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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鼠猫 第5节

作者:荷潋 字数:24277 更新:2022-01-09 15:16:29

    白玉堂收敛心神,配合展昭一左一右地挡住来者的退路。但尚未提起气息,就见展昭停在原地,皱紧了眉头。

    因为凉亭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已然端坐一位红衣女子,黑色长发如缎帛垂在身后。白展二人看不见女子的容貌,单单背影已是我见犹怜。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白展二人对视一眼,显然都听见了那女子说的话。白玉堂悄悄地挪到展昭身旁,才站定,就见那女子提高了声音,道“敢问两位可是白五爷和展大人。”

    秋意浓一

    白玉堂从宴会出来已是晚上二十三点整,一直紧盯着大厦的赵虎看见白玉堂的身影,默默地松了口气。明知道没有危险,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啧,白玉堂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无所畏惧不妥协。这种天不怕地不怕只认真理的劲,怕是连阎王都得让道。

    见白玉堂走近,赵虎忙拉开车门。

    监控仪器偶尔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略显昏暗的车厢内只有屏幕泛着蓝光。白玉堂解开西服扣子,接过赵虎递来的烟放在嘴里,单手扯开领带,这才开口,“你那什么表情”

    “头儿,十点十分到十点半,这二十分钟你干啥去了”赵虎瞧见白玉堂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缩缩脖子。白玉堂伸手,赵虎忙递上烟灰缸,中指掸了掸烟身,看着烟灰落在玻璃缸里,才又开口却是答非所问,“把我衣服拿来。”

    赵虎顺手从后座拿出一套白色休闲服,见白玉堂已经熄掉烟,正解衬衫扣子,无奈地叹口气。

    白玉堂瞥他一眼,“虎子,你今儿有话说”

    “头儿,咱这可是当着展队的面说好的,你说话不算数。”赵虎又是无奈又是气,还有那么些委屈。

    提起展昭,白玉堂这才软了几分,道,“敢打小报告,小心我抽你。”

    “那你你交待,你干啥去了”

    白玉堂脱下防弹衣,又穿回衬衫。虽是极短的时间,赵虎还是看见了盘在白玉堂腰腹右侧的刀疤,过去了这么久,那颜色丝毫不见变浅。

    “还能干吗,揍人呗。”白玉堂不以为然。

    赵虎瞪圆了一双眼,想着完了完了,明指不定会下什么处分或者哪个上司再给穿小鞋。头儿啊头儿,你可长点心吧。但一想起刚才那条刀疤,赵虎发狠地捶了一下车椅,“头儿,你忍不了让我去,虎子保准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

    “咳,”驾驶座上的蒋平虚咳一声,提醒两人注意影响,真是什么样的老大带什么样的兵。

    白玉堂拍拍椅子算是应了,拿过白色西服外套下车,笑道“虎子,你可长点心,我早不是从前的白玉堂了。不过,那仇五爷迟早会报的。”

    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带着笑意。“五爷”这两个字,着实有点久远了。赵虎心中微动,想开口劝两句,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说不出口。等到白玉堂走远了,赵虎还是有点怔,“四爷,现在不好吗我怎么就不懂当初头儿离开陷空岛时可差点丢了一条命,黑道追白道嫌的,考警队考了四次求了四年,包局才招他进来做个片警,端茶倒水拖地打扫伏小做低的,硬是连最戒备他的同事都看不下去了。现在”

    收起平板电脑,蒋平瞧着自个五弟玉树临风的背影,道,“怕是没人比他刚喜欢现在的生活。只可惜,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动展昭。那小子可是玉堂心尖上的人比起赌命,重返黑暗又算得了什么”见白玉堂在车前停住了,蒋平这才看见不远处站着个女人,一身晚礼服衬得身姿婀娜,在秋意渐浓的夜风里微微发抖。白玉堂的手上挂着外套,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蒋平“啧”了一声,曾经的“陷空岛一枝花”,现在只会怜猫惜猫吧,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玉堂啊,过两天卢珍三周岁,别忘带上你家那口子。”

    白玉堂挥挥手,呲牙笑道,“保证完成任务,回头把我家那位爱吃的发给你”

    得,还带点餐的蒋平气笑了,道“虎子,前面路口放我下来。”

    见监控车开走了,白玉堂这才回头,道“庞小姐,实在抱歉,天色已晚,我还得给我家那位带宵夜。”

    白玉堂拉开车门。庞燕上前一步,她不是傻子,刚刚提到那个人的时候,白玉堂的眼神温柔得像夜空,她颤着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也有些绝望,“那个人真的真的是展队长吗”

    把外套扔到副驾驶座,白玉堂踏进车里,不置可否,“一直都是,只是庞小姐不愿相信罢了。”

    白色法拉力旋风一般,一路甩进车位。白玉堂进停车场前,抬头看见自家窗口的灯光,心里暖暖的,离家越近,笑意越浓。打开门,边换鞋边喊道“猫”迫不及待地走出玄关,果不其然,看见了沙发上的展昭。

    白玉堂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摸摸展昭的头发,寻到百偿不厌的唇,温柔地覆上去,明明只想浅尝辄止,却是欲罢不能地越来越不想离开。展昭迷迷糊糊地推推白玉堂,“玉堂,别闹。”

    “好,不闹。昭,我想你了。”

    白玉堂趴在展昭的颈边,抱着他的力道有些紧。展昭睁开眼,觉得白耗子最近越来越黏人了。他拍拍白玉堂的手,见那耗子一双漂亮至极的凤眼温柔地盯着他,展昭伸手抱住白玉堂,凑近白玉堂的耳边,“玉堂,回房吧。”

    难得这猫儿温顺,白玉堂轻笑,毫不客气地抱起展昭,又一脚踢上房门。

    翌日,白玉堂醒得早,熬粥的同时开始收拾房间,收拾客厅的时候,瞧见垃圾桶里有碎纸屑,弯腰捡起,看到一行熟悉的医学名词,心里微微一颤,有些疼,有些难受,还有那么点找不到空气的窒息感。

    “玉堂。”

    白玉堂抬头,看见穿着睡衣的展昭靠在卧室门口,笑道,“去警校的事儿,包局已经同意了。”

