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清楚他的担忧,不好贸然接话。
“这么多年我都坚持了,不急这一时。医院里的人是我爸,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深吸一口气,曹丕仰头想要抑制自己情绪上的波动,“无论手术结果好坏,我都必须要陪在他身边。”
“小丕,”荀彧接过他递回来的机票,平和的笑容里更多了些欣慰,“你长大了。”
曹丕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故作嬉笑,“我也是有私心的。”
60
冬天过去了,气温一点点回暖,春天在一点点临近。
司马懿在家收拾回国的行李,却接到研究所助理的电话,说是所里来了个人想跟他谈谈研究成果投入到应用技术领域的合作授权事宜。
想起自己刚好打算回研究所取一份文件,司马懿没有太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半小时后,他已在研究所门口停好了车,跟着助理往客人等候的会议厅走去。
会议厅的大门打开,里面盈满温暖的阳光,一束一束透过百叶窗,那么生动。
窗前,一袭黑色正装的人闻声转身,褪去了少年青涩的面容上浮上未变的笑,真诚又带点可爱的傲慢。
“好久不见,司马老师。”
风吹进屋里,伴着今日的暖阳,抚平经年的忧伤、受伤、不快乐。
在正好的春光里。
终于,等到你。
〓终〓
终生监|禁
——你本该被处以极刑,但我有能力让你不死,甚至,免于刑罚。
——可惜,我并非贪生之徒。
——只怕,由不得你。
……
……
——终究是你,技高一筹。
末岛,晴空万里。
这里远离战火,受到重重军事保护,永远祥和平静。传闻,那是c国的天堂,只有在战场上为国家立下非凡功勋的人才有资格在退役后居住到那里。
末岛。
这两个字本身就是诱惑,是荣耀,是所有年轻士兵们终极的向往。
“天堂,呵……又是一群自以为到了天堂的傻瓜啊。”
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转头望向窗外雀跃而过的一行人,眼里已不再有早先的悲悯,取而代之的是习以为常的麻木。
另一个身形不算高大的黑发男人站在病床边俯视着他,眉头紧蹙,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片刻后,苍白的男人收回视线,把脸转正,闭上眼,慢慢躺回了病床上,庄重而肃穆。
“拜托了,曹丕。”他说。
没有回应。
“拜托了。”他重复了一遍。
又是一阵沉默,被唤作曹丕的黑发男人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做最后的艰难决定。
“不后悔?”
“不后悔,求之不得。”
“那你睡吧。”曹丕转身往外走。
“好。”
拉着门把手在病房门口停住,曹丕最后看了眼沐浴在夕阳里的病床上的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他关上门,离开。
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到诊疗楼外,黄昏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曹丕在楼前的长椅上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医护人员带到草坪上或散心或复健的病人,静如雕塑。
这里的每一天似乎都是这样,平淡、缓慢、无趣,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长河,将人裹挟其中,任之沉沦。
双臂随意地搭上椅背,曹丕仰头望向偶有海鸟掠过的天空,眼里有些不明的情绪,涌起又沉下。
郭嘉按照规定的时间往研究所的方向赶去,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哼着小曲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突然,他停下来,往后倒退了几步,“曹丕?”
含混地应了一声,曹丕保持着望天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晚上的实验时间就要开始了。”
“实验。”哼笑一声,曹丕低下头往长椅边上让了让,“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歪着头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郭嘉挨着他在长椅上坐定,“你问吧。”
“你当初为什么要来末岛?”
“好奇。”郭嘉想了想,说“研究异能者这样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应该没人能抗拒吧。”话音刚落,郭嘉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不妥,“呃,抱歉,我忘了你……”
不置一词地笑笑,曹丕垂着眼,许久无言。
残阳敛去了余晖,海风渐起,从四面袭来。
“只因我们天赋异禀,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
“什么?”
“我们在战场上为国家出生入死,以损耗自身为代价,把自己拥有的异能发挥到极限。想要立功,在退役后能够上岛被授勋,享有应得的荣誉。可是,”曹丕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骨节泛白,“直到踏上这片土地,我们才发现,没有鲜花掌声,也没有勋章嘉奖。我们得到的,是一个新的编号,和被当做实验对象的囚徒生活。可笑的是,外面的人还都在羡慕我们的能力,甚至妒忌我们立下的卓著战功和上岛的资格。”
郭嘉的鞋尖不老实地踢着脚边的碎石子,看起来他并没有受到这一沉重话题的影响,“你们重视荣誉,你知道我们重视什么吗?”
曹丕瞥他一眼,试探地给出了回答,“研究成果?”
没有肯定或是否定,郭嘉自顾自说道“我的导师,荀教授,异能者研究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在向我传达上级的秘密调令时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
“郭组长!”一个匆匆跑来的医务人员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郭组长,刚刚有个恢复期的异能者在病房里异常死亡,编号cx1025。”
“夏侯尚?!”一脸镇静地从长椅上站起,郭嘉下意识地看了眼曹丕,却只看到他半低着头的样子。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郭嘉抬眼对医务人员道“有对死因的初步判断吗?”
“脏器衰竭,不过,”医务人员皱了皱眉,“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荀教授那边我们也派人通知了。”
“也好。”郭嘉说着就要抬脚离开,却被腕上传来的力道拽住了,“曹丕?”
