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小小的缝隙,她探出脑袋、打算看看远处的街景。
忽而听到简沐姿的声音,转回了脑袋,伸着固定了的左手,笑得粲然。
于是,简沐姿的心情也跟着大好。
她起身下了床,捡起床头柜上的头绳扎了个简单的马尾。
牵上温杨落闲的右手,
“走吧,去洗漱。”
昨夜温杨的洗漱,简沐姿是想亲自帮忙的。
只不过温国栋做了她想做的事情,她只能悄悄遗憾、将希望放在了第二天。
跟着简沐姿进到卫生间里,温杨还有一时的错愕。
怎么一起床就进卫生间了呢?
简沐沐洗漱为什么要带上我?
“简沐沐~”
温杨显然没能叫住执着的简医生。
简医生牵着她来到洗手台边,清洗了自己的双手后就给温杨帮忙起来……
帮忙挤出了一粒黄豆大小的牙膏,帮忙让漱口杯接好水,接着,两样东西都搁在了温杨的目光所及之处。
……
在对方拿起自己牙刷的那一刻,温杨忽然就明白了……
她对着简沐姿扬唇一笑,漂亮的笑眼直直的落在简沐姿的眼里。
眸光微漾、心间微荡,简沐姿转身取下挂钩上的毛巾。
她昨天在门边看过温国栋在里面的动作,自然认得,这条毛巾的主人、这只牙刷的主人、这只漱口杯的主人。
卫生间里的两人默契十足。
刷完牙的人一放下漱口杯,紧接着就被递上了拧好的温毛巾。
温杨咧着唇。
伤了左手,虽然只能做简单的清洗,但是这样的简单似乎也能让人乐在其中。
简沐姿拍了拍在毛巾里偷偷欣喜的人,“温杨,我先回宿舍一趟。待会儿带早餐过来给你。想吃什么?”
温杨连忙拽住了将要离开的简沐姿,
“不用了简沐沐……”
又甜又酸的心理焦灼着不肯停歇,
“我爸待会儿会送早餐过来……”
温杨顿了顿……
比之内心深处因恐惧而生的避之不及,她到底还是被心疼简沐姿的心情给打败了……
“你过来一起吃。你得过来一起吃。”
她得看着简沐姿吃了早餐才能放心。
看着对方吃得饱饱的,然后再去上班。
她仍是不希望,因为自己不着痕迹的拒绝而让对方不开心。
……
的确有那么一刻,简沐姿心里有些受伤。
她以为自己还是没有资格站在这个人身边、感受着这个人的欢喜与悲伤,但是好在,她随后就听到了这个人对自己的担心与顾及。
简沐姿笑了笑,点了点头。
“那好,我先回宿舍换身衣服。”
若非昨夜借了温杨的衣服穿,她就只能穿着白天当班的那身急救制服睡觉了。
旁人看来近在咫尺的急救中心宿舍,于此刻的简沐姿来讲,都是浪费时间的长路。
下了班,她就直奔医院住院区而来,然后就再也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的人,找了个借口借走了温杨的换洗睡衣。
她并不会承认……
的确有那么一刻,她对自己身上这身睡衣是……有欲//望的。
占有的欲望,爱恋的欲望,想要亲近与守护的欲望。
……
温国栋来的时候,温杨才了解到为何当父亲的昨夜一去不复返。
想不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冰川医生,对付起温国栋来竟是位能言善辩的主。
能言善辩的简医生,摆事实讲道理,将所有方法试了一遍、试用在了温国栋身上。
于是被劝说的丢盔弃甲的,却是身为病人父亲的温国栋。
温国栋让出了守夜人的位置,而且莫名200%放心于简沐姿。
放心将女儿交给简沐姿照顾……
除了因为简沐姿就是医生外,或许还因为简沐姿说的那句话……
那句打动了一位父亲的:
您的女儿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温国栋看清了简沐姿眼里的诚恳与光芒。
而且在那一刻,他忽然联想起了更早之前的温杨……
那个前一月临时请假消失了三天、口声说着去短途旅行的女儿。
那个口声说着去短途旅行却是每天回家洗漱的女儿。
“沐姿,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温叔叔,您说。”
“之前8月份的时候,羊羊请了三天假,跟我说是去短途旅行,她是跟你一起去的么?”
