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岩壁继续前行,发现岩壁渐渐凹陷下去,两人顺着凹陷行走,头顶的天空也被岩石遮挡住了,像是走入一条隧道,但马上又豁然开朗。此处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洞穴连着海,向海开了一面的口,日光照亮不断起伏着的水面。
洞穴中的陆地部分长满了鲜艳的植物,甚至有高大的树木从洞穴顶端的洞口探出躯干。洞顶结了许多青色的钟乳,从上滴下微咸的水来。地下也有一些岩洞,从中涌出热水,与海交接。
加云回头看怪物。
就是这里了。
简直是比梦还美好的完美的居所。
他傻笑着,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颊。怪物对这个行为有些不解,也跟着掐了他一下。加云纵容地笑了,说“不是梦。”
怪物说“不是。”
“真好啊,这里,你觉得呢”就算已经挪不动脚了,加云也还是要争取怪物的认同。
“如果你喜欢,就很好。”
“我很喜欢。我们把这里当成大本营吧”
“好。”
加云在洞穴中跑了一大圈,说“这里盖一个房子,这里有树有植物,真好,我们可以盖一个小木屋,不,大木屋,两个人睡也很宽敞的。这里挖一个水池把好吃的鱼都养起来,这里,可以设置一些体能训练的木桩和器械,然后这里晒得到太阳,做一架秋千,你知道秋千是什么吗”
“我知道。”怪物说着去折了一些粗重的树枝,用藤蔓缠绕着,很快地做出一个秋千出来。加云瞠目结舌,拍掌叫好。
没有多耽搁,怪物按照加云的规划建造起来。他们用矿石制成了石斧,砍树造房。加云的劳力可以忽略不计,怪物建造的效率极高,不加思考地行动着,木屋很快初见雏形。
那是很复古的木屋,加云在一边看着觉得眼熟,想他在画册上见过这样的木屋,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也向往过,曾经缠着父亲也给自己建这样的一个木屋。父亲工作繁忙,敷衍地叫他自己去建。
小小的加云在地球上的森林中捡了许多树枝,一点点搭建出一个小房子来,漏光又透风,像个破破烂烂的狗窝。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怪物也没有怨言,并且他所做的都是为了他。加云问他“你们种族,都拥有自己的房子吗”
怪物说“没有,我们只是在深水游荡。”
加云还要问什么,却听怪物继续说“我曾到一个领地感很强的种族人家中做客,他们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房子,爱惜且依恋,我想你应当也是这样的。你想要一个家,我就给你一个家。”
十七
木屋的窗户有窗框,但并没有玻璃或是其他的遮挡物。此处无风无浪,温暖宜人,每天都幕天席地也未尝不可,门窗及至木屋都是一种形式。
加云选了树根和粗大的枝干作为家具,他想要一张床,但草木晒不干,两人便潜入水底,采了许多橙色的水草,一层层地铺到地上。怪物不需要休息,自然也不需要床,床是为加云准备的。加云盘腿坐在不算宽敞的床上,拍了拍身边。
怪物不理解这个动作的含义,加云只好解释般地呼唤他“过来啊。”
怪物走了过去,弯下腰,低着头,屈了膝,最终坐到加云身边。
谷底阴影中本就光线暗淡,小屋中自然非常昏暗。但怪物在黑夜,或是在暗处便从身体内发出光来,点亮加云的视野。加云侧头看着怪物,轻声道“这种时候,就将灯灭掉吧。”
怪物处理着此时的信息,并叫身体的发光质缓缓消散去。加云说的这种时候,是哪种时候呢为何他常因他为他点的灯感到方便和欣慰,此刻又叫他灭掉。
但很快,加云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他侧过身来,跨坐在怪物怀里,捧着他的脸问“真的没有受伤吗身体真的没关系”
