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有激烈地反对过。
她真的,做得太好了。
可是,她怎么把自己说服的,怎么调整成这样的,过去两个月她和自己到底是怎么相处的……我都太想知道了。
然而我不能去问,也不应该——我不是没看到,她已经完全是独立的宴昱了。离她成年还有三个月,但她的心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每个成年人,都有自己面对外界和内心的办法,他人不能过多窥探,也不必自作多情。
那么,我只能最无奈地在心里说一句。
宴昱小姐,恭喜你长大成人。
以及,很抱歉,促使你提前长大成人。
两天以后,11月16日,是我和宴宗羡过生日的日子,地点定在爷爷家。这次依旧是姑婶主持张罗,但她现在已经到了行动不那么方便的时期,所以动手的事情都是五婶做的。
下班以后,大家陆陆续续都来了。
和往年略有不同,今年人特别多——我是说,叶诀和傅秋溪也来了。不过,关于他们,这不是最有意思的。
最有意思的是,叶诀是宴宗明接走的,从我眼皮子底下。准确地说,是从全实验室眼皮子底下。
时间回到下班前半个小时,实验室所有同事都在准备一天的收尾工作,智能控制的实验室大门突然自动打开了。每个人听到验证播报的时候,都诧异又摸不着头脑地往门口看去。
因为我们实验室的门只对两种人自动打开:实验室登记的内部人员、有主任级别实名授权的合作方人员。
而这个自动开门验证播报显示,来者用的是叶诀的授权。可是我们最近没听说哪个外部合作项目有人员来访。
接着我就看到,来人竟是宴宗明。
他进来以后,面对众多瞩目,淡淡地点了点头,问叶诀的办公室在哪里。离他最近的同事忙不迭指给他,他便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至于工作实验台位于角落的我,大概完全没有入过他的眼。
五分钟后,叶诀就笑容满面地跟他出去了。
我必须强调一下,这是我在实验室上班以来,第一次见到叶诀早退。
然后,我再一次见到他们,就是在爷爷家了。他们不知道去哪里转了一圈,都换了一身衣服,两个人备了一份礼物。
“你说,”宴宗羡凑到我耳边,悄声道,“大哥有没有可能从你养父,变成你后妈?”
“……”我无语。
宴宗羡哈哈大笑,走开了。
他要去门外见云墨。
是的,今天比往年多来的人里除了我那对亲生父母之外,还有个声称来告别的云墨。
他已经从宴宗羡和老陶的工作室退出,似乎决定北上发展。离开之前,想来和宴宗羡见面别过。或许不止别过,还有一丝不甘。
也该不甘。他一直没能对宴宗羡解释。
无论事实如何,他都应该有面对面说清楚的机会,宴宗羡也会想知道。毕竟,换了谁会不好奇呢?那样的相似,那样的相遇,到底给云墨和爷爷带来了什么?
我看着宴宗羡出门去,没有过问。如果他想告诉我,总会自己说的。
正巧,就在他推开前院大门时候,宴昱到了。
巨大的保姆车夸张地停在门口,女明星金光闪闪地从车上下来。显然是刚从什么工作场合过来,浑身都是各种名牌,活像一只货架。
我看到她冲宴宗羡皱了皱眉,张嘴说了句什么,然后踩着高跟鞋旋风一般冲进来。我像过去那样站在客厅微笑地迎接她,她却不再撒娇地扑进我怀里了。
她用夸张的表情和表现嫌弃自己这一身,急吼吼地说:“天呐哥哥你知道吗,我今天换了三十几套衣服,交叉拍片儿。顾俦平这是想在我回学校之前,死命榨干我,说什么给我时尚资源——唉不说了,我要去脱了这些玩意儿!”
