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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话鼠猫 第4节

作者:荷潋 字数:24750 更新:2022-01-09 15:16:28

    这“游戏”,姑且算作游戏,是他俩从小玩到大的。当年为了给展昭练枪法,白玉堂可没少做这活靶子的营生,手拿木板是最初级的,头顶苹果那还不算啥,樱桃有没有白玉堂这事儿做得得心应手手到擒来,从未说过一句或者质疑过一句。白玉堂很自信,对自个如此,对展昭也从不怀疑。当然,展昭从不会令白玉堂失望,力道和角度计算的刚刚好,子弹的冲力只够将白玉堂的头顶之物擦落地面。对这一点,白玉堂相当满意,他爱干净,一想起这些东西在他头顶上爆开,他就浑身难受。

    每每如此,白家大少爷白锦堂就有些哑口无言,只能扶额叹息,完了完了,自家弟弟这辈子是完了。给人当靶子还乐呵呵,狗腿又谄媚。白锦堂倒是问过一次白玉堂的感受,素来心高气傲、喜怒无常、风流俊逸的白二少,神色飞扬中,一双凤目如正午之光,“这叫放长线钓大鱼。”顿了顿,白家的二少爷,陷空岛的白五爷继续道“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如我这般宠他护他爱他,事事以他为先,时刻以他为重。日子久了,猫儿如何离得开我”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复日,年复年。从第一句对话到第一次笑闹,从第一次并肩到第一次共枕,从一碗粥的温度到大河山川的厚重。他要展昭去过的地方都有他的影子,他要展昭生活过的每一处都是他的气息,他要展昭的每一个习惯都习惯了有他。他要这温情从展昭目之所及一点点地侵蚀到心里。日子久了,猫儿如何离得开

    白锦堂看着自家弟弟,忽然生了一股寒意。那人坐在吧台前,白衣白裤,衬衫微皱,凤目中隐了足以遮住日光的锋芒,多了些势在必得的阴鸷。哪怕白玉堂再深情,也依旧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白玉堂,对自己狠,对心尖上的人更狠。这是直接扼杀了展昭其他可能性的爱情。

    这亦是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与悲壮。

    白玉堂不是不知道,但乐在其中。只不过此刻,他开始反省,宠猫儿也不能宠得太过。展昭其实有些古板与固执,比如白玉堂忍不住开口,“猫儿,我现在可是你老公”

    展警官事不关己地晃晃,“玉堂,我是男的,没办法有老公。”

    白五爷被噎得无话可说,冲展警官使了个眼色,瞄了瞄左边的口袋,“猫儿,我书房的钥匙在这兜里,保险柜的钥匙在书柜左边数第二个往上数七格,密码是你生日。”展警官望了望天,有些泄气地走到白玉堂面前,拉着那人的领带重回到桌边。

    展警官视死如归地复又拿起笔,乌木上终是多了两个银色字体“舍园”。白玉堂忍了又忍,憋笑极其痛苦。展昭横他一眼,白玉堂忙点头,赞赏道“猫儿这书法,颇有颜真卿的风范。”

    于是,展昭更加不喜欢书法了。白玉堂命助理拿去挂好,这庄园才算完整了。

    他等展昭这两个字等得时日够长了。外界的流言传了多个版本,终是听说“舍园”二字挂了上去。往日里的朋友纷纷来拜访,知情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知情的盯着大门看了又看,来客都是人精,直夸出了花,“好好好,和白少真是琴瑟和鸣啊,瞧这字正腔圆的嗯,破有颜体之风采。”

    丁兆兰淡定地端着茶,丁兆蕙捧着肚子笑,丁月华担忧地看着自家二哥。展昭温润如往日,将冲泡好的茶复又分到闻香杯中。

    丁兆蕙看见白玉堂入内,忙扒着桌沿,笑得飙泪,“白白老五,展展小猫是不是双手握笔,啊哈哈哈,那张圆滚滚的小猫眉头紧皱双手握笔的照片我可还珍藏着,心情不好时就拿出来看一看。你们还有的吧,当初可是人手一份,没了我再去复印,啊哈哈哈哎哟。”

    展昭抬起眼,微一挑眉,“没控制好,热水洒了。红花油用不用云南白药”丁兆蕙委屈地揉了揉烫红的手背,向白玉堂告状,“白泽琰,你家黑心猫蓄意谋杀你管不管”

    此言一出,丁兆兰仔细研究起茶盏,丁月华恨铁不成刚地饮了口茶。白玉堂就是个猫奴,说展昭的不是简直就是找死找死的。

    白玉堂快步走到展昭身边坐下,自个拿起热水壶注入杯中,“小心点,别烫着。”

    丁兆蕙怒指展昭,展昭瞄了他一眼,对白玉堂指了指一旁的铜质香炉。某人会意地拿起香铲摆弄香灰去了。

    丁兆蕙默默地拽住丁兆兰的衣角,“哥,展小猫欺负我。”

    “咳,乖,听话。”丁兆兰拍拍丁兆蕙的头。心说,如果可以,展昭是永远不打算握笔的。这座山是白家老头送给白玉堂的,庄园是尊着白玉堂的主意建的,只是这大门题字一事说不清是那一老一小谁的主意,反正这事儿慢慢地就传开了。倒是白玉堂一心一意地只等展昭点头答应做这庄园的一半主人,当然若是早知道展昭和那劳什子书法不对付。白玉堂大概是死也不会立这破规矩。

    这事儿一出,庄园热闹了不少,好奇的看笑话的人络绎不绝。白玉堂头疼,日日观察展小猫的神色,生怕惹他不快。

    展昭懊恼地胃疼,早知道还是随自己的愿,用子弹写出“舍园”二字可比墨笔干脆的多。直到欧阳春来,展昭彻底爆发了。

    “连你也打趣我。”

    欧阳春冤枉,想起智化笑着说的那句“一定要代替全警局祝展小猫假期愉快哦”,于是默默地在那张笑脸上打了个叉。

    “小昭,我是来告诉你别忘了三天后去上班。”这事哪里需要单独跑一趟欧阳春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溜得比兔子还快,走到门口,拿出有着二十四个未接电话的手机,默默地对准大门,拍了个齐全。

    欧阳春走后。展昭习惯性地寻找白玉堂,愣了片刻,方又想起陪了他三天的白玉堂清晨下山了。白玉堂担着陷空岛的部分产业,白家这边也在慢慢上手,许是忙得很。

    展昭在生活中是个喜静的人,趁着得之不易的假期,又没有耗子在耳边聒噪。展昭看了会书,看了会案卷,练了会枪又复习了一下格斗术,这天却还没黑,于是找出一部老电影。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电影已经到了尾声,演职员表从下往上滚动。展昭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庄园,走到庭院里,问一旁的保安,“玉堂还没回来”

