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年一战几大门派落败之后,恶人谷呈现出接近疯狂的发展态势。叶凡的被抓成了一个□□,武林正派势力要求以叶凡为质要挟王遗风做出让步。甚至有人要求处决叶凡以示恶人。这些要求一方面是为了所谓惩恶扬善,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洗去当年开元惨变的耻辱。
在连续数人提出这要求后,叶凡也终于被李忘生象征性的关了起来。在第一次有人来纯阳后李忘生就亲自把叶凡带去了后山地牢。在地牢门口,李忘生对叶凡说道“我受叶庄主所托关照于你,然而你的决定,我却是无意干涉的。”说罢在叶凡肩上一推,把叶凡推进了地牢。
就算是纯阳的地牢,也一样是灯光昏暗烛火不明,大概比起其他的牢房来说可称道处就只有整洁安静而已。叶凡站在铁门栅栏处眨眨眼——他的穴道被解开了。
叶凡试探性的推了推铁门,果然被锁住了。对面墙壁上嵌着木制的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安静的烧着。其他能看到的就只有青黑的一块块被砌成墙壁的石板。在栅栏前晃悠了一会儿之后叶凡走到茅草铺就的床铺边坐下,接着,他脑子里忽然一激灵,鬼使神差的在茅草里翻找起来。
一刻钟后,叶凡蹲在一片狼藉的茅草堆上捏着把黄铜钥匙开始发呆——他该怎么办呢。
随风落英(一)
说是发呆,其实叶凡脑子里各种思绪翻飞,只是一个都不得停留下来,这些思绪闪完叶凡脑海中犹如昆仑山风吹过,白茫茫的一片空。
他复又起身站到铁栅栏前,伸手贴上那黑漆漆的铁柱子。铁柱子摸起来像块冰,寒意从叶凡的指尖顺着手臂到后颈直直窜上去。
留下来乖乖的让他们砍了自己,然后从此藏剑再无污点?接着恶人谷士气大损。师傅肯定会给自己报仇的吧?
叶凡正想到庄花一定会难过,忽而听到门口处一阵铁索响声。再等一会儿就有纯阳的弟子压着一个黑衣人路过叶凡牢门口。那人一身黑衣,遮脸布已经被扯掉,路过时还看了叶凡一眼,正是柳浮云。
叶凡与柳浮云只有一面之缘,加上七八年没再见过,压根没认出来柳浮云,只当是纯阳关了一个什么恶霸进来,说不定还是个采花贼。
然而睡到半夜时叶凡感到有人接近,立刻惊醒。他反应极快,呼吸之间马上翻身做出防御姿势,然而抬眼看去时却见到之前的黑衣人正端着一小罐子什么在往门锁上浇。那人叶凡醒了也没甚反应,仍旧继续浇自己的。叶凡见状反而犹疑不定起来,他抬手抱拳,在这牢房之中和对方行了一个江湖礼,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柳浮云已经收了罐子,兀自坐在门口处似是等这液体浸透门锁,此时见叶凡在这黑牢之中面对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居然如此礼数周全,虽然心中小小惊讶了一下,却依旧面色不改。他头也不抬的回道“柳浮云,受叶炜之托来救你。”
叶凡听完反而尴尬了,他现在所想的正是当初柳浮云恶人谷被擒一事。柳浮云被他们恶人谷抓的时候叶凡正坐屋顶看戏,眼下却是柳浮云要救自己。
柳浮云又等了一小会儿,等到门锁处开始冒起烟来才伸手握住铁门上的铁柱子接着用力一推。随着铁门喀拉一声响,门锁应声掉落在地,内里已经变作了一团废铁。
柳浮云推开门看向叶凡,叶凡退了一步问“三哥托你前来,那三哥呢?”
柳浮云上前一手拉住叶凡就朝外走,“叶炜在霸刀,倒是你,别想着什么给藏剑山庄献身,真要有什么事,你以为是死一个叶凡就够的?”
叶凡被柳浮云拖走,两人从小路下了山去换了衣服,瞬间武侠之气散了许多。叶凡看着柳浮云分行李,又问“你不和我走么?”
柳浮云头也不转,笑了一声,“和你去恶人谷?此行救你出来不过是为了报恩,我不会再回霸刀,但也不会和你去什么恶人谷。”说罢扔一个包袱给叶凡,“你现在已经脱险,我二人就此别过吧。”
叶凡听他言语之间略带嘲讽,也知道恶人谷之事恐怕是柳浮云心头一恨,故而不再多提,道声谢拿了包袱转身走了。
柳浮云也提了包袱,挑了个和叶凡相反的方向离开。
然而叶凡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两天后,王遗风“造访”纯阳。
叶凡终究不放心,自纯阳离开后又返回钱塘,不过走到半路就听到茶馆里有人议论“恶人谷谷主孤身深入纯阳,救走了叶凡”。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但叶凡算是放下心来,虽然锅是师傅背了,但好歹藏剑应该能安稳。李承恩他们押自己去藏剑,藏剑不能不表态,但自己现在是在纯阳被救走,难道他们还能去纯阳质问李忘生是不是恶人谷同谋?