说完,她就蹬蹬蹬上了楼,直闯我以前的房间。接着,她助理抱着一套普通的运动卫衣跟了上去。
我默默看她的背影,心里不可谓不惆怅。
可是,好吧,至少你的进的还是我的房间。
放眼望去,现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
五婶和姑婶在厨房忙碌,四十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傅秋溪也跟去凑热闹,于是两位主厨再也不想要我打下手了。
爷爷、宴宗明、叶诀,三个人正在后院下一盘棋。我不明白三个人怎么下棋,也许二打一吧。
宴宗羡和云墨的见面,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宴昱换衣服也不会太快……哦算了,她不会让自己太快的。
所以,只有我彻底无所事事。
于是我一个人上了天台阁楼。
不知不觉,距离上一次来这里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推开门,小阁楼还是原来的样子。因为叫嚣着宣誓过“主权”,所有长辈都尊重我们三个小的不会踏足,所以屋里连喝剩下的啤酒瓶都仍在原处。
我把地面上脏的乱的一一收拾起来,铺好很久没人睡的榻榻米,擦干净桌子。曾经暗暗想让宴昱发现的诡异痕迹,已经非常淡,现在便将它们都清理干净。最后从角落里扯出来的垃圾,是一枚可能是遗落的未开封安全-套。
我正要把它扔进垃圾袋里,一只手把它从我手上抽走了。
“最初看见这个,我还不愿意相信。”是宴昱。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已经换下衣服,卸了妆,脚上穿着软绵绵没有声音的室内棉拖鞋,微微仰脸看着我,唇角扬起一丝属于成年人的微笑。
她朝我晃了晃那枚小包装,揣进了自己口袋里,开玩笑地说:“没过期呢,丢了可惜。”
然后,她往天台的栏杆走去。
我们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一起靠在栏杆上。
初冬的深城,夜晚来得早了。此时夜幕已经笼罩这个世界,我们在夜幕之中,获得某种奇异的安全感,剥下一些不得已的伪装。
我终于把心里最想对她说的话说出来:“对不起,哥哥伤害到了你。”
她听了,起初没说话,轻轻笑了笑。过了半晌,才道:“还好吧,你们只是相爱了,有什么错呢?”
道理是这样。可有些伤害无法用道理恰当,就抹平。我话在心头,口上难开。因为这些话,多说并没有好的用处,只带来些微抒发的快感而已。
她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难接受,我明明说过的,无论哥哥你爱上的人到底是谁,我都会欣赏赞同。哪怕是在你们没有当着全家人的面公开之前,我都想过,如果你或者小叔,谁偷偷告诉我你们在一起,我都会接受说恭喜的。真的,我真这么想过。”
“可是没有想到,你们真公开的那一刻,我会那么……那么……对不起哥哥,我那时候好怕啊!我觉得你一定讨厌我了,我害小叔伤成那样,我明明说了会支持你可是却做不到,我对你这么不好,我不应该那样的,对不起。”
“你没有……”
“让我说完。”她不看我,转头看下楼下,“不止是感到对不起而已,我也很恨……特别恨,恨你不是我哥哥,恨我把你当成最最最最最重要的人,什么什么都告诉你,你却所有事情都瞒着我,连最基本的你是谁都瞒着我。有时候我晚上半夜醒来,一想到你就特别生气,想你这么多年是不是骗我呢,把我当傻瓜是不是特好玩儿。”
“我还恨小叔,他跟你一起瞒我。还有大伯、爷爷、爸爸妈妈,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全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哥哥,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想,可是我确实这么想过——按血缘关系来说,你才是宴家的外人吧,可为什么我会成为那个好像多余的人,什么都没必要知道……”
我听见她哭了,可是不确定该不该抱她,给她擦眼泪。因为我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被我安慰。
哭声从细碎压抑到呼吸困难,只用了十几秒钟。然后,她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恶狠狠地说:“哥哥你怎么还没有抱我?你真的都不打算再好好做我的哥哥了吗?”
我一愣,心跳比脑子反应快,蹦跳的速度已经快得不成样子。
我当然永远都想好好做你的哥哥。
于是,我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我们就这样相拥,温暖得不可思议,连夜风也好像绕开我们吹。我心跳如雷,但不介意她听到,不介意她得知我在紧张和在意,就算她嘲笑我也无所谓……
不,最好嘲笑我吧,狠狠嘲笑。
过了好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静下来,钻出去吸了一大口空气,对我仰起挂满泪痕的脸:“哥哥,我以后还要叫你哥哥,可以吗?”
“可以。”
“以后你要对我坦诚,像我对你一样坦诚,行吗?”
“行。”
“我还可以跟你说我所有烦恼和秘密,对吧?”