    “展少爷,您先歇着吧。园里人多,总是有人要等少爷回来的。”

    展昭回了房间,翻着卷宗,摸摸手机,无来由地有些发慌。他知道白玉堂最近在忙一宗case,盯着这块肥肉的不在少数,法国那边的代表到了b市,也算是到了白热化。他虽不懂这些,但也知道商场看不见硝烟可暗地里满是疮痍。

    舍园完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展昭接起,白玉堂略疲惫的声音传来,“猫儿,睡了吗对不起,我这边一直在开会我想你了。”

    展昭点点头,想起白玉堂看不见,答道“没事,你忙早些休息。”

    电话挂断后,展昭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朝里。他抓紧衣服,按住胸口,觉得那里有些痛痛的,这种感觉很怪异。思念一个人到心疼,害怕失去一个人到窒息。

    他想了很久,忽然发现,在这之前,白玉堂总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他回一回头就能看见,发觉不到想念的时候,白玉堂就又出现了。可是现在,当他意识到去追逐白玉堂的时候,几乎忍受不了白玉堂离开他超过十二个小时,不,应该是一刻钟。

    “嗨,小猫你好,玉堂先借我一晚,明早还给你哟。bert。”

    展昭面无表情地盯着这条名叫bert的人用白玉堂的手机发来的信息,手指收了收,终究是将手机扔到地毯上,赌气地闭上眼。

    四天前,展昭收队时看见白玉堂的车子停在街对面的一家会所。他皱了皱眉,指挥众人有条不紊的整理现场。下楼后,智化眼尖,撞了撞展昭挤眉弄眼地指指白老五的车子,“这会所,咳,白老五也真行,天还没黑呢,就进了温柔乡。”

    智化从不知见好不收也不知适可而止,素爱戏耍人,见展昭质疑的神色,于是继续道,“老五今年多大二十四了吧你听说他有女朋友没风流倜傥又有钱,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啊。”

    “你何时变得这么八卦”展昭听着别扭,快走一步上了警车。

    当晚,展昭心神不宁,晚饭食不知味。一整晚都在聚精会神地注意着走廊。这是市中心的高档公寓,一层两户,展昭听了半天也没听见电梯响,就知道住在隔壁的白玉堂没回来。

    行动快于思想。展昭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路上了。车子停在会所外,展昭盯着白玉堂的白色超跑,觉得胸口有些闷,一颗心轻一下重一下地烦躁不安。

    鲜少抽烟的展昭翻出白玉堂落在他车上的烟,吸了一口,呛得眼泪流。平日里再棘手的案件也没有此刻煎熬,因为再难,总归是有信念而坚持着。而如今,展昭不知道心中的这口闷气如何舒展,满心满眼地焦灼如何排遣,总归是因着前方的未知。

    展昭掐灭烟,走进会所,问道“陷空岛白五爷在哪里”

    “先生您是”工作人员警觉地问道,来这里的多半是不想让人家知道的。

    “我是他朋友,他喝了酒不便开车,我来接他。你可以给他打电话。”展昭一张俊容太有说服力,展警官的气场又实在强大,且白玉堂又不常来此地,会所方面自然也不会过于周旋。

    于是展警官见到了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且和一位美人挨得极近的白老五。白玉堂一个激灵,差点被烟灰烫到。

    白玉堂立刻拿起外套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

    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展昭,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白玉堂一直在等展昭来,他等得够久了,但是今天尤为明显,那种数着表盘过的感觉像凌迟。展昭不知道,他打开门的刹那,白玉堂跌至谷底的心复又鲜活起来。白玉堂跟在展昭后面,看见那猫儿挺直的背脊有些僵硬,拳头紧了又松开。

    两人一前一后的开车回到小区,又一前一后地走到楼上。白玉堂看着展昭有些慌乱地开门,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握紧展昭的手。

    展昭试图甩开,被白玉堂压制在墙上。背脊贴着墙壁,展昭略有些清醒,他推推白玉堂,“起来,回去睡觉。”

    白玉堂握着展昭的手加重了力道,展昭皱了皱眉,抬眼瞥见白玉堂红了眼眶,一时怔住了。

    “猫儿,你是不是还要折磨我”

    展昭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白玉堂,少了些温和,多了些凌厉,少了些风度,多了些咄咄逼人。

    “玉堂”

    “猫儿,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你,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不想和你做兄弟。”白玉堂贴近展昭的耳边,“我想和你在一起,和恋人一样相处,人之间该做的事儿。”

    展昭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把白玉堂当兄弟一样看待。可是,他想起在会所里白玉堂身边的女人。没错,他是白家的二少爷,是陷空岛的五当家。他会在众人的见证和祝福里结婚生子,一生圆满而顺遂。

    “玉堂,”展昭低垂了视线,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掰开白玉堂的手,“我们现在就很好。”

    “可我不认为好。”白玉堂退后一步,冷笑道,“那好,你再不要像今天这样找我,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和你走。”

    白玉堂每说一句话,展昭的脸色就白一分。白玉堂别过脸去,咬了咬牙,冷声道“我还会像今天这样和男人、女人在一起,但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保持距离。”

    白玉堂是怎样的人,白玉堂所处的是怎样的世界。展昭清楚不过,可是他真得不喜欢,不喜欢白玉堂和其他人在一起,不喜欢白玉堂不在他身边,也不喜欢白玉堂关心着注视着的人不是他。

    “玉堂。”展昭想不通,还和从前一样不行吗

    白玉堂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故意让展昭看到他进了会所,故意留下来应酬不回家,故意允许那女人坐在他身边。他害怕再和从前一样,展昭会被他宠得分不清状况,许是他不开口,展昭永远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到那笨猫反应过来,可能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

    他加了砝码,意图这些故意会像一根刺扎进展昭的心里,意图展昭会醒悟会有危机感,会察觉到一旦有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白玉堂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如此对待他展昭。

    展昭承认,如果没有这个意外,往日里的白玉堂从不会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他上学、工作,如鱼得水,生活中有一帮朋友有玉堂,感情上他只当还没遇到喜欢的。他从没想过白玉堂不在了怎么办一切都改变了怎么办原来很久以前,他和白玉堂之间,就已经不仅仅是朋友是兄弟了。

