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还在。
她姓格温柔大方,只是身体不好不能工作,只能待在家里。就算只能待在家里妈妈也没有闲着,她是个很有情调的女人,喜欢装饰家里,喜欢烘焙,喜欢画画和手工。
现在家里的装饰陈设都还残留着妈妈在时的影子。
爸爸虽然面上看着不好接近,但是每天都回家,每次回家都会给妈妈带一束玫瑰,他们在家会一起看电视,一起做饭,一起修剪草坪要是妈妈还在。
那她肯定会像许阿姨一样,会给他熬梨汤,给他做好吃的小蛋糕,可能也会唠叨他,生起气来也会骂他。要是妈妈还在,爸爸就不会怪他迁怒他,不会一天天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家不闻不问。
爸爸有些严厉但顾家,妈妈温柔又有情调,这样他就会有一个很幸福的童年。
他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不生他不就好了,当时坚持把他打掉不就好了?
贺棠溪的眼眶有些湿润,这些话他每年都会想一遍,但是年年情绪都不同。
以前是委屈气愤,现在是难过茫然。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没有意思,时间不会倒流幻想也不会成真,但他就是忍不住地去想。
贺沛卓拿出一束玫瑰放在墓碑前面。
鲜红的玫瑰映衬得照片中女人的脸都生动了些。
他对贺棠溪说:“给妈妈磕个头。”
贺棠溪没有犹豫,郑重地向妈妈的照片叩了三个头。
地看似干净,但上面还有些很细碎的沙砾。贺棠溪仍磕得用力,都能听见额头触地时沉闷的响声,额头被小沙砾磨得生痛,这是一种细碎又连绵的疼痛。
磕完之后贺棠溪感觉自己的额头应该是出血了,但是贺沛卓没有朝他这边看,他说:“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贺棠溪走了一段路,然后回头。
他看见贺沛卓把头靠在墓碑上,正轻声细语地对着照片上的女人说着什么。
贺棠溪觉得心酸。
他才14岁,就已经懂了心酸的滋味。
说实话他恨过他爸爸,现在也恨,但恨也没有恨得那么浓烈。
他对贺沛卓抱有一种很复杂的情感,他希望能得到他的关心,但这种希望在日复一日的期待和失望中被消磨殆尽。
贺沛卓也恨他,恨他夺去了自己心爱妻子的生命,恨他毁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但他也恨得纠结复杂,只能对他不闻不问,不见面,就不会勾动内心的恨意。
他和贺沛卓虽是血缘与法律上的父子,但其实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其实这样也不错。
张特助站在一棵大树下等着,见贺棠溪过来了连忙上前迎他。
他看见了贺棠溪额头上的伤但是并不惊讶,他拿出一瓶矿泉水,又从兜里翻出一包纸巾,说:“先拿清水冲冲,回去了再涂点碘伏消毒。”
贺棠溪接了过来。纸巾沾了水敷在额头上,有种奇特的冰凉感,他拿下纸巾一看,上面沾着灰尘和几个小沙砾,还有已经晕开了的淡红血丝。
“张叔叔,”贺棠溪突然开口,“你转告我爸那事了吗?”
他问的是班主任打电话那事。
张特助也反应过来了。老师在电话里说贺棠溪成绩下降得很厉害,最近学习也不专心,让家长好好和孩子沟通沟通,赶紧帮他把学习态度扳过来。
“说了。”张特助连忙点头,开完会他立马就给贺沛卓说了。
“那他没有说什么吗?”
