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分钟,他就把所有的试剂、试管、仪器归位了。抱着记录本守在最后一台在分析结果的仪器面前,出来一个数值立刻记录一个。
五点整,分析完成。
他如释重负一般放好本子,取下分析样品,关掉仪器,拔下电。
“师兄,我先走了。”
“哦……什么?”周怀洛吃惊地抬起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居然真踩点了!”
夏麒微颔下巴:“又没早退。”
周怀洛脑中灵光一现:“是不是费天澜回来了?”
“……嗯。”
周怀洛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撇撇嘴角,望了一眼田华那边之后低声说:“不是我这个人嘴巴臭,我是真的觉得,你跟他早摘清楚了早好。他和我哥,终归是一样的。说不定,他还不如我哥呢……”
夏麒眼神一黯,沉默地点点头。
“人啊,一得意,就容易犯错误。”
夏麒推开家门,听到林歌的声音。闻声望去,就见林歌两腿|交叠立在客厅电视柜前,他的对面是横躺在沙发上的费天澜。同时,厨房里飘出浓郁的汤香。
突然,外面院子里也响起车声。
林歌被开门声接连着车声惊动,抬头看去,迎上夏麒的目光:“唉,弟弟,你回来了?”说着抬腿踹了一下沙发,“废人,你弟回来了!老周可能也到了,我出去看看。”
言罢,向门口走来。夏麒让开空间容他出去。扭头看看门外,院子里来的的确是周怀琼的车。他前几天才刚刚见过那辆。
林歌在,丹丹肯定也在。还来了个周怀琼。再有没有别人,未知。看来费天澜是要在家里请客,这真是破天荒的一出。
夏麒询问地看向费天澜。
费天澜从沙发里起来,身上穿着一件相当正式的条纹衬衫,可能从下飞机起就没有换过。他站在那里,讪讪地对夏麒笑了笑:“我叫几个朋友过来小聚一下……这不是,事情挺顺利么。”
后面的话欲言又止,看嘴型,是想问夏麒介意不介意。
人的肢体表现,真是比说话更诚实的语言。
他站在那里像被钉住了似的,多一步也不愿意往这边走来。他双手习惯姓插兜,手臂却反常地往身体挤,显出内心局促不安。他的眼睛明明看着夏麒,视线却是飘忽的,不肯落实。
过去整整一个下午,夏麒在实验室里偷偷喜悦的、胡思乱想的、自问的……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和真相。
“惊喜”,果然是无聊与虚幻。毫无例外。
他往后退了一步,说:“我不知道你要招待客人,那你忙吧,我……”他扬起手反指了指背后门外,没能完全淡定,谎撒得有点乱,“我同学本来,本来叫我去聚会的,我想着你回来了就没去,那既然你们……我就……”
“夏麒!”
夏麒闻声一颤,出点似的立刻转身,大步逃走。
“夏麒!!”费天澜追到门口,迎面撞上林歌和周怀琼。
“怎么了?”林歌一脸疑惑,“你弟怎么跑出去了?”
费天澜双眼望着院门。眼看夏麒出去,转弯,不见了。心里突然想被什么揪住了似的,生疼。呼吸都紧促起来。
“他,他说出去和同学聚会。他骗我的,我去把他叫回来。”
“你别去!”林歌眼疾手快,把他费天澜拽住了
“他一个人……”费天澜的脸上露出茫然焦灼的神情,甩开林歌就往外走。
“费天澜,你站住!”一个声音从屋里传来,冷冷清清的,却颇有威慑。
是丹丹。
费天澜真的站住了。丹丹手上还举着一把汤勺,显然是从厨房里冲出来的。她疾步走向费天澜,林歌和周怀琼都乖乖给她让路。
她来到费天澜面前,满脸冷肃,压低声音道:“费天澜,你要是还想做个人,给你也给他及时止损,就安分点呆着。”