    白玉堂对他,犹如温水煮青蛙。展昭知道,白玉堂成功了。

    展昭走到白玉堂面前,拉低他的领带,凑到白玉堂唇上,一触即分。在白玉堂一双凤眸中,笑道,“这样可好。”

    “不好。”白玉堂挑眉,一手揽住展昭的腰贴近自己,加深了这肖想已久的亲密。

    一吻结束,展昭待气息平稳,才道,“玉堂,再如此算计我,你可试试”

    白玉堂望天花板,他倒是想点个蜡开瓶酒备上牛排意面,怕是话才开口,展昭得立刻逃进房内,想了又想,等想通的时候大概黄花菜都凉了。

    后来也曾想过,一向严谨自律、温润俊雅的展警官怎的在此事上如此不开窍。白玉堂接受完众人的鄙视后,不得不默默流泪,可不是自个一手酿成的,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且看白五爷处心积虑居心叵测地围着展警官转了二十多年,导致某只猫没有机会与觊觎他的人相处,没有机会接触亲情友情外的第三种感情,也就没有机会情窦初开情窦萌芽。

    白玉堂回到庄园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展昭躺在沙发上,睡得极不安稳,他收起地毯上的手机,轻吻展昭的额头。

    展昭迷糊地睁开眼,见是白玉堂,“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白玉堂摸摸展昭柔软的头发,轻声道,“一夜没睡,陪我回床上睡会。”

    白玉堂揽着展昭,展昭转身,手臂回抱住白玉堂,睡眼朦胧道“玉堂,同样的把戏你敢再玩一次试试。”

    白玉堂心中警铃大作,奈何累了一天一夜,手臂收紧了些沉沉睡去。

    展昭是绝对信任白玉堂的,但不代表不会生气。

    至于白玉堂,在与

    et的合约上反客为主又压榨了一番,那也是后来的事儿了。

    一辈子还很长,情人与知己,可不是两全其美。

    且说这“舍园”,舍园舍园,宅内庭院。

    从此朝夕陪伴,便有家有室有良人,这家宅庭院才有了意趣。

    莲藕记一

    江上渔庄的大小姐即将出嫁,嫁的是山庄管家的小儿子秦之远。消息一出,江湖皆哗然。江上渔庄是什么人家,江大小姐是什么身份。那秦之远论名声论姿容论家世有哪一点配得上。

    江湖上传言纷纷,江上渔庄暗藏汹涌。

    而此时东京汴梁,展昭与白玉堂才刚巡街回来。

    展昭一手拿着丹桂花糕一手提着一兜茄瓠,今个路过东华门,特特买来给开封府上下尝鲜。白玉堂走在展昭身侧,右手拿着自个的刀和展昭的剑,左手还提着一兜林檎,没办法,展昭前些时候办案受了伤,公孙先生似乎故意的,配得药极苦。正是林檎上市的季节,多吃水果总比蜜饯干果强。

    赶早市的人正往家赶,遇见展昭忙停下脚步,笑道“展大人,早。白少侠,早。”

    展昭忙咽下口中的桂花糕,一双大眼眯成一条缝,俊雅温柔的笑容在初秋的早晨把那太阳都比了下去。起先遇上行人,展昭总爱戳戳一旁的白玉堂,现在,白玉堂也习惯了冲笑眯眯的行人点个头以做回应。展昭想,比起先前白玉堂只给个目光已是进步了。

    一阵香风袭来,环佩叮当的小姐停在两人身旁。正是近日学做淑女的王丞相家的表小姐,展昭见她手中的丝帕死死搅在一起,不觉心头一跳。

    “展大哥那是一品堂的桂花糕吧。”表小姐怨念地盯着展昭,然后不甚愉快地瞥一眼白玉堂,“白少侠何时回松江府”

    “表小姐,这是要去哪”展昭忙上前一步,挡住白玉堂。白玉堂的性子,在哪里停留去哪里哪是别人问得了的。

    “尚无打算。”白玉堂凉凉地瞥过去,拿着林檎的左手伸出一指戳戳展昭的帽子,继续往前走。

    表小姐一张漂亮的面孔皱成一团,气恼地跺跺脚走开。

    展昭不清楚这耗子怎么惹到人家小姐,问道 “你做了什么”展昭见白玉堂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看他,眼色越发狐疑,默默地退后一步,道“绝对绝对和我没关系”

    “是和你没关系,和你手上的有关系。”当逗猫成为一种习惯白玉堂站在开封府外,似笑非笑地盯着展昭。

    展昭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想起最近白玉堂和他一起去巡街,走到早市的时候总要消失一会,再回来手上就多了一份一品堂的点心。见展昭已有了然,白玉堂道“那妮子去得晚,抢不到怨谁。”

    一品堂的点心卖得好,往常王丞相家的表小姐总赶着点买走最后一份,自从白玉堂来了之后,这最后一份基本跑到了展昭的肚子里。

    “要不明天就别去了。”展昭犹疑道,不就是一份点心吗,他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割舍不下的

    白玉堂刚要说什么,一个小厮走到两人面前。他一早在开封府等了半天,才要出来看看,就见两人站在大门口,忙行礼,道“五爷,展大人。”

    白玉堂微微颔首,也不答话。那小厮从身上拿出一封书信。展昭认得这是陷空岛的人,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见展昭有意避嫌的小动作,白玉堂微一挑眉,碰了碰展昭的胳臂。展昭回头,抬眼询问,白玉堂一身贵公子的气派,站姿从容,对着展昭瞥一眼书信,又看了看自个。展昭心领神会,这耗子两手都提着东西,自然不方便接,再推让那就是矫情了。展昭忙三两下解决掉桂花糕,从来人手中接过书信,利落地拆开,把信笺举到白玉堂面前,“刷拉”一声展开。

    白玉堂忍不住在心里翻翻白眼,抬头望了望天,道“猫儿,太远了,看不清。”

    上前一步。

    “不要对着阳光,低一点。”

    展昭举着的手降了降,又听白玉堂道“还是太远了。”

    一张俊俏的脸皱了皱,展昭知道白五爷不好伺候,又无奈地踏前一步。半晌,见那耗子不言语,展昭炸毛,才要挠人,就听耗子幽幽道“猫儿,太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耗子少爷毛病还越来越上瘾了,展昭猛一收回手,乍一看清白玉堂,不禁愣了愣,双眉斜飞入鬓、凤眸美如琉璃、高挺的鼻梁恰到好处,紧抿的薄唇渐渐弯出好看的形状,嗯可不是太近了吗

