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透。”
天刚刚亮,杨十六就将那位小祖宗送上了马车,昨日他已飞鸽传书,今天会有人在门口来接应。
穆雨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缓缓走来的女子清丽脱尘,晶莹剔透如绽放的白莲,高洁动人。
她抬手作揖,声音清亮却没有多少感情波动,“开阳坛坛主林可人。”
“穆雨。”
“随我来吧,你暂时住我那里。”
“嗯。”
世间正邪黑白本为同源之水，清浊善恶终有同流之时。
毛毛，再见之时不会太远，珍重。
七
走过龙门黄沙满天，昆仑冰天雪地，踏上恶人谷三生路的时候，毛毛好奇的打量着今后要住的地方。
浓重的血腥味和硫磺味有些刺鼻，红褐带焦黑的土地宛若凝血，前生今世第一次踏上恶人谷的土地，毛毛下意识的反应却是——瞅这和浩气盟山清水秀完全相反的贫瘠之地，能把小雨养得如此水灵灵好看，果然因为小雨长得太好看么嘿嘿……
老王执笛的手负在背后目光悠远，定定的望着三生路上那块石碑上行字苍劲不羁的四句诗。
一踏三生远常伦，嘻笑怒骂绝痴尘。俯览庙堂纷争处，错漏人间几度春。
毛毛以过来人的身份同瞄了一眼，诗是好诗，字是好字，但一路行来还在发育的身体已经疲倦，更重要的是……肚子咕噜叫了。
“师父，我饿了。”
放眼整个恶人谷只有一家客栈，名字叫平安，平安客栈的老板娘叫花蝴蝶，人长得美，就是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喜欢把人变奴隶。
当然，跟着老王一起去吃饭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除非她这老板娘不想当下去了。
老王用餐甚是斯文，简简单单的一菜一肉一汤，他吃得好像是满汉全席，不愧是世家出身的公子，这教养就是好。
毛毛却是不同，捧着一碗白米饭呼噜呼噜扒着，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
食至一半，毛毛眉头一皱，表情古怪，然后吐出半截还在动啊动的软体虫子。
四目相对，毛毛不以为意继续扒饭，当年和小雨四处流浪三餐不济的时候又不是没吃过苦。
反倒是老王停了筷子，脸上看不清表情，长袖一拂，筷子穿插上那半截虫尸‘砰’的落到拨算盘的花蝴蝶面前，入木三分。
花蝴蝶妆都吓裂了，僵硬抬头，就见他们恶人谷的老大缓缓抬起执笛的那只手凑到唇边，然后，没有然后了……
红尘一出，伏尸千里啊！
待到毛毛心满意足扒完了饭，喝光了汤，跟着老王离开时，还相当有礼貌的给憔悴万分的花蝴蝶打了个招呼。
“谢谢款待。”
过了平安客栈之后就是恶人谷的大门，门后是烈风集，老王的房间就在烈风集盘旋而上阶梯的最高点。
毛毛右手搭在额上几乎仰倒般迎着烈日望过去，没看见老王的房间，只看到巨型的风车吱溜溜的转啊转。
大门旁边是雪魔堂，堂主陶寒亭已经亲自出来迎接自家谷主，老王便顺便吩咐他召集十恶。
一阵香风飘来，抬眼望去，却是明教前圣女，同为十恶之一的万年宅女米丽古丽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婢女簇拥着过来看热闹了。
毛毛好奇的打量着这位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痕迹的美丽回纥女子，有着少女的纯真，又带着风尘的妩媚，一颦一笑一个眼神，都能让人心融化了般柔和下来。
想想自己熟悉的几人，可人姐姐高洁动人，月姨霸气冷凝，小月素雅可爱，几相比较，竟是不分高下。
毛毛对米丽古丽好奇，前圣女当然也对这位被谷主亲自带回谷的少年有兴趣。
那少年身量未足，尚在发育，高高束起的大马尾下，那张脸却是能看出之后的俊朗不凡。
眉眼清亮，不笑自弯，五官端正，一眼望去，只会让人觉得温润如玉。
她抿唇而笑，这孩子，仿佛天生就带着与恶人谷格格不入的浩然正气。
有趣，果然有趣！
被一位大美女这么热切的盯着，脸皮略薄的毛毛当先移开视线，然后他抓抓脑袋，有些尴尬的笑了。
“大姐姐好。”
米丽古丽笑意加深，往前又走了几步，带出身上饰品叮咚好听的脆响。
“这位小兄弟嘴可真甜，但恶人谷这么随意攀关系可不行哟～”
向来嘴甜乖巧横行落雁城浩气盟的毛毛觉得自己踢到了铁板，果然恶人谷的风水就是不一样么？
迅速回忆了一遍在浩气盟看过的关于该圣女的资料，他果断改口。
“阿姨好。”
恶人谷特有的带着浓浓硫磺味的风吹过，米丽古丽脸上的微笑僵硬了。
米丽古丽，女，明教教主陆危楼养女，曾与其义兄沈酱侠有过一段失败的恋情，后练功走火入魔，遂入恶人谷，时至今日，已40余岁。
八
山清水秀坐落在落雁峰的浩气盟今天也是如此的明媚，明媚到让人感觉淡淡的忧伤。
独坐高位的浩气盟盟主谢渊，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在天策独挑几十余人的真汉子今天也是如此的憔悴，满脸胡渣黑眼圈，不时长叹一声。
