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胤禩和自己想到一处,便又拿了一本急报给他看。胤禩这回也就不再拘着,翻开便看,更是心中一凉。
奏报上说,川陕总督岳钟琪于震中伤了腰背,此刻只能卧床养伤。而军中更有十数位将领或伤或失踪难寻,下阶士兵的损耗人数之大便更是触目惊心。
难怪皇帝对此事秘而不发,如今这后宫中连皇太后与皇后都未得耳闻。只怕皇上连夜里不仅在调派人手救灾抚民,相较之下这军中的用人便更是急要的很。
皇帝见胤禩已将奏报看得细致,便悠悠开口道,“你看朕应该派谁去西宁?”
胤禩几乎脱口就要提十四弟的名字,毕竟兄弟之中唯允禵在近年内于西北军中有过数年经验,如今朝中在将帅之才上又是稀缺。
但胤禩只刚一抬眼,便对上了皇帝微眯的眼眸,那挤在嗓子眼里的话被硬生生的咽回肚子,最终他只是释出一副愁容,柔声道,“朝堂上的事,臣妾哪里懂得,臣妾只求皇上略进些吃食,切莫要熬坏了身子。”
胤禩眼中那精光一现,胤禛看得清清楚楚。皇上一直盯着他看,一点细微表情都是难逃法眼。胤禛也猜得出老八心中所想为何人,甚至皇帝已经暗暗准备好了即便他说出那些个不中听的名字也断然不会当场发落他的打算。
但皇上不成想却听见了这么一个答案。
胤禛心中虽断然不会轻易启用允禵,但更不愿见胤禩此时此刻为掩盖身份而弃军政国事而不顾。难道他堂堂的八贤王不知道大清朝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危机?难道他贵为皇亲贵胄竟不知道朕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他的鼎力相助?
胤禛觉得自己的火气已经悬在喉间,即可就要喷薄而出,但却见胤禩垂了垂头,仿佛思索片刻才复又开口说道,“臣妾宫里的金瓜普洱是云贵总督进的贡茶,臣妾愚钝,倒是知道云贵总离着青海川陕近一些。”
见胤禩再度抬起脸,已经是换上一脸的懵懂无辜。而他所暗示的人选却也刚好是皇帝刚刚指派下去的云贵总督鄂尔泰。
胤禛这稍稍收住了火气,但心里却颇有些哭笑不得。老八以前当臣子时,倒是不懂得顺着皇帝的心思,如今故作蒙昧掩饰自身,倒是愿意以皇帝的心意去建言了。
只是皇帝心中怅然若失,他原想着与胤禩乃是琴瑟和鸣、两情相悦。但现下看着,老八可是极不愿袒露真身,岂不是在有意防范着皇帝。
因而,胤禛端详了胤禩良久,才点头道,“朕已经调派鄂尔泰连日赶赴西宁,再从湖北、河南、山西等地调运粮草,以解灾中军民之困。”
皇上心里明白鄂尔泰于滇贵等地推行改土归流效果颇丰,但若西北再度宣起兵戈,只怕还是要另选将才。只是眼下暂且权宜,救灾为要,但愿岳钟琪的伤情能尽快好转。
胤禩见皇帝的脸色总算稍有转圜,便继而劝道,“皇上,且先吃些东西吧。皇上身体康健,才可保我大清国祚绵延。”
胤禛点点头,唤了苏培盛进来布膳,这才隐隐觉出身体乏累、腹中饥饿。
由胤禩在一旁陪着用了几口午膳,皇帝总算是听劝的回寝殿歇午去了。
临睡前,胤禛吩咐道,“你这几日就住在养心殿吧,苏培盛去叫储秀宫收拾些衣物过来,再调两个廉嫔随侍的宫女进来侍候即可。”
胤禩虽不愿陪在皇帝身边,但此时此刻也只有养心殿的消息最为快捷,让他回到后宫里日日伸着脖子去等消息,实在更为难捱,于是起身谢恩道,“臣妾遵旨。皇上近日案牍劳形、日理万机,臣妾请皇上让臣妾去配殿居住,万万不敢打扰皇上歇息。”
“你在朕身侧,朕才能歇息好,就莫要再提去配殿的事了。”胤禛哪里会放老八去配殿闲着,说完这句便转身睡了。
苏培盛那可不是巴不得有廉主子在这陪着,毕竟皇上若是不吃不喝,要是日后被太后及皇后问起,养心殿的奴才们那是难逃责罚。如今有廉主子在旁劝着,皇帝只怕还能听进去几分。
而胤禩便只得无可奈何的坐在榻边,平日里这会他也是要午睡的,但瞧着皇帝渐渐鼻息沉稳,他也不愿躺过去,便只能靠在一侧歇会神。
方才奏报之事太过突然,胤禩也没来得及将西宁地动一事想个全面,而这会终于得空思索一番,便不能不琢磨起九弟的情况。
胤禟虽是获罪之身,但毕竟是皇子阿哥,皇上的兄弟,而皇帝又最爱监视他们兄弟几个的动向,因此定然总会有奏折向皇帝禀报九弟的情况。
