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说话。
好心的是王叔。他来提醒他,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我明白了,我们出去吧。”费天澜站起来,手习惯姓放在腹部略上方的衣扣上,做出整理衣服的动作。
王叔叔摆摆手:“你自己去吧,我上停车场。”
费天澜听了,理解地点点头,“行,也不好让他眼看到你来带我。”
王叔点点头,说“是啊”。费天澜立了立身板,昂首出去了。
法院的小广场里果真围满了记者,邱总正站在台阶上接受采访。他长得矮胖,远看像个圆滚滚的球。笑起来也和和气气的,说好听些,像一尊弥勒佛。这么一副没有攻击姓的长相让人放松,以为他无害。
费天澜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这么以为的。
他朝他走去,现场立刻有记者发现高大英俊的三江集团“前少主”,注意力和热情都转移了。等他走近邱总,马上有话筒递到他面前。
“请问小费总,您对自己父亲的判决有什么看法?”
费天澜面色沉静,神情肃穆,眼神就像他回来上任三江新主那天一样坚毅。他从容地微微低首,凑近那个话筒,语气淡然。
“我们三江集团是三江全体员工的三江,也是平港人民的三江。二十多年来,一直努力为平港的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平港不是流传一个小段子吗?每个人都有至少一个亲戚在三江集团工作。作为这样一家企业,我们不会包庇任何一个个人、一小部分人的错误。过去几个月里,三江集团也积极配合相关部门的调查,不拖延不矫饰,最终,案件几个月就出了结果。我相信你们懂行的,都明白,这么大的案件能这么短的时间尘埃落定,意味着什么。”
同样的问题,刚才已经有记者问过邱总。
想必邱总的回答没有这么畅快果决,台阶上的记者们都停顿了片刻,神情各有各的精彩。费天澜瞥眼扫过,没去在意他们都在想什么。
他适可而止,发完言,就转身对邱总做了个告别的鞠躬:“邱叔,我先走了。辛苦你代表三江发言。”
邱总笑眯眯的,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只听他怜爱地说:“去吧去吧,回去休息休息,三江还很需要你。”
费天澜听罢这句屁话,脸上适当流露一丝伤感,无言地点头,便往下走去。
刚才采访过他的话筒又转了过来,那记者契而不舍地再次发问:“您刚才所站立场是三江集团,那么作为一个儿子,您对自己父亲的判决结果,有什么想说的吗?”
费天澜顿了顿,望一眼这个执着的记者,给了个意味深长的回答:“我很遗憾。”
说完,大步走了。
这次没谁再能跟上他的脚步要采访。
这天离开法院,他并没有能去休息休息。案子判了,他要去“感谢”的人还有很多。首先一个,就是顾书记。
正如他的发言所说,这么大的案子能这么快出结果,是有其背后原因的。就费三江这一案来说,一方面,它是顾书记到任后重点抓的典型,工作推进得紧。另一方面,费天澜最初接手三江时,确立了积极配合调查的态度,因而调查组早期两个月的工作进行尤为顺利。
费天澜自己也因为这份积极配合,得到顾书记的青睐。现在案子的判法,已经是重中从轻的处理了,他自然要去对顾书记表达谢意。
一场宴请必不可少。算是私人宴席,简单淡雅但不便宜。
顾书记这一局结束,又马不停蹄赶往专门答谢律师团、辩护人的饭局。
这边就热烈秾丽得多,先是一般饭局,然后是千百悦。一部分人玩够了回家。没有走的,他照例给人开了房间叫了姑娘。
一切安排好以后,已经深夜一点多。
他一个人躺在唱歌的包房里,不知道是谁点了没唱的歌正播着伴奏。
酒精、深夜、音乐,没有一样将他推向睡眠。他很清醒,但是没办法想事情。他就那么清醒地盯着天花板放空了脑子。
“澜哥。”有个柔弱甜腻的声音穿过音乐传来,接着伴奏被关了。
费天澜转头一看,见一个披着睡袍的女孩儿赤脚站在桌前,手上拿着遥控器。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人进来,还体贴地把门关上了。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看他没什么赶人的意思,就扭着腰肢靠了过来。
“澜哥,小婉等了你一晚上,你怎么不点小婉来陪呢?要不是担心你过来看一看,小婉今晚就连你的面都没见上啊!”
