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今天晚上回去。”
许乐山是个暴发户。他自己也没打算隐瞒这个事实,实际上暴发户是很值得骄傲的,有钱嘛。他坐在沙发上和凌教授大谈生意经,告诉凌教授怎么买股票。凌教授治病救人行了一辈子医,一肚子学问一句话也接不上。凌夫人身上又不舒服,恹恹地坐着,不吭声。
凌岳不在,凌欢实在讨厌许乐山,在厨房里帮忙。保姆祝阿姨一脑门子油烟,还有心思往外探头探脑“这是哪里来的亲戚?”
凌欢道“哎呀你别管啦!”
祝阿姨看着许乐山的后脑勺,撇撇嘴。
凌远铁青着脸。许乐山笑着看他“小远,你搞的那个杏林分部就很好嘛。医疗资源当然也可以用来盈利,国家困难时期给你们戴个高帽,说你们是‘白衣天使’,要你们无私奉献。现在国家不困难了,教育产业化,老师不是蜡炬了,医疗产业化,你们也终于不用架俩翅膀飞了,安安生生回到地上琢磨琢磨自己饭碗的问题吧。吃喝拉撒,谁能脱得了?凌教授你说是吧?”
凌教授一直在摸衣兜。凌远连忙到处找丹参滴丸,凌教授心脏不好,也不大知道凌远在搞什么。凌教授和廖老师是一辈人,心里想的就是兼济天下,没有自己。
凌夫人说实在难受,要回去躺躺。凌远去搀她,被她一把推开。凌远被推愣了。凌欢出来,看见了,去搀凌夫人“妈您别着急,我帮您,咱回屋。”
凌欢架凌夫人有点吃力,凌远跟在后面护着。许乐山的大嗓门还在聒噪,钱,资本,股票,没完没了。到走廊里,凌夫人转过身来,气咻咻“你快跟你亲爸回家去!”
凌欢着急“妈!你干嘛啊?”
凌夫人进屋摔门。
凌欢顾不上凌远,进屋去安抚凌夫人。
凌远站在凌夫人门板外面,长长地,吐了口气。
凌远回家时,已经快九点了。他往楼上看了一眼,没有灯亮。他擂了一下方向盘。他心里恨得发狂,嘴里一股铁锈味。他伏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过去,忽然发现楼道门外站着人。
修长细瘦的影子。
凌远连忙下车锁锁了车门,看见李熏然正站在那里——该死的楼道门口的灯泡又被人拧走了,还特么高尚社区呢——李熏然的眼睛,还是夜空里的星光。
真亮啊。凌远心想。怎么会这么亮?又清澈又漂亮。
“干嘛不进去?”
“我想过来,就过来了。忘带钥匙了。”
李熏然快乐地看着他“我有话跟你说。”
凌远有点生气“你的刀口根本没有长好,小心一点。要不要跟你讲讲我接过的一个术后一个月刀口崩裂的病例?”
李熏然不气馁“好了好了,别跟我妈一样啰嗦。快开门,冻死了。”
凌远扶着李熏然慢慢上楼梯,进了家门。凌远大衣还没脱,李熏然很郑重地看着凌远“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决定来告诉你……”
凌远忽然道“熏然,转过去。”
李熏然愣了。
凌远伸出手,轻轻放在李熏然肩上“转过去,求你。”
李熏然转过去,背对着他。凌远轻轻把他推在墙上,不敢使劲,也不能让他转过来。
“别看我,别看我,熏然,就这样。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你不了解我,我是个神经病,我亲妈是疯死的,我发过毒誓,熏然,我发过毒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自己的家了,我绝对不能让我的家散了,除非我死。熏然你别转过来,我不敢对你用力但是求你别看我。熏然你再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李熏然趴在墙上。墙面很凉,他破天荒地听见凌院长在他身后语无伦次。这男人声音哽咽发抖,慌张不已。
李熏然伸出右手,按住自己左肩上凌远的手。他抚慰地拍了拍,抓着他的手往下走,摁在自己的左胸。
“这里面,跳动的器官,凌院长知不知道是什么?”
