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闯入肺部的新鲜空气给唐无忧尚不清醒的大脑浇了一盆水，他努力睁开直往下耷拉的眼皮瞅了一眼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重死了，你是猪吗？”
“你才是猪……”叶凡下意识回了句嘴，然后发现他身下的唐无忧醒了。
“大侠，你身上还背着一两百斤的重剑！重剑！”唐无忧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咬牙切齿的提醒叶凡。
叶凡往侧面一滚，从唐无忧身上滑落下来侧躺到了唐无忧身边。唐无忧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叶凡一下来自己连灵魂都轻了，呼吸不能更顺畅。他微微晃了晃脑袋，又偏头轻声问“现在什么情况？”
“萧沙在附近。”叶凡一点一点把脑袋蹭到唐无忧头边，尽量放低声音说话。于是唐无忧就看到叶凡的脸一点一点靠近，忍不住就想凑上去啃一口，只是这念头乍起就被另一回忆片段压了下去——他想起来之前叶凡坚决拒绝自己的时候了。
“萧沙应该是想抓我去对付我师父，我们悄悄溜走就行了。萧沙就是个变态，我们别招惹他。”
唐无忧看着叶凡两片唇瓣张张合合，不自觉的想到这一定很好吃。
“我从来没招惹过他，是他招惹我。”
“人家就是冲着我来的，要不是你招惹他现在也不会这样。”叶凡语气不爽，明显有点怨念。
唐无忧伸手拍拍叶凡的脸，“他敢找你的麻烦，就是招惹我。”
叶凡看着唐无忧盯着自己的黑漆漆的眼珠子，胸腔里那跳动的节奏忽的停了一个眨眼的时间，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的感觉让他红了脸。真是奇怪，唐无忧这人真是奇怪。
“总之，我们这儿一个伤员，一个水平对上萧沙也只有被捏死的份。没法和萧沙打，只能逃。”
叶凡心里不自在，眼神就直往外乱飘。唐无忧正盯着他，见他忽然就开始走神，心里顿时就不满意了。唐无忧伸出拇指和食指捏着叶凡右脸颊的肉又把叶凡脑袋捏回来对着自己。
“萧沙此人，我和他这仇结定了。不杀他我誓不为人。”
“不急这一时啊。”
“不行。”萧沙既然想杀叶凡，那么，“这人一刻都不能留。”
叶凡快被气死，唐无忧这人怎么就这么爱钻牛角尖？！
无论唐无忧有多想立刻把萧沙处理掉，失血过多的他的都需要时间休息。当然，腰酸背痛的叶凡也需要休息。等到明教的人走远，叶凡和唐无忧才从沟里爬出来。叶凡的屁股还在痛，走起路来整个人姿势都不太对，唐无忧跟在后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叶凡一个回头撞上唐无忧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莫名警惕起来。不等叶凡开口，唐无忧慢吞吞的问道“你是不是趁我昏迷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叶凡就炸了，“我对你做什么？！”
唐无忧眼神上下飘忽的扫视了叶凡几眼，了然的接道，“原来如此，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叶凡喉头顿时就梗了一口气，半晌才回答，“没，你也没对我做什么。”
唐无忧继续若有所思，“哦。”
“……”叶凡忍不住打了个寒颤，d这朋友没法做了。
叶凡闷头在前面走，他心里一乱就开始不认方向了，虽然他本来就不认东南西北，眼下差点连前后左右都认不来了。唐无忧跟在后头走了一段路就发现叶凡已经迷路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提步走了两步跟到叶凡身后，伸手拉住叶凡的手。叶凡回头，唐无忧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叹气道“我就不该指望一个在唐家堡生活了个把月都不认路的人能在深山老林里认路。”
叶凡满脸通红，仍旧执着的想为自己的路痴狡辩，“不是，唐家堡那地方，路本来就不正常。”
唐无忧盯着叶凡脸颊看了一眼，丢下一句，“脸这么红，气色很好嘛。看来刚才在山沟里没累着你。”就自顾自的往前找路去了。
“没啊。”叶凡莫名其妙的回答，“为什么会累着我？”
“唉……”唐无忧长长叹出一口气，没回答叶凡。叶凡更加莫名其妙了。