    纸片重又落回垃圾桶内,白玉堂起身。落地窗外阳光满城,展昭的眉眼间俱是柔和,略微宽大的睡衣穿在堪比模特的身体上,一时间令人晃了神。

    俊秀内敛,温润如玉。这是白玉堂怎么都瞧不够的展昭。

    “展助教,有好苗子可得提前知会我。”

    展昭伸个懒腰,引来某处的疼痛,瞬时皱了下眉,再看白玉堂笑得扎眼,于是转回卧室,“这事儿得听包局安排。”

    “猫儿,你可是我的人我听说警校有个叫艾虎的小子,我先定了哈。”

    虽不忍心打击这耗子,但八字没一撇呢还。展昭躺会床上,无奈道“如果带不了艾虎的班,也没办法,我看你还是早早地找包局要人吧”

    见展昭困倦,白玉堂也不闹他,刚才你闹那么两下本就是转移展昭的心思。至于这事儿,如果艾虎真如传闻,怕是不用他说那小子肯定也奔着“调查组”来。

    “你再睡会儿。”

    展昭扯了扯被子,算是应了白玉堂。白玉堂看看时间,琢磨着粥快好了。走出卧室的时候,听见那猫儿带着睡意的声音,“玉堂,我其实没有遗憾了。”

    这辈子做过警察,拿过枪,对得起肩膀上的勋章、头顶上的徽。他展昭的梦早就实现了。

    白玉堂知道,展昭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走出卧室,闻见白粥的香味是从未有过的浓郁。

    这样也好。

    白玉堂特别喜欢性子温和的人,这大概和他行事果断、不留余地的作风有关。人,不都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吗他不只一次听手下议论新来的小片警,一个字“傻”,两个字“真傻”。

    他是在那天早上遇见展昭的,确切的说是展昭一直在等他。

    那个时候,展昭似乎才过十八岁生日,出了警校就被分到这里做片警。白玉堂一出门,看见那小警察在对面还不怕生的和他挥了挥手。

    白玉堂也不过十六七,带了十几个人呼啦啦地出了“陷空岛”,往好了说,是去谈判。往坏了说,是去砸场子。白玉堂有些嫌弃自己,多大点儿事儿,怎么就被个小警察瞧得心虚。

    只要不闹人命不出乱子不殃及无辜,警察对这几个帮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是出内乱还会作壁上观。第一次碰上这么没眼力见的小警察

    白玉堂跟一旁的人说了句话。展昭看见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然后那人就走到他面前,道“先生,五爷请您过去。”

    别说,还挺有礼貌。

    展昭走到白玉堂面前,唇边一直挂着笑意。

    白玉堂觉得手下说的没错,这小警察大概是脑子真的不好使。“你找我”

    “哦,对,陈默昨天受了伤,今天就放他一天假吧。”说完,还笑眯眯地冲那个叫陈默的半大小子点点头。

    “受伤也不说声,回去吧。”白玉堂吩咐完,再看展昭,有些不满,“我的人用你管”

    “祝你一切顺利,不过,闹事我可不饶你。”

    “嘿,怎么说话呢”一个小片警敢恐吓陷空岛白五爷,活腻歪了。

    白玉堂瞪一眼多嘴的人,“爷等着。”展昭说话的表情着实有趣,语气是坚决的,那眼神却是干净无垢,仿佛上午九点半的阳光。

    许是就在那个时候,白玉堂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被柳条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向往那个小警察身上的阳光和温暖。

    秋意浓二

    白玉堂自小是孤儿,跟着四个结义兄弟一路摸爬打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很明显,他们属于最后者。对于处于最底层的他们来说,唯一的资本也拿得出手的就是这条命。他始终记得,九岁那年,他们兄弟五人住在一处废弃的旧工厂里。他从残缺的柱子后面看见二哥韩彰、三哥徐庆扶着大哥卢方进门,鲜血染红了三位哥哥的袖子。

    四哥蒋平打小就伶俐,有智慧又主意多。见哥哥们进门,忙端来清水和药膏,这动作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好在只是大哥的手臂被砍伤了,并未伤到骨头。等做好这一切,蒋平又去摆碗筷,准备晚饭。

    “小五”卢方缓过气来,因失血过多,脸颊和嘴唇都是苍白的,他看见躲在柱子后面的白玉堂,抬手招了招。

    白玉堂踟蹰着走过去,一张瓷娃娃似的脸上尽是不甘与委屈,“大哥,不去医院吗”

    “大哥没事,过两天,咱们就能搬到一间小公寓了。”

    他知道大哥在帮人做事,起初他不明白,以为哥哥们像以前孤儿院里的老师说的那样,这世上有很多的职业可以选择,医生、老师、职员等,他兴致勃勃地指着不同职业说明的漫画问大哥,“哥,你是哪一个”大哥似乎愣了愣,半天才道“大哥是保安。”

    “保安哦,我知道,就是像孤儿院门口小屋子里的陈爷爷”白玉堂很高兴,大哥卢方的形象也瞬间高大起来,翻了半天书,又回过头问道“哥,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做保安”

    “傻小子。”卢方好笑地摇摇头,看着白玉堂,他记得遇见白玉堂的时候,正在街上闲逛,看见邻街火光冲天,不急不慢地走到街口,才发现是那家破败的孤儿院失火了。这家孤儿院是回去的必经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说是孤儿院,但经费不足又年久失修,也没人愿意来工作,久而久之,除了校长外,只剩下一两个年龄较大的女老师和看门的大爷。孩子大概有五六个,倒是一年前来了个粉团子似的小孩,据说特别调皮,闹得孤儿院鸡犬不宁。此刻,那粉团子似的小孩正跪在院子里,抓着躺在地上的老人,哭得眼泪横流。

    卢方有些烦躁,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他最受不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他知道地上的人是孤儿院的校长,以前见过,大概五十多岁,带着副眼镜,很有精神气的一老太太。如今全身上下,被烧得再看不出往昔模样

    小孩哭得快抽过去,不住地喊“奶奶,奶奶,你醒醒,玉堂不淘气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卢方听见那小孩忽然提高声音“奶奶,你醒了奶奶。”