叶凡猜测王遗风心思,心说师傅纯阳一行未得结果,恐怕接下来会前往藏剑,未必是为了找自己,为了把自己和藏剑彻底划开界限倒是很有可能。于是他停了下来试图在路上等王遗风。
没成想,王遗风没等到,倒是等到了柳浮云。叶凡略一掂量,不再继续留在此处,转而悄悄跟上了柳浮云。他跟着柳浮云一路走去,却发现此行方向竟是钱塘。等到柳浮云在藏剑山庄附近落了脚,又发现他于藏剑大门处转悠了一整天。说是转悠,真的算起来却要算是潜藏于此时时监视,倒似在此处等什么不欲相见的人。
叶凡心生猜疑,终究是没忍住心里那点冲动,于是悄悄摸进了藏剑。他生怕被人发现给藏剑惹来麻烦,一身轻功使到极处几乎脚不沾瓦,仿佛离着一层空气飞过去似的。
叶凡这里前脚摸进藏剑,却不知道后脚王遗风直接从大门处破了进来,一干弟子被他以内力击退连身侧七尺地都进不了。待王遗风破了前门径自走到中庭院子,叶晖才急忙赶到。任叶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王遗风会来藏剑!他的武艺稀疏平常,大哥叶英尚在闭关。至于叶炜那小子,已经脱出藏剑身份,岂能让他再卷了进来?为今之计,看来只有搬出十年前曾为藏剑山庄御敌于外的惊鸿掠影阵。
叶晖长臂一挥,“布阵!”
立刻有七名长期修阵的高阶弟子围着王遗风拉来阵势。这藏剑山庄的惊鸿掠影阵如同少林的十八罗汉阵,每数年就会挑出合适的弟子,从此长期练阵。
叶凡本来在藏剑转了一圈,见藏剑内气氛安宁,四周弟子未见惶恐神情。结果王遗风这一番闹得如此之大,他想不知道都不行,遂偷偷跟着众人潜到中庭。叶凡上次见到这阵的时候还是个小屁孩,此刻重见惊鸿掠影阵,一时间竟也不急去思考要如何和师傅打个招呼了,反倒有些“不知道师傅能不能破了我藏剑山庄的阵”的心思。
七人围着王遗风缓缓开阵,王遗风却是看也不看,长袖一挥径直突破而前。几人瞬间随势而散,长袖翻飞惊鸿般各退开去,但他们散而不乱,立刻重新围了上来。叶凡当年不懂,眼下才发觉这阵原来好似有弹性一般,始终黏住敌人,你要去破他其中的哪一人时就仿佛吃糯米糕时搅进去的筷子一般,突进去却寻不着力道落在何处。
叶凡身为王遗风亲传徒弟,此刻却忍不住想要叫声好了。
王遗风没破去阵型,退了回来审视一番,点点头,“不错。”说罢从袖中摸出笛子,并不吹,只是拿在右手。
藏剑山庄十年未曾迎来这般大敌,说是不担忧是不可能的,何况这人还是王遗风?叶晖不愿惊扰叶英,却不代表其他人有他那么不惊不慌看起来心态好得泰山一般。连惊鸿掠影阵都出动了,这该是何等大事!叶炜被嘱咐在后院呆着即可,但他那暴脾气又哪里呆得住?没两盏茶的功夫就跳起直奔天泽楼。
天泽楼前守着的弟子哪能让叶炜闯了进去?何况叶炜本就许多年不回来了,又没穿藏剑门派衣裳。弟子纷纷拔剑上前,“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天泽楼!”
叶炜一脚一个把他们踹了开去,“我是何人?我是藏剑山庄叶炜!”说罢风风火火推门进去了。几个弟子年纪均不大,有知道叶炜的也基本只是知道传闻中有个三庄主,结果和霸刀的柳夕一起私奔跑啦,十年不见,刚一回来就踹庄主门下弟子!
但谁也没敢拦,直到有个弟子说了声,“老庄主似是把三庄主除了名的。这……真的能放进去?”
