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之后内地警察们去安排的公寓休息。还是李熏然住过的那栋楼,新楼,监控还没来得及装。
地点安排得真好。
薄靳言在整个楼上四处转转,慢慢地走到李熏然的房间。象征性地拉着警戒线,薄靳言抬手就撕了。他走进去,转了一圈。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东西摆放地整整齐齐,明显的右利手摆放方法。
简瑶站在门口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来。她红着眼圈看李熏然的房间,心里担心他的生死,又问不出口。
薄靳言转过身,看简瑶“他还活着。”
简瑶抽了一下鼻子。
薄靳言突然冒了一句“我推荐他来的。”
简瑶一愣“啊?”
薄靳言回归沉默。
突然手机铃声把两人尴尬的沉寂打破了,薄靳言接起来,一声不吭又挂了“去警署。收到视频了。”
那是个u盘。简单地装在信封里,被寄到警署。薄靳言和简瑶赶到的时候,投影仪上正是被捆在椅子上一身惨烈的青年。他垂着头,看不到正脸。
简瑶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那是熏然,那是熏然!”
薄靳言问其他人“做过技术鉴定了吗?”
梁sir心里如油煎“做过了,而且专家们从各个角度研究李熏然的表现,表情啊肢体啊动作啊,眨眼的频率什么的,根本研究不出什么,找不到他传递了哪些信息。”
薄靳言冷声道“他很聪明,一定会往外传信息。但是得瞒过谢晗。”
梁sir愣愣地“可是大家什么都研究不出来啊?”
薄靳言道“拷一份给我。我看看。”
简瑶不想打扰警察们的工作,也不想哭得太难看,两只手捂着脸抓着嘴想把哭声吞回去,噎得直打嗝。
薄靳言想拍她,手悬在空中犹豫,又收回去。
“你去洗手间整理一下吧。”
简瑶埋头跑了。
回到住处,天黑透了。薄靳言没开灯,坐在黑暗里一直循环李熏然的视频。他没有外伤,但明显濒临脱水。谢晗似乎也不让他睡觉,他奄奄一息。
谢晗这个人。他和他纠缠了这么多年,连累了这么多的人,是该有个了结了。薄靳言在很多年前研究哲学,世界上相同的两片叶子是不能相遇的,因为根本不存在相同的两片叶子。他合上了一直不离身的手提电脑,站起来。简瑶一直站在他房门口,凝望着他的侧影。他就那么孤独地坐着,想着关于过去未来的一切。
“简瑶,我要给你看关于我的一切。美国,谢晗,鲜花食人魔。我希望你不要害怕。还有,当你看完,那人也该抵达香港。请你,把这个东西转交给他。”
简瑶看着薄靳言站在黑暗中,几乎隐隐地要消失,她惶恐至极。薄靳言将手提电脑和一只小盒子交给简瑶,简瑶盯着他看,怕他一瞬间就永恒地坠入夜色,再也不见“交给谁……”
“凌远。”
狮子饲养手册 51
第51章 深渊
凌院长照例提早到医院,检查工作,视察急诊门诊,查房,然后检查普外的临床治疗方案,听取其他科室的工作汇报。
这几天凌院长心情还好,各科室松了口气。这位冰雕的院长这段时间很有人间烟火的样子,笑起来也有温度。据说是院长谈恋爱了,不管是哪路神仙能和他谈恋爱,请接受人民群众的感谢。
普外李主任和整个世界对抗,但是已经有好转的迹象。李主任是凌院长的得意门生,凌院长这两天一直领着他到处转。去了趟中心医院,回来之后还给他炖了次鸽子汤。
关于刘茂然和温宁的事,上面决定,凌远保留院长职务,记大过处分。
凌远拎着保温桶去看李睿“李主任,我记大过啦。”
李睿终于动容,安慰了他一下。
警方查抄温宁,这里面违法的事儿还不止代孕。韦天舒刚去,什么都没沾,清白还在。凌远给他打电话“回来吧。”
韦天舒沉默半天“那我也略厚颜无耻了点。”
凌远惊奇“我以为你早不要脸了。”
韦天舒大怒“滚蛋!”
凌远道“你滚蛋。”
韦天舒到底还是回来了。他才走了两天,院里也没人能顶他的职务,他回来,一切照旧。凌远路过门卫大爷的电视机,里面港剧男主道“一家人,要紧的就是整整齐齐。”
凌远想李熏然。
他拿着手机,反复地想,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发短信行吗?好几天了,他该发个短信来了。到底什么这么忙?凌远没当过警察,也不大看电视剧,对破案刑侦没什么概念。他站在门诊大厅看着手机生气,主屏上李熏然没心没肺仰天大笑,阳光在他眼睛里,璀璨地照耀着。
小王八蛋。
门诊的护士长大姐跟凌远请示工作,看凌院长整个人都很温柔的样子,觉得这是个好时机。凌院长听护士长大姐絮叨,他跟女士说话的时候从不着急,一向温柔有礼。护士长汇报完最后一件事,等凌院长的批示。凌院长的手机响,他歉意地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似乎是个短信,凌院长拿着手机蹙着眉——一幅照片。护士长对着凌院长,看不真切,只看见一幅彩照慢慢一点一点往下延伸,好像一直刷不出来的样子。
然后在彩照完全显示的那一瞬间,护士长觉得面前伟岸的山,劈头盖脸垮了下来。
凌院长拿着手机,傻了。
门诊大厅永远忙忙碌碌人来人往,凌远觉得所有的声音一刹那间远去,眼前只有画面动来动去。凌院长的思维在完全空白的世界里打转,汹涌而来的情绪让天与地土崩瓦解。
护士长被凌院长的表情吓得心惊肉跳,她战战兢兢地问了一句“凌院长?”