    手上的动作一顿,放松的心忽又提上来,小孩不懂,卢方明白,这应是回光返照。

    “小白不哭,奶奶奶奶对不起你们小白,要做个好人,好好活下去。”

    六七岁的小孩并不明白这话中的涵义,只不过明确的知道一件事,疼他的奶奶死掉了,他又要没有家了。

    卢方抱起白玉堂的时候,忘记哭泣忘记呼吸的小孩涨红了一张脸,忙使劲在小孩的背上拍一下,几乎是立刻,那孩子就在怀里折腾起来,手向下伸着,想要抓住地上的老人。

    消防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卢方抬头,看见远处越来越深的夜色,人生就是这样,幸福有很多种,不幸的人却总能遭遇接踵而来的各种意外。比如,二十万可以是一件商品的价格,也可以成为刽子手,令原本平淡平凡的家庭如遇灭顶之灾。

    原本卢方是没打算留下白玉堂的,就像韩彰、徐庆、蒋平,也并非他捡来的。不过是同样的人在同一个地方相遇,彼此心照不宣地做个伴罢了,直到这原本的较劲与冷眼变成此生的相依为命。卢方第三次在孤儿院路口看见白玉堂,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十天了。当天,他用仅有的钱买了面包和牛奶留给白玉堂。第二次,卢方将其送到了福利院。第三次卢方看着可怜兮兮地坐在墙边的白玉堂,微微皱眉。

    蒋平凑上去,盯着白玉堂看,道“大哥,这就是那天你在孤儿院遇到的孩子。不是送去福利院了吗”

    韩彰衔着棵草,吊儿郎当地靠在电线杆上,“八成是逃出来了。”

    卢方一言不发,众人耸耸肩继续往前走,最后还是蒋平发现白玉堂一直跟着他们。

    “这是什么个情况这孩子灰头土脸,可那眼神身量看起来跟个少爷似的,咱们可伺候不起”蒋平摇头,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无奈。

    “我们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顿饭吃什么,明住哪儿。”

    蒋平三人都看着卢方,卢方见那小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往前走。就这样,白玉堂跟着卢方,起先不哭也不闹,坐在角落里像个木偶娃娃。卢方四人弄到吃的,便送到他面前,给什么吃什么。

    有天,蒋平不知从哪弄来变形金刚的模型。白玉堂放在怀里抱了两天,直到第三天,蒋平教他变出一部车的样子。他好奇地看着那辆红色的车,忽然间就哭了。在场的本就是半大孩子,最大的卢方也才过十八岁,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就听白玉堂边哭边喊,说的是“我不去福利院,不去,去了就没有家了。”

    没有人接话,没有人回答。“家”这个字,像柔软的小拳头砸在众人心头,隐隐地泛出些苦涩,苦涩后又有些无望和愤怒。

    卢方他们看着白玉堂,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尚不清楚都将永远的没有“家”,再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但陈默不一样。

    陈默的家是这城市里万千灯火中的一盏,冷了饿了都有人嘘寒问暖。白玉堂打心底里瞧不起叛逆小孩,也懒得去管,更没那个时间和义务去拯救迷途少年。说到底,路是自个选的。

    新上任的小警察有着不同于他人的执着和温润,这令白玉堂极为头疼,却也在一定程度上解了他的恻隐之心。

    白玉堂靠在椅背上闭门养神,这半年来,卢方几乎把陷空岛对外应酬的事儿全权交给他。这让原本就不喜欢与人深交的白玉堂极为苦恼,却又有些不甘和动容。把外事交给他,摆明了是不让他插手到陷空岛的生意里去。他明白四位哥哥的用心,但他是白玉堂,不需要保护,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他们手染鲜血在黑暗里驰骋,自己却冷眼旁观。

    “爷,陈默小子又和那小警察掺和到一起去了。”

    听见司机酸溜溜的话,白玉堂在黑暗里睁开一双狭长凤眼,视线里出现短暂的空茫,他敲敲司机椅背。车子贴着路边缓缓停下。

    白玉堂下车,看见躲在绿化带里小心交谈的展昭和陈默,原本倨傲锐利的眼神闪过一丝冷意。副驾驶座的柏元心里一动,他从入了陷空岛就被卢老大派到白玉堂身边做保镖,五爷的性子他最了解不过。欲下车,手才触到把手上,白玉堂就转过头瞥了他一眼。柏元立刻不动了,隔着车窗,担忧地看着背对着他们躲在黑暗里的展昭两人。

    陈默才读高一,父亲生意失败后流连赌场,母亲起早贪黑地打工,担负起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他越来越无法面对疲累的母亲和家里压抑的氛围,再加上青春期的叛逆作祟。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过家了,直到昨天偶然遇见学校里的同学,他才知道母亲病了。

    展昭拍拍陈默的肩,道“别和展大哥客气,我最多只让你还钱。向陷空岛开口,你赌得可就是命。”

    这句话一字不漏地落在白玉堂耳里。他迎着微弱的灯光,看见小警察柔和的侧脸,那眼神亮晶晶的,他总是有一种错觉,哪怕是仅有的几颗星光,在小警察的眼里都能变成清晨时分的柔软朝曦。

    小警察的声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和磁性。白玉堂有些烦躁,他讨厌小警察话里的泾渭分明。

    “我陷空岛也不是什么人的命都要。”白玉堂靠在树干上,从兜里抽出烟和打火机,点烟的动作流畅,从容而淡定。

    陈默立刻停止了抽泣,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五爷,我”

    白玉堂不甚在意地瞥他一眼,那小子却往小警察身后躲去了。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道“小子,陷空岛不是游乐场,这里的游戏规则由不得你。”见小警察微微皱起眉,白玉堂扯起嘴角,有些不耐烦,“你妈妈的手术费已经付清,按银行利息还你五爷。现在,有多远滚多远。”

    陈默看着不远处的白玉堂,外人都知陷空岛白五爷长相俊美,一双凤眼天生风流,举手投足潇洒倨傲,天之骄子样的人物,连上天都优待,拥有着堪比模特的高大身材。明明才十七岁的少年,却已经像个男人一样,令有心者趋之若鹜。陈默垂下眼睛,男生总是向往比自己强大的同性。就像小时候,他喜欢跟在邻居哥哥的身后,也不要和同龄女孩玩过家家。