叶炜这几脚踹出去也不是毫无分寸,疼归疼至少是没伤着人。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没人敢议论那句问话,其中在藏剑待得最久的弟子片刻后说道,“再除了名那也是亲兄弟,你管庄主他们兄弟间事有何用。何况拦也拦不住。”
又一会儿,叶英和叶炜一同下了楼来,步履匆匆直往中庭处走去。
叶晖看到叶英来了之后一愣,却并非惊讶叶炜把叶英请了来,而是叶英一头乌发,月余不见竟是尽覆雪矣!
叶英持剑站在阵外,束起的头发根根白如冬雪,脑后的马尾辫随风而飘。他冷然看向阵中的王遗风,似看着一个罪魁祸首。
“恶人谷谷主此番前来,意欲何为?”
交易
因为叶英的满头白发吃惊的不止叶晖一个人,叶英出现的那一刻叶凡站在阴影里惊得连思维都消失了,数息之间满脑子一片空白,一股辛酸之感自上丹田处循着他的胃,他的肺,他的心,一路涌到眉间中心一点。等他缓过神来眨了眨眼,才察觉到眼中酸且热。
“意欲何为?”王遗风右手拿剑似得拿着笛子挽出一个剑花,当啷一声逼退阵中一人,“不过想问一句叶庄主可还惦念兄弟情义?若是哪怕有一丁点儿,还请叶庄主放过我那小徒弟。”
这话简直就是把叶英心头刚结的痂又一次撕开来。他暗吸口气稳住心神,“我还不曾前去恶人谷向王谷主讨蛊惑我亲弟的仇,未曾想倒是王谷主先来质问我为何不放过小凡。”
“我倒是要问问,我兄弟二人成今日之势,是托了谁的‘福’?!你一个外人,又有何资格来品论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
王遗风笑了,“有何资格?救他性命,授他武艺,近十载亦师亦父生死相依。比起叶庄主十年不曾一问,确实有资格得多。”
“胡说八道!”叶晖怒喝,挥手示意阵中弟子展开攻势。与此同时,众人身后的墙头传来一声利刃出鞘的激鸣,寒光闪过,一个人影跳入阵中直取王遗风人头。叶炜认出来人,大惊,“别伤他!”
阵势已开,柳浮云来得又突然,虽然各种形势皆不一样,第一时间叶凡好似看到了原本世界中叶炜那一战的重演。
场面立刻混乱起来,叶凡抓住这一刻的混乱,藏在暗处模仿出一声鸟叫。王遗风耳力何等之好,立刻认出这是叶凡的声音,他趁机抽身而出跃到墙头。
“既然今天贵山庄有贵客,那王某就不叨扰了,只是请叶庄主记好,我可不会和叶凡一样手下留情。”
王遗风说罢转身离开,角落阴影里的叶凡看了一眼被惊鸿掠影阵阵势所伤的柳浮云和急忙围上去的叶炜等人,又看了一眼叶英,也循着王遗风离开的方向走了。
叶凡追上王遗风时还没出藏剑山庄的范围。叶凡看到王遗风站在树下身朝自己的方向,显然是在等他。叶凡小跑上前,“师傅。”
王遗风背着手,“张着一双兔子眼,哭过了?”
叶凡摇摇头,王遗风又问,“是否怨我?”
叶凡依旧摇摇头,“师傅是在帮我。”
王遗风叹口气,伸手揉揉叶凡头顶,“走吧。”
一路上简单对话过后叶凡才知道王遗风能去纯阳是因为丁丁奉命办事,出谷后听说了自己被关的事情,她混进了纯阳却没法接近关自己的牢房,这才回去找了王遗风出谷。
王遗风带着叶凡直接走了藏剑的正门出去。走出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队守在门口的天策军,李承恩站在前头,看到叶凡跟在一个长着一副文人雅士面孔的男人身边。这人若不是这一头未束的披肩散发显出几分猖狂不羁,加之叶凡同在,恐怕自己还不敢断定这就是王遗风。他皱了皱眉,“江湖传言藏剑山庄勾结恶人谷,果不其然。”
王遗风微微笑道“非也,我乃是前来和藏剑山庄断一笔恩怨的。”
“我如何知道你不是以此为借口帮藏剑山庄撇清关系?”
王遗风却只把藏剑的事淡淡带过,“我此次前来,不止要和藏剑山庄断一笔恩怨,还想和李将军谈一笔交易。”
李承恩哂笑一声,“我倒不知道天策还能和恶人谷有什么交易。”
“此言差矣,天策虽说也算江湖中人,但更是朝廷中人。恶人谷是纯粹的生于江湖,向来不愿和朝廷有什么争执。眼下风云生变即在二十年间,恶人谷虽为江湖人,亦是大唐人,愿为大唐守西北门户,可乎?”
这话几乎是明摆着说二十年内会有叛乱,已经是其言可诛心了。王遗风知道的朝廷变化李承恩自然也知道,他心中凛然,“这话岂可乱说!”
