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帕西瓦尔下意识地喃了一句。他握着魔杖的手有点发滑,嗓音也略显干哑。他不知道那些巫师睁开眼睛多久了,但一想到先前他们一直在被那么多具不人不鬼的东西注视着,帕西瓦尔就忍不住心悸。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稍微镇定了一下,加大音量又念了一句——“忒休斯,快点了。”
最靠近帕西瓦尔的一个冰柱已经裂得差不多了,里面的寒巫没了双唇,黄黑相间的牙齿□□在外,整张脸显得狰狞异常。
帕西瓦尔又后退了半步,愈发靠近他无意中打开的那扇小门。
“忒休斯,快点了!”他再喊了一句。
他的喊声并没有荡成回音,而是飞快地被黑暗吸收了。整个城堡仿佛是一个消音的口袋,所有声音都被饕餮般吞尽。
帕西瓦尔捏紧了拳头,死死地与最近的冰棱对视。如果忒休斯还不回来,他必须确保在棱柱破裂、寒巫施法之前,先要了对方的命。
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有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它分成了三节,降落速度极快,仿若从天棚坠下的岩石。
帕西瓦尔一惊,赶紧往后跑去,并迅速打转了魔杖的方向,正对着那三团不明物体。他的咒语已经含在嘴里,只要那东西一碰到地面,他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射击再说。
但那玩意还真没落到地面,因为忒休斯给自己和另外两团东西施了防护咒,在距离地面一米的地方,像摔到棉垫上一样被稳稳接牢。
帕西瓦尔定睛一看,快步朝忒休斯走去。可他刚想和对方说他们得抓紧时间,有蝴蝶要破茧了,却被眼前所见吓得忘了之前的话题。
“……你怎么拿了那么多?!”帕西瓦尔惊呆了,这可是两麻袋的石头。
“我又不是海巫,我哪知道哪块是原石,看着像的我都拿了,到时候让格朗乔伊自己找。”
忒休斯把麻袋口扎紧,往背上一抡,“而且我都拿了,他们就算发现丢了石头,也不知道是哪方势力来偷的,有助于隐藏身份。”
帕西瓦尔无法反驳。无奈,他也只好把另一个麻袋扎好,掂量了一下,一同甩上了后背。
而忒休斯也一并注意到了裂口的冰柱,他微微眯起眼睛扫视了一瞬,而后示意帕西瓦尔,和他一同猫着腰从小门离开。
现在他俩活像两个入室抢劫的小贼,一人背着一大包的金银财宝。窃喜着主人家没有发现的同时,慌慌张张地往渡口跑去。
帕西瓦尔感觉他在一天之内,把一辈子羞耻的事情都做完了。
不过帕西瓦尔只做了羞耻了事,忒休斯却没那么幸运了。
当他们驮着两麻袋石头才跑出了不到五十米,突然从雪堆里钻出了一个人。
忒休斯反应很快,当那个一直埋在雪地里的人朝他们发射咒语时,他一个猛扑,将帕西瓦尔压倒在地,险要地躲过了咒术的攻击。
而与此同时,更多的人从雪地里冒了头。
他们不选择从侧门的方向出去是为了降低与寒巫碰面的几率,可万万没有想到,小门外的这一块空地就像寒巫的后花园一样,好几名寒巫先前都埋在雪堆里小憩,而他们的跑动却直接将一地的寒巫全部吵醒。
看来现在不进攻是不行了。
帕西瓦尔和忒休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继续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一边朝身后射出一道一道火焰。
寒巫怕火,这一点帕西瓦尔有经验。于是他让忒休斯先跑,自己则拉了一条长长的火蛇,隔在接连苏醒并尽数追上的寒巫面前。
寒巫确实怕火,但那么多寒巫却不怕那么一小点火。虽然在看到火蛇的刹那五六名寒巫都停住了脚步,但很快地上的白雪就翻了起来,将鲜艳的火蛇像卷肉卷一样吞没。
于是忒休斯当即改变战术,他把帕西瓦尔肩上的一麻袋也接过来,让帕西瓦尔专心断后,而他一鼓作气拼命往前跑。
帕西瓦尔省了肩上的负担也好战斗了不少,寒巫虽然追得紧,但好歹还是能勉强拉开一段距离。就这么跑五步追三步的节奏中,他们终于在耗尽体力之前来到了码头。
忒休斯的肩膀已经被袋口勒出了两条血痕,他把石头放上渡船,自己站在口岸边招呼帕西瓦尔先上船,改成他来拉火蛇。
帕西瓦尔立即扭头往渡口的方向跑去,忒休斯也适当地在他跑出十米之后,卷起一条巨大的火龙,朝着始终紧追不放的几名寒巫袭去。