    许是吃多了点心,展昭觉得嗓子甜到发腻,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就听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那笑声出自对面之人,展昭似乎能感觉到白玉堂胸口发出的震颤。将书信一把拍在白玉堂的脸上,从头红到脚的某人雄赳赳地进了开封府。

    旁人摸不清头脑,怎么展大人和白少侠瞪了一会眼,就气冲冲地走了。再瞧白少侠,依是惯常的表情,却又和往常不一样,眉目间少了份不羁多了些柔和。原本就俊逸非常,现在更是惑人。直让路过的姑娘小姐羞红了脸。

    白玉堂将刀剑架在肩上用手腕压着,把书信折了折放进衣内,朝一旁的小厮点点头,“你且回去,告诉大哥,我去就是了。”

    那边,展昭放下茄瓠,张龙忙起身,让了一张石凳,道“展大哥,先坐着。公孙先生交代了,你得喝完药才能走。”

    展昭一抬眼,白玉堂正慢悠悠地进门,忙尴尬地转过头。恰巧公孙先生端着药碗从厨房里出来,看着脸色微红的展昭,皱眉道,“小展,你哪里不舒服”

    这么一问,展昭压下去的热度又蹭蹭蹭地回升,摇头道,“没没,我很好。先生勿忧。”公孙策狐疑地递过碗去,展昭对着手中的一碗药,一张好看的俊容直皱成了包子。趁展昭分神之际,公孙策快速伸手贴上展昭的额头。

    公孙策收回手,认真道“看来展护卫今个是遇见了什么人。”一转身,笑眯眯地询问道“白少侠”

    白玉堂洗完林檎,削皮,切块,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做来分外好看。被公孙策点到名,白玉堂偏头,看着正在喝药的展昭,如谪仙般出众的人说不上愉快也说不上冷淡,只端了果碟走过来。

    一旁不知是谁说了句“哦,展大人今早在门前遇见了王丞相家的表小姐。”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回头,落在展昭身上的目光就带了些善意的调侃。公孙策笑意盈盈地在猛灌药的展昭和明显不高兴了的白玉堂身上转了个圈,啧啧,微妙啊微妙,某人的气场变得也太快,快得都不稀罕隐藏了。

    展昭被药呛得直咳,又苦又涩,惹得展昭拿手扇风。冷不丁的,一块不大不小的林檎就被塞进了嘴里。甘甜多汁的林檎缓解了药味,展昭不客气地接过白玉堂手中的果碟。

    许是因为白玉堂如此待展昭的缘故,从初始,开封府的人就将白玉堂当成了自家人。

    公孙策抬头,瞧见回廊处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包拯。包拯朝公孙策点点头,转身离开。初秋的早晨日光柔和,众人在庭院中偷得浮生半日闲。

    白玉堂常常将一身白衣穿的肆意潇洒、矜贵有度,而展昭一身红色官服,意气风发,正气凛然,带着股清清冷冷的温和。白玉堂站在展昭身边,展昭笑眯了眼和他人闲聊。那一身正气收敛了些许,倒像是懒洋洋圆滚滚的猫儿。

    许这世上,轰轰烈烈有之,风华绝代有之,青史留笔有之,白展二人并非传奇,但也再无人能及得上白玉堂肆意、展昭温润。

    公孙策收回目光,沉吟片刻,想起包拯若有所思的神色,也朝书房去了。

    三日后,汴梁城外,去往两浙路的官道上。一人纵马前行,蓝色衣袂上下翻飞,红色千里马如一团炙热的火焰,在初秋的景色里尤为夺目。

    暮色四合,原本热闹繁华的杭州府要比往日冷清的多。展昭抢在城门关闭的一刻进门,朱雀大道竟连个人影也无了,唯余各色招子旗随夜风飘荡。赤兔马缓缓前行,展昭不自觉地皱起眉,果然如大人所说,天一摸黑,杭州城内店铺客栈关门谢客,住户人家门窗紧闭。再往前行,隐隐约约的有烛光印在青石路上。展昭抬头,望向客栈二楼临街的窗口。光亮正是从那里发出的,展昭不禁笑了。

    今个是新月,夜色极为浓重,西湖上停留的大小船只竟连个灯光也没有,更显得杭州城一片死寂。白玉堂倚坐在窗台,胳臂搭在膝盖上,大半白衣落在窗外,飘飘荡荡的,乍一看去,可不令人心惊。

    见展昭抬头,白玉堂换了个姿势,将从不离身的折扇在膝盖上一点,笑道“今儿可得劳猫大人翻窗子了。”

    “玉堂几时到的”展昭仰头,笑道,声音不大,白玉堂却听得清楚,道“我可不愿九月天里以天为盖,少不得连笨猫的份都得算上。”杭州城现今这个状况,他今一早就从陷空岛赶来了,就知道那猫儿一路扶贫救困多半会落得连夜赶路,到时连个客栈都住不上。要不是他白五爷,这笨猫又要无处可栖了。

    白玉堂话里带刺,被揶揄了一番,展昭也不恼,只笑眯眯地拍拍赤兔马的脑袋。白玉堂咬牙笑道“阿南早候着了。”臭猫蹬鼻子上脸备下猫窝,还得备下马草

    展昭的笑意更浓,飞身上了窗。白玉堂在展昭踩上窗子的刹那,翻身落地,一转眼,便坐在桌前,拿起酒壶自顾斟满。却是展昭快一步,右手抄起杯子,抿一口,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还不住点头,“有劳白兄,有劳白兄。”

    蹬鼻子上脸厚皮猫想他白五爷好酒好菜伺候着,难不成小厮的活计也要一并做了可瞧着展昭眉眼间笑意盎然,带着股懒洋洋的狡黠,白玉堂被气笑了,如画眉目越发动人心魄。嗯,初秋夜凉,总归是要备壶酒的

    等到半夜,展昭换好夜行衣,临出门前,脚步一顿,回身。白玉堂正撑着脑袋,被子滑到胸前,白色中衣领口大敞,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展昭被瞧得发毛,这耗子从没有夜探的自觉,一身明晃晃的白衣在夜里给人当靶子用不成,他可不愿带只白耗子招摇过市。

    “乖猫,今晚好好睡,明我就带你登堂入室”说罢,白玉堂重新躺好,闭着眼睛,拍拍一旁的床铺。

    展昭想了片刻,快速脱掉夜行衣,钻进被子里,一双猫眼滴溜溜地转了转,戳戳白玉堂,“白兄信吗”