照理说，找到穆天磊遗孤他应该高兴，虽然那孩子看上去天生冷淡，对他也从不假辞色，但那是穆兄的血脉啊！
仁剑穆大侠遗孤是个多响亮的名头！可惜浩气众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位穆雨少爷被谢渊盟主藏得连头发丝都没露。
对外的说法是这孩子受伤过重得静养，当然，真实的情更坑爹，不对，是坑叔。
穆雨有三好啊，颜好，天资好，悟性好。
谢渊初见只余满满的欣慰，但等他忙完手头事务回来看望这孩子时，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是的，就是惊吓！
你说这孩子刻苦练武是很好啦，但不要一招一式都带出冰雪好不好！还是坑叔牌他老对头恶人谷谷主王某人的招牌凝雪功，这要不要让人活了！
好不容易忍下心头激情澎湃的复杂感情，他试图缓和一下脸上被吓裂的表情，用比往常更柔和颤抖的声音问道。
“雨儿啊，你这武功……从哪儿学来的？”
穆雨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收工调息，他在老王的放养下肆意惯了，就算决定入了浩气盟，也丝毫没有任何收敛和隐藏。
他就是他，不管是莫雨还是穆雨，只会走自己的路，别人的看法与他何干。
得不到回应的谢渊太忧伤，不过为了知道真相，他还是恬着脸继续热脸贴上去受冻了。
“你，是不是见过一位姓王喜欢吹笛子的男人？”
穆雨总算给面子点了下头，谢渊心肝俱裂，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好友的儿子，号称仁剑大侠的后代，居然，居然跟着三观特不正的恶人谷谷主学了武功，穆兄我对不起你嘤嘤嘤……
忍不住露出一个牙疼般的笑容，谢渊决定让这孩子改邪归正，至少，至少不要一出手就是老对头的招牌凝雪功啊！这让浩气盟的其他人怎么看！
可惜的是，不管多少次，谢渊都如那撞上冰山的沉船壮烈了。
为此，他操心得都快掉头发了——养孩子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浩气七星所有人归来，谢渊大手一挥，开会！
会上，操心过头的谢叔叔情绪激动，把自家孩子夸成了一朵花，再对老对头深恶痛绝进行批判。
下面，美丽高洁的可人姐姐抱剑神游，她只需听令行事，不需要动脑子。
月弄痕凝眉心事重重，勉强分出几分心神听了几句，没发现什么会议重点，直接无视了。
来自唐门神秘莫测的天旋坛坛主影如往常一样面具覆脸，你无法知道他究竟是在认真开会还是忙里偷闲假寐。
司空仲平醉眼惺忪，趁着老大说得眉飞色舞，偷偷拨开腰间的酒葫芦又灌了一口。
张桎辕垂眉敛目默了一遍道德经，发现会议还没开完，继续默周易。
到最后，只有身为军师的翟季真听了半天没重点的废话，忍不住开口了。
“盟主，到底有什么事？”
“……”
会后，浩气七星集体在老谢的带领下去围观练了凝雪功的穆雨。
穆雨很淡定，也没有畏惧——他横行恶人谷这么多年，字典里就没有一个怕字！
老谢旧话重提，穆雨扫了一眼面前这些人，冷嗤。
“善？恶？”
“我只是追求我想要的力量而已，他是善还是恶又怎么样，我想用这力量救人还是杀人是我的事，与他何干！又与你们——何干！”
多么邪魅狂狷有恶人谷风范的一句话啊，老谢简直要老泪纵横，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又听那孩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呵，浩气盟的浩然正气也不过如此。”穆雨起身离去，“既然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即刻便走。”
如果不是毛毛的意愿，他是不屑待在这浩气盟的，也不知毛毛现在过得如何，按脚程来算，应该到恶人谷了吧？
老谢懵了，走，这孩子能走到哪儿去？该不会是投奔他那个据说进了恶人谷的兄弟吧？
仿若晴天霹雳劈下，老谢拽着穆雨的衣衫真的飙出了海带泪。
“雨儿，叔父我错了，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吧，叔父……会搞定一切的。”
穆雨冷淡的看着他，黑眸里满满的不信都溢了出来。
老谢很受伤，他捂着玻璃心跌跌撞撞出了落雁城直奔南屏的小川，抱着穆天磊的墓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穆兄我对不起你嘤嘤嘤……”
九
恶人谷的风儿依旧萧萧，烈风集最高处的大风车边，晃着两只小脚丫悬空而坐的毛毛愁眉苦脸折磨一根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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