“李将军所言在理,二十年,毕竟太远了些。我们就谈谈近处的事好了,苗疆之乱,何如?”
五毒地处南诏和大唐交界之处,远离中原,自然不是常身居中原的李承恩能了解的。
王遗风笑了,“原来李将军竟然不知么?既然如此,王某愿以苗疆之事为礼。只希望李将军莫再如今日这般了,江湖事江湖了,我等与其他门派的恩怨,天策军就不要再插手了吧。”
天策的官方身份,注定了天策在这片江湖中的敏感性,不会有人单纯的以江湖友人身份对待他们,他们也一样无法单纯的以江湖路数来对待江湖人。归根结底,利益二字,偏偏天策是没有自己的利益的,他们所代表的是朝廷的利益。
李承恩反复思忖,以王遗风之能,愿意和他说这些话,恐怕恶人谷无意和朝廷作对是真。何况如果不论这恶人谷的身份,王遗风这人还是十分受秦颐岩称道的,想必不是言行不一的人。而所谓的二十年后的大乱……但更重要的是王遗风提出的条件,李承恩想了想眼下周边那些强大内附的民族势力和宫里正受宠的那位,最终退让了,“既然如此,三月为期。”说罢挥手示意天策士兵给王遗风和叶凡让出路来。
只可惜有人愿意让步,也有人不愿让步。
“不知道李将军还记不记得被你误杀的平民女子?借此机会叶凡也想和李将军做个了断。”叶凡站了出来。
这件事许多人都不知道,一时间有众多天策士兵吃惊不已,吃惊过后俱是大怒,有人甚至直接骂了出来。
“血口喷人!”
“李将军可敢说一句我这是血口喷人?”
李承恩挥手示意士兵们安静下来,他看向叶凡,脸色并无变化,“当时情景叶少谷主自己也清楚,既然李某并非刻意为之,也自然事后想要找那户人家作出补偿。只是叶少谷主半点线索都没留下。”
叶凡知道眼下的局面是王遗风和李承恩的利益交换,所以他不能言语过于挑衅。虽然究其本心,叶凡还是很想说一句道貌岸然的。
“补偿与否那是李将军的事。现在谈的是江湖,叶凡也想以江湖规矩和李将军断了这番恩怨。”
这话说完,叶凡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兵器早就没在身边了,正琢磨自己的拳脚功夫是否足以同李承恩一拼时,有藏剑弟子捧着叶凡的双剑出来了。
“奉二庄主之命归还叶少谷主的兵器,藏剑山庄从此与叶少谷主不再相干,还望叶少谷主好自为之。”
叶凡一怔,忽而想到自己和师傅同天策在藏剑的大门口对峙这么久,叶晖他们又怎么能不知道?他转身面朝藏剑山庄抱拳,丹田运气,用内力把声音送入山庄内。
“恶人谷少谷主叶凡,在此谢过。”
秉烛夜话
等叶英待柳浮云养好伤,再助其打通阻塞的经脉已是两月之后。时光攸然似水,就这么哗啦啦的淌到了盛夏时节。守在天泽楼的弟子往楼里抬了一桶桶冰,却不敢直接搁在叶英所在的那层楼,而是分别在上下两层楼里摆了,两层冰室一夹,刚刚好把叶英那层夹在中间,气温不至于太低,空气也不至于太湿。
这段时间里柳夕来了,还带来了小叶绮菲。柳浮云伤好之后似是心绪难平,不多日就离开了。大概是不放心自己的大舅子,叶炜也紧跟着没见了人影。约莫是叶炜和柳夕说过了,柳夕带着叶绮菲倒是在藏剑住的安稳。
“叶公子走后,可有消息传回来?”
自那日之后,全山庄上下彻底对叶凡这件事闭了口,即便私下谈论到也都是以“叶公子”相称,再不说“五庄主”了。
“未曾。”
“唉,还是多留心一些吧。”
说话的弟子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天泽楼。
飞檐翘角直插到湛蓝一片的天空中,鸟雀高飞处弟子们什么“在乎”来“想念”去的语句已经消散不可闻了。就在这片湛蓝天空朝西南数百里外,叶凡和丁丁快马加鞭直奔五毒。
叶凡曾好奇过,毕竟就他认为,什么为大唐守西北门户,什么以西南苗疆之乱为礼,简直匪夷所思。这太不像王遗风的作风,他或许会在大唐风雨飘零之际出一份力,却不会在眼下把自己和国家利益绑在一起,更别谈武林中人去守什么西北门户了。
“师傅为什么会认为苗疆有变?”那天两人回到客栈后叶凡没忍住问了王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