    “鬼吗”白玉堂低笑一声,道“我倒还真有点兴趣,先说好,到时可不许跟我抢。”两人离得极近,白玉堂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呼出的气息熏得展昭的脖颈热热的。似是被动来动去的展昭惹得恼了,白玉堂手脚压住展昭,道“臭猫长虱子了不成。”

    “你才臭耗子,离我远一点。”

    “那你睡地下”

    “五弟,叫声哥来听听”

    “”白五爷不跟臭猫斗。

    池塘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边。层层叠叠的莲叶铺陈在水面上,高低错落。荷塘深处,有一豆烛光,在红绡纱里摇曳生姿。

    红衣女子生得明眸皓齿,发如缎帛,手执红绡灯笼,倚柱而坐,望着幽幽水面,声碎如琉璃。隔了良久,池塘里的蛙鸣也静了,唯有女子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仔细听了,原是香山居士的诗作。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如此,又一个寂寂长夜过去了。

    江上渔庄的厨子最先打开了窗。隐约听见东苑里传来女子的尖利嗓音,“走开都走开,我知道是她”

    莲藕记二

    一夜秋风起,满地尽霜叶。江上渔庄依山傍水,出了杭州府再往西行十里地,便到了渔庄的入口。自清晨起,便有三三两两的马车向渔庄驶去,或英俊潇洒的少年郎自秋霜枫叶间纵马飞驰。

    粉黛轻纱间,倒是有一辆马车极为特别,通体漆黑乌亮,要不是前头的两匹千里马,大概是要淹没在来来往往披红挂绿的马车中了。

    马蹄声声,车辕滚滚,也独独这辆车没有车夫,看起来惬意闲适。遇上一两个有心人,不免多看一眼。除了待字闺中不会武功的女儿家,哪里有男子乘马车而来,但那两匹千里马,左边的通体雪白是名声赫赫的照夜玉狮子,右边的烈如火焰是千金难求的赤兔马。此刻,两匹马儿闲庭信步,偶尔凑到一起似乎在耳语,哪里有往日的潇洒不羁。

    单单一匹还不确定,若是两匹千里马还交情甚好,那便心知肚明了。

    倒也有不明了的,看到此景,叹一声“可惜了两匹好马”

    许是原本就对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充满鄙夷,这话便简单粗暴地传进了车内人的耳中。

    白玉堂打个哈欠,斜倚在舒适的软榻上,往一旁看了看,伸指挑起白狐裘,往展昭身上扯了扯。再收回手时,那指尖便多了一枚光滑细腻的墨玉飞蝗石。在展昭醒来前,抬手弹了出去,接着“啊”一声惨叫伴着马蹄嘶鸣的声音,方才惋惜千里马的那人摔了个结实。

    同行的忙下马扶人,一边责道,“师弟,你看着前方,怎的被树枝遮住了眼”

    却有几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朝前方走了。那枚飞蝗石可不是和那树枝过不去。

    展昭睁开眼,舒服地伸个懒腰,才醒悟现下是在马车上。也怪自己,昨个歇得晚,中途又妄想夜探。平时也不觉得多累,怎的和那耗子混在一起,就忍不住多歇歇。

    “都是来观礼的”车窗外依旧是人来人往,展昭翻个身,隔着小巧的几案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点点头,江上渔庄财大气粗,江老爷子名声高望,那一双儿女又各有各的出色。此番大哥派他代陷空岛而来,倒是看的江老爷子的面。

    “你想好了没”白玉堂探身,凑到展昭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

    “想都别想。”展昭挥挥手,打算继续睡。

    “猫儿,你就这么不信我”白玉堂很困扰。

    展昭瞥他一眼,“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耗子哭猫”

    “啪”,折扇落下的刹那,展昭往后一撤,精致的扇骨结结实实地敲在了椅榻上。霎时,车内惊天动地,马车摇摇晃晃

    等到两人折腾的累了,白玉堂从几案下拿出描金食盒,一层一层的打开摆好,略有得意地看向展昭。只是后者不买账,直接上手抓了。

    白玉堂气结,“臭猫,厚皮猫,爷又没请你”

    “五弟,你就是这点不可爱口是心非。”某只猫素来爱在年龄与口头上占那耗子的便宜,偏那耗子不禁逗,一听这话就翻脸。

    果然,白玉堂不知从哪扒拉出一套红艳如火的锦衣,又抽出一件碧色的织锦罗裙,微眯了眼睛,道“自己选。”

    “展昭男儿大丈夫,怎能如此装扮。”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展昭一张俊颜红了个透。

    方才还理直气壮的白玉堂立刻泄气,软语道,“猫儿,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你来啊”展昭斜眼,上下打量一番白玉堂。

    “我倒想代猫儿,可惜江家上下见过我的没有一半也有几十。”白玉堂展开折扇,深觉自个脾气好多了,他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漂亮美如女子,可这臭猫每每都是拐着弯当然,也得是某人先惹得猫儿炸毛。

    展昭盯着面前的两套衣服,恨不得盯出个洞来。他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应在江家大小姐江兰卿,今一早儿,两人合计一番后,白玉堂甩出这两件衣服来。展昭立刻会意,这耗子是想让他装成女子,毕竟和白玉堂在一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身份,江老爷子不会不知道杭州府已向开封府递了卷宗,任谁都会有戒心。再说此番来观礼的女儿家不在少数。既不太会引人注目,也更容易接近江兰卿。

    可是又不是非得这样才能查案

    白玉堂见展昭眉头深锁,暗想是不是自个过分了。好吧,他倒不是什么恶趣味,纯粹就是想逗逗展昭。才想开口说算了,那猫儿却伸手扯过红衣,气哼哼地换起衣服来。见那猫儿宽衣解带的,白玉堂不知怎的就愣住了,待只剩下中衣后,展昭拿起红色锦衣一一穿好。一抬头,见那耗子在出神,伸手打了个响指。白玉堂瞥他一眼,拿起酒杯,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展昭和袖衫较劲,顺口问道。

    白玉堂挑眉,可惜没能看光光展昭衣着干净内敛,素不着宽袍大袖,乍一穿袖衫,觉得浑身不自在。白玉堂凑近,解开他腰带,将袖衫扯出来,系好后,又帮展昭理了理衣服,上下逡巡一遍。展昭的衣服向来只有红、蓝两色,只是这件是江南绣房里的上乘手艺,料子光滑细软,触手温良,下摆袖口处绣了精致的荷花暗纹。略显奢华低调的装扮却恰好中和了展昭正气俊朗的气派,越发显得如玉温柔。明明不是第一次看他穿红衣,怎的今日格外俊俏。白玉堂莫名觉得有些热,于是敲了敲车门,前方玉狮子照雪会意,脚下加速。展昭猝不及防,一下跌在了软榻上,见白玉堂忍笑忍得痛苦,更加气闷。