唐无忧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相对干燥的山洞，天色见晚，两人躲进去稍作休整。他们用叶凡身上的火石生了一小堆火，两人面对面靠着两侧洞壁坐下说一些有的没的闲聊打发时间。
叶凡说到自己上昆仑找王遗风的时候，唐无忧突然插了一句，“你答应过带我去看雪。”
叶凡一愣，那确实是他答应的没错，不过他似乎总觉得自己答应的是那个小萝莉唐小婉，而不是眼前这个唐无忧。叶凡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唐无忧见他发愣，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叶凡这才想起来那个镂空小银球，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没掏出来，又到怀里找，最后在腰封内袋里找到了。他右手一抬，银球在火焰之上划过一道白线，又被唐无忧用右手一捞接住。蛊虫饿了大半天，眼下在球里吱吱吱乱叫，之前他们在树林里，周围时不时就有虫鸣鸟叫，自己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声音。唐无忧把小球捏在眼前看了两眼，忽然极深的望向叶凡，“这是书雁给你的？”
叶凡被他看得有些心慌，点点头没说话。
“你喂了它多少血？”
“不多，每天只喂一次。”叶凡大概比了一下，“大概就这么点吧。”
唐无忧坐直身子，他伸手进自己怀里，掏出另一个雕花和叶凡那个一样的银球，只是里面已经没有蛊虫了。唐无忧把两个球放在一起，先捏起他自己那个空的举在火光前给叶凡看，“这是生蛊。”又把那个装了吱吱乱叫的蛊虫的银球捏起来给叶凡看，“这个，是死蛊。”
虽然不知道生死蛊具体怎么用，但乍一知道自己喂了一只死蛊自己的血，叶凡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唐无忧把两只银球都揣进自己腰封，懒散的又靠了回去，他冲叶凡抬了抬下巴，“轮流守夜，你先睡吧。”
叶凡心里还揣着生死蛊的事，颇有些惴惴不安的睡了下去。
火焰搅动气流，让火舌在空气中翻腾舞动。昏暗的山洞里唐无忧的影子也随着火光变幻而晃动。他安安静静的看着叶凡的睡颜，眉头皱着，嘴唇也微微抿着，想必刚才知道死蛊的事情害怕了，连睡觉都在担心。
这家伙，其实很怕死的嘛。当年他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孤身一人上昆仑山呢？
“真蠢。”
唐无忧蹲在叶凡身边忍不住伸出左手捏了一下叶凡的右脸，他手上才割了一道伤口，血迹蹭到了叶凡脸上，叶凡只是皱着眉哼哼了两声，又继续睡了。
“瞧你这点出息，承认我对你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紧呢？”唐无忧又换干净的右手捏了一下叶凡的左脸，“反正你这么蠢，也只有我会要你了。”
唐无忧伸手在叶凡的昏睡穴点了下去，叶凡终于不再皱着眉头睡觉了。
“唉，真蠢。”
唐无忧捏紧了那只死蛊，让死蛊尽情吸着自己的血，俯身在叶凡眉间亲了一下，然后，离开了山洞。
萧沙
树顶很高，树叶的间隙中漏出星星点点的月光，但森林里依旧一片漆黑。
叶凡看到唐无忧站在萧沙面前，黑暗里只见他一双眼睛闪着光，萧沙的身影倒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好认。两个人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叶凡明明离得很近，却听不清，一时间他恨不得把耳朵切下来扔过去听。
叶凡也不知道为什么，手脚都有了自己意志一样直想到处跑，偏偏又被自己控制着动不了，一时间只觉得特别着急。他急得很，一着急就心尖上猛地一抽，心脏上附着的血管也不是血管了，通通变作橡皮筋被猛地拉到最长再弹回去。叶凡左半边身子跟着抽搐了一下，接着醒了。他躺在地上喘了两口气，缓过神儿来才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灰烬温度已经变凉，叶凡转过头看了眼山洞深处，又看了看山洞外丝丝缕缕的白色天光。唐无忧已经走了。
山洞外，茅草的折痕展示着唐无忧离开时的踪迹叶凡在洞口站了一会儿,看起来就像在发呆。
"操。"