    有那么一瞬间,陈默忽然想成为白玉堂这样的人。强大,有担当。他动了动唇,想要说句感谢的话,最终只是抹了把眼泪。

    “展大哥。”

    展昭听得出陈默努力压抑的哭声,他只是摸摸陈默的头,笑道,“听话,去吧,好好读书,有事就来找我。”

    “谢谢你,展大哥。”陈默也忍不住笑了,他仰头看着展昭,从未见过有人将警服穿得这么帅气。他忽然站直身体,右手五指并拢高举过头,展昭失笑,少先队礼被这半大小子做起来总是有些不合身份。

    那少年离开的背影少了些迷茫,多了些坚定。

    “哼。”白玉堂冷哼一声,显是不屑。

    展昭这才望向白玉堂,道,“白玉堂,你是好人。”陷空岛和分局距离极近,他三番两次的多管闲事却还平安无事,分明是白玉堂下了不许为难他的令。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感觉得出面前看起来刀枪不入的人,其实有着善良和正直的心地。

    九月份的夜晚,逐渐冷风起。

    这小警察说起话来,还真是让人讨厌

    白玉堂微挑眼眉,看着几步之外的展昭,一身妥帖的警服勾勒出青年劲瘦有力的身体,细碎的短发是不用触摸也能察觉出得柔软,同这个人一样。一举一动,微笑说话间,正气阳光得理所当然。

    而他,是为白五爷,也是如此理所当然。

    沉默的氛围令人有些不适。展昭略带困惑地看着白玉堂,见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如冬天里冰雪枯木间的阳光。他是第一次看见“玉面阎罗白五爷”的笑容,干净而华美。

    愣怔间,白玉堂已经走到展昭面前。他痞子似的吐出一口烟,全数喷在展昭那张俊容上。满意得看到展昭涨红了脸,止不住地咳嗽。

    “臭警察,这游戏五爷腻了。”

    展昭皱眉,他知道白玉堂所指何事。

    “适可而止吧,陷空岛可没功夫陪你玩心灵救赎这一套。”展昭眉眼间的坚持和困惑,让白玉堂心生一种破坏欲,想要拆穿所有的虚伪和美好,所谓的光明和信仰不过如此。

    “陷空岛什么来头,白五爷什么手段,我自然知道。”展昭抬眸,目光如炬地看着白玉堂,“白五爷一句话,我就能被调离这里甚至”饱满的双唇勾起无奈而不屑的弧度,“甚至被开除。但,展昭既一天在职,就不会放弃。没有人生来愿意流浪,也没人生来就是与黑暗为伍的。”

    白玉堂迫近展昭,展昭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白玉堂的眼神太可怕,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他左手挡在展昭身后的树上,那具有压迫感的目光仿佛要将展昭吞没。

    受过训练的人,全身上下每一处肌肉都充满了戒备。白玉堂觉得现在的展昭像极了炸毛的猫儿。他右手捏着烟头,轻点展昭的左胸,忽而用力,碾在银色的胸徽上,火光瞬间熄灭。

    展昭皱眉,听见白玉堂轻不可闻地叹息,“小警察,黑暗和光明是并存的。入了黑暗的人怎么可能重回光明。”

    此时,展昭才发现白玉堂喝酒了。他偏过头,这人已经退离一步转身走开了。他用手指擦掉胸徽上的烟灰,觉得指尖有股冲动。

    察觉到身后有风声迫近的白玉堂,做出反应时已经晚了一步。他按了按被拳头打中的右脸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嘶”。

    对面的展昭紧握拳头,清秀白皙的脸泛着红晕和怒意。向来温和的人,在此刻,像是被触犯领地而决意反击的兽类。

    他不明白展昭为何如此生气。但男人在感到威胁时的好斗天性,已经在白玉堂心里燃起火苗。

    “是个男人就不要像一滩烂泥,逆来顺受。”

    刚才的电光火石间,白玉堂听见展昭如是说。这句话此刻又响在耳际,心头似乎有些东西越来越明晰。尚未明白那是什么,展昭的第二拳已经结结实实地招呼在了左脸。

    自打记事以来,这还是他白玉堂连着被人揍了两拳。白玉堂深吸一口气,看着展昭的眼神愈发危险,管他对面的是猫儿还是豹子、老虎,他白玉堂不把这臭警察拆吃入腹抽筋拔骨,就枉他白混了这么些年。

    眼看第三拳逼近,白玉堂好整以暇,道“我啊”。

    白玉堂忽然开口,展昭收住拳头,听见他苦涩而遗憾的叹息,“以前倒是想着长大后能当个保安就知足了。”

    秋意浓完

    十三岁之前,白玉堂的目标是长大后像大哥一样做个保安。十三岁之后,他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被人堵住,闻讯赶来的大哥用脚踩住对方的头,三哥徐庆压着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混混。

    撕心裂肺的嚎叫后,卢方碾了碾脚底,道“我卢方今儿就在这放话,谁敢动我弟弟,尤其是我五弟,就洗净脖子等着吧。”

    白玉堂盯着血泊里的半截断指,下意识地看一眼前方大哥高大的身影,听见一旁三位哥哥小心的讨好。好像有些柔软得像夕阳一样的温暖在心里慢慢坍塌,像蒲公英的种子迎风消散、最终消失。

    从今以后,他白玉堂真的只是白玉堂了。

    做不了保安,没有职业可选。听着外人对他的称呼,从弟弟到少爷再到少主,这些是大哥给的。十五岁时,陷空岛腹背受敌,白玉堂后来才明白,自大哥自立门户那天起,这一天就是注定的。白玉堂领着十几人冲到对方堂口,甩下一张地图。对方有心为难,稚气未脱的少年只冷冷一笑,扯开上衣扣子,腰间露出一圈火药,跟随的十几人纷纷解衣。

    一旁的手下机灵地拉过一张椅子,白玉堂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枪,带着少年柔软味道的凤眼微微上扬,声音清越而轻,漫不经心地道“带不走我哥,咱们一起死。若我哥当真不在这,那就借陈老大之手,帮忙找找。”

