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听到这话,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果是一份安安心心的功劳,明楼当然却之不恭,但是这件事情的疑点实在太多,我请藤田长官您三思。”
藤田芳政没有说话,最后,他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命令,但是他对于汇报完工作意图离开的明楼却关怀备至的询问了些许私人的问题“明楼先生,听说阿诚生了男孩,恭喜。”
正在起身的明楼眼神平淡中有了些许犀利,道“谢谢藤田先生关爱,藤田先生不提我都快忘了,既然孩子生下来了,阿诚也没有再留的必要了,请求藤田先生尽快处决阿诚。”
这话直接让南田驻足了,也让走到门口的汪曼春一惊。
藤田微微皱眉,他现在真的是有几分看不透明楼了,或者说他真的有几分被明楼的狠辣,也可以说是狼心狗肺给惊着了,微微带了点儿试探,藤田道“明楼先生这话……”
明楼冷笑一下,眼神中有杀气时隐时现,道“阿诚是条会咬人的毒蛇,他不死,我注定是睡不好觉的,我的家人,只怕也很难得到安稳。”
藤田点了点头,似是对明楼表达赞许,但是却也没多说什么。
从藤田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汪曼春紧走了几步赶上明楼,道“师哥,你刚才为什么要质疑我的行动?”许是因为明楼对阿诚的“狠辣”让汪曼春彻底信了明楼对阿诚没感情这件事情,汪曼春再问出这有几分质疑的话时都带了些许雀跃。
转头看着这样雀跃的近乎妖媚的汪曼春,明楼想,奇怪,上一次欺骗这个女人时他还那样内疚,他还那样确信自己曾经爱过十六岁时的这个女人,可是当他知道烟缸殉职、知道他的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后,再回头看着他以为他曾经爱过的女人时,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也许他真的是狼心狗肺,明楼在心底淡淡地想着,但是在脸上,他依旧那样带着点儿疲倦,带着点儿深情和爱护,还有点儿似乎终于放下的漠然,道“曼春,我知道你想立功,但是听我一句劝,这件事情上,别出头,让藤田长官去决定吧。”
汪曼春皱眉疑问道“为什么?这大功……”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的直觉,我觉得不对劲儿。”明楼就这么淡淡的“爱护”地看着汪曼春道。
“师哥,你的直觉要是准确,就不会被阿诚背叛了。”汪曼春不满道。
明楼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了,却是转身意图离去了,这让汪曼春急忙道“师哥,你去哪?”
明楼驻足回身,看着汪曼春,道“我做父亲了,我去看我的孩子。”
这一刻,明楼突然就明白了,他对汪曼春完全放下了,是因为他是一个父亲了,他有孩子了。
这一刻,汪曼春突然明白了,她以为没了阿诚明楼就会爱她,只爱她,可是也许当明楼成为了一个父亲,他会爱自己的孩子胜过一切,胜过爱她,因为那是深刻到血脉的永不可斩断的牵绊。
明楼从政府大楼里走出来,正想上车,却被南田拦住了。
比明楼还早一步从大楼里出来的南田本来也想上车走人的,但是她的车坏了,一转头,她看到明楼,却是上前一步拦截住,道“明楼先生,我的车坏了,借你的车用一下,我有紧急任务。”
明楼先是一愣,随即还蛮有风度的道“好吧,公事为重,南田科长您先用吧,我打电话叫家里的车来接我。”
南田笑了下,然后便很不客气的上了明楼的车。
其实即便她的车没坏她也会拦下明楼,因为她要去看阿诚,刚才明楼建议处决阿诚的建议让早已经强迫自己阿诚抛诸脑后专心于工作的南田心中一跳,她从政府大楼出来正是要朝着陆军医院去看阿诚,一则希望通过恳谈从阿诚口中再掏出一些情报来,二则,是想最后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保住阿诚的命……
坐着明楼的车往陆军医院赶去,而就在这条路上,就如同很多世界里一样,早已埋伏多时的毒蝎小组,干掉了南田。
在头部被一枪贯穿的时候,南田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阿诚,然后她忽地明白了。
阿诚是叛徒,明楼也是。
他们所有人都被耍了。
但是此时南田已经没有办法把这个念头传达给任何人了。
南田洋子,这个像要和祖父一样靠军功改变命运的日本军人,死在异乡。
不久以后,阿诚被处决,处决是由梁仲春执行的。
明楼从陆军医院里把自己的儿子接回了家,明镜抱着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抱着这个不知道这个世界疾苦的婴孩,一直哭一直哭。
一直希望明楼能够成家为明家传宗接代的明镜看着自己侄子稚嫩的小脸,突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来人间干什么?他来人间……
明镜一直哭,但是她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每个孩子来人间都是一份希望,她必须相信这个,不然,所有的牺牲就都是笑话一场了。
两个月后,前线传来战报,日军大败,第三战区国军大捷。
汪曼春被捕处决,藤田芳政的位置摇摇欲坠,最后没等到军部处置他便死在了军统的另一次刺杀里。
因为阿诚事件被半停职在家的明楼,在军部派了新的情报负责人来上海后,复职高升了。
新的日军方面的情报负责人查到了明楼对密码本行动的质疑,加之初到上海人生地不熟,需要帮手,明楼又处于低谷,此时拉拔可以让明楼感恩戴德……