    两匹马儿撒欢跑起来,竟是和早早超过他们的众人齐齐赶到了庄前。马儿嘶鸣停步,声音嘹亮,姿态优美,引得众人侧目。乌亮的马车不多时便打开了,先是一白衣人优雅地下车,一头乌发垂背,一张俊容貌似天人,一双凤眸睥睨带笑,一身潇洒俊逸风流。年及弱冠,却有着和周围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与精彩。此刻他正瞧着车门,虽是笑意融融,但总令人不敢造次。

    众人也不禁静了下来,心想这白衣人已是无双风华,车里的又该是何等样的人物。

    先是露出一角红衣,带出宁静内敛的气息,随后只觉眼前似火焰流星闪过,再回神时,白衣人的身旁已多出了一位红衣嗯,众人微微蹙眉,在场的均是江湖儿女,此次为方便女扮男装的也不在少数。可是这人男装打扮,身形挺拔,极为沉静内敛,一双眸子柔似水,当温润如美玉。若说先前那人一张华美容貌,令世人失色,眉目间却烈如刀锋,让人不敢靠近。倒是这人虽只称得上清俊,但更容易让人心生欢喜。

    展昭暗暗松口气,想那耗子还算适可而止,没有伸手护持。见白玉堂眉眼间俱是柔和,展昭心下忐忑,瞪一眼白玉堂,又微微蹙眉,“能行吗”

    白玉堂一展折扇,道“臭猫,你认真得就像开封府的门神,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惩奸除恶的大侠。要我说,还是女装,更能隐藏你这御猫的气派。”见那猫困扰地盯着车里的巨阙,白玉堂收起折扇,挂在他身后,道“爷会负责到底的。”

    “有劳白兄。”展昭偏偏头,这臭耗子真是站无站姿

    “白兄。”

    白展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江上渔庄气派的大门前,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俊朗非凡,笑声爽朗,正快步朝二人走来。

    众人恍然,怪道这人如此风采,原是陷空岛五当家白玉堂。也有暗自松了口气的,虽这小子傲气冲天令人不满,但幸好没逞一时之快寻他晦气,否则玉面小阎罗发起威来,怕是不好了结。再看向展昭的时候,那目光里便多了些了然和戏谑,白玉堂年少焕然,华美风流,可不是连观个礼都有美人再侧。

    白玉堂微微皱眉,看一眼身边的展昭,这猫儿心眼实连带着看谁都面善,他却明白那些满含笑意的目光是怎么回事。背在身后的手一转腕子,颀长二指间夹着一颗飞蝗石,指尖在飞蝗石上微微错开,便冲站在右边牵着马匹的人疾驰而去。那飞蝗石却没意外地没有击中那人,白玉堂越发不悦。

    却听“啪啪”两声,白玉堂听得清楚,随着飞蝗石落地的还有一枚坚果壳。回首,果见那猫儿弯着一双猫眼,见他皱着眉头,不易察觉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淡定”。

    “哼,”白玉堂气闷,也不想想是为了谁展昭摇头,也不想想罪魁祸首是谁

    江正卿走到两人面前,丝毫没察觉到两人间的小动作,大手一拍白玉堂的肩膀,笑道“大爷回信说你会来,我可是备了满院子的好酒。”

    “江兄客气,玉堂定会笑纳。”

    “哈哈哈哈,好,”江正卿一侧身,不似先前对白玉堂的热络,微微笑道“这位公子”

    “在下”

    “琰飞。”白玉堂一揽展昭的肩膀,笑得肆意张扬。

    “叨扰少庄主。”展昭抱拳回礼道,心里倒是把某只白耗子编排了几百遍。

    “客气客气,既是白兄的好友,那也就是江某的,琰公子无需客气。况且”江正卿看着展昭,笑意更浓,“如琰公子这般俊雅的人物,若不是白兄,怕我江某无缘得见。”

    白玉堂渐渐凝了笑意,冷声道“你不是累了吗”

    展昭一时不察,略有疑惑。

    倒是江正卿忙殷勤地点头,道“是江某怠慢了,白兄的房间已备好,琰公子”

    “有劳,我们住一处就是了。”

    江正卿摸了摸鼻子,显是已习惯白玉堂的喜怒无常,也不知这回是哪里惹到他了

    白展二人随着庄仆进了一间小院,那仆人走后,展昭瞧见白玉堂面有不快,于是上前“白兄泽琰玉堂五”

    白玉堂猛地抬头,盯住一脸无辜的展昭,恶声恶气道“臭猫,你离那江正卿远点。”

    “啊”

    “总之,你离那江正卿远点,尤其是不能独处”

    “白兄若没个理由,就不要胡说,就算这山庄是龙潭虎穴江家人是猛鬼野兽,展某也是七尺男儿,哪里需要躲。”展昭皱眉。

    白玉堂知道这猫儿生气了,但他恍惚觉得自个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着身穿红衣比往常更出众的展昭,闷声闷气道“猫儿,你知道爷不是这意思。”

    “算了,白兄,你为我好我知道,但你也要明白,展昭不是女子,无需处处被护持。”

    “臭猫你,”见展昭着实动了气,白玉堂叹口气,一展折扇,幽幽道“爷耳聪目明的,怎会分不清,只不过”

    白玉堂的语气阴森森的,展昭白他一眼,倒了杯茶,又听那耗子笑道“江兄喜欢的恰是男人。”

    “噗”展昭瞪一眼白玉堂,正色道“白兄所言甚是,美人计这事儿非白兄莫属。”

    “”

    莲藕记三

    两人尚在斗嘴取乐,只听有人轻叩门扉,三声过后,道“五爷,公子,前头宴席已开,少庄主请两位往翠微小筑一叙。”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答了,回头瞧见展昭正凝神沉思,才要开口,那猫儿却先抬起头,从桌子底下抽出巨阙,面无表情地横在他面前。

    “咳。”白玉堂用折扇将巨阙往外推了推,笑道,“猫儿,君子动口不动手。”

    “耗子动手不动口。”

    “伶牙俐齿猫”白玉堂瞪他一眼,慢悠悠地起身,回头看一眼展昭,道“爷有什么好处”