"d个智障唐无忧,最好不要让我见到你还活着,不然小爷一定弄死你。"
叶凡一边恨恨的碎碎念,到底还是顺着草痕朝左走去只转过一个弯,叶凡就看到前面的人了。虽然非常可惜,那并不是唐无忧。
萧沙站在他身前几步远的位置,笑了。嘴角不自觉的朝脸颊两侧拉上去,笑意未达眼底，更多的是一股意味深长的情绪。
"我——"
叶凡脚步一顿，扭头就跑。不跑难道还留时间给萧沙说完话？他是不是傻？
叶凡跑出没两步远，耳畔就能听到身后有风声贴近，他毫不犹豫的腰上发力朝右一拧身子，萧沙一掌将将好从身侧擦过。还没来得及庆幸，萧沙左掌空中跟着方向一转，扣住叶凡的喉咙。
“我知道你是王遗风徒弟的时候，感到非常高兴。”
“自从当年和他自贡一别，我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是叫文小月对吧？你看，就像王遗风和文小月的故事重演。”
“我确实是来杀你的，因为我很想看你被我杀了之后后王遗风的表情。不过那小子出现之后，我改主意了。”
“你猜，那小子现在在哪里？”
叶凡被扣着喉咙，耳里好像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呼吸时的呼呼风声。他有些困难的扭了扭脖子，“d死话痨……”
“……”
与此同时，唐无忧正在和两个明教弟子对峙。唐无忧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修习门派心法，因此大半功夫都在研究机关数术上，等到能修习门派心法练习唐门武功之后更是毫不意外的主修天罗诡道。这里的复杂地形更是让唐无忧占尽了地利，之前他能和萧沙等人周旋良久，毫无疑问也是托了地形加上机关的福。
唐无忧看着两个被子母锁捆住的明教，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太对。
“萧沙在哪？”
两个明教对视一眼，毫不反抗的交代了萧沙的去处。“恶人谷重伤明教，法王当然是去找他们少谷主报仇了。”话音刚落，唐无忧抽出弩中剑对着两人喉咙平切一刀，反身朝山洞方向飞奔而去。
唐无忧在山洞外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范围不大。他走路的脚步很轻，一时间山洞内外只余虫鸣鸟叫。晨光熹微如白色纱幕般被山风吹进山洞铺在地面。唐无忧一步步走近洞口，思维无法抑制的朝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中发散。叶凡各种死法下的死亡场景在他脑中循环播放，唐无忧突然开始害怕走进去。
唐无忧浑身都颤抖起来，完了，他害死叶凡了。如果不是他非要追杀萧沙，如果他没有离开叶凡身边，如果他一开始就识破了唐无影的谎言。他要怎么办，因为他的偏执，现在他要怎么和死去的叶凡交代，要怎么和口口声声说爱叶凡的自己交代？
那他就只能去死了。
最后几步路唐无忧几乎是脚底带风的闯进了山洞。接着他就看到手脚被捆，口里绑着布条的叶凡惊恐的看着自己。
还活着。
砰——
那是唐无忧的最后一个念头，接着他颈侧被手刀用力一击，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唐无忧倒下的一瞬间叶凡思维一空，只剩“完了”两个字放大了在全白的房间里飘啊飘。萧沙看着脚底的唐无忧，又用右脚踢了他两脚。唐无忧顺着这力道滚了两滚，从侧躺变成了仰躺。
萧沙伸脚把唐无忧掉在边上的千机踢开，右手抽出锁链蹲下身准备捆住唐无忧。叶凡口不能言，两腿在地面一阵乱蹬，落叶碎土纷纷落向萧沙。萧沙腾出右手在空中一击，落叶和碎石原本就无多少力道，此刻遇到一堵风墙，被反向吹开，纷纷扬扬撒了叶凡满身。
这厢萧沙分神一击，躺在地上的唐无忧双眼睁开，右掌翻转间从小袖上的机关处弹出一直短箭。萧沙方才用了多少力道他自己清楚，自是认为唐无忧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醒来，此刻意外突生不免惊讶。萧沙听见箭射出的风声自然扭头去躲，一枝黑铁短箭擦着他的羽睫飞过，带起的风吹得双眼微微凉。
短箭尾羽还在左眼眼梢，萧沙眼珠朝右一个转儿又看见唐无忧指尖弹出刀片对着自己头颈切过来了。他这自然的抬起右手用小臂去格挡唐无忧的一击，果然不中要害。但要害虽然没被击中，却在他耳下下颌处拉出一条长口子。萧沙耳下一热，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淌了下来，原本愉悦的心情此刻就像是被掺了辣椒油，想都不想的左掌拍向唐无忧。