怪物回答他“没有。”
他已经感觉到加云精神上、连带身体上的兴奋,他感受着加云急促起来的呼吸,上升的体温,身体散发出情欲的味道。他明白了这个暗示,也伸手搂住加云,弓着身子伏到他耳边,再次说“没有。”
怪物不说无意义的重复的东西,于是这一声“没有”变得好似情话一般,叫加云勃起,阴茎抵在怪物的腹部。
他问怪物“和我做爱,你会得到身体上的快感吗”
怪物说“不会。”
“精神上呢或是有我能做的事,让你也感到舒服和快乐,你能感受到我的什么”
怪物说“只要以你喜欢的方式做就好。”又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为你变出阴道,或是将身体和脸都改变成女人的模样。”
加云笑了,拿额头抵着他的,说“不要了。”他蹭了蹭头,说“你不是女人,我也不是想要使用你或是什么的。大概你永远不会懂,但是此时此刻我想用你期待的方式与你结合,是结合,借由身体的接触所进行的终极交流。”
怪物也许真的不懂,但他不会叫加云再等了。
他双手扒开加云的股缝,一只手指探入进去。加云的肠道被异常灵活的手指撑开,他却没叫怪物为他做进一步扩张,而是抬起屁股,找准怪物的阴茎,用手扶着坐了下去。
身体仍然非常紧,主动的吞入小心又缓慢,怪物在暗中观察着加云的表情,看他咬着的嘴唇,紧蹙的眉心,小心翼翼又细短的呼吸。怪物伸出手来抚摸上被咬出红印的下唇。
怪物的阴茎契合到加云肠道的最深处,加云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伸着双手揽住怪物的头,将他拉近,侧着头使两人的鼻子互相磨蹭,嘴唇也若有若无地相互擦到。
加云意乱情迷着,想这个怪物真是什么都不懂,这种时候都不懂。
这么想着,他的唇突然被捕获住,怪物按着他的后脑,深深地吻住他,舌头侵入,加云的口腔被占满,他闭上眼睛。
被吻了,终于。
他不断地起落屁股,坐在怪物的阴茎上摩擦着,与怪物接吻,到呼吸都难以为继。在一个混天黑的的房屋中,在茫茫宇宙的一颗无人孤星上,他激烈地与一个外星怪物做爱,接吻。他用肠道感到被侵入的快感,自己的阴茎都不必被碰,就可以沁出甜蜜的爱液。以前若是有人向他描绘他有这副姿态,他大概会一拳打烂那人的一口牙。
但他现在不在乎了,除了这个怪物他什么都没有了。而这种更为激烈缠绵,又暧昧的快感更能抚慰他。
他快乐,怪物就快乐吗
身体的紧密结合,甚至是接吻,都只是程序中的一环,或是更似某种单纯的应激反应吗
他到底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
他要更多地做爱,拥抱,抚摸和被抚摸,品尝他嘴中甜蜜的味道。是的,怪物的唾液是甜的。
多半是他觉得他会喜欢,在接吻之时临时改变了口中的物质。
加云更多地啜饮。
射精一次过后后腰算着软了下来,怪物搂着他躺下,压身在他的身上,继续用他的阴茎在他体内进出磨蹭。快感复苏的加云敞开双腿,一边叫着一边拿手在他的肩膀上胡乱地揉着。
加云高潮临近,怪物加快动作,在加云射精之时也在他体内做了射精行为。
之后加云没让他抽离,拉着他的胳膊说“更多,射进来更多,将我充满吧”
于是在怪物的阴茎终于被拔出来之时,连带着许多粘液从肛口涌出,啧啧发响。加云夹紧屁股紧闭肛门,觉得小腹中逛逛荡荡,似是真的被射满了。他感到巨大的满足,搂紧怪物,想要将自己嵌进怪物的身体,也想将怪物嵌进他的,两人彼此交融在一起。
从放荡的性爱中清醒过来的加云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被快感冲昏头之时说出了无比淫荡的话语,请求怪物将他射满,怪物也照做了。但一肚子的粘液还是叫他身体不适,需要弄出来,加云别扭地夹着屁股走出洞穴,找一片开敞水域站进去,抠开自己的肛门,将肠道内的粘液引导出来。