胤禩一边想着,一边按捺着冲动。不然此刻他真想冲进西暖阁将奏报翻一个遍,不然这心里总是忐忑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鄂尔泰是在雍正四年当的云贵总督,被阿凝提前了一年。
阿凝后面关于前朝的事,有些会是杜撰和附会,所以请历史党轻轻拍……嘻嘻
最近jj的评论好奇怪,好多评论都刷不出来,有的回复也回了就不见了。
所以在这里感谢大家的留言,阿凝看了都觉得受益良多。
会努力好好把这文写完!
下周因为到五一,阿凝更新时间上可能有些不确定,但会在五一前更新至少一次的。
补充
阿凝在上一章时就计划这一章要写地震了。
但是没想到今天一看新闻尼泊尔发生了大地震。
本来想改掉这个情节,不想和现实的事件吻合,但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没有其他的事件能更好的适合剧情。
所以,在这里,为地震灾民祈祷,期望世界不要再有如此大的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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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哥四哥,你就派十四去打仗会死呀!
四哥也就你觉得他会打仗!
八哥那四哥御驾亲征吧?
四哥老八,朕深深觉得你这是在坑老公!
八哥四哥那四力半的小力气,也是醉了。
四哥四力半,照样办了你!
八哥等爷穿成男的,看谁办了谁!
四哥朕是技术流!哼!
☆、第四十四章 千秋入梦
雍正皇帝午间小憩,仿佛只睡着了一会便觉得浑身轻轻飘飘,如同腾在空中。
待胤禛睁了眼定睛一看,别说床侧侍驾的八弟此刻已是无影无踪,就连这所处之地也并非是养心殿的内寝,而是西暖阁内。胤禛觉得心头一沉,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御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那位,可不是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胤禛瞬时一凛,那懵懵懂懂的睡意刹那消失殆尽。他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却发现自己虽身轻如燕,但脚步却是极难越近半尺。皇上挣扎了足足一刻时间,等看到苏培盛进来,这奴才仿佛根本就看不见自己,反而是恭恭敬敬的为御座的那位雍正添上茶点。
经历重活一世的胤禛,就算再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此刻也难免脑中登时窜出无数想法。就在胤禛正无计可施之时,掌灯的太监已经进来将西暖阁的灯烛依依点亮,胤禛这才觉得自己的脚终于落在地上。他略微沉吟片刻,但还是往前走了两步,见并未惊动御座上的那位,就连旁侧的太监也是视若无睹,这才放心的站到御案旁,窥了一眼奏折。
“雍正四年九月初十”奏折上清晰写录的年份,这正是上一世老八故去后的第三日。胤禛在西暖阁内环视片刻,从摆件陈设,再到皇帝的饮茶吃食,最终胤禛笃定这就是他未过完的上辈子。
胤禛在这曾经最熟悉的养心殿内逡巡半晌,心中却起伏难定,直到夜幕黑透。西暖阁内那位雍正终于歇下,阖宫内外一片漆黑,就连值夜的小太监也盘在门廊上打起了瞌睡。
胤禛立于院内,秋日深夜的寒风打在他的身上,掀起衣摆,但皇帝却未能感到一丝一毫的寒冷。直到胤禛站得将近恍惚,他甚至以为只要此时此刻他一躺下,再一睁眼便能回到那个本不属于自己的雍正朝,只因那床边还坐着一个等着自己回去的人。
但胤禛毕竟没有倒下,而是隐约中听到一阵熟悉的呼唤,“皇上……”
胤禛循声望了望,心知是找不到这声音的源头,这声音低沉飘渺,于八弟落水重病那次在梦中出现过。那会皇帝尚不知似卿乃是胤禩,那一梦只当是移情偏爱,并未放在心上。
而今般这声音再度响起,胤禛明白了此仙家神长定然是与这两辈为人的罕见事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于是淡定问道,“仙家入梦,可请指点迷津?”