忒休斯以为这条火龙能更长时间地拖住寒巫,那他也能顺利地上船并将船只推离口岸。可谁知他刚刚转过头,不知从何处射来的一记冰锥便准确地扎入了他的手掌。
冰锥迅速在被扎穿的手掌处融化,没入血肉的同时把手掌彻底地染成了蓝色,咒语像病毒一样顺着手掌攀上,向手腕和手臂扩散。
帕西瓦尔见状大惊,立马从船上跳下来。忒休斯也立即反应过来这将造成什么后果,当即单手扯开自己的衬衫,狠狠地绑在还没有被咒术侵蚀的小臂上。
“帮我。”忒休斯的头上大汗淋漓,他看了帕西瓦尔一眼,干脆地道。
帕西瓦尔咬了咬牙,扯下自己的斗篷卷了卷递给忒休斯。忒休斯将斗篷咬在嘴里,把头转向了一边。
帕西瓦尔已经尽可能让切割进行得快一些,当魔杖尖端幻化出一道灼热的光线时,帕西瓦尔几乎没有犹豫,一发狠劲便准确地将被咒术腐化的手腕截断。
忒休斯也十足强悍,只消轻微的一句闷哼,便死死地用完好的右手抓着魔杖,不再吭声。
由于切面很大,帕西瓦尔压根不可能用咒术帮忒休斯止血。只好快速地用袍子搅在断臂上,并架着忒休斯登上渡船。
他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帕西瓦尔挥动魔杖,化出一道一道咒光打在口岸边,迫使船只更快地驶离港口。
而当火龙彻底地被寒巫扑灭,他们也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寒巫已经看不见了,连同整个极寒之地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彻底地消失于薄雾之中。
他们又回到了平静如死水的镜面湖上。
帕西瓦尔立即探查忒休斯的情况。
忒休斯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失血和低温让他的面颊很快就失去了血色,嘴唇也白得吓人。
不过还好,他的眼睛还是有神采的。他凶神恶煞地瞪着已经看不见的港口,右手则捏着已经被切断并简要包扎的左手手腕。
“该死的……真要命,”忒休斯咬紧了牙关,把目光收了回来。他用力地甩了甩脑袋,尽可能提起精神,并嘱咐——“别让我睡,帕西瓦尔,我瞌睡了就扇我。”
“好,我扇你。”帕西瓦尔把第二件袍子也还给忒休斯,紧紧地裹回对方的肩膀。
两人都气喘吁吁地歇了一会,等到稍微从先前触目惊心的一幕中回神后,忒休斯才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他笑着踢了踢脚边的石头,道,“你说这能换回他吗?”
“能,”帕西瓦尔肯定地道,忒休斯现在不需要真话,他需要的只是盼头,“肯定能。”
忒休斯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默默地捏紧了拳头。
“嗯,我想也能。”忒休斯也坚定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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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海聚
帕西瓦尔根本没来得及回家一趟,一到美国就把快要咽气的忒休斯送去了医院。
忒休斯也算命硬,经过那么长的跋涉还尚存一口气。
不过帕西瓦尔是无论如何都得把那口气堵回美国的,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带着忒休斯的尸体回来,又该有多少事情需要善后。
帕西瓦尔爆发出了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力气,不仅拖着忒休斯,还拖着两麻袋的石头。当忒休斯终于进了手术室后,帕西瓦尔恨不得也在隔壁开一间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大睡三天三夜。
不过他并没成功支撑到自己和护士说出这一需求,就在候诊椅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克雷登斯已经听闻奎妮和蒂娜带去的消息,及时赶到了医院。