粘液不断流出,沾满了他的屁股和腿,触感诡异又令人羞耻,知道怪物在看着,加云赶忙蹲到水中,后又跪了下来,继续掏弄。
怪物没有前来帮忙,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
都弄好之后加云草草洗了身体,走回到怪物身边,见他这个样子,抿抿嘴说“你是不是有些生气,我又把那些东西都弄出来了”
怪物说“没有。”
加云拿头靠到他怀里,说“但是我没有都弄出去,还留了一些在里边。”
怪物揽住他,将他横抱起。
“你没有射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进来吧”
“没有。”
“那个味道呢也是甜的吗”
“是的,你想尝尝吗”
“算了”加云无法将笑意从嘴巴撤离,他看着怪物就想笑,在他怀里摆动双腿,或是胡乱扭动身体,怪物都这样抱着他不松手,就算他越发无法无天起来怪物也将他抱得很稳当。
加云哈哈大笑,闹够了之后又欠起头来,在怪物的嘴巴轻轻一吻。
加云说“你知道在一个人类眼中,你有多可爱吗”
怪物牵动嘴角,似乎也是笑了起来。他说“在我眼中,你也非常可爱。”
先是惊诧于他的笑容,又开始纠结怪物对于可爱的定义,加云呆了半晌之后表情复杂起来。
怪物低下头,吻了他。
那么他是否知道接吻之时心中的感情,以及其中的意义呢
不重要,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哈哈哈哈”加云大笑着,感到发自肺腑的快乐。
十八
挥霍尽白日,加云与怪物两人在这个水星的温暖的绿洲中迎来第一个黑夜。
就算没有日照,这片陆地仍是温热的,甚至与陆地相交的水都未冻结。加云仍旧与怪物建设完善着自己的居所。他们在一个温水的出水口处挖了一个大水池,在里面养了白日里在岛周围找到的只有有热量就能存活的发光的水藻,成群成片之后荧荧的蓝光照亮整个黑暗的洞穴。
到了黑夜,自然有大量鱼群聚集在岛周围,洞穴内的水域被挤满,食物也不成问题。
加云按照地球上的作息周期,每劳作四五个小时便休息一两个小时,十几个小时睡一次觉。他拉着怪物一起睡在小木屋里,睡前加云喜欢同他讲讲话,例如问他“你们睡觉吗,休息吗”
“如果有必要,我们会定期进入休眠,对信息进行归纳整理。”
“多久一次,一次多久”
“根据信息量,和与上一次休眠的间隔。”
“那每次我睡觉,你都是醒的吗”
“不。”怪物说“在你睡熟且安全的情况下我也会进行短暂休眠,与你的作息同步。毕竟你是需要好好消化的。”
听到了让他感到甜蜜的话,加云感到困意袭来,抱了怪物的一只手在怀里,一只腿也压在他身上,打了个哈欠便睡着过去。
睡着后的加云呼吸声变粗,睫毛也偶发地抖动起来。怪物一直在看着他,所以知道他每个小动作与呼吸的频率代表着他进入到何等的睡眠深度。
等他睡熟了,怪物伸出手来,将加云额头上的发丝捋开。他的头发自从来到这个星球已经变长了一些,又因为空气湿润,所以总是沾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额头很光洁,怪物又用手触碰了一下,从额心滑到眉弓的棱角。
他处理着这些信息,他所听到的看到的,他以人类的形态,用手触摸到的。
这片脑壳之下,有一个复杂的难以捉摸的世界。他以五感获取信息和交流,如果他抗拒和封闭自我,那他什么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但如果他将自己向他敞开,那他便能一点一点得知他的一切。
他开心时嘴唇会微微抿起,不悦时肢体的小动作会增多,计划小诡计时会微微低下头挑着眼瞟他,想要做爱或者亲吻便直勾勾地望着他。但也有时他得到这种暗示之后摸上加云的屁股,被他一把推开和略微训斥。