“梦?”仙人畅然一笑,那笑声洒脱不羁,环绕良久才缓缓收住,然后他继续说道,“皇上误入异世,老朽这是来引皇上回归正朔的。”
胤禛神情一滞,回归?
“皇上且再等等,待到卯时二刻,月落日升,阴沉阳起。皇上便可与内寝殿里的那位皇帝,两魂合一,重回正途。”
胤禛未发一词,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如若朕回来了,老八呢?
仙家神长仿佛洞悉皇帝心思,又是一声轻浅到几乎难闻的淡笑,随后开解道,“逝者已矣,已脱尘寰苦海,生者又何须苦苦不放。”
胤禛腾地昂起头,对着漆黑一片的苍穹道,“朕要老八活着。”
“天数已尽,此世间再无廉王。”仙长言之凿凿,不畏人间帝王的怒火,只将这一道世人皆懂却又最难释怀的结论,直抒而来。
胤禛攥了攥手指,想他汲汲营营一生,终登九五之尊,却留不住自己心念之人。这帝王于世俗间,有生杀予夺之权。而于天地神佛间,也不过是孑然一凡人尔。
胤禛仰望长空,这一夜黑得稀奇,不见星光,连月色都是昏暗至极。而这黑幕支起的穹顶间,却仿佛映出了那张脸。
最开始,是廉嫔那张雕画过的如花美靥,却总是在不知何时凝神忧思,眉宇间从未挥去那抹惆怅难安。再后来,便是这异世两年,两人貌合心离的嬉笑怒骂、缠绵纠缠,胤禛仿佛此时此刻才注意到胤禩的躲闪推拒。
胤禛沉下眼,身为两世帝王,他怎会没体察到胤禩的虚情假意。只是,在当时当下,皇帝自负总有一天会收复这颗失而复得的人心,便自顾自的享受着上天恩赐的时光。他怎会想到,这时光说无便无,连句真心的话,都还未曾从胤禩口中听到过。
胤禛最终再度抬头,那黝黑的夜幕上骤然风云突变。如花美眷顿时化作英俊少年,策马夕阳,意气风发,正是胤禛当年最为侧目倾心的风采。八弟最得意的年华,连嘴角都透着两分志得意满的笑意。然后,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命途癫狂落下,再无逆转。只见胤禩再难开怀,终是落下一身病痛,华发早生,壮年而去。
皇帝并未有机会目睹阿奇那狱中陨殁的姿容,记忆里的这人越是鲜活灵动,只怕那结尾一刻便越是骇人难忍。
胤禛沉寂片刻,仿佛这夜幕即将被新一轮的朝阳所取代,最终在晨曦到来前的一刻,胤禛说道,“朕不想回来了,朕想留在异世。”
寂静,出奇的寂静,胤禛有些慌忙的又复述了一遍,仿佛怕要来不及一般。
终于在日月交替之际,仙家再度开口道,“皇帝一言九鼎,欲逆天意而为,可愿受天之惩罚?”