张特助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选择诚实告诉他。
“没有。”
“噢。”贺棠溪很平静地应了一声。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心里也没有很难过。
张特助看到贺棠溪的表情心里反倒有些过意不去。贺棠溪他还是一个孩子,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应每天开开心心的,而他总是露出这种很大人的,像看透了一切什么都不在乎了的表情。
他下意识地找话给贺棠溪解释:“其实也是因为贺总最近……”
话还没说完,贺沛卓已经走了过来,张特助只好闭了嘴。
回去的路上依然沉默。
把贺棠溪放在了家门口后车子就直接开走了,贺沛卓才不愿在这里停留,他订了下午的飞机票直接飞往外地工作。
他一年与贺棠溪见面的次数寥寥,每次见面都只有几句话。
贺棠溪也早已习惯。
习惯是习惯,可该难过还是会难过。
家里好像更冰冷了,贺棠溪躺在床上,手臂搭在额头上,纯黑色的外套已经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他头还是痛得厉害,后脑勺传来的钝痛和额头皮肉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他想睡都不能入睡。
贺棠溪侧身蜷缩在床上。
他觉得自己自私矫情。所有人都只记得今天是妈妈的忌日,不知道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也想有人能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不需要礼物不需要蛋糕也不需要庆祝派对,只说一下,说一下就行。
对了,以往林靖予会帮他过生日,会给他买小蛋糕在上面插蜡烛,给他唱生日快乐歌,但是现在他们已经闹成这样。
估计他也不会来了吧。
他一定不会来了。
贺棠溪缩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隐约间他好像听见了门铃声。声音很远,但是一直在响没有停歇。
他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可那声音还是像鬼魅一样不断地往他耳朵里钻。
贺棠溪猛地睁开眼,他花了两分钟清醒,等意识回了笼之后他又听到了门铃声。
不是梦,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贺棠溪赤着脚下楼给来人开门。
已经是晚上了,现在谁会来他家?伊蓓蓉吗?他没给伊蓓蓉提过自己的生日啊。
贺棠溪打开门。
门外站着林靖予。
他手里提了一个盒子,不大,方方正正的,上面印着可爱的logo和图案——是蛋糕盒。
贺棠溪呆住了,他微张着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林靖予。
“哥哥,你怎么……”
他以为林靖予今天不会来的。
林靖予的目光落在了贺棠溪的额头上,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当然也知道贺棠溪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问他:“伤口处理消毒了吗?”
贺棠溪愣愣地摇头:“没有,就只用清水洗了一下。”
林靖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把蛋糕盒递给贺棠溪,对他说:“我回去拿医药盒,你等我一下。”
贺棠溪就乖乖地提着盒子站在门口等。
没过几分钟林靖予就回来了。他看见还站在门口的贺棠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问他。
“不知道进去等吗?风这么大,都不怕吹感冒了?”
贺棠溪还是呆呆的,他摇头:“我忘了。”
这下是真的把林靖予给气笑了,他接过蛋糕盒之后又去牵贺棠溪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
边走边说。
“棠棠,你怎么这么笨啊。”
第10章
贺棠溪还是没缓过神来,林靖予牵着他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打开医药箱。
一直等林靖予把沾了碘伏的棉签棒按到他的伤口上的时候,他才“咝”了一声,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吗?”林靖予轻声问他。
贺棠溪被蜇得疼,眼底覆着浅浅的一层泪,他点点头,可怜兮兮地说:“疼。”
“疼怎么办,疼也得忍着。”林靖予话是这么说,可下手的动作轻柔了不少,一边给他涂药,一边轻轻地朝伤口上吹气来减轻他的痛感。
涂完之后贺棠溪的脑门上就是一片黄,看着还有几分喜感。
林靖予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他眉头皱着,眼底是明显的心疼,神情也有些不满:“他怎么总是这样?”
贺棠溪知道这个“他”代指的是谁,其实他自己心里对这件事都没有多少感觉了。可当他听到了林靖予的话,又因为林靖予语气中对他显而易见的关心而生出几分开心,连带着委屈。
“年年都这样啊。”贺棠溪拨弄着蛋糕盒上的绸带,他声音低了下去,略带赌气地说,“而且我都已经习惯了。”
顿了顿,他又开口:“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找我了呢”这句的语气就是明显在赌气了。
没等林靖予回答,贺棠溪又自顾自地说道:“不是说你们准高三生星期天晚上也得上晚自习吗?你今天怎么没去?”
他希望听到的回答是,因为要给你过生日。
林靖予说:“因为晚上要给你过生日。”
“专门给我买的蛋糕啊。”贺棠溪开心了,他伸手就要去拆包装,“在哪买的?水果的还是慕斯的?”
“慕斯的,买的是最小块,蛋糕吃多了发腻,而且咱们俩也吃不完,”林靖予看了一眼表,“还没到时间,一会儿再拆吧。”
“噢,”贺棠溪应声乖乖地停了手,安静了没两分钟,又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蛋糕啊?”
“今天中午。”
“去哪儿买的?”