凌院长沉默。
李熏然笑起来“这里面,都是你。只有你。”
没开灯。两个人在寂静的夜里沉浮。李熏然恍然听见水声,柔软温吞地拂过去,拂过来。凌院长还是没动。
他轻轻揽住李熏然,低头,细细地吻他的脖子。
他肖想已久的脖子。
什么这肌那肌,见鬼去吧。他啃噬一样地亲吻,逼迫李熏然仰着头。凌院长品味着李警官血液的温度。
身后的男人流泪了。
李熏然轻轻挣脱凌院长,转过身,抱住他,上下摩挲他的背,嘴里轻轻地哄“没事,没事。”
凌院长把脸埋在李警官的颈窝里。
那里又温暖又美好。
李警官心想,这家伙对外宣称自己一米八三,肯定不止!
狮子饲养手册 20
第20章 充电五分钟,通话两小时
凌远抱着李熏然平息下来。他含混地抱怨“你衣兜里是什么?硌得慌。”
李熏然爽朗“哦,我刚路过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把牙刷。”
“……我家有新的。”
“那这把送给你。我也不算空着手来了。”
李熏然躺在床上咔嚓咔嚓啃苹果,凌远慢慢一颗扣子一颗扣子解开他的衬衣,轻轻地松开他的皮带,亲自为他……换敷料。
“组织液还是有渗出,你活动量太大,注意点。”
“其实我感觉还行了。”
“我这是用碘伏,你不疼,我用酒精或者碘酒抹一下你就知道长没长好了。”
李熏然咔嚓咔嚓啃苹果。
凌院长亲自换完药,郑重地在他薄而纤细的腰上吻了一下。李熏然大笑“痒!”
他的刀口着实不短。凌院长看着,开腹应该是韦主任,关腹应该是李主任,李主任缝合技术又精进了。
凌远找了全套的新洗漱用品,李熏然去卫生间洗漱。凌远拿着李熏然带来的牙刷“这我得珍藏起来。”
李熏然鼓着嘴刷牙,半天冒了一句“定情信物。”
凌院长哭笑不得“你慢点,伤口别沾水。”
李熏然动了动肩膀,很不愉快“我到底什么时候能洗澡?身上都有味了。李主任告诉我妈伤口不能见水,我连擦身都不行了。”
凌远靠在卫生间门口“今天晚上不行,刚换敷料。你再忍忍,明天晚上我想个办法帮你洗头擦身。”
李熏然刷牙洗脸洗脚,最后擦脚费了点事。他弯不下腰,得技术性地把腿掰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凌远看他费事想帮帮他,李熏然道“别别别,我能行。”
最后洗脚水到底是凌远去倒的。
李熏然现在不能跟人同床,比较危险。凌远建议李熏然去睡主卧,他睡客卧。李熏然道“你怎么突然磨叽了?我挺喜欢客卧的,你那主卧太大,看着不暖和。”
凌院长突然想起来“你来这里,叔叔阿姨知道吗?”
李熏然幸福地躺在床上,整个人埋在蓬松的大厚被子里,羞涩道“知道。我妈觉得吧……你是肝胆第一刀,懂的肯定比别人多。所以多蹭着你肯定没错。她觉得我来找你是占便宜了。”
凌远笑了“咱妈说的对,我的便宜,你可劲占。”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李熏然忽然右手一指他,左手握拳,大拇指朝上,贴在左胸,右手飞快地抚摸了一下大拇指指背。
凌院长半夜又被手机叫起来了。他抓着手机跳起来,担心惊着李熏然,一脚踢到床头柜上,闷声一响。他单脚跳着又痛又想笑,反省自己嘚瑟了,不稳重。
李熏然到底听见了,慢慢爬起来,披着毯子看凌远一通忙活。凌远换衣服换鞋,温声道“高速路出现连环撞车,附院离得最近伤员全去附院了。我必须赶紧去……你早上别做饭,去买早点买热的,别等我。”
“你钥匙拿了?开车别太快。”
凌院长摆了一下手,精神抖擞出门。
附院作为最棒的医院,这样大的阵仗都有点吃紧。凌远在路上调度病床血液,李睿安排人去统计一下最极限可以增加多少床位,有多少住院患者可以提前安排出院。附院从上到下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切合每一秒的时间,高速运转开。
凌院长到的时候打电话问在现场的韦主任“伤员情况如何?”