简沐姿脸色微怔,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常。
她联想到了自己发烧的那三天、温杨请了三天假,却不曾想对方找了个这么蹩脚的理由。
“是。她是跟我一起去的。”
她答的肯定,却让温国栋心里起了惊涛骇浪。
……
即将到达耳顺的年纪,温国栋的心思更加通透。
简沐姿并未料想到自己会被温国栋算计了一次。
而温国栋在这一刻却终于确定了,那个让自己女儿纠结万分的倾慕对象。
他目光深远,确实的想到了自己女儿在那一晚与坦白内心喜欢时的委屈与无助。
难怪会说那样的话……
难怪……
他的女儿……
竟是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孩。
回神过来的时候,温国栋又因为简沐姿方才的话震惊之外更添震惊。
最重要的人……
难道……
他勉强牵扯出了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那好,晚上羊羊就麻烦你照顾了。”
……
温国栋是从医院住院区步行回的家。
前半辈子是缉//毒精英,后半辈子是精明商人。
号称双商不低的老温家人,却是恍恍惚惚的走回了家。
进了家门,温国栋直接进了书房。
他看向灵位桌上对着自己露出坚毅果敢目光的妻子,深深叹了口气。
“长荣……羊羊有喜欢的人了……”
逼仄出的泪水,已然道不清这位父亲的心情。
到底是欢喜还是无奈?
到底是接受还是反对?
到底是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搅局……”
他虽然曾经无数次希望:
有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儿能够站在自己女儿身边,像自己一样,守护着这块珍宝……
但是……
但是面对着两颗炙热而易碎的女儿心,他讲不出什么重话、说不出什么反对。
但……也仅仅做到不搅局而已。
温国栋对着灵台上的遗像惨淡一笑。
他并不打算帮忙女儿的感□□。
前路漫漫而艰辛……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人,那就靠他们自己去争取吧。
……
温国栋送来了晚餐就离开了医院。
今天的父亲,连温杨夜晚的洗漱事宜都交给了简沐姿。
而无法忍受自己两天不洗澡的温杨坐进了卫生间里。
白天,趁着温国栋和简沐姿不在,温杨偷偷溜去了医院附近的理发店里洗了头。
感到头部清爽的同时,洗澡这件事情也该安排上了。
简沐姿为她左手缠了两层保鲜膜,又系了三只保鲜袋。
受伤的左手被保护得极为牢靠以后,简沐姿才准温杨进到卫生间里淋浴。
偶有一刻,简沐姿还想提议将温杨带回自己宿舍。
她的宿舍里有浴缸,左手搁在浴缸外明显更为妥帖安全。
……
夜里,手指疼痛再次来袭的时候,温杨乖乖吃了止痛药。
中强度的止痛药,缓解了不少。
她闭上眼睛安静在床,不再去想受伤的手指就感觉好了许多。
隐隐的、一点点的疼,是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止痛药的效果只保证了两小时的睡眠……
温杨并非是因为疼痛醒来,满头大汗的她是因噩梦惊醒的。
做噩梦的人猛得睁开了双眼,猛得起身。
忽然的动作立刻叫醒了隔壁家属陪床上的简沐姿。
简沐姿按亮了自己从宿舍拿来的床头灯,而入眼的就是温杨布着汗的一张侧脸。
她急忙抽身过去,对方却仍未从噩梦中恢复……
满眼的惊恐,身体仍在微颤。
简沐姿顾不上其他,环抱住了温杨。
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没事了,温杨。没事了。”
……
这与受伤的疼痛明显不一样。
受伤的疼,她可以忍;
然而心里的疼,温杨避无可避。
“做噩梦了?”
简沐姿抚开了温杨脸上凌乱的发丝,抚去了脸上的微汗。
温杨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睁开以后仍是难见清明。
她刚才梦见了李延清,梦见了杨长荣……
梦见了他们的牺牲时刻……
她没有见过杨长荣濒死的时刻……
没有听过杨长荣的遗言,也无从知晓杨长荣生前的最后时刻想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揪着简沐姿落在手边的睡衣衣摆,半晌无话。
病房里很静,静得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打在了太阳穴处。
温杨蹙眉,顺手狠狠按了下右侧的太阳穴处……
还想拿右手去按左侧太阳穴的时候,被简沐姿半路给拦了下来。
留在右侧太阳穴的指甲深印,就着床头灯的微光,在简沐姿眼里清晰可见。
这人……
得是用了多大的力气……
简沐姿退回了一些身子,退回至病房里昏暗与光亮的交界处。
她抿紧了下唇,双手已经覆在了温杨的太阳穴上。
……
这一晚,只有两小时的安眠。
这一天,仍是只有两小时的睡眠。
这是……
温杨失眠亦或是做噩梦的……
不知道第多少天了……
……
第141章 22时15分
*我就在你身边*
……
温国栋没想到,在女儿住院的第三天,简沐姿会主动找上他。
而找他的目的,竟然是为了“换班”?