    后来,卢方得知白玉堂用了两条街四十家店做交易,气得他一巴掌甩在白玉堂的左脸上。“混小子,那是我刀口上舔血小半辈子打来的,就被你这么败坏了”

    “大哥,玉堂全身绑着炸药,是带着同归于尽的心思救你们的。”蒋平瞪圆了眼,虽然心疼那些挣钱的门面,但是卢方、韩彰、徐庆都着了道,还能怎么办

    这是大哥卢方第一次打他,白玉堂躺靠在沙发里,伸直双腿架在玻璃茶几上,道“这片咱们也不能呆了,市区重新规划,首当其冲要拆建的就是那条街。”

    卢方四人狐疑地对望一眼,虽不知道白玉堂小小年纪从哪得的消息,但这小子向来不会对他们说谎。直到半年后,新上任的市长施行铁腕,说改建就动工,杀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再后来,白玉堂全身绑着炸药救卢老大是真,但真正的后招是在外接应的蒋平,在别墅外埋了。

    手段虽不光彩了些,有勇而谋不足,但白玉堂自此被贴上了“行事狠戾、有情有义”的标签。也就是从那时起,逢人见到白玉堂,都尊其一声“白五爷”。

    而此时的白玉堂白五爷正撇下司机和保镖,在陷空岛路口处的绿化带里与一位小警察较起了劲。

    “嘶”,展昭用指腹按压一下嘴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恼自己竟着了白玉堂的道。这小子下手可真狠。

    几步之遥的白玉堂放下拳头,凝眸看着他,严肃而认真。没有黑道中人奸邪狡诈的伪装,没有计谋得逞的沾沾自喜。

    展昭垂在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对面的白玉堂深谙“兵不厌诈”的道理,理直气壮的坦坦荡荡。这倒激起他的好胜心来。

    沉默的夜色里,绿色植被映得灯光绿莹莹的。白玉堂一身白色西装,与身穿蓝色制服的展昭,就这样站在光影里。两人心照不宣地看着对方,互相伸出右手比了个邀请的姿势。

    可惜天不遂人愿。

    “五爷,老大催您回去了。”柏元隐在暗处,并未现身,声音却不大不小,连带着不远处的展昭也能听清楚。

    白玉堂整整衣袖,答道“知道了。”他看见被自己的烟头弄脏的展昭的胸徽,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却说不清这其中的意味。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有些深远但又不太敢想的事情越来越清透,仿佛混沌的地平线深处有天光乍现。

    看着白玉堂走远的身影,展昭微微蹙眉。说起来,他并不讨厌白玉堂。虽然陷空岛越做越大,几乎成为警方最头疼的黑帮之一,但是白玉堂这位陷空岛最小的当家人,看起来邪气冷峻,不易接近,却不像个坏人。

    是好人,不是坏人。这是起初,展昭对白玉堂的评价。

    而遇上展昭之前,是命运拖着白玉堂走。

    遇上展昭之后,是白玉堂牵着命运走。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惺惺相惜令你相见恨晚。

    白玉堂在拳击馆第十次偶遇展昭的周六下午,终于如愿以偿和展昭大打了一架。

    两人瘫倒在地板上,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已经下班了,静悄悄的馆内唯有两人粗重的踹息声。

    展昭手撑着地板,脱力地坐起来,摆摆手“不打了不打了。”柔道试过了,散打试过了,跆拳道也没漏下,射击也比过了,以往都是不痛不痒的过下招,今天打到脱力都分不出个胜负,得,许是这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展昭有些郁闷,纵横警校和自家拳击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强劲的对手。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试一试。”身后传来白玉堂不急不缓的声音,展昭心头一动,忙回头,“什么”。

    已然坐起身的白玉堂,看着展昭用一双好奇地大眼询问他,倾身凑过去,唇角带着笑意,“真的想知道”

    直觉不妙,展昭后撤身子,被白玉堂一手按住后脑勺,凉凉的柔软的双唇就这么贴上了自己的。

    短短的三秒钟,连广袤的天与地都从心头碾压而过。

    白玉堂放开意外安静的展昭。等待展昭开口的这瞬间,他第一次体会到焦灼不安与漫长。

    展昭起身,白玉堂跟着起身。

    两人沉默的洗澡换衣服,沉默地开锁取东西。

    “啪”,白玉堂关掉展昭面前的储物柜,执拗地挡在他面前。“你若是生气,就揍我两拳。可我”

    “玉堂,我要调走了。”展昭看一眼白玉堂,将包甩在肩头,转身离去。

    直到展昭消失,白玉堂靠在储物柜旁,闭上眼睛。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展昭。

    周一,展昭果真没再来上班。后来,白玉堂从一帮小弟的口中得知他被调去市公安局重案组。本就是局长包拯看重的警校精英,被下放到分局做片警名义上是历练实则是个跳板罢了。

    展昭推开局长办公室,将一张牛皮纸袋放在包拯面前。

    包拯打开档案袋,卢方的资料映入眼前,他放下这叠厚厚的资料,道“小展,怎样”

    “局长,目前来说,陷空岛可招抚”

    “因为白玉堂。”

    展昭心中咯噔一声,却见包拯面色沉静,严肃而认真,没有丝毫不悦和猜疑。他稳了稳心神,道,“不是,青龙帮与陷空岛鼎足而立,昔日青龙帮一直是警方的心头大患,陷空岛老大卢方是从青龙帮出去的,青龙帮不会服气和陷空岛平起平坐。现下,这两家火药味十足。”

    包拯点点头,“对此,帮警方一直都是处于坐山观虎斗的位置。小展,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局长,我申请,不再跟进陷空岛。”展昭坚定地看着包拯,继续道“未来几年内,我们都不太可能打掉陷空岛。我申请,参与道襄阳集团贩毒案。”

    “前者我同意,襄阳集团这案子再说吧。”包拯低头处理文件。

    展昭握住门把手,听见包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展,我始终坚信你嫉恶如仇、正直善良、黑白分明的性子,的确,陷空岛如今不是警方的头等大事,甚至排不上前五。但有些事,有些人,我也希望值得你付出。”