“我…...”费天澜的表情十分挣扎,情绪塞在心脏里,胸口那团肉慌得直乱跳。好一会儿,才颓然地说出一句话,“他对平港不熟。”
“我去。”丹丹果断道,把汤勺塞进费天澜手里,然后脱下围裙一并丢给他。转身就走了。
费天澜愣愣地站在院子里。少顷,仰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歌出来拉他,劝道:“好了,丹丹都出马了,不会有事的。再说人家都多大个人了,出去散散心离你远远的,是明智举动,你少去烦人家。”
费天澜默然不语。
经过周怀琼身边,尴尬地抿了抿嘴角。事发突然,他来不及好好收拾情绪。这个嘴角抿出的笑意有点苦。周怀琼只是泰然地笑笑,并不多问。
之后还有几个人陆续到来,都是平港少爷圈中和费天澜关系比较铁,被他紧急召来的。
表面理由,就是他对夏麒说的那个:和高氏生意谈下来了,兄弟小聚庆祝一下。顺便,也好聊聊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干什么事。圈子总归是要互相扶持的。
实际上,是一觉醒来被自己糊里糊涂发的傻丨逼信息给震撼了。先逃避想好对策再面对夏麒,简直是唯一的反应。可刚回来就直接丢下小家伙出去,也太不厚道。
于是灵机一动直接把人攢到家里来,叫上高级餐厅的外送,这既能对那些人表亲近,又可以用热闹盖过和夏麒的独处,一举两得。
但夏麒也太敏感了,怎么什么都一眼看穿呢。
丹丹出门两三分钟就在公交站找到夏麒了。晚高峰的公交站站满了等车的人,他一个人远离人群靠在人行道背后的绿化带上,低头看着手机。
“弟弟。”丹丹走近他。
他退出刚刚在浏览的页面,故作悠然地收好手机,冲丹丹笑了笑。不说话。或是没话说。
虽然没什么根据,但丹丹有种直觉。费天澜这个弟弟对自己抱有特别的信任。也是因为这种直觉,她才会主动帮费天澜追出来。此刻面对夏麒,这种感受更清晰了。
这令她不禁更加谨慎起来。
她想了想,问他:“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现在挤公交太辛苦了。”
夏麒摇摇头:“不用,姐。这个时间,开车也辛苦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是诚心为她着想的。丹丹心里有些暖意,道:“那你想去哪儿呢?”
夏麒也并不糊弄她,垂首思考了片刻,才再次摇摇头,坦诚地说:“我不知道。”
“那……”几乎是一瞬间做出的决定,丹丹道,“你跟我走吧,我带你随便逛逛。你是不是是没有好好逛过平港。”
夏麒意外地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开车。”丹丹指着地面,认真地说,“不许走。我马上就回来,我能找到这个点开车不辛苦的路!”
“嗯。”
得到承诺,丹丹便往费天澜家的方向走。她的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不需要惊动房子里的人就可以扬长而去。不久后,她开车回到公交站,夏麒果然还在。见了她,欣然上车。
“先去观光,在哪儿饿了就去哪儿吃饭。”丹丹道。
“谢谢。”
十月底的傍晚很短暂,夕阳也消逝得很快。各种各样的灯光,比夜幕更快地渲染起城市夜色来。丹丹的车穿过平港城的大街小巷,不时给夏麒做介绍。
夏麒很少开口回应,多半是点头。入夜以后,他们在路边吃了点本地特色小吃。吃完后转了一圈,车开到夏麒熟悉的地方,平港大学。一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
“姐,回去吧。”夏麒第一次主动要求。
丹丹侧头看他,微笑:“心情好点了?”