依照简沐姿的说法,她今晚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走不开,只能拜托温国栋晚上留在医院陪着温杨。
温国栋心下生疑,莫名生出一丝不满。
他并未探究自己心里为何会生出不满的情绪,只是对于简沐姿坚持了两个晚上就放弃了陪护这事……不能生出多少欢喜。
他原本应该是欣慰的……
如果这个女孩所说的最重要的人不是他以为的那般重要。
可当期望的事情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心里竟生不出任何愉悦的心情,多的是对自己女儿的可怜和心疼。
自己的孩子……究竟是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纠结不满意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忽略掉当初夸奖过的好。
这似乎是为人父母、为人家人的“毛病”,永远维护、心疼着自己的孩子。
不过到底曾经做过缉//毒工作,温国栋喜怒不形于色。
只是在心里别扭着,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显。
他甚至微笑着、带着些欣喜的模样对着简沐姿说道,“那你忙吧,这两天麻烦你照顾羊羊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简沐姿闻言看向温国栋,出口的话像是解释、可更像是反驳。
“温叔叔,她对我来说,永远不会是麻烦。”
温国栋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
那你今晚还不在?
什么事比我女儿还重要?
但是当父亲的忍住了没说。
这质问的话说出了口就充分暴露了他心里的计较,还有他心里已然知晓的秘密。
……
睡觉之前,温杨倒是对简沐姿今晚不在没有任何不满。
她自己最近虽然不在状态,但却不曾疏忽过对简沐姿的关心。
她知道,急救中心新招了不少新人。
新医生,新担架员,新急救车司机。
最近,急救中心上上下下一直忙于培训新人的工作,“老人”们则一直在抽空带新人。
她心里虽然有一丁点儿的遗憾,但她更希望、这样繁忙日常中的简沐姿能够好好待在宿舍休息。
最重要的是,要睡一个安稳觉,不必再像前两天那样、受到自己失眠和做噩梦的牵连。
……
半夜一点半,家属陪床上的父亲已然进入了梦乡。
轻微的鼾声极有规律的从温国栋那边传进温杨的耳畔。
病床上空无一人。
一直清醒着的病人,自然不会受到鼾声的打搅。
温杨站在窗户边好一会儿了。
深夜的北城市,天地连线之处依旧呈现出了炫彩的光亮。
她站在窗边,对着远处发呆。
在病床上折腾了三个小时没能入睡,还是被失眠打败、只能任由其践//踏着自己的精神状态。
黯淡的眸光,毫无表情的面庞……
闭上双眼以后,思绪就会齐飞……
温杨也不明白,为何一个噩梦会反复的钻进自己的脑海,不断的被深刻细节、加深记忆。
明明醒来以后,多数记忆都应该是模糊的,然而却因为反复地回想、重复着同一个梦境,这个噩梦现今变得越发清晰……
包括她未曾见过的、未曾听说过的,母亲的牺牲时刻。
忽的,温杨眼前一黑。
右手下意识去扶身后的沙发,最终是被沙发的背面抵住了踉跄的身形。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终究是……不知道该拿失眠怎么办才好。
她想回局里工作了。
至少她得寄情于一件事情,至少她得充实着所有虚妄的时间。
身体的疲乏,至少对失眠还能有点儿抵抗作用。
温杨穿好了左脚已然歪掉的拖鞋。
她在想……
或许可以去护士站借点儿安眠药?
转身的那一刻,心里记挂着的安眠药品却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道站在病房门口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
……
温杨看不清简沐姿脸上的表情。
她此刻惶惶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她根本没有料到简沐姿会忽然袭击。
于是这一刻也忽然明白了简沐姿所说的——今晚特别重要的事情。
眼看着简沐姿轻着脚步,愈来愈近……
温杨面上、心里,只剩下了做错事的彷徨与委屈,羞愧与难安。
在对方未出口前,她就深深低了脑袋。
只敢紧盯着自己的左手伤处。
“……对不起……”
她听到了对方的喟叹……
已经不是深深的叹息。
“温杨……”
她被她环在了温暖的怀抱里。
“我不喜欢听你说那三个字……而且,你也不需要说那三个字……”
被简沐姿安抚在怀中的人,只能氤氲着眼眶……
温杨不晓得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