韦主任直接从家去的现场,白大褂都没穿,忙得灰头土脸“重伤就有六十个,因为车祸里有两辆大巴。还有些轻伤,急救中心协调兄弟医院了。”
凌院长指挥住院部的人连夜检查床位,答复增加六十个是极限。一线医生不够,二线医生全部叫来。
然后凌院长打电话给公安局,客气道“李局长,我是附院凌远。对。是的,高速连环车祸那事。我们医院需要一些警力。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们现在人手也不够,都去支援交警。好的,谢谢。”
凌院长旁边的医生互相对视一眼今天凌院长意气风发啊。
平时的凌院长感觉就是附院这个大机器中的一个部件。不知疲倦,稳妥运行,机械僵硬。今天的凌院长是充电满格活力四射,虽然还是绷着脸,但绷着脸的力度小了。
六十个伤员不是最大的压力,最大的压力是这六十个伤员的家属。急救中心救护车到达,凌院长领着所有医生去接。推床一个一个下来,抢救室留观室装不下,全排在大厅。伤员的家属孩子哭大人叫,孔武有力的揪着医生领子拽着医生袖子“我家的伤得更重,你先来看!”
医生们焦头烂额的,住院部又闹起来,一个小护士被打了。凌院长正在抢救重伤号,不知道谁认出他是附院的院长,都想去抢他给自己亲人急救,场面几乎失控。王副院长去住院部看到底家属闹什么,再回来一脑门子官司“家属非要见李主任,拦都拦不住,我去都不行!”凌院长看着住院医给重伤号插管“李主任怎么了?”
“李主任收治的,肠道癌大月份孕妇,李主任建议不要孩子,一家人闹。现在保守治疗,要先保孩子,可是刚刚孕妇宫缩了。”
一边护士大声道“室颤!”
凌院长顾不了其他“准备除颤仪!”
王副院长抬头,人山人海。找不到李主任在哪儿。他自己也得投入急救,去护士站打内线“让苏医生去住院部看看唐萍,得出结论再说!”
急救大厅又闹起来,刚有人要激愤,忽然进来好几个警察。白色基调的医院里进来几个黑蓝制服,扎眼得像是空气被挖了几块下去。刚刚救护车来的时候也有警察,但基本是交警,没进医院。这来的几个是治安警察,背着手跨立在医院里。场面顿时好看不少,激愤的也不激愤了。
苏医生检查了唐萍,护士站跟王副院长报告“病人在禁食期间喝了中药,并且病人家属说他们还要喝人参汤,补了元气就会好。现在这些中药导致病人肠梗阻,苏医生建议提前剖腹产取出孩子,然后实施肠道手术。”
王副院长冒了一句“艹他妈。”
凌院长站了一天。危重伤员先在急诊大厅急救,然后分科室去抢救。这一次重大事故市里领导高度重视,已经有领导来医院视察——这又是个麻烦。好处是医院警力增加,终于有了秩序。一天下来凌院长累得眼前发花。
急诊大厅的病人在减少。打扫卫生的大叔发现有个挺腼腆的大眼睛小伙子提着个保温桶一直安安静静地等着。大叔看他不哭天抢地也不骂骂咧咧,不像是伤员家属“小伙子,你来探病?住院部不在这儿,这儿是急诊大厅。”
小伙子抿着嘴笑,摇摇头“不是,我爱人在这里工作。”
大叔叹气“医生是辛苦,你看看这乱的。你得好好疼疼她。”
小伙子笑着点头“是呀是呀,得疼疼他。”
凌院长做完最后一台手术,一想家里有人等他,顿时心里满起来。他挺有干劲地洗手换衣服,韦天舒在旁边冷笑“看你这德行,我想起我当年和我老婆谈恋爱了。”
凌院长懒得理他。
“也明白为啥那时候那么多人喊我傻x。”
凌院长还是不理他。
过一会儿凌院长道“你是不是会点手语?”
韦天舒没精打采“会一点。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