夏麒仍然很坦诚:“不好。但是我该回去了。”他拍拍书包,“我还有论文要写,就剩下最后一部分了。”
丹丹一愣,看他就像看亲弟弟,赞赏而温柔:“你还真是个好学生啊。”
夏麒没说话。
丹丹掉头转路,回费天澜家。途中给林歌打了个电话,得知那边已经散局了,大家正要转移阵地。他们这群人都是这样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时候是玩着开心,长大了是维持局面。后一波里,女姓则往往不必参与。
丹丹听了,说:“那我就自己回家了,你别瞎玩,悠着点。”
林歌那边又说了些什么,她沉默地听了足足半分钟,才回一句“嗯”,挂掉电话。然后向夏麒偏过头,眼神犹疑,试探地喊了一声“弟弟”。
话音刚落,夏麒跟她说了今天最清晰确定的话。
他说:“丹姐,你不用帮他劝我,我没有那么矫情。”他的唇角甚至扬着淡淡笑意,眼神平静。
丹丹撞上他的眼神,心里一惊。这个小男孩看起来温柔和善,容易被打动。其实长了一副冷心冷肺。有一报一,是不拖泥带水的姓格。这种人,不轻易沉迷,也不轻易期待。
“姐,在前面放我下车吧,我买点东西。”夏麒抓过书包抱在怀里,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商场。
丹丹微张的唇合上了,没再试图帮费天澜做传声筒,也没再劝什么。她放慢车速,靠路边行驶。
到达商场外面的广场,夏麒打开车门欲下车,忽而身形略顿,又回过头来。
“等写完论文,我就要回家了。N市离平港好远,我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姐,提前说一声拜拜。”
“拜拜……”丹丹挥挥手。
她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进商场。想起第一次见他,他站在费天澜身边,也是这样淡淡的。“也许,费天澜应该留下他。”她没来由地想。
她知道,那句提前的拜拜,与她无关。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在人们能够记得的伤害里,微小的具体细节要比轰烈的大事件生命力顽强得多。它们从被发现那一刻起,就以失望为养料慢慢长大。主人每回顾一次,它们就长大一点。
在夏麒的脑海中,费天澜踟蹰的脚步、飘忽的眼神、局促不安的心情……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尤其是在他看到费天澜的时候。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可以像夏天那样,即使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也保持表面如常。但在第二天早晨就发现,自己不愿意靠近费天澜,甚至不愿意和他见面。
因为每见费天澜一次,就像被提醒一次:你期待过他,你的期待落空了,你是个傻子。“你是个傻子”,伴随着一种近乎羞辱的感觉。它超过了失望本身带来的难过。
相比之下,费天澜就比他做得好很多。
早晨起床见了他,笑嘻嘻地打招呼:“早啊!”但没有亲昵地靠近,而是小心地保持了安全距离,和之前的状态相比未免疏远。
夏麒看着他,喉咙像被什么梗住了似的,堵得发胀发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发个“嗯”的音节也是难受的。
于是他无声地从他身边走过,下楼去了。
“夏麒!”费天澜喊他,音调发颤。
他也发颤。心里的责怨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缠住他的心房。他又想起前一天的费天澜,回顾那一幕。于是那个小小的细节就长大了,蔓延开去。
他知道如果回应费天澜这个招呼会怎么样——费天澜会对他温柔讨好地笑,哄他,可能还撒娇。他会心软,不得不接受那些示好。然后费天澜会以为这一页翻过去了,他因为纵容了他,也必须配合着翻过去。
但他心里并没有。一颗拥有过期待和爱意并破碎掉的心,会到处都是细痕,补起来也都是针线。他得欺骗自己,粉饰自己,加倍委屈自己,才能维持那种“如常”。
而他不愿意。
所以,他再也没有和费天澜说过话,没有做过早餐,没有在深夜留过等人回家的灯。
这样做,他心里又疼又爽。
两个星期过去,夏麒向叶教授和自己本校的导师提交了这次的专项论文。按下发送键那一刻,心里有种解脱了的轻松感。他继而打开机票订购网页,挑选回家的机票。
“你要去哪里?”周怀洛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放学回家,经过夏麒身边,无意间瞟了一下他的电脑屏幕,停下来问。
“回家。”
周怀洛弯身去看屏幕,“后天?这也太快了吧?”
“论文交了,有什么修改的线上讨论就行。”夏麒点头道,手上选中了一趟午后的航班,点击订票。
“你怎么走那么快?”周怀洛拉过一张凳子坐下,捏起他的手指把他的手从触摸盘挪开,“我还没和你好好玩过呢。马上周末了,你过完周末,让我表现表现再说嘛。”
“唉。”夏麒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周怀洛放开他的手:“好吧,我知道你不愿意多和费天澜相处。可是你想啊,他一天才在家多长时间,你多住几天也看不到他几次的。”
夏麒冷冷地说:“每天都看到。”
“那你走,告诉他了吗?”
夏麒的语气更冷了:“没有。”
周怀洛听了,啧啧一叹,“你打算不告而别啊?”
“是没有告别的必要。”
......真是个狠人!周怀洛暗道。嘴上一闭,不问了。
理姓上他也是希望夏麒尽快远离费天澜的。夏麒把他当朋友,许多他推测在心信口说出来的事情,夏麒都默认了。将心比心,他不想看夏麒陷在没希望的感情里。
“那你回去以后,要常联系我,我也会去找你玩的。”他闷闷地趴在桌上,抬眼看着订单完成付款,页面退出,电脑关机。
然后,夏麒扭头对他说:“我允许你现在请我吃一顿饯别晚饭。”
“吃什么饭?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