帕西瓦尔睁眼见着忒休斯用一只手换来的两麻袋石头不见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克雷登斯则赶紧摁住他,并告诉他那两袋石头已经让赛比扛回老宅了,安置妥善,无需挂心。
帕西瓦尔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才稍微理清思维。简要地问了一下忒休斯的情况,知道没有大碍后方才跟克雷登斯一并返回老宅。
帕西瓦尔知道蒂娜和奎妮一定会去看望忒休斯,也一定会看到他左边袖管从小臂以下空空荡荡。他不知道忒休斯会怎么和两姐妹解释,也不知道纽特听闻后又会有何反应。
他只是为忒休斯感到不值,可他却毫无指责的立场。
忒休斯自己承不承认是一回事,但帕西瓦尔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对那名海巫的执着。
虽然很难想象向来冷静果决的战争英雄会为了一个人执着成这样,但毕竟,爱情就是让人犯傻的,而帕西瓦尔犯的傻也绝对不比忒休斯要少。
想到当初忒休斯并不曾欠帕西瓦尔的人情,却也为了帮他的忙而带着克雷登斯冒险与海巫接触并登上断崖岛的种种,帕西瓦尔不得不感慨,忒休斯身上除了雷厉风行之外,还具备他望尘莫及的仗义。
对此,帕西瓦尔是惭愧的。他也为这一趟极寒之行使得忒休斯失去了一边手,而深深地自责。
忒休斯承诺过保护克雷登斯,那他就真真切切地把克雷登斯体内的默然者分离后,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可轮到帕西瓦尔报答对方的时候,他不仅没有把握让忒休斯带走那名海巫,甚至无法保证彼此安然无恙。
帕西瓦尔不知如何面对。
他很苦恼,这样的情绪困扰着他,使得他三天之内都没有踏进病房一步。
但没有关系,他不进去,忒休斯自会出来。
其实忒休斯只是失血过多,但由于极寒之地温度很低,所以纵然伤口创面大,却没有感染的迹象。
他沉沉地睡了两天两夜,再醒来后也不敢耽搁,拒绝了继续休养以待痊愈的提议,二话不说就冲回帕西瓦尔的家。
而帕西瓦尔这一次,发自内心地不想拒绝。
他陪着忒休斯一并把两麻袋的石头扛到了巫师街,虽然他俩去得太早,格朗乔伊还没把店门打开,不过忒休斯秉承着所有门都不是门的理念,与帕西瓦尔破门而入。
当时格朗乔伊正睡在悬吊的玻璃缸里,里头盛着加了海盐的水,并栽满他喜欢的湿湿软软的海植物。
有海蛇血统的他最近快要蜕皮了,吃得多睡得也多,内心还颇为脆弱。这一吓让他好半天仰着脖子,直到看清来者身份后,才慢慢从玻璃缸滑出来,变回了人形。
他正准备抱怨两句,却见着忒休斯扎了个结的左手袖口。
于是只好默默地咽了口唾沫,乖乖地上前翻找石头,不敢多言。
格朗乔伊翻了好半天,才从里头找到桑德利原石。他用手擦了擦,内心万千感慨。
断崖岛几十万海民,所具有的法力全都来源于小小的九块石头。所以原石往往比他们的命还重要,这一点是外界巫师难以理解的。
对西恩来说也一样,在握住石头的那一刻,在他意识到他终于有机会换回自家原石的那一刻,他竟蓦地热泪盈眶。
与忒休斯和帕西瓦尔前往断崖岛的途中,格朗乔伊无数次地把桑德利原石掏出来看。他爱恋地注视着这块半透明的石头,头一次感觉与自家的原石无比贴近。
他的一生几乎都毁在原石上了。海蛇家是裂崖群岛出过领主最多的家族,可偏偏所有的荣光都中止于西恩这一代。
因为桑德利的篡位,西恩的双亲被杀,他六岁开始就被迫寄养于古柏乐家,与古柏乐家中最不被人看好的孩子克鲁古柏乐为伴。
长大了之后,西恩本应继承自家的原石,海怪家哈尔洛却又一拖再拖,以各种理由不将原石归还。
原石供给着海民一家的法力,哈尔洛则死死地控制着格朗乔伊的法力。这让西恩就像一个被拴上链条的狗,轮番地在八大家族中乞怜讨活。
这样的禁锢使得他出到外面的世界也无法成为一名正常的巫师,他羸弱,畸形,他受着海蛇血统的影响甚至不能长时间于内陆过活。
于是他不得不变得圆滑,变得机敏,不得不夹着尾巴,熬过那么多年。
而当他再一次踏上断崖岛的土地时,与他一同成长的、他唯一信任的同伴——克鲁——也已经彻底地臣服于哈尔洛家族,臣服于那个道貌岸然,看似公正无私的高文哈尔洛的威名之下,成为了哈尔洛家最得力的帮手。
这么多年来,西恩不断地失去身边的东西。与一鼓作气斩草除根地干掉桑德利不同,哈尔洛是在一点一点榨干格朗乔伊。
不过,现在,这样的压榨要走到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