凌院长抬起头看她,愣愣地问了一句
“天怎么黑了。”
护士长始终不知道那是幅什么图,凌院长的手机屏灭掉了。他转身,踉踉跄跄地往电梯走,护士长有一瞬觉得凌院长不在人间了。她心里发凉,却难过得想哭。
凌远嘴里翻滚着血腥味。他的胃岩浆崩裂一般,热流一股一股往上返。又腥又甜,在喉咙里滚,在嘴巴里滚,在鼻腔里滚。四周都是人影子,有人影子在跟他说话,有人影子过来扶他。
凌远紧紧攥着手机,狼狈地扶着墙,跌跌撞撞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双手摸着桌子,拉开抽屉,慌慌张张找药。他看不清,只能摸。到处都没有,他顶着胃,滑到桌子底下,蹲着。
他眼前群魔乱舞。
一会儿有人死了,一会儿又有人活了。他在一种高烧的状态中浑浑噩噩。不对。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天黑了。
天黑了。
凌远咬着自己的手,他勒令自己不准发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响。他左手攥着手机太用力,整个左手没有知觉。他艰难地接起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凌……”
李局长。
那头的李局长声音苍老疲惫“小凌,我有事跟你商量。熏然……熏然在香港出事了。”
凌远抽了自己一耳光。他满脑子都是当年在医院里发疯的母亲——她半清醒,半糊涂,拉着自己的手,悲悯地看着自己孩子,你也会疯的,你身上流着我的血,总有一天,你也会为了一个人发疯的……
不准疯!
凌远看着自己去卫生间洗脸,整装,看着自己离开医院,看着车去刑警队,看着自己见到李局长。
李局长迅速地衰老。
凌远直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灵魂飘在半空,指挥不了他的感情。李局长红着眼“小凌,我必须去趟香港,熏然出事了,我不敢告诉他妈妈,你跟着我去吧。”
凌远机械地点头。
李熏然被救出来,在医院躺了两天。他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被人发现,身上没有外伤,生命体征却接近消失。极度的缺水与饥饿,让他在死亡边缘徘徊。医院全力抢救他,他只是沉睡。第三天他清醒过来,梁sir一直守着他,看他睁眼,欣喜若狂“你醒啦?你看我是谁?”
李熏然微笑“梁sir。”
梁sir又高兴又欣慰“你总算醒过来,你等等,护士马上就来。”
护士进门的时候着急了些,推门用力,门咣当一声被门吸吸住。
李熏然突然全身肌肉紧绷。
梁sir没发现,只是高兴地喋喋不休,一直在说警署里的人如何不眠不休找他。李熏然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满脸的冷汗。护士检查一番,满口的粤语李熏然大半没听懂。她离开去叫医生,梁sir高兴地跟警局打电话。
门虚掩着,有风。
风撩拨着门,门咣当一声又被门吸吸住。
李熏然伸手抓住头发,闷哼一声。
梁sir慌了“你怎么啦?要不要我再叫医生?”
李熏然嘟囔“关门,关门,把门关上。”
梁sir这句听懂了,马上去关门。
李熏然全身哆嗦。他没有血色,也没有人色,从里到外剔透的白。梁sir看得心惊“你……好好休息,有事按电铃。”
李熏然攥着床单,咬牙点头。
凌远马上请假,要去香港。医院他顾不上了。对,李睿是对的,爱咋咋地吧,没轮上自己都是放屁吧。他很久没用过公休假,这一次不管医院里多忙都要休。金副院长来劝他,他正在暴怒的边缘,他无愧于附院,他没什么好奉献的了“除了我爱人,谁也没资格挑剔我!”
李局长和凌院长跟着第三批内地警察抵达香港。
李局长和凌院长马上要去医院,香港警方安排车送他们去。他们俩谁都不懂粤语,好在凌院长有英语挺好,所以还能交流。陪同的警察介绍他们是如何发现李熏然的。刚发现李熏然的时候,他几无生命体征,抢救回来的。
凌院长脑子很乱,他坐飞机前一晚上就没睡觉,坐飞机起飞降落的时候鼓膜仿佛要爆掉,耳朵里听见什么都是细细的一丝儿声线。他想马上看见熏然,手机上那幅不知道谁给他发的照片,熏然被锁在椅子上,低着头,瘦削的身子向下塌着,似乎一睡,就再也叫不醒。
不行,不行。
凌远脑子一团乱,他被人领着,进了香港的什么什么医院,走廊里突然一阵惊叫。周围的人四散跑开,凌远迟钝地看了一圈,走廊尽头慢慢地走来一个人。
他心尖上的人。
更瘦了。
瘦薄薄的身子在病号服里晃荡,他身后的房间里有轻轻的音乐响起来……雕刻。
雕刻。李熏然的耳边又听见凌远用气声叫他了。柔软的音乐旋律绳索一般勒着他的思维,拽着他的四肢。
谢晗跟他说话了。
谢晗跟他说什么了?
凌远看着李熏然拎着枪,慢慢地走过来。他就那么看着他走过来,站定。走廊的两端,一面全是大落地窗,阳光剔透地照进来,把李熏然映成线条锋利的剪影。他很苍白,泛着不健康的,玉色的光泽。
李熏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凌远,空气里浸润着死亡哀歌的《雕刻》。他稳稳地举起枪,指向了凌远。
他擅长用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