    一周后,白玉堂十八岁生日宴会上,宣布脱离陷空岛。老大卢方震怒。

    两周后,陷空岛放出消息,白玉堂和陷空岛再无任何关系,此后陷空岛再无白五爷。

    一年后,昔日的陷空岛白五爷出现在警校门口,引各方关注。

    直到第三年,众人逐渐遗忘陷空岛白五爷。白玉堂考取警校,在面试一轮被刷。

    第四年,白玉堂如愿以偿,成为当年警校年龄最大的入学者。

    那些陈年旧事,依稀在昨日。从起初的惺惺相惜,到后来的多年不见,彷佛是一眨眼的事情。

    展昭难得清闲,收拾房间,从书房拖出一只大箱子。当年搬家的时候,他就好奇这里面装得是什么的,一则因为太忙二则白玉堂似乎不愿意让他看,也就顾不上追究。

    箱子是用来装纯平电视的,如见市面上已经见不到这样的电视和包装箱,显得有些陈旧,却不曾落灰。

    展昭打开箱子,入目是熟悉的发黄的书页。他努力仰起头,不至于让眼泪落下来,那个笨蛋,竟然还留着。他几乎能想象出白玉堂常常擦拭箱子的样子。

    白玉堂将买回的蔬菜放进冰箱,找遍了其他房间不见展昭,才进书房,就看到坐在地上的展昭,怀里放置着他视若珍宝的箱子。秘密似乎被发现了。

    白玉堂靠在门框边,笑道,“我一直在想,倘若当年在生日会上,我没有做出这个决定,会是怎样”

    展昭合上箱子,起身回头看着他,目光清澈而柔和,“也许我们会分出最后的胜负。”

    虽然早已料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但白玉堂还是有些后怕,心里微微一沉,全身的重量压在门框上,这便是他深爱的不舍得放手的人,固执、坚持、坚守。

    “很庆幸,我做了最好的选择。”

    闻言,展昭哑然失笑,傻耗子,倘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是他的爱人。他并非那个选择而爱上白玉堂,而是因为喜欢白玉堂才相信着他。

    正如那些个没有相见却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的岁月。

    他送去自己的教科书,送去备考资料和攻略。他卯足了劲,用漫长的努力和成绩回应他。偶尔的相见,也许是在警校也许是在单位,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够了。那是一场沉默的只有空气的恋爱,因了彼此的信任和对感情的笃定,而鲜活而坚持。

    阴暗荒芜的岁月,既无法以拥抱。那就各自坚强,在漫长而光明的尽头,与你相遇,坦荡相守。

    rrychirstas一

    chater1:

    展昭走出商场的时候,已是夜晚十一点了。往常的这个时候,与他相伴的只有路灯与寒风,枯叶与飞驰而过的车辆。

    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jgebes,jgebes,jgeatheay”

    轻快熟悉的童声响彻大街小巷,身旁走过的路人也不时哼唱。展昭猛然醒悟,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啊。又暗笑自己的健忘,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喧嚣吵闹的商场里穿梭忙碌,作为商场经理,几乎是居委会大妈的存在。尤其是今晚,大家的购物热情高涨,为了抢到特价商品,人人进入战斗状态,一旦出现摩擦,情绪被点燃更如星火燎原,安抚焦躁不满的顾客,几乎成为了今晚的重头戏。而展昭温润如玉的性子、行事爽利的作风,也让另外几家商场眼红,纷纷感慨怎么自家就找不到如此充门面的人物。

    展昭性格温柔体贴,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实在是位堪称完美的男人。然而年近三十的他仍未结婚,似乎是完美中的唯一缺憾。在他人眼里,他和丁家三小姐丁月华郎才女貌,却是不知为什么,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却还没有结婚的意向。

    展昭不是不知道外界的传闻,但是性格使然,绝不会做出先于丁月华回应的事儿。

    一阵冷风吹来,展昭紧了紧围巾,他站在落地窗外,看着书店内的灯火通明。等到店主抬起头往这边看的时候,只见展昭一贯温润的眉眼轻轻弯起,好似十二月天气里的一抹暖阳。店主忙起身,展昭已笑着摇摇头,继而消失在窗外。

    看着青年消失的地方,店主若有所思地发了会呆,从他到这里开店的第一天,青年总是在晚上停留在他的窗外,有时是七八点钟,有时是加完班的凌晨,也许是两三分钟,也许是半个钟头。青年像是最温柔的恋人,风雨无阻,与情人相聚。因此,他与那位蓝衣青年并不熟悉,只是万千人海中常碰面的路人罢了。这种感觉很奇怪,称不上朋友,但又比陌生人多一点。

    “嘀嘀嘀”的警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店主,他忙叫住急欲离开的顾客。待看清那人的脸,竟觉得被惊艳到了。顾客很年轻,浑身散发着指点江山的霸气与冷厉,尤其是那张脸,眉如远山,凤眼惑人,鼻若悬胆,唇似蝉翼,是让再美丽漂亮的人都忍不住赞一声“好帅”的相貌。只是此刻,男人紧蹙眉峰,似乎怪自己妨碍了他。

    店主摊摊手,一指他手里的书籍。男人看着手里的书,从容地放到收银台前,只是神色间似有失望。找好零钱,递过去却无人接,一抬头,才发现,男人已经走到了落地窗前,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起了呆。

    有那么一瞬间,这热闹的节日仿佛是一种讽刺。

    看那挽着情人的手甜蜜相拥的男男女女,看那带着圣诞帽一路追赶的小孩子,看那圣诞树上闪闪发亮的星星与魔法棒。时刻提醒着,那些绝望与悲伤。

    展昭回到寓所,疲惫地靠进沙发里。他不习惯一回家就开灯,就连城市的灯火也要用窗帘阻隔在外。他记不清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仿佛是最近两年。他总是要闭着眼睛将一天的疲累全部赶走,才会面对被白炽灯照亮的空间。

    似乎如此,也就可以接受并笑对心底的那份空白与绝望。

    “昭哥,圣诞快乐。此别勿念。”展昭拿起手机,看着亮起的屏幕上是来自丁月华的短信。犹豫了片刻,轻点回复框,打出一个字又删掉,最终轻叹一声,将手机放下。

    人都是自私的,不想要的感情,哪怕对方沉默也是罪。

    展昭对丁月华有愧,却忘了爱情中本无对错,丁月华藏着对他的那份心思甘愿沉默守候,是丁月华的救赎。就像自白玉堂走后,他心如灰烬,明知作茧自缚却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对过去不怀念,对未来不期待。