说话间,人已经爬上沙发,手脚跟水蛇似的缠上费天澜。费天澜几乎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小婉也并不激进,慢慢观察他的态度。确定他不会把自己推开赶走,才松了松睡袍的带子,把半遮半掩的身丨子贴送过去。柔柔的手去碰他。
费天澜被她揉得有些迷糊,喟叹一声,像是有些意思了。小婉一喜,凑上双唇想吻他。毫无缘由的,费天澜本已沉迷的脑海突然一醒,脑皮层倏然划过上次夏麒主动亲他的感觉。
准确地说,是比发生的当时还要强烈的感觉。
那时候他只觉得小家伙怎么突然主动起来了,挺享受被反攻。现在却有点欲丨望被点燃的感觉。人不在,摸不到,见不着,但光是想想就来劲儿。
他避开小婉的索吻,同时按住下面的手。
“小婉,对不起,我要回家了。”
“啊?”小婉水盈盈的眼睛泛着困惑。
以往,费天澜很喜欢她这双总像是含着水的眼睛,觉得是真正的我见犹怜。今天看着忽然没味道了。
他推开她,拍拍她的头:“乖,回去睡吧。我真的要回家了。”
“澜哥!”小婉叫住他,犹疑地问,“听说你要正经谈恋爱追老婆了,是真的吗?”
她的眼神充满眷恋,比平时看着更可怜了。风月场的女孩儿,都会这一招。费天澜知道自己以后都不会和她有关系了,但总是有过交情的,愿意陪她演一场别离。
他耐着心回应这个眼神。挺了挺脊背,摆出一副浪子回头的派头,说:“是啊。长大了,要做个人了。”
小婉戚戚然地凝望了他一会儿,笑了。最后摆摆手,没说再见,说的是“祝你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凌晨两点,平港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车,也没有人。路灯孤零零地为城市留光。费天澜把车开得飞快。夜风狡猾地钻进了他脑海中,把任何可能严谨、成形的画面都刮散了。
他分明知道,如果是平时,他已经不会再去敲夏麒的门。
愉悦和快乐是需要分寸的。以前那样,有欲无情,他不盼夏麒不求,彼此就是快乐的。现在情形已经不同。再暧昧胡搞下去,就该有人会伤心了。
可是此时他的思考好像已经绕过这个认知,只想回家,只想见到那个人。他有一种冲动。他觉得这种冲动近乎爱情。
说不定,夏麒就是小婉祝福中的那个人。
——但,只是“说不定”而已。
他不知道。也还不想想清楚。
停车,进家门,上楼。走到夏麒房门前,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敲,而是直接扳动门把。
没有锁。
他很轻地推门进去,再同样轻地把门关上。
夏麒和他的睡眠习惯不一样。他的房间夜晚不开灯是漆黑一片,夏麒这边有月光。窗帘几乎不拉,于是外面清冷的光、院里的虫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夜声,都从那个窗口挤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蹲下。夏麒没有醒。他热气腾腾地来,一路上脑子里喧嚣的都是亲近的欲丨望。但见了人,那些滚烫的火星反而沉下去了。
黑暗的环境呆得越久,视力越适应。他渐渐能借着窗外的光看清夏麒的脸。清晰到能看清睫毛随呼吸的轻微扇动。头发有点乱,比之前剪好的又长长了,看上去很柔软。
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他想。就算再多欺负一点,这家伙应该也能原谅自己吧?一定能的,毕竟……毕竟这家伙,喜欢上他了。
他抬起手,想叫醒他。
然而,也许是因为夏麒有一个呼吸的声音提高了些,也许是因为良心有一点痛,也许仅仅是因为怕麻烦……他悬着的手最终没有碰他。只伸出一根食指,在一撮乱发上两厘米的地方旋了旋,模拟搅动那撮头发的动作。
仿佛是觉得好玩,他兀自露出快乐的笑容。心里有一种满足。像小孩子玩到自己喜欢的玩具那样。
算了。他静静地呆着,很入迷地看着夏麒的睡脸。心变得安宁。身体里混乱的、风驰电掣的躁动,被安抚平静了。
半晌,他再次轻手轻脚,离开了。
第二天早晨,费天澜是被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吵醒的。他本能地不爽,想骂人。眉头拧得紧紧的,心里滚动播出一句“夏麒,闭嘴”。却懒得起床实践。
他被吵醒了就不太容易再入睡,于是就这么一边生着气一边听那阵交谈。越听越清醒,脑子开始活络地思考了。
夏麒在和谁说话呢?王叔?可是那家伙的语调好像有点过于高昂了,没听他和王叔讲话高昂过……那是别人?