总之,明楼复职高升了。
回到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新政府的办公室里,明楼站在窗前,看着门外的那些记者,神色冷淡。
两份密码本,没有亦真亦假,没有一真一假。
两份密码本,都是假的。
两份密码本,是用来迷惑多疑的藤田的双重保险。
这就是他明楼的死间计划。
☆、第 106 章
睁开眼睛的时候,阿诚觉得疼,全身都疼,疼得呲牙咧嘴的阿诚想
梁仲春这个混蛋活干得太糙,哪像他当初对明台开得那一枪,干净利落,一点儿后遗症都没留下。
下意识地握着床单,阿诚想,真是太他妈疼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痛感过去时,也许是坤泽的本能,阿诚把头向床的一边转过去,他看见他的孩子了。
也许是气息的关系,有些是“母子连心”,阿诚看到那个小小的婴儿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然后他哭了,就那么躺在那里,静静的流泪。
抱着孩子的明镜转过身来,看着阿诚,伸手给她抹了抹眼泪,然后眼中有着泪光的明镜却是笑着道“阿诚,给宝宝起个名字吧。”
“叫明安吧。”阿诚用近乎细弱蚊嘤的声音道,“叫明安,安,平安就好。”
明镜笑了笑,把已经睡着的明安放到一旁的摇篮里,随即拿起一晚放在床头柜旁的鸡汤,对阿诚道“我刚炖的,想着你差不多要醒了就放在这里,凉一下你喝的时候就不烫嘴了。”
阿诚看着明镜,明镜看着阿诚,忽地眼眶又红了,她道“阿诚,我知道你害羞……”
阿诚身上的伤,她看见了,特高科的审问并不是那么好挨过去的,即使南田已经从中转圜很多,没有对于坤泽来讲过分侮辱的伤害,没有真正伤筋动骨的大刑,没有对孩子会造成伤害的药物侵害,但是零零总总的皮肉伤,却还是多少有一些。
断断续续的吐出一些情报,阿诚也是费了些力气才支撑到“死”的。
这些明镜给阿诚收拾身上的时候就知道了,然后再一次的,像阿诚“瘫痪”在明家时那样,明镜给阿诚擦身,炖补品,照顾这个一大一小,她对阿诚说“阿诚,我是你大姐,是你的亲人,在自己的亲人面前,不用那么要强。”
对着说这些明镜,阿诚想起那个曾经嫉妒明镜给明台洗头的自己,恍若隔世。
又过一个月,王天风“叛逃”后被上司怀疑的明台,在明楼的力保下,虽然没有收到明面的处罚,却被从行动组调离,被派去负责摆渡了。
看着那一船船的走私商品,红酒、香烟、鸦片,明台忽然觉得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那一天,他拉着于曼丽的手道“如果……如果我也像老师那样做个叛徒,你还会跟着我吗?”
于曼丽笑得明媚,她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跟着你的。”
明台看着这样曼丽,又转头看向那远去的“摆渡”船,更久远的一些情绪在心里回荡,然后他下了一个会改变他后半生的决定。
推开那一扇门,入目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牵着曼丽的手,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于曼丽先忍不住了,高呼了一声“大哥!”
明台一愣,转头看向身边的妻子,却见于曼丽已经控制不住的冲过了过去。
一身深蓝色的呢绒风衣,挺拔的背影带着几分过度清瘦的萧索,远处的天是灰色的,并不晴朗。
回身的阿诚接住冲入自己怀中的于曼丽,感受着怀中女孩的颤抖,听着这个紧紧抱着自己的女孩子的哭泣,轻轻拍着那瘦小的背,无声的安慰着这个和自己一样于这世间飘萍一枚的孤儿。
缓缓走到两人身前,神色复杂地看着相拥的两个坤泽。
一个是他曾经喜欢过的。
一个是他现在深爱的。
明台忽然明白了什么。
其实从于曼丽喊出那一声大哥起他就明白了,明白了很多很多。
抱着于曼丽的阿诚看着走至身前的明台,在于曼丽看不见的情况下,他用眼神无声地看着明台。
这一刻,不用阿诚开口,明台就懂了。
他懂了。
阿诚在问,你会好好地待曼丽吗?
明台看着背对着自己拥抱着阿诚静静哭泣的于曼丽,那样的身躯显得格外娇小,谁又能想到这样娇小的曼丽会是一名能上马握枪、血战沙场的军统特工。
眼神柔化了,他早已经选择了。
这个娇小又强悍的女人,这个温柔又坚定的坤泽,是他会相伴一生的挚爱。
抬头看着阿诚,与他的阿诚哥双目相对,明台在无声的回答。
我会。
我会一辈子待曼丽好。
无声地笑了,拍着曼丽,阿诚道“好了,你抱得太紧了,我刀口都疼了。”
一句话把曼丽“惊醒”,从刚才重逢的喜极而泣里回神,曼丽急忙松手上下查看阿诚道“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阿诚安抚地拍了拍曼丽的手,笑着道“好了,我的事情一会儿我们单独聊。”言毕,转头看向明台,阿诚微微收敛笑意,郑重了些许,道,“大哥在那边等你。”
明台有些疑惑地看了阿诚一眼,出于对他的阿诚哥的信任,他转身朝着阿诚指着的方向走去。
在那里,明楼为明台揭开了一切的真相。
关于死间计划。
关于被改变的死间计划。
关于王天风。
关于眼镜蛇。
……
最后的最后,整个人已经有些蒙了的明台忽地问道“那阿诚哥?”
明楼回答道“和我一样。”
和我一样,是一个有着双重身份的人。
在另一边,阿诚挽着于曼丽,细细地嘱托着,一些明台的生活习惯,两人相处哪里该迁就哪里该硬气,还有一些他留在香港、上海的财产,要于曼丽记住,顺便打理。
最后的最后,阿诚对于曼丽道“永远别告诉明台你在成为我妹妹前的经历,你是于曼丽,锦瑟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