“市中心。”林靖予补了一句,“你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
贺棠溪早就知道,他一看到包装盒上的logo就知道是哪家店了。
那家的生意一直很好,就算是提前预订都要排队。贺棠溪想,林靖予是直接去买的,那他肯定排了很久的队。
他心中那些幼稚的小学生般的赌气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贺棠溪觉得自己好蠢,林靖予怎么可能会不要自己呢?他怎么可能会不理自己呢?
贺棠溪吸了吸鼻子,他突然很想过去拥抱一下林靖予。
时针指到了12点。
林靖予打开了蛋糕盒,插上了蜡烛,把送的生日帽折好戴在贺棠溪头上。
贺棠溪把帽子扶正,他看着林靖予点燃了蜡烛,对他说:“生日快乐。”
他也轻声地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今天,不,昨天是五月十一,他的生日,他妈妈的忌日。
今天是五月十二号,也是他的生日,是有人愿意为他庆祝的生日。
这是只有他和林靖予知道的日子,是他们俩的秘密。
贺棠溪4岁之前从未过过生日,那时幼儿园的小朋友聊起过生日的话题,贺棠溪插不进话。
有个小孩问他怎么不说话,贺棠溪说,因为自己没有过过生日。
小朋友很认真地问他为什么不过生日。贺棠溪说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生日。
小朋友很热情地告诉他:“妈妈生你的那天就是你的生日啊。”
贺棠溪妈妈生他的那天,妈妈死掉了,所以他没有过过生日,也没有人会想着给他过生日。
贺棠溪说:“这样啊,那我知道了,今年我也会过生日的。”
贺棠溪还记得那年他被贺沛卓拉去陵园祭奠他妈妈的时候哭得很厉害,号啕大哭,把嗓子哭哑了贺沛卓也不管他。
从陵园回来之后贺沛卓把他扔在家里,然后自己出门了。
他走后林靖予就来找他,给他擦眼泪哄他,问他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贺棠溪抽抽噎噎地说,今天也是他的生日,他也想过生日。
贺棠溪被林靖予哄着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就把昨天哭诉的事情给忘了,可林靖予还记得。
第二天林靖予给他买了一个蛋糕。
他说:“昨天不好,不要把昨天当生日了,以后你生日的第二天才是你的生日,真正的生日,好不好?”
他说:“我每年都会来给你过生日,这个日子就是咱们俩的秘密。”
五月十二号,这个日子是只有他和林靖予知道的,他们两个的秘密。
林靖予也遵守承诺,每年这个日子都会给他买蛋糕,给他过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以后的每年也都不会例外。
林靖予关了灯,室内就只剩下了这点摇曳的昏黄。
他走过来,坐在贺棠溪身边,对他说:“许愿吧。”
贺棠溪双手握住,抵在额头,他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烛光在他脸上摇动,他的睫毛微微颤抖。
贺棠溪年年许的愿望都一样,他希望有人能来爱他,像毫无保留的、无私的父母的爱一样。
可他今年许愿有些纠结,他不想许这个愿望了。
贺棠溪紧抿着唇,下定了决心开始许愿。
他希望,希望林靖予不要谈恋爱好了。
好自私,但是他仍要许。
希望林靖予不要谈恋爱,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然后年年都要给他过生日。
他睁开眼,“呼”的一声吹灭了眼前的蜡烛。
室内顿时一片黑暗。
林靖予摸黑去开灯,然后两人开始分吃蛋糕。
蛋糕确实吃了发腻,贺棠溪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他舔着嘴角残存的奶油,把最后的那点甜咂进嘴里。
林靖予把蛋糕重新包好放入冰箱,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今晚要陪着贺棠溪在他房间里睡。
贺家没有适合林靖予穿的衣服,所以洗完澡后他是裸着上身出来的。
他不似贺棠溪那般清瘦白皙,因为打球所以皮肤的颜色偏小麦色,身上覆着薄薄一层肌肉,宽背窄腰,一点也不壮,反倒显得很有力量感。
贺棠溪已经有些困了,躺在床上不住地打哈欠。
等林靖予上了床,他立马就黏过去把自己的腿搭在林靖予的腿上,不住地往林靖予怀里钻。
天已经热了起来,刚洗完澡林靖予身上的温度很高,皮肉相贴又让温度提升了几分。
可贺棠溪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