    俊雅的青年心事重重,依次按开家里的灯。在黑暗无处躲藏的一刻,俊秀斯文的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与柔和。

    阳光穿透厚重的窗帘,慢慢照亮黑暗的卧室。

    男人略显单薄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被子一直盖过头顶,只看得见露在外面的碎发。偶尔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预示着男人即将从睡梦中醒来。

    展昭轻轻拉开被子,一双温润的眸子漾着水意,就那样盯着天花板看了片刻,仿似尚未清醒过来。

    今天是周末,难得地赶上一次节日。展昭打开冰箱拿出水,微微仰头,喝水的动作如他人一样优美温润。他知道丁月华近日要走,却是连当面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他不得不承认,心底是松了一口气的。无论月华此去需要多久才能复原,她总归是想通了,想要试一试,试着不再喜欢他。

    阳光穿透轻薄的窗帘照在客厅里,白色欧式沙发旁,置放着的金属色电话机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正在厨房做早餐的展昭顺手关了天然气,将煎好的鸡蛋盛进白色瓷盘里,一手端着盘子一手取出烤好的面包。盘子与餐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展昭这才走向电话机。

    “喂。”

    “展昭,出事了,快回商场。”丁兆蕙的急切从话筒里传到耳边,连带那头此起彼伏的各种铃声,都昭示着办公室此刻是一团糟。

    展昭微微蹙眉,温润的嗓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别急,我马上到。”

    丁兆蕙握着只剩忙音的话筒,愣怔了片刻,听到展昭声音的刹那,他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所有的理智又回来了。他轻轻叹口气,有些无奈,算了,展昭又能怎样,他又如何再要求他也许他们从头到尾都是错的,而展昭自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展昭匆匆赶往商场,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目光被前方吸引住,鳞次栉比的彩色热气球直抵蓝色天空,红色的条幅从大厦顶楼垂挂而下。

    “昭和”两个字俊逸优雅,却让人联想到,设计这两个字的人下笔时的坚定与自信。想到这里,展昭的笑意凝固在唇角,晶亮的眼神中略有诧异。红灯亮起,展昭自嘲地摇摇头,驱车前往长街尽头。

    “昭和商场”的对面,在和字体同样高度的落地窗内,男人从旋转椅内起身,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地深吸一口,缓缓上升的烟圈挡住了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海。

    “白总,小丁总已经召回正在休假的商场管理层,此刻”

    “知道了,”白玉堂点头,看一眼脚下的浮世人海。六年的长度是几千个日夜,这几千份思念带来的甜蜜与苦楚,带来的绝望与悲伤,他总要讨个说法。

    所以,他回来了,来见他的人,来找他的心,他的魂。

    会议室内,各部门主管面前的平板电脑自动播放着有关“昭和商场”的资料。

    丁兆蕙揉揉眉心,看一眼左手边的展昭,见他眉宇间俱是平和,几个念头在心里转了转,不由叹口气。

    原本就没指望大家会在短时间内想出对策,通报了“昭和”入驻本市,营销方式和促销策略又分明是针对他们而来这件事,丁兆蕙挥挥手,示意散会,“展经理,留步。”

    展昭坐在原位,等所有人退去后,才看向丁兆蕙。

    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丁兆蕙有一股冲动,“昭,对”

    “对不起,丁总正在开会”会议室外传来助理焦急的声音,丁兆蕙微一蹙眉,见助理推门而入,满脸焦急与愧疚之色,“外面有位白先生要见您,我们阻拦”

    丁兆蕙抬手打断助理的话,他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尚未开口。一旁的展昭忽然起身,道“丁总既然有客,展昭就不打扰了。”

    依展昭的聪慧,应该想到来者是谁。丁兆蕙看着展昭泰然自若的背影,竟有些茫然了。多年未见,就真的不想念吗然而,今天这种局面,难道不是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一手促成的所以又有什么资格,去议论白展二人。

    若说不期待那是假的,只是未想到,会见到那人的背影,依旧身姿挺拔、依旧沉静坦荡。白玉堂只来得及看见展昭从另一扇门消失的背影,他抑制住追上去的冲动,转身看向丁兆蕙,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小丁,好久不见。”

    丁兆蕙有些不知所措,那日白玉堂如同宣誓一般,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手中把玩着一只打火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不容反驳,“此次回来,我只为展昭。”

    这已经不是当年跟在他们身后的弟弟了。无论展昭还是白玉堂,无论家族之内还是亲友之外,这两个人已经褪去了稚气和热血,唯剩一身坚定和成熟。

    瞧,当年风靡校园、引无数女生竞折腰的白玉堂已经学会不动声色的威胁好友了。就连往日温和内敛、美好如同阳光的展昭,都学会了用倔强和沉默来应对不友好的一切。

    落地窗外,展昭的车才刚开出广场,一抹张扬的白就追了上去。

    丁兆蕙忍不住笑了,笑得无奈而苦涩,他长长地舒口气,幸灾乐祸地想,他们这群人当年棒打鸳鸯,如今遭报应了吧。这两人哪里会放弃彼此不知大丁和大白如何应对,尤其是大白。听说,白玉堂另辟商路,如今已执有白家的一半产业。白家上下正在头疼,是妥协还是妥协呢。若不如白玉堂的愿,这家伙则叫嚣着要从白氏分出去,虽这一半是他挣的,但到底归白氏旗下,面上也不好过。

    想起白玉堂一身“从前全世界与我和展昭为敌,如今,我为展昭与全世界为敌”的气势,丁兆蕙忍不住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敲上一阵,“小白,你确定展昭会接受”

    白玉堂正在心塞,一眼瞥见手机屏幕,丁兆蕙那小子还打了两个问号,气得他差点摔了手机。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白玉堂紧握方向盘的双手,连骨节都泛了白。这一个月来,他用尽了方法,却只能看到展昭的背影。他不明白,展昭为什么要躲他。

    展昭在楼下看见等在外面的欧阳春,笑着迎上去。

    “欧阳学长。”

