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女人是个累赘。还有那个小警察也是。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谢晗很烦躁,他并不发愁警车的事,倒是生气薄靳言凌远自甘堕落“他们捆住你们,拖住你们。你们的成就不该只有这么点。我想帮你们,可是你们就是不明白。”
薄靳言笑一声“你不是也不明白。你永远都弄不懂家人友人的意思。”
谢晗狠狠地踹了薄靳言一下。他像个小孩子,天真地喜怒无常随心所欲。薄靳言向后一仰差点翻过去。
“你们不也才弄明白。”
薄靳言咬着牙,微笑“可惜你却是永远没机会了。”
“啊。”谢晗忽然又高兴“我手上有人质,我要和警察谈判,我要见凌远。”
“见他,有什么可说的。”
“你看,你被我快打死了,你那个小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个小警察呢,我也要向凌远证明,这个小警察是个累赘,拖累,会拖死他。”谢晗兴高采烈“只要我能证明,是不是就是我赢了。”
薄靳言闭上眼,不再吭声。
凌远接了李局长的电话。李熏然要连夜返回深圳坐飞机。凌远没问怎么那么急,李局长道“我送然然回家,再来接你。”
凌远道“我会把这件事妥善解决。”顿了顿“我去……送送你们?附院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们一去就能住上。”
“你得呆在警署里待命。何况瑶瑶没法跟着一起走,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得有人陪着。”
“嗯。”
“小凌……”
“嗯?”
“谢谢你。”
凌远略略一低头“没事儿。”
夜越来越深,简瑶坐立不安。李熏然要回内地,她心里踏实了点。可是李局长走了,她有害怕。毕竟和凌远不怎么熟,凌远是个不错的人,但到底……
梁sir冲进来,满脸汗,用港味英语道“凌远你快去,谢晗要见你!”
凌远和简瑶同时站起来“什么?”
梁sir道“我们包围了动物园,但是进不去地下室,谢晗手里不止薄靳言。谈判专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要求见你。好消息是,薄靳言还活着。”
简瑶捂住嘴,发出呜咽的哭声。
凌远微微攥拳“好。正好我也想见他。”
已经到了凌晨。香港的凌晨也是很冷的,空气都冷得稀薄起来。凌远和简瑶坐着梁sir的车,梁sir介绍起来。警方现在怀疑动物园里有炸弹,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周围有旧民居排挡菜档,真要炸了不堪设想。
凌远把手放在膝盖上,手铐垂下来,晃动着。
凌远自己一个人下了地下室。地下室很宽敞,甚至有点熏香味道。凌远穿过长长的走廊,黄色的灯泡悬在上方空空的黑暗中。凌远觉得这样还有点温馨。走廊尽头是宽阔的房间,和薄靳言给他的资料上一样,砌着干净整齐的厨房。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系着围裙背对着他,在餐桌的那头的流理台上,用刀一下一下切着。
“很快就好,稍等。”
他温和的声音在寂静中回旋。
另一边的门开着,狭窄的过道,对面是大铁笼。薄靳言垂着头,毫无反应。
油煎的声音刺啦一响,黄油煎肉排,淋上红酒的香味。
谢晗转过身,手里端着盘子。那一瞬间凌远确实震惊,他看见自己,站在餐桌的那一头,微笑。
“你终于来了。我们好久不见,凌远。”
狮子饲养手册 56
第56章 吃。
谢晗请凌远吃肉排。
凌远低头看那盘子半天,笑起来。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还有,你这刀功可不怎么样。”
谢晗不甚在意。他的餐桌装点得非常精致,洁白的桌布,排列整齐的漂亮刀叉,高级的骨瓷盘碟,还有枝形黄铜烛台——真正的古董。谢晗点燃蜡烛,温馨诡异的烛光笼罩着餐桌“怎么可能忘记你是干什么的。”谢晗似笑非笑指着凌远“救死扶伤。”然后手指平平地划向旁边笼子里低着头一动不动的薄靳言“伸张正义。”他忍不住似地“笑死我了。”
凌远敛了笑容“有什么好笑。”
谢晗嗤之以鼻“你当初为什么要当医生,他当初为什么要研究犯罪心理?为什么?”
他的笑声在嗓子里滚雷一般“难道是为了研究别人?”