“你还没告诉我,”曹丕依然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他说了什么?”
愣了一会儿,郭嘉才反应过来,“他说啊——”从上往下望着他的头顶,郭嘉不经意看到黑发里几缕刺眼的白,心头倏地便掠过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瞬。很快,郭嘉又恢复了往日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的模样,伏到曹丕耳边轻轻说完了后面的话,旋即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不是所有成果都能成为公诸于众的成就。”曹丕轻轻叹了口气,“他大概是想告诉我,这岛上的人都是要牺牲些什么的,且大不必怨天尤人,毕竟,”抬头看向对面的审讯官,他嘴角噙上一点自嘲的笑意,“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命运。”
钢笔在纸张上的摩擦声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审讯官盖上钢笔帽,“啪”的合上记录本,什么也没说。片刻后,他起身绕过讯问桌走到曹丕身后踱起了步子。安静而狭小的审讯室里反复响着军靴靴跟扣地的声响,无端的压抑。
好在曹丕并未感到任何不适,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审讯椅中,等待审讯官的下一轮发问。约摸过了一分钟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太阳穴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抵住了,与此同时,头顶传来审讯官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事实上,我并不感兴趣郭组长或者说是荀教授讲的那句话是什么。”手里的钢笔开始从曹丕的太阳穴向下滑动,从颊侧一直向下到颌骨,再到脆弱的颈项咽喉,继而在下巴处施力往上一顶,迫使他仰起头对上自己的面孔,审讯官一向刻板的脸上竟仿佛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笑,“我更想知道,夏侯尚拜托你做的事是什么。怎么你走后没多久他就死了呢?你在病房里到底还做了什么?如实交代。”
直视着他的眼睛,曹丕一字一顿道“我、什、么、也、没、做。”
审讯官微狭的眼里反射着锐利的冷光,显然很不满意曹丕的回答。
过分的仰头动作令曹丕有些呼吸不畅,“长官,您再不松手,恐怕要担上刑讯犯人致死的罪名了。”
“你有这么脆弱?”冷笑一声,审讯官还是移开了钢笔,抬脚往讯问桌后走去,“你该庆幸,我对刑讯这种手段向来兴趣不大。”
“却也不是没有。”活动着重获自由的脖颈,曹丕的言辞竟多了些挑衅的意味。
眼角一抽,审讯官也不知是真是假地扔出一句,“你知道就好。”坐回椅中,他重新翻开记录本,“别试图转移话题,来吧,我们言归正传,你在夏侯尚的病房里究竟做了什么?”
闭上眼,曹丕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再睁开眼,“我在他病房里真的什么也没做。”
审讯官失笑,气氛陷入僵冷之中。
钢笔帽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审讯官一边打量着曹丕一边思考要如何继续问讯。然后,他合上了记录本,顺手把钢笔也搁到了一边,“好吧,我们聊点别的。来说说你在这里的朋友吧。”
深知这不过是审讯官的另一套战术,曹丕面不改色地应对,“我朋友很多,不知道长官想了解哪一位?”
“编号c3728、编号c2279、编号cx1458。”余光瞥见曹丕微微蜷起的手指,审讯官继续道“你要是不记得编号对应的人,我倒是可以……”
“不用。”打断他的话,曹丕字字清晰地道出了几个名字,“王粲、吴质、夏侯楙,我都记得。”
审讯官做了个了然的表情,“不愧是挚友。难怪他们死前都要见见你,与你长谈一番。”
手紧紧握成了拳,曹丕似乎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把脸偏向一侧,他暗自咬牙,不愿接话。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审讯官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将钢笔放回制服的口袋,拿过记录本站了起来,“算了,今天的讯问就到这里。”
曹丕听到他的脚步声向门边移去,慢慢回过了头,接着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长官,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当然。”审讯官转身,波澜不惊,“但不是现在。”右手食指点点厚厚的记录本,他望着一脸疑惑的曹丕,解释道“精彩的故事,永远留给明天。”
被看守带出审讯室时,曹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审讯官已经走远的背影,有些恍惚。摇摇头,他想,司马懿大概是自己接触过的,最奇怪的审讯官。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曹丕就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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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生监|禁
新上岛异能者的属性分类以及编制终于全部完成,郭嘉把桌上成堆的档案整理好,起身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冒着热气的精致白瓷杯被随意地放在窗台上,郭嘉推开半侧窗户,让屋外夹杂海洋气息的空气涌进室内。
红茶、夕阳,悠闲的黄昏时光。
郭嘉靠在窗棱上缓缓舒了口气。然后,他听到突如其来的叩门声。
门外站着的男人一身军服,鲜明的轮廓上挂着不苟言笑的冷酷神情,郭嘉却丝毫没有被他吓到,自来熟地打起了招呼,“哟,司马长官。”
礼节性地对他点了点头,司马懿将手里的几本档案递过去,“还你。”
郭嘉接过档案,短暂地疑惑了一下,但很快便想起这是一个月前他刚被调来岛上时借走的几份档案。
都一个月了啊。郭嘉想,以前上级也有派人来调查过曹丕,但都像走过场一样,例行公事地问问话,要不了几天就走了,这次……想着,郭嘉脱口叫住了已经走出几步远的人,“司马长官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