    一双猫眼霎时溜圆,展昭有些惊讶,若是以前,白玉堂这么说,他也乐得接受,江湖儿女,帮来帮去本是平常,况且最难还得便是人情债。白玉堂有求,他当松口气才是。可是两人除了刚开始有些不对付外,白玉堂哪里说过这么泾渭分明的话。

    心口藏着一股酸涩,展昭闷闷地吐出浊气,再看向白玉堂时,清澈的眼里满是笑意,道“展某办得到的,白兄尽快来取。”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白玉堂往前走了两步,重又回去,他怀疑这猫儿在他身上中了蛊,那猫儿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都能准确地察觉到,于是回转身

    展昭猛地停住脚步,不解地看着突然停下来的白玉堂。白玉堂背靠着房门口,门外是初秋的天朗气清,映得那一身白衣有些透明。

    白玉堂忽然抬手,展昭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见那耗子皱起了眉,展昭尴尬地向外走,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啪,”白玉堂一挥袖子,房门就在展昭面前快速地关上了。

    “告诉江兄,我们随后就到。”

    “是,五爷。”

    听那仆人走远了,白玉堂拉着展昭坐下来,又走到内室在梳妆台前翻箱倒柜的。随后,拿了一把牛角梳子走到展昭面前。

    展昭头疼,“白兄,又要做什么”

    白玉堂解开展昭的头发,表情有些冷,动作却极为温柔,将展昭先前散落的头发全数梳到头顶,取了一条白色的丝缎系好。展昭扯过头发,看清发巾注1,和白玉堂用的一模一样,微微蹙眉,白玉堂见此,收起桌上的展昭的那条,放到袖子里,微一挑眉。

    展昭淡定地别过脸去,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江上渔庄家大业大,建得十分阔气,向下看有小桥流水,锦绣名花,向上看是小山凉亭,环宇楼阁。

    展昭跟在白玉堂身后穿廊越柱,啧啧两声,白玉堂瞧他,见那猫儿一脸复杂神色,道“怎么了”

    “这江家比陷空岛还有钱吗”

    白玉堂第一个念头是联想到聘礼,眼前迅速闪过江正卿的脸,于是冷笑一声,“金玉其外,对陷空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闻言,展昭猛得回神,见白玉堂好笑地看着他,尴尬一闪即逝,随后笑眯了眼睛,“怪不得你如此败家,卢大哥连眼睛都不眨。”

    白玉堂转身,也没反驳,笑着低叹一句“也不看败在谁身上了。”其实展昭好养得狠,只不过因着展昭,白玉堂从狠辣风流的玉面阎罗成了乐善好施的五员外

    秋高气爽,阳光明媚,耳边是白玉堂轻而磁性的声音,调子无起伏,不急不缓,听来格外舒服。展昭忍不住眯起眼睛,有些犯困。

    白玉堂停下脚步,看着展昭,道“就是这样,爷和江家所有的事情于你再无隐瞒了。”

    白色的拱桥下有红色的鲤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展昭面上有些红,从和那江正卿见面,他就察觉到白玉堂与江家关系匪浅,怕是比生意伙伴来得深,想了想终是决定问个明白,于是才有房里抽巨阙的一幕,却没想到白玉堂和江家的渊源是再私事不过的

    “这么说,七年前江家那件遮盖来掩盖去的事,你也知道真相了。”

    就知道这猫儿是个人精,猜出了他在江家的时间。白玉堂有些不快,伸出折扇一点展昭的额头,道“猫儿,你关心的不该是这个吧”

    两人身高差不多,倒是白玉堂每每仗着那不足半个指头的差距,点他眉心敲他头。展昭按了按光洁白皙的额头,道“白兄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吗倒是你,落水还能落个病根,跑这里将养,惹得江老爷抓胸挠墙地要收为义子。话说,白兄,你会水了吗”

    这是白玉堂永远无法言说的痛,想他心高气傲、俊美风流,独独和那水过不去。当然,这猫儿也算一个。

    两人老鼠逗猫,猫逗老鼠的你来我往,一会他开心一会他皱眉。站在高处的一人看得清楚。

    翠微小筑是江上渔庄最高的一处观景台,庄上美景尽收眼底。

    白玉堂与展昭正一前一后的上楼来,江兰卿收回目光,纤长玉指挥开袅袅茶香,道,“风景看了这么多年,倒是第一次觉得活了起来。”

    江正卿摇头,他和白玉堂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以前羡慕他的潇洒肆意,此刻白玉堂美人在侧,他几乎要嫉妒了。这么想着,竟盯着跟在白玉堂身后的人愣了神。

    展昭微笑着点点头,却发现那江大少爷对着他发起了呆,微一蹙眉,不动声色地往白玉堂身后挪了挪脚步。这下意识地动作令白玉堂一扫先前的郁闷,拉着展昭在桌前坐下。

    “白兄,这样不好吧。”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做客,主人还没招呼,哪里有客人先入座的道理。

    白玉堂直接将展昭按在座位上,哼道“等他们来招呼,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江正卿尴尬地咳嗽一声,“江某怠慢,白兄海涵。”

    “海涵到不必,只是别再盯着白爷家的猫儿”白玉堂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江正卿。江正卿努力忽略那一丝敌意,明知道白玉堂心眼小又毒舌,怎么还是觉得今个有点认真了

    “白兄说笑了。”江正卿走到桌前坐下,斟酒,举杯,道“自罚一杯,先干为敬。”手指摩挲着空掉的酒盏,面有难色地开口,“琰公子,江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自己都没想好,那还是不要问了。”

    展昭瞥了白玉堂一眼,这耗子真是噎死人,明明是个套话的机会白玉堂不理展昭,依旧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喝酒。

    “噗嗤,五哥多年不见,这噎死人的本领倒是没见退步。”江兰卿挑开帘子,走到三人面前,福了福身,道“大哥曾在多年前与南侠有过一面之缘,却见琰公子眉目间与展昭略有相似,五哥又唤琰公子为猫儿,因此才想问一问琰公子可识得南侠。”

    “哦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白玉堂不答,反问江正卿。

    “严格说起来倒也不是一面之缘,当年杭州府朱雀大街,我因着赶路误入集市,一时来不及勒马,此时只看见一团火焰似的的红从天而降,救人之后又返身帮我,这才平息了骚乱。那人的身影极快,待我想道一声谢的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后来得知,那是来杭州府办案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

    白玉堂点头,是这猫儿的脾气,“嗯,远房亲戚自然像。”