    “小昭,”欧阳春拍拍展昭的肩膀,拿出一份红色请柬递上去,道“一定要来。”

    展昭接过,笑弯了眉眼,道“一定。一起吃饭吧。”

    “不啦,最近快忙疯了。等你和月华结婚”欧阳春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倏忽想起丁月华已出国,不禁皱紧眉心止了话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正站在展昭身后不远处,“小白,好久不见。”

    提到“丁月华”的时候,展昭依旧笑眯眯的。听到“小白”两个字,欧阳春感觉到展昭的不自在。个种曲折,他有所耳闻。感情这回事儿,又有谁理得清。

    展昭一直背对着白玉堂,他尚未想好要如何面对。这就如同早已习惯愿望落空,却又突然成真。那种不真实感,促使他首先想到的是确定真伪。以及经历过很多事情后,他隐隐有些悲观。

    对他而言,白玉堂是救赎,又是魔鬼。

    他很想转过身,坦然而无所谓的说声“好久不见”。

    温柔细腻的触觉带着小心翼翼地试探,展昭察觉到白玉堂妄图牵过自己的手,忙向前走了一步,回转身,笑道“白玉堂,好久不见。”

    他看到白玉堂眼中的受伤,却无能为力上前一步温柔相待。

    白玉堂凝视展昭片刻,忽然笑了,笑得肆意张扬,“猫儿,我是玉堂,我回来了。”

    展昭不得不承认,这句话,他在梦里听见过很多次了。如今白玉堂是真切地站在他面前,他恍惚觉得,高大俊逸的男人有些熟悉,但更多的竟是陌生与遥远。

    rrychirstas二

    俊雅的青年从一场梦中醒来,梦中的一切是如此真实。依稀是少时模样。

    其实想来,这一生他何其有幸,有幸福美好的家庭,有疼爱他的长辈亲友,更有一群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如果不是在最开始的那几年,展昭总在想,是不是真的是他和白玉堂错了如果不是他和白玉堂相爱了,那么父母长辈就不会觉得耻辱。如果不是他和白玉堂相爱了,月华就不会受到伤害。如果不是他和白玉堂相爱了,历来关系匪浅的丁家、白家、展家就不会出现罅隙与隔阂,以至于白家将产业重心挪到长江三角洲,而展家父母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移民。

    展昭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漂亮的眸子里有挥之不去的哀伤。他和白玉堂连学士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带到天南海北。他已经记不清是两年还是三年后,妈妈有些无奈和绝望的问他“小昭,你是不是真的非小白不可”

    他看着母亲充满期待的忧郁眼神,叹息着将母亲拥入怀中,语声轻柔,“你和爸爸对我很重要。”许是母亲感觉到了什么,步步紧逼,他是怎样回答的呢,好像是“吾心安处。”

    人生在世,许是到死都找不到两情相悦心灵投契的伴侣。这样比起来,他们已经是幸运的了。

    在那之后,父母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妥协。展昭感激,也更害怕。他害怕当年那场声势浩大的天怒人怨会席卷重来。

    展昭在玄关处换鞋子,手掌触到一块冰凉,那是昨天白玉堂塞到他手里的打火机。有段时间白玉堂抽烟抽得厉害,zio打火机又刚刚在国内流行起来,他送了一支限量版给白玉堂。自那以后,白玉堂渐渐地把烟戒掉了。他并没有如此要求,而白玉堂却懂他的意思。

    “猫儿,爱情不是牢笼,但我会为此越变越好,只要有你在身边。”白玉堂的孤注一掷,白玉堂的坚定不移,白玉堂的伤心失望,展昭一一回想起来,觉得心中甜甜的,但眼角却是酸酸的。

    有关于展昭的一切,白玉堂都想了解,也只有在关系到展昭的时候,生性洒脱的他才会惴惴不安才会风声鹤唳。

    长达八个小时的会议结束,白玉堂揉揉眉心,独自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望着窗外的灯火,不禁愣了神。他回到这里已经半年有余,除了昭和超市,其他的项目也渐渐步入正轨。可唯一令他如鲠在喉的便是和展昭的关系,这些时日以来,他所有的努力都像打入了棉花里。展昭温和的外表下,有着他触摸不到不明就里的坚硬。

    自信如他,白玉堂从不相信有一天他竟会不知展昭在想什么。

    所有的预感和不安在接到一则信息的时候得到印证。

    助理递上白玉堂的手机,见白玉堂忽然变了脸色,忙小心翼翼解释道“四个小时前接到的信息,但白总您之前交待,任何事都不许打扰两个小时前回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销号了。”

    白玉堂手指轻点桌面,小李从他初入白氏就跟在身边了,这件事也确实怨不得别人。他摆摆手示意小李离开,信息是丁月华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小五哥,当年事另有缘由,三个小时后,这个号码将不再存在。”

    白玉堂起身,再也控制不住地踹向椅子,他隐约知道有些事不简单,他从心底里害怕这种预感会成真。因为能够伤到展昭让展昭犹豫不决的,向来都是他人他事。

    这是展昭的善良亦是他的残忍。

    这大概也是展昭唯一和他背道而驰的,他们两个均是骄傲洒脱的人,白玉堂天不怕地不怕只在一个“自我”上,而展昭不同,展昭温和内敛,看重“情”之一字,不像他不拘小节自由狂傲,只认是与不是。

    而他心尖上的人,却多了一个“由不得”和“不由得”。

    查到丁月华在异国的地址并不难,但公司正处于落地的关键时期,白玉堂还是用了两天时间来安排工作事宜。

    三个月前,白玉堂就搬到了展昭的对面。他锁上房门,转身走到展昭门前,手指停在门铃上方,犹豫了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放下了手。

    “叮”,电梯门开的刹那,展昭听到了这样一声叹息。他微微蹙眉,隔了这么久,他还是不喜不忍不愿看到白玉堂如此烦恼。

    白玉堂回身,看到展昭的刹那,有些惊讶又有些掩藏不住的喜悦。他上前一步,想说的话太多,却又纷纷堵在了喉咙口。

    想他白玉堂何时有过这样难堪的神色。

    一眼瞥到对方都带着行李,于是一出口就成了尴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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