“对。”
“好。”她带起双手用衣袖抹泪痕,边抹边嘟囔地说,“那我就原谅你了。等一下你要帮我一个很大很大的忙,就是,我请了顾俦平来家里,我想把他介绍给家里人,如果爸爸妈妈生气,你得替帮我说话,不然——”
“雀儿,小鱼儿!”天台的门被猛然推开,是宴宗羡来了。
他看到我们,面露笑意:“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哎哟,鱼儿哭了?怎么了?被欺负了呀?”
“小叔,你来得正好,一会儿你也得帮我!”她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又对宴宗羡说了一遍。
接着,没等我们对她的现状发问,她就自动交待了:“我们俩情况还没定,但顾俦平说我要是能好好念书,他就会认真考虑的。他其实人真还行,前天喝多了,跟我说,他是怕自己比我大太多,万一以后比我早走太多,我就被欺负了……老男人真的想太多,我还不知道自己真心喜欢他几年呢,他不好好享受我一片真心,想什么身后事,神经病。”
宴宗羡:“……不是,你们现在小姑娘都这么享受当下不想未来啊?你这么讲,万一他跟你认真了,你以后学成了见识高了,一脚踹了他,他那怎么算啊?”
宴昱眨眨大眼睛:“那他也不亏啊,我这不是真心爱过他吗?”
宴宗羡张口无语,满脸写着不理解。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这就是代沟?”
我耸耸肩,不语。
“行吧,强大,牛-逼!”宴宗羡敷衍地竖起拇指,然后望向楼下院子外面的路,抬抬下巴,“那车好拉风啊,一看就是老顾的风格。走吧,接人去!”
没等他说完话,宴昱已经跑了。
很久很久以后再回忆这一天,我觉得,这天直到此刻都是和谐美满,处处透出生活即将奔向阶段性大团圆去的。
原谅我用“阶段性”这样略显悲观的词,因为我总认为生活没有真正的happy end,甚至end,毕竟永远有人活着,也永远有故事继续发生。
事实上,生活也是这样应证我这句“阶段性”的。
那么,现在让我在此刻按下回放键,告诉你们那天的下一刻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家的美满大团圆中途拐了个大弯的事情。
宴昱飞奔下楼,我和宴宗羡紧随其后。三个人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地去前院门口,接到了顾俦平。
从年初就知道这个人,如今过了快一年,终于见到真人了。尽管只是初次见面,我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半分钟后就被揭晓了。
当我们走进客厅的时候,后院下棋三人也正好回来。那场面很好想象,两队人马在客厅前后门遥遥相望,然后,顾俦平和叶诀同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一样的意外神色。
接着,叶诀说出了炸弹一样的台词:“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
……
……
对,顾俦平就是叶诀那个曾经在美国的、他们大院所有小孩都望尘莫及的优秀大哥。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仅差几个小时的堂兄弟,顾俦平因继承了母方企业及家产而随母姓。
所以,于是,总之,就这样,我和宴宗羡过了一个史上最诡异的生日。
再之后,我们家为了宴昱这件事又鸡飞狗跳暗流涌动了很久。直到几个月后,宴家最新的小生命——宴昱的小弟弟,宴斐——降生,整个大家庭才再一次将注意力转移。
你们问宴昱和老顾的结局吗?
这倒是还没有定论。
因为宴昱忙着去考学了。学习使她沉迷,学习使她快乐,她都有点懒得管老顾了。老顾呢,听说忙着给她处理跟经纪公司和I SEE提前解约官司呢,好像还打算亲自出庭。
宴宗羡说,他认真了。
那我们就祝他好运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记
啦~~~写完了。番外随缘,也不知道会不会写,就先打完结了。
有些话想说,但放作话放不下,所以这篇写个小后记。
照例,必须感谢几位经常陪伴这篇文连载的朋友。
谢谢你们的阅读和留言,这篇文的连载才没有特别寂寞。
这里面有些朋友,从我另一个笔名陪伴到这一个笔名,真的让我不知道怎么说感激才好。我自知写的东西总有这这那那的问题,既不符合大流审美,也不算小众精品,勉勉强强算得上用了心,能看。
你们一直看了下来,我悄悄当做你们是认可我啦!所以,谢谢你们的认可。
之前在微博提过一嘴,比较高频率的产出已经持续两年多了。但在我眼里,自己没完成应该完成的进步,无论是小说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