凌远扔了叉子,叉子磕在盘子上“那是为了谁。”
谢晗突然想起来“对了,你的母亲是肝癌死的,对吧。”
凌远平静“是的。”
谢晗用一种友好的,戏剧性的,演说性的语气道“一般人,朋友间,怎么打开话题呢?聊什么?聊家人?咱们聊聊母亲怎么样。你的母亲是肝癌死的,所以你立志当肝胆外科专家,坎菲尔德那傻逼如果用你炖心灵鸡汤,一定会这么写。可是我们都知道,不是的。”
凌远没有表情。
谢晗说得尽兴“你的母亲……哦我的中文不大好,我可以说你妈,对吧?我不是在骂脏话。你妈是个疯子。我妈恰巧也是,我们都有幸福的童年,对不对?”谢晗乐不可支“你爸离开你妈,你妈就疯了。我妈号称她是生物学家,保护一切动物,认为动物不可食用,和人是平等的。我因为偷吃牛排挨过她的毒打。她会抱着流浪狗流泪,可是从来不对我笑,你说是为什么?”
谢晗坐在凌远对面,优雅地切下一块肉排,放进嘴里咀嚼。凌远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
“你不尝尝么。多汁,软嫩,一切都刚好。作为一个人,不吃肉,多伪善。我们的祖先就是靠吃一切能吃的东西才活下来。十万年前的遗址里,人类的骨骼和动物的骨骼被混杂着扔在一起,上面全是啃过的牙印。祖先们活下来……才有我们。我们的血液,基因,都带着同类相食的罪恶。”他又切了一块,慢慢地吃进,咀嚼“美味。”
“我仔细研究过她。她对自己的家庭,丈夫,子女,基本没有怜悯之心。她真的‘爱’动物吗?不对。她是被自己感动着,她表演着一个有着……‘大爱’的人。她游说,宣讲,甚至因为公共场合使用攻击性言辞攻击坚持吃肉的人进过警察局。越是如此,她演得越投入。她爱动物,爱环境,就是不爱自己的同类。”
“你也不爱自己的同类。”
“我是她的儿子嘛。”谢晗用餐巾擦擦嘴角“至于他的母亲——”他冲薄靳言一偏头“更是个笑话了,搞笑到我觉得你现在可以笑笑,然而我什么都不用说。”
谢晗的牙很白,他眯着眼,品了一口红酒“至少喝点酒吧。我自己酿的。”
凌远一动不动。
“敬我们这三只怪物。”谢晗举起酒杯“喝一点,快。”
“糟糕的祝酒词。”凌远举起酒杯,然后抿了一口。确实不错,咽下去喉间很润,有橡木的香气。他对红酒的研究,仅止于此。
在什么地方,传来嘈杂的哀嚎。不像人类的,凌远一挑眉。
“听见了?这是饥饿的猛兽们在哀嚎。”谢晗闭上眼欣赏一会儿“ho,指导本地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到处散布动物园私设斗狗场,以及动物因表演训练致死。警察调查说没有,那就是警察渎职,或者动物园和警察勾结。大家都是为了解救可怜的动物,是不是?打横幅,静坐,抗议,辱骂来动物园买门票的游客。警察不想多事,拖来拖去动物园终于经营不下去。可是动物园一倒你猜这些热血的人们发现一个什么问题?”
凌远默默看着谢晗。他在用余光观察薄靳言。他计数薄靳言每分钟的呼吸次数,通过他身体各部分的颤抖估计他心跳的频率。这样并不能很准确,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们无法负担这些猛兽的食用肉类开支。成年的老虎,每只大约每天六公斤的肉,一个月将近两百公斤鲜肉,一年超过三千五百公斤。这只是一只的量,这家动物园光虎山就三个。天文数字的花销。动物园无法盈利倒闭,政府部门开不出多余的钱,这些动物们半死不活地拖着。我来之前,已经有饿死的了。”谢晗吃完自己的肉排“志愿者们相信自己是正义的。他们的‘正义’就是这么个结果。‘只要动物园倒了就行’。至于这些纯食肉动物谁来管,会不会饿死,不在‘正义’的考量范围。这种‘正义’的解救动物的办法,你知道是谁首创吗?”