    耗子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展昭在桌子下踢一脚白玉堂。一抬头,发现江兰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微微有些诧异,随后举起酒盏。

    江兰卿忙回神,两人相视一笑,对饮了一杯。放下酒盏,她别开目光,耳朵却是红的。这人还真是温柔,明明是她无礼在先

    “怎么不见秦兄”白玉堂话一出口,见江兰卿越发局促,一双凤眸里俱是趣味。江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为人正直颇有些豪爽之气。却也是逃不过“情”字。

    “白兄倒是忘了,每年这个时候莲藕成熟,渔庄上下忙得转圈。倒是今年,有之远在,我也乐得逍遥。”酒,是上好的竹叶青,碧如翠竹,入口香醇。江正卿连饮数杯,又对江兰卿道“你快去吧,省得之远多等。”

    每日正午,江兰卿都是要去往荷塘,与秦之远一同用膳。想起心上人,江兰卿越发显得温柔。

    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展昭戳了戳白玉堂的手臂。

    还真是只猫儿白玉堂看着江兰卿远去的背影,放下酒盏,道“兰卿和秦兄,感情甚笃啊。”

    江正卿收回目光,笑容有些意味不明,举起酒盏,道“感情这回事儿,如人饮水。”说着,看一眼展昭,笑容更盛了。

    展昭听着白玉堂与江正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叙旧,偶尔报以微笑或点头回应。

    九月份的天气,有日光时尚能令人心生燥热。三人都不是多话的,精致优美的翠微小筑时不时传来慵懒的笑意,和悠闲的交谈。

    白展二人告辞回去,依着来时的路,倒是多了分闲情逸致。

    “猫儿,你倒是说说”白玉堂看一眼逗鱼赏花的展昭,按捺不住道。

    展昭从白玉栏杆上直起身,想了半天,道“竹叶青比陷空岛差了点。”

    没想到展昭答了这么一句,瞧着他认真的神色,白玉堂一时有些意外,但又很快笑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没白喂。”

    用脚背踹上白玉堂的小腿,展昭白他一眼,道“你先说。”

    白玉堂一展折扇,道“爷负责喝酒。”他负责与江正卿喝酒闲聊,展昭负责察言观色与周边环境,两人心照不宣,没道理,让他两头兼顾。

    展昭眨眨眼,谁不知锦毛鼠白玉堂风流潇洒不假,心如玲珑也是真,见四周无人,展昭与白玉堂边向前走,边道“江小姐和秦之远倒是鹣鲽情深。”

    “咳”展昭不满地看一眼笑出声的白玉堂,他自然也听出了白玉堂的不以为然。一双猫眼里俱是狡黠,“难道不是不过忙这两三日,每天都要专程送饭与陪伴。”

    “是这个理。”白玉堂点头称是,但那眉眼间可无一点赞同之意。

    “倒是江公子对此很不以为然,所以,三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啊。”

    白玉堂微微挑眉,展昭的这点发现倒是让他有些意外,总觉得这猫儿在感情一事上迟钝得可以。

    “对了,江小姐可千万不能小看。”展昭想起江正卿提到他,被白玉堂堵了回去,江兰卿在这个问题上不但不容人回绝而且问得合情合理。

    那猫儿在席间的一举一动,他白玉堂都看得清楚,知道展昭有所发现,但没想到江兰卿也给他留下了印象。“还真是称职的御猫。”

    听清白玉堂话里的揶揄,展昭加快了步伐,不再理他。等进了院门,白玉堂一扯展昭的衣袖,道“猫儿,爷想到了。”

    “什么。”展昭回身,白玉堂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一手拿着折扇垂在身侧,映着九月份的天朗气清,笑得一脸明媚柔和,声音也放缓了调子,带着江南儿女特有的清越,道“你许的好处,爷现在就要取。今日起,只准叫我玉堂。”

    一时分不清白玉堂是何意,展昭倒是回想了一下,自个一直都是这么叫的啊,不对,似乎是“白兄”多了一些,偶尔还会喊他“五弟”。

    “不是命令,是”趁着展昭愣神的空档,白玉堂径自向房间走去。

    但展昭听得清楚,白玉堂在他身边说的后半句是“请求”二字。

    院墙里开得正盛的红色海棠仿佛一团火焰,连带着展昭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只有那一袭白色衣角,清清凉凉,如六月天里的冰雪冷元子。

    入夜,忙碌喧闹了一天的江上渔庄终于静默下来。唯有檐下的八角琉璃灯照亮一小方天地,从翠微小筑看去,只见远方荷塘两岸点着红绡灯笼,比扇子大的绿色荷叶,层叠精致的白色、粉色荷花,映着红彤彤的烛光,是夜色里温柔优美的江南美景。

    忽然间,一道黑色的影子身轻如风,灵动如猫儿,踩着小桥、荷叶、凉亭,闯入了那如工笔画般精致的荷塘夜色中。在其身后,另有一道白影悠闲得如月下散步,却带着股不似前者柔和的肃杀之气。影子一般落在黑影身后一丈远的距离。

    白玉堂停在展昭身后,颇有些不满,“臭猫。”

    展昭看一眼四周,本来就没打算带这耗子出来,自个跟出来还嫌他不等人。不过,展昭上下打量一番白玉堂。后者被看得发毛,白玉堂才要说什么,就见那猫儿笑弯了一双大眼,“玉堂,又进步了嘛。”

    “那是自然。”但一丈的距离还是有些远,白玉堂暗自摇头,忽听一阵细微的风声由远及近,忙拉了展昭躲进亭子后。

    六角凉亭的柱子只有一人宽,白玉堂背贴柱子,展昭无法只能尽可能地缩在白玉堂怀里。两人都是江湖高手,内力深厚,耳聪目明的。可是,白展二人不觉间皱起眉头,放眼武林,自然有高手能躲过他们其中一人的耳目。但是两人加起来都还感觉不到来者的气息说世外高人也有可能,不过,白玉堂低头,凑在展昭耳边,笑道“猫儿,猜是男是女”

    话一出口,才觉得两人过分亲密了。白玉堂呼出的热气喷在展昭的脖颈间,那股不寻常的灼热似乎又烧到了脸上,展昭轻握一下拳头,抬头道“我猜是女。”

    展昭的一双眼睛映着檐下烛火,亮晶晶的;展昭的双唇饱满、形状优美,微微一笑,如三月桃花,惑人心扉。白玉堂看着近在咫尺的展昭,有些口干舌燥,他几乎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展昭的唇但刹那间,怀里一空,展昭已如猫儿般闪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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