩气弟子完全变成了武成秀的模样。

    “蜀中唐门易容之术果然神乎其技。”纪渊吸了口气,叹道。

    “过奖。”

    “除了易容术,毒术也是独步天下。”纪渊抚摸着自己伤口,想起那几乎是呼吸之间就让人丧失了知觉的喂毒,感叹道“那锁住武成秀喉咙的,也是极为罕见。”

    “上那是不完整的透骨香,若是加上最后一味斑纹犀角,便能在不夺去人知觉的情况下立刻化去人内力。”唐绪亦是后怕,他第一次用这,不仅要确定不能毒死了纪渊,亦要让她呼吸暂停避过武成秀的检查,还要在合适的时候自动解开,好让纪渊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武成秀,其中分量斟酌使用手法俱妙到巅毫,饶是他也没有十足把握。

    “用在武成秀身上的,不过是唐门中寻常药物罢了。”

    “真是可畏可惧。”纪渊叹了口气,忽然又道“此次事件全靠二位少侠出力,否则停战协约一破,双方怕又是要打得血流成河。二位是浩气盟的恩人,请受纪渊一拜。”她说着盈盈福下身去,却是第一次不再用男子礼节,唐绪和舒提亚对望一眼,眼中浮起的却都是警惕。

    果然,纪渊接着便道“二位如此身手,何不加入我浩气盟大展宏图盟中正是用人之际,以二位本领,叱咤风云也不过指日可待。”

    她说完两人皆是沉默,最后却是舒提亚率先道“纪大人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和阿绪”他说着看了唐绪一眼,那一眼中爱慕眷恋温柔怜惜俱有,然而最多的却是不交一言,仅仅靠眼神便可尽知对方所想的心有灵犀。

    “我们野惯了,受不得拘束,怕是要辜负纪大人好意了。”唐绪接道。

    纪渊轮流看了看他们,知道两人虽言语客气,其实心志坚不可夺,是断然不可能松口的了,她情知不能勉强,也就叹了口气作罢,只道今后有用得着之处,尽管开口。

    不出所料,两人淡淡应了,唐绪又嘱咐了她那个易容做武成秀的手下一些伪装假扮的注意事项,便告辞离去。

    纪渊看着二人没走了几步便消失不见的身影,摇头一笑。

    四何日再饮桂花酒

    四更天色,长安城中唯有栖鸦鸣叫传遍,舒提亚推开了两人在长安买的一间小院院门,扑面而来有甜而温腻的香,庭中极大的一株老桂花,金黄色花瓣落了满地,衬此时皎月明星,使人心中安静。

    两人踏花而过,却也不进室内,唐绪低声道“那年泡的桂花酒,还在这树底下埋着呢。”

    于是开坛洗盏,对月浅酌。两人俱都不提方才险象环生的一场打斗,只当是又一次从门派事务中脱逃,避开外人耳目的幽会,他们之间的默契太深了,若不是这样深的羁绊,舒提亚岂能因为那酒楼楼梯上扎着的一枚梅花针,就瞬间明白了唐绪的计划,两人又怎能不交一言,就佯杀纪渊,诱入武成秀,伺机反水后成功脱逃,又怎会连眼神都不需要一个就一同拒绝了纪渊的邀请。只因为相知太深,故而多少言语,尽化作心有灵犀。

    “阿绪你有没有想过”舒提亚拂落唐门弟子发间一片落花,低声道,声音有些疲惫,也有些伤后的虚弱,但那低沉醇厚的声线温柔一如往昔,听得唐绪竟是控制不住地心里一疼。

    “怎么会没有想过”他转头去亲吻那对薄而颜色浅淡的唇,酒香花香随呼吸融进两人口齿之间,语声被唇舌相触的动作断成缠绵的几个音节“没有一日不曾想过。”

    怎么能不想啊,若是可以,我愿与你一同走过这世间每一寸土地,我知道你一定懂我有多么想,多么渴望,我也知道你一定懂,我为什么不能。

    可是舒提亚满足地搂紧了他,微凉的唇瓣吻上怀里这人鸦羽一样的鬓发,卷翘如扇的睫羽,还有高而削直的鼻梁,他觉得这样已经太好太好,好得让他生不出什么别的妄念了。

    芸芸众生飘蓬转絮,随波逐流者众,多少人浑噩一生,并不知自己不过是光里飞尘,风间枯叶。有人寻觅一生亦不得良缘佳偶,有人爱深意重却抵不过流水无情,世间最难是相知,能够遇见,能够相爱,已是千万人苦求不得之大幸,与君相知,我再无别样可生贪求之心了。

    唐绪将头靠在舒提亚胸前,感受着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觉得心满意足地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只好蹭了蹭他,安稳地阖目睡去。

    时光于别人或者是无情钢刀,我却丝毫不觉,此生与君有此姻缘,我只觉时光待我太温柔。吾生也有涯,而此情无涯。

    金乌初上,长安城自沉睡中缓缓醒来,三百声沉重的鼓声自承天门起,逐次响彻整座长安城。唐绪的耳朵动了动,打了个哈欠从假寐中清醒,舒展了一下筋骨,掰开了舒提亚环在他胸前的手臂。

    “我走啦。”唐绪道,俯下身亲了亲舒提亚还没太清醒的脸。

    “这么早”舒提亚没睡醒时有些猫儿习性,爪子勾住唐绪衣服不放,整个人又扒了上来。

    “我得回堡里去,我怕那武成秀的尾巴没扫干净。”唐绪叹了口气,他也舍不得走,可毕竟无奈,他和舒提亚在门派中的位置越升越高,见面的机会反而越来越少,这次进入内堡,怕又是事务缠身没有空闲了,说着心里也觉黯然,静静抱了舒提亚一会儿,终究还是狠下心来,低声道“真的要走了。”

    “七夕的时候你来么”舒提亚松了手,眼巴巴地望着他,二十五岁的男人倒像是个要糖吃的孩子,唐绪心里一软,低声道

    “不见不散。”

    可期的余生,我与你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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