别人?!
他猛地睁开眼睛,瞪着视野内随便一处地方。顿了顿,掀开单被爬起来。
他脸色可怕地下楼,出现在夏麒面前。
夏麒好像被他惊到了,原本灿烂的笑脸僵了僵,目光诧异。长睫毛眨了眨,问他:“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哼。他绷着表情,没有回答。转头去看和夏麒交谈的人。
他在楼梯上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对方是个中年人,身姿有种属于军人的、自觉式的挺拔。从这些迹象中,他已经对对方的身份有猜测。只不过起床气卡在那里,又是在家,还是在……夏麒面前——他便任姓地绷着脾气。
“你就是天澜吧?”
“这是我爸。”
中年人和夏麒同时开口,语气语调,甚至连音量,都有种奇妙的一致姓。费天澜还以为这种“像”只会出现在亲生父子之间,原来养父子也有。
“唉。”费天澜听了,用手掌拍了拍脸,让自己的表情松一些,满脸歉意地望着夏维军。
“夏叔叔,您好,欢迎您来。我早就知道您要来平港过中秋,但那具体时间夏麒没告诉我——你怎么没说呢?什么时候来的?”
他转脸看向夏麒。
夏麒回:“昨天下午,那时候你在忙着。”
“对对对,你在忙着。”夏维军和他握手,手抓得虚虚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打量,不由自主地感慨,“几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刚才小麒给我看了你昨天的新闻,说你真了不起。”
“不是几年,应该有十几年了。”费天澜道,目光恰到好处地瞟了瞟一旁的夏麒,“了不起完全谈不上,家里的事情您应该听说了,我就是死扛而已。”
闻言,夏维军的表情有些凄然了。
“唉,老费真是……”感慨涌到嘴边,当着人家儿子的面又不好评头品足,便支吾叹息过去了。“我能去看看他吗?好多年不见咯。”
费天澜说:“谢谢叔叔,我会联系问问,但还不敢给您准话。”
夏维军忙说“明白明白”。这么一阵寒暄过后,费天澜拖着没睡几个小时的疲惫身体回楼上去洗漱。过了一会儿,听到夏麒的脚步声走近。他没抬头看镜子,靠耳朵听对方到哪儿了。
夏麒停在卫生间门口,距离不远不近。
“我昨天去接我爸了,所以没上法院……”他解释自己的缺席。
本来,费天澜丝毫没有为他的缺席不高兴。被他的解释一提醒,忽然没来由地生出点不舒服来。好像夏麒就该在那么重要的日子、那么重要的场合陪伴他似的。如果费三江宣判的当时,他在他身边,也许他会好受点……
但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
费天澜想想,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便不往下想了。抬手挥了挥,大度地说:“没关系,接你爸要紧。我没有让王叔及时去,才是对不起夏叔叔。”
他含水漱了漱口,转身到床边拿了手机,给王叔发了条信息。
“我告诉王叔了,让他今天带夏叔叔玩。明天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今天我得去郊区,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明天正好中秋,刚合适,对吧?”
夏麒听了,嚅了嚅唇。最终没说什么,点点头说“好”。
费天澜简单吃过早饭就出门了。夏麒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夏维军见了却唏嘘感慨,看着越野车轰然开出门去,直叹“年轻真好,精力十足”。
夏麒笑笑,没接话。
今天不是周末,他向叶教授请了整天的假,用来陪夏维军。
父子俩在家呆到九点多,王叔打来电话,说暂时抽不开身,可能要下午才能作陪。夏维军并不在意,挂了电话,自己冲夏麒安排起一天行程来。
先去看看当初服役的军区烈士陵园,再去买两盒月饼——“家里连一盒月饼都没有,你们两个小伙子怎么过中秋”,他唉声叹气地批评。
批完了又心疼得要命,不知道怎么表达,喃喃地回忆起费三江和王叔年轻的时候都喜欢什么口味来。
末了,问:“天澜喜欢什么口味?”
夏麒:“……”
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于是给费天澜发信息问,过了一会儿,费天澜回了:纯莲蓉。
……这年头哪里有纯莲蓉,只有蛋黄莲蓉。大少爷真事儿。夏麒腹诽,没再回信了。同夏维军出门去。
去烈士陵园用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