“朕愿受罚,只要让朕去有老八的那一世去。”胤禛许下诚心誓言。
……
皇帝入梦千里,已是前世今生。但胤禩坐在床侧本也是懒懒的歇神,但很快便觉出了不对劲。
胤禩伸手试了试皇上额头,手背几乎被热度灼到一般。于是惊而起身,赶紧开了门叫苏培盛去请太医。
皇帝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足足烧到深夜。太医院的院判与医正来了快有十人,但却无一人能降下这炙热温度。
胤禩站在离龙床远一些的位置,瞧着太医们里里外外急得乱转,他心知太医们已经没了章法,只怕皇帝这回是要大大的不好了。
但西宁灾情迫在眉睫,若是四哥于此时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西北,乃至整个大清,危在旦夕。
胤禩刚刚想到此处,却听见殿外高声道,“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胤禩心中一沉,心中暗叫不妙。皇帝将灾情按下,本是不愿节外生枝,想以万全之策,全盘定论,断了各方面的担忧与蠢蠢欲动。但只怕这后宫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即便后宫难知西北灾变,但皇帝病倒这事却是极难隐瞒的。
果然,皇后跟随太后进了内寝,两人看到胤禩的眼神都极为不快。
太后并未先理会其他,而是上前探看皇帝病情。当太后听说尚未查出皇帝病因,便一改往日慈悲宽悯之姿,将几个太医申饬一番,最终太后开口命道,“宣温太医和刘太医两人进宫为皇帝看病。”
温实初是菀嫔一直重用的太医,连着惠嫔那里近日来也是用他,便被沈眉庄推举到太后跟前看过几次脉,因而太后对温太医的医术颇有几分认可,便想起了这人。而刘裕铎,却是皇帝赞不绝口的,因此太后也是极为信任。
但皇后却心存怨怼,在太后一旁说道,“皇额娘,这刘太医一向只为储秀宫看诊。”
经乌喇那拉氏一提,太后这才又想起了胤禩,转身将廉嫔上下打量一番,这眼神说不上是冷是热,但太后最终却说道,“哀家看着廉嫔的身子调养得极好,都可以随侍养心殿了。可见刘裕铎的医术精妙,叫他一起进来。”
皇后自然听得出太后言语之间对廉嫔的不满,便不再继续拦着。
有太后和皇后坐镇,以胤禩此刻的身份,只能退到寝殿外间候着。见温实初和刘裕铎进去了半日,天都快亮了,却还没有半点消息。胤禩觉得,只怕老四这一病实在不轻。
天一放亮,太后便遣了苏培盛将等着早议的朝臣们请了回去。虽皇帝重病的消息秘而不发,但西北重灾之事却是在朝堂之内轩然而起。皇帝辍朝,实在是令前朝风云变色,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而西宁的灾情也自然而然的呈到皇太后的跟前,太后听闻后心中大骇,连皇后也变了脸色。
胤禩在外殿内坐了一个晚上,只觉得浑身难耐得很。还没等他寻个舒服的姿势展展腰腿,太后便将他宣到了东暖阁。
胤禩刚进门意欲行礼,太后便冷声道,“跪下。”
胤禩遵命的跪下,只见太后并未再度开口,而是示意皇后说话。
“廉嫔,昨日你侍驾左右,皇上好端端的一病不起,你可知罪?”皇后得了太后默许,那言语也自不必柔软,直接开门见山的责备。
胤禩心里是一万个冤枉,老四巴巴的把爷请到养心殿,自己却厥过去了,可不是这罪过都要落在胤禩一人的身上。
“臣妾伴驾,事事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上突而病倒,臣妾百口莫辩。只求太医们赶紧诊出皇上病因,退了高烧才好。”胤禩深知此时他是万万不能服软认错,不然以皇后如今的架势,只怕是要立马处置了自己。
“哼,好一个伶俐口舌。皇上的病症太医们诊不出来,可见是有人包藏祸心,不知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皇后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端庄姿态,如今皇帝昏厥,太后撑腰,面对着廉嫔,可谓是新仇旧恨一涌而来,大有要借机杀之后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