“谁。”
“我妈妈。”谢晗用胳膊撑着脸,仔细地观察凌远“她真是个可敬的女人。”
“我一般不会无缘无故思考正义的问题。”
“可是你的小警察坚持正义啊。居然想到去蛊惑这家伙,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家伙居然被蛊惑了。他们为了正义,为了光明,为了对付我,跑到香港来,哈哈哈!”谢晗笑得前仰后合“小警察什么也没办成倒把自己搞疯了,薄靳言他居然给你留一面镜子。”
“所以你好奇我会不会看明白,就没动简瑶?”
“自己和自己斗,很有趣,也很无聊。”谢晗一耸肩“没错,我想看你发现那枚……那叫什么玩意儿?化妆镜的表情。你没让我失望,你看着那镜子的表情,傻透了。”
“我的反应速度也令你失望了吧。”
“不不不,没有,公平地看,你令我满意,毕竟你只是个医生嘛。我喜欢看你滔滔不绝地分析。其实像模像样了。”
“我觉得你在讽刺我。”枝形烛台上的蜡烛烧掉了三分之二,烛油眼泪般地流淌,突然让凌远很反胃。蜡烛微弱的光在餐桌上方的黑暗掏出了一个洞穴,阴晦,潮湿,有腐败气味的洞穴。
野兽的咆哮声又近了。
“讽刺你做什么?你的小警察被父亲带着逃命了,火烧屁股一样跑回深圳,把你一个人剩在香港。有点可怜。”
凌远不为所动。
“你来之后,没有大规模购买肉类的记录。你拿什么喂养这些猛兽?”
谢晗有点像个献宝的小孩子,抿着嘴笑“我手上的人质不止薄靳言,忘了吗?动物保护主义者应该好人做到底嘛。为了保持新鲜,一天只割一点。”
“现在大约只剩薄靳言了。”
“猜对了。”
“你刚才说,如果让,坎菲尔德那傻逼用我的故事炖鸡汤,我应该是个催人泪下的为了母亲的死亡而奋斗的代偿性心理疾病患者。然而你的故事如果是三流惊悚小说的作者来写,一定给掰成是……你在报复你的母亲。”凌远身体前倾,双手支着桌子,威胁似地笑“你发疯,折磨人,听人哀求你,吃所有的肉,都是在……报复你那个该死的妈妈。”
谢晗也略略压低身子,似乎是个进攻的姿势——
“真好笑,对吧。”
“对呀。”
谢晗神经质地大笑,凌远也大笑,两个人对着,互相调侃着“可你天生就是个作恶为乐的歹徒。”
“你也天生是个自欺欺人的恶棍。”
“那他呢?”
“他天生是个装腔作势的混账。”
野兽的嘶吼几乎近在咫尺。
“那帮傻到家的警察是不是告诉你,我在动物园里安放了炸弹?”
“当然不会是炸弹,炸弹没有美感,炸弹很难见血,也没有哀嚎,一炸就完事。”
“对对对,我为什要安装炸弹?应该让大家一起享受‘正义’的成果嘛。这帮二逼。”
两人聊得很愉快,凌远欢畅道“这帮二逼里还有你的人。”
谢晗轻快道“你可能不信,我其实是有钱人。钱,还真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凌远笑着比了个手势“跑题了跑题了,咱们说正题,正义,正义么,我从来不担心。原来我不会思考,后来么,有人帮我做出正确的选择呀……”凌远突然暴起抓起桌布一掀,盘子酒杯烛台冲谢晗砸过去,谢晗本能抬手一挡,凌远跳上餐桌扑过去抓住他的领子“王八蛋,说!你怎么催眠熏然的!”
谢晗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抽搐,用手指揩揩泪“哎哟,你还说我爱演,你演得也好。这年头,连自己都不能信。怎么催眠……反正他完了,一辈子,完啦。”谢晗说得很轻“你的小警察,一辈子醒不过来了。”
凌远挥拳要揍他,谢晗经过系统的格斗训练,凌远根本不是对手,被谢晗格挡掉,轻轻一拳撂倒。
凌远摔过去的瞬间右手抓住谢晗的左手,咔哒一响,手铐空着的那一环往谢晗左手腕上一压,锁梁穿过半个锁环一抡,拷住了谢晗。
谢晗真愣了,凌远拔了钥匙往薄靳言笼子里一扔“怎样?”
野兽喉咙里的唔噜声越来越清晰。
炸弹没有美感。
可是野兽的撕咬最有美感。压着猎物,撕咬,一口一口吃掉,血肉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