唐无忧手被格开，但离萧沙仍近。叶凡半躺在地上只见他手指一搓，食指拇指一弹，又不知从哪里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丸子射向萧沙。萧沙虽知唐门向来稀奇古怪的暗器机关数不胜数，但防得了一二防不了三。好在这枚小银球力道已失，弹在他伤口上又啵的弹开了。
萧沙心下稍安，只一瞬伤口处就传来一阵撕裂咬噬般的疼痛。萧沙后退几步用手去摸自己的脸，自是摸了满手鲜血。唐无忧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说是挣扎是因为他此刻明显还站不稳。唐无忧脑子里还有点晕乎，他能醒过来完全是靠着往日唐家堡里针对自保进行训练时留下的本能反应，强行靠着意志力醒来，他能唯一凭借的就是对方出其不意时的一击致命，但三个暗招只伤了萧沙一点皮肉。
唐无忧和萧沙的三个来回不过瞬息，叶凡从震惊里缓过神来，于是就见着唐无忧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又差点摔回去，而满手满脸血的萧沙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告知自己目的时的玩味。
死劫
此时若以叶凡为中参照，则萧沙站在洞穴的左侧，唐无忧站在洞穴右侧。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两人之间隔着约四米的距离。萧沙沉下眼，他抿唇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血，又凝神看向站得摇摇晃晃的唐无忧，冷笑一声。
“那文小月死前，也曾垂死挣扎过。”
说罢萧沙右手往唐无忧的方向一甩，叶凡便见着一把弯刀打着旋儿飞向唐无忧。
叶凡此时已在地上蹭掉了塞口布，脸颊上都是丝丝缕缕的细伤，他“呸”的吐出一口口水，抬起头见唐无忧脚步虚浮知他已是强弩之末，不免心惊道，“无忧小心！”
唐无忧身子朝右微微一摆避过弯刀，可明教弯刀不同其他，那刀柄处连着一条细长锁链。唐无忧虽然避开刀锋，可是萧沙右手握住锁链使了个巧劲儿一甩，弯刀在空中旋出一声空鸣。叶凡一边左右手上下用力拧动去挣开捆住自己的布条一边关注战局，这会儿刀声一响立刻尖声喊道，“刀！背后！”唐无忧听见叶凡的提醒侧过身想抬手去挡，没想到那刀竟打着转儿绕着唐无忧的脖子转了两圈，刀柄连着的铁索立刻在他颈上缠了个结。萧沙低喝一声“来！”握着锁链朝自己这边一拽，唐无忧身不由己，立时被这劲道带得飞向萧沙。
叶凡越发用力去挣那布条，两只白净的腕子挣得皮磨肉损沁出星星点点的血。他在地上又磨又蹭，身子滚动像垂死挣扎的虫，却依然盯死了唐无忧他们。叶凡见唐无忧被锁心里咯噔一下，两枚黑色的眼珠一掠就看到了萧沙左手握刀抬起，脑里的神经顿时“嗖”的拧成一条绳，他本想继续提醒唐无忧，嗓子这时却紧如细线死活发不出声了。
叶凡半张着的唇抖了两抖，听见“噗嗤”一声，眼见着萧沙把唐无忧扯向自己，左手的刀顺势插进了唐无忧前胸又从后胸冒出尖儿来。
萧沙却皱眉低头看了下去，是唐无忧右袖里的弹剑插在自己肩上。唐无忧此刻近似于被萧沙半举在空中，他吸了口气又呼了口气，觉得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有空气混着血在喉管里冒泡，他嘴角撇出一抹冷笑。萧沙见唐无忧诡笑下意识便觉得这袖剑上喂了毒，左手马上松开刀柄握住唐无忧的右小臂朝外拔剑。唐无忧被捏得手背青筋暴起，他手腕朝上一翻，于是萧沙见到了让他完全没想到的一幕——一只小虫自唐无忧手腕爬出，顺着袖剑饮血槽一直爬进了自己伤口里。他再不犹豫，右手也松开，两手对着唐无忧前胸一拍。
唐无忧后背和后脑先后撞上洞壁发出两声闷响，又噗噜一声掉到了地上，再不动了。
叶凡颤颤巍巍的把视线从洞壁上唐无忧才留下的血迹移到地上的唐无忧那儿，哑着嗓“啊”了一声。萧沙这会儿顾不上叶凡，他伸出两指探进肩上伤口里掏了半天，自然什么都掏不出来。萧沙见已是无用功反而不去管它了。他蹲到叶凡身前伸手捏起叶凡下巴。
“王遗风当年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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