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不休 第72节

    天色暗了下来，草坪里玩耍的孩子们都已经回到室内，听看管他们的叔叔或是阿姨讲著尼斯湖的妖怪或是特兰西法尼亚吸血鬼的古老童话，在梦呓中深深睡去。

    龙崎背对著院长室，拉上背後的那扇门。他肩膀上的擦伤已经上了药，换上了全新的衣服。白t恤，洗到发白的松松垮垮的牛仔裤。

    不过才离开不到一年而已，他却觉得像隔了一个世纪没有回来。一切都没有什麽变化，变的只有自己。

    身边已经没有渡。

    龙崎低下头，将双手习惯性地插进牛仔裤的口袋，微微驮著背穿过孤儿院的走廊。天上有灰黑的烟云，月辉透过云间慢慢扩大它洒落的范围，笼罩整个温彻斯特。

    他在阴暗的走廊里拐了个弯，目光接触到那扇熟悉的门。

    推开门，橘色的光线投映在室内的地板上，由一条细线逐渐展开成一个扇形。

    听见声音的青年抬起头，与龙崎的目光相遇。

    他穿著不太合身的便衣，坐在床沿，脸色已经在半天的睡眠修养之後有了微弱的好转。龙崎注意到他正放下手里正在摆弄的一个镜框。

    关上门，黑暗被彻底留在了门外。

    “感觉好些了？”他一边拖拉著脚步走近一边发问。

    夜神月点点头，“这是你的房间？”

    “嗯。”龙崎淡淡回应了一声，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个玻璃杯，从壶里倒了一杯温水。

    月看著他，第一次看到他为别人做事，多少觉得有点怪异。如果在以前，他想要喝水或是用餐绝对不用自己动手吧，而现在渡已经不在了。一直照顾他的人已经不在。

    夜神月为自己心底升起的一丝恻隐之心感到有些意外和好笑，明明，自己是那个杀人凶手。

    但，他不会感到後悔。

    杯中的水被递到他面前，“谢谢。”气氛有些怪异的尴尬，月接过水杯，无意间察觉龙崎眼底的一丝疲惫。

    月拍了拍床沿，示意他一起坐下来。

    龙崎跳了上来，蹲坐在他身边。

    “你小时候跟现在不太一样。”月再次拿起那个镜框。

    那是一张照片，看上去已经有点年月了。应该是春天，阳光照得草场很绿，绿得不真实。头发灰白的老绅士站在一群孩子中间，那些孩子有著颜色各异的头发，深浅不一的肤色。

    离他最近是一个金发的孩子，齐刘海，绿眼睛，穿著黑色的长袖衫，咧著嘴笑得顽劣又灿烂。而夜神月的手指向的，却是一个驮著身躯站在边上的黑发男孩。

    虽然几乎站在了镜头外，他独一无二的外表和装束却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大概十岁左右的样子，在这群孩子中年纪偏大。

    龙崎看了看他手中的照片，抿住了嘴唇，双手搁在膝盖上，月注意到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那不是我。”

    月的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诧异，然後大脑随即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过来。

    “beyond，”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目光自然而然地转移到黑发男孩旁边，离他最近的是一个女孩，小姑娘笑得肆无忌惮，动作亲昵地挽住那名黑发男孩的手肘，她酒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甚是扎眼。

    “凯瑟琳？”夜神月不确定地低声说出这个名字。

    “是她，她叫janie。之前已经跟你提过。”

    “看上去他们的关系很好。”夜神月指的是beyond跟janie。

    龙崎点点头，“beyond出走之後的一个星期，她也跟著没了踪影，再没有人听到过她的消息，直到最近……”

    夜神月似乎明白了什麽。

    “你还没告诉我之前发生的一切。”

    “既然你都推算到了，我想没什麽重提的必要。”

    “我要确定。”

    “他已经如你所愿地死去，追根究底还有多少意义。”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你太固执了，夜神君。”

    “叫我月。”

    龙崎哑声。

    “夜神君没想过我会生气吗？”转移了话题，他像是叹了一口气，声音轻飘飘的。

    “……什麽？”

    “你杀了beyond birthday。”

    月没有立刻回答，冷峻的面孔闪过一丝阴沈，“那是他应得的。”

    龙崎咬了咬指甲，“知道夜神君就是基拉的人必须得死。虽然我早就预料到了你的想法，但是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他不是说不下去，只是不想再说。

    “不仅仅是因为他识破了我的身份，他对你做了太多不可原谅的事。”夜神月一想到关於beyond和龙崎之间发生的某些事，怒意就在一瞬间上涌，“死都无法抵偿。”他的手握成拳，愤恨地捏紧。

    “对我做过最多‘不可原谅’之事的人不是他，夜神君。”龙崎直视著他。

    “虽然我跟你之间没什麽原谅不原谅可言。”

    夜神月似乎被震住了。

    多日的波折，让他差点忘了曾经对龙崎犯下的罪行。

    他摇了摇头，“我不会恳请你原谅我过去的过错，但至少别让它成为我们之间永久的障碍。”他深邃的目光认真看进另一双幽深的黑眸。

    龙崎一声不吭地移开脸，终止了某个话题。“夜神君可以在这里修养，直到伤势痊愈。”

    月沈默了会儿，“然後呢？”

    龙崎没有回答，而是从床上跳了下来，“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医生说夜神君需要好好睡一觉了，这样可以让伤好得快些。”

    午夜，银色的晶莹的月辉液质一般缓慢流动，悄无声息流入没有拉上帘子的窗口。

    龙崎睁开眼，身体蜷缩著侧躺在床上。背後是月轻轻的平缓呼吸。

    呼吸的节奏略微变了一下，他听见背後的人翻身的声音。一只有力的手臂搭上来，碰触到他的腰身，然後缓缓地、坚定地收紧。

    龙崎保持著静默，眨了一下眼睛。

    不动声色，怕惊醒他似的，翻了一个身，和他面对面，距离近得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龙崎将右手的麽指塞进嘴里细细吮吸，看著月的脸。

    大概是真的太累了，月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动作，依然睡得很沈。

    他眉宇微微蹙著，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阖上的眼睑和紧抿的唇有点冷酷，呼吸却还是很安静，很绵长。不论什麽时候，他都英俊得像是童话里的王子，银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的线条完美得令人心惊。

    龙崎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

    只有今夜，月色特别明亮。

    柔软的嘴唇，蜻蜓点水般地滑过月蜜色的脸颊。

    再见。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