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加云向他解惑“你对我的表情理解得没有错,但是有欲望和真的做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要考虑时间地点和气氛,以及离上次做有多久,不然想做就交配,不就像发情的野狗一样吗”
怪物像人类一样闭上眼,这一天所得的信息在脑中游动整合,一张一张都是加云的脸,和与他有关的一切。
这次睡醒,就是白天了。
怪物睁开眼,洞穴中已照进天光,身边的加云还未醒来。
他照例去扶他的额发,却发觉指尖下的皮肤滚烫,加云的呼吸也短又急促。
“加云”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加云并无反应,怪物又推了他,都没能将他唤醒。
怪物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因为行动太迅速,四肢已化为数条触手。
他以触手探摸着加云的身体各处,知道他是病了,高烧到了一个危险的温度。他将柔软宽大的触手覆盖在加云的额头上为他降温,加云呼吸平缓了一些,突然一个挺身,从口中喷出呕吐物来。
怪物赶忙扶起加云,叫他将东西都顺利吐出。加云一身狼藉,仍旧昏迷不醒。
关于人类身体的信息怪物知道很多,但他对这突如其来的高烧无法诊断,也不知该怎么做。况且加云是个勤于锻炼的战士,体格十分强健,入睡前身体状态还非常良好。
吐过几次之后,怪物将细小尖锐的触手刺入他体内,发觉他体内电解质已经紊乱了,白细胞也急剧增多,器官的运作也杂乱无章起来。
他怎么还不醒来
他该怎么办
怪物为他降温,向他的体内输入调节的液体,搂抱着他,使他躺得舒适。
可他还不醒。
并没有病毒在攻击他的身体,他不知在与谁作战。
一个地球日,两个地球日,黑夜降临。
加云的器官开始出现衰竭,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腕表发出“滴滴”的声音,提醒他又过了八个小时。
怪物的身体早已看不出任何形态,只缠绕和包裹在加云身上。
“加云,加云,加云”只有一张人类的嘴,仍挂在原本是头的肉团之上,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我不会让你死”他道。
第三个地球日,加云终于醒来,缓缓张开眼,就见一张烂泥般的丑脸,吓得赶忙又闭上眼。
“加云。”怪物再次呼唤他。
“嗯。”加云哑声应着,偷偷张开眼。
怪物用一只手覆盖住加云的双眼,等他缓缓找回人类的形态之后,才抽回手。
“你还有哪里难受吗”怪物问。
“对不起。”加云先是道歉。又说“我好了。害你为我担心了。”
“没关系,你好了就好。”脸变帅以后,怪物也迅速找回当人类的感觉。
加云说“我总是这样,当精神高度紧张过后松懈下来,就会大病一场。你都做了什么”他伸出手臂,看上边斑斑驳驳的血点。
怪物说“我试着将你的血液引入到我的体内,由我来控制电解平衡和细胞数量。但那不管用。我将你的血换掉了。”
“所以说,我现在流着你的血吗”加云问。
“确切地说,你现在的一些主要器官还与我相连着。”怪物看向两人相交的部位,说“我现在开始撤离,会有些难受,请你忍耐。”
“嗯。”加云搂紧怪物,感到五脏六腑都在被从体内牵扯着。
等怪物彻底从他身体内抽离,加云已经气喘吁吁。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加云说。
十九
“我梦到我在一片黑暗之中漂浮,黑暗没有边际,我无所倚赖,无论我呐喊,大笑,或是大哭,都得不到回应,甚至连回声都没有。我梦到我站在一艘船上,船驶向深海,再也不会回来。我梦到黄色的土地,绿色的野草,我又回到了地球上,可地球空无一人,道路颓败,绿植侵蚀一切,建筑一个个地轰然倒塌。我只有一个人。”
怪物抓住加云的手,说“你不是一个人。”
加云笑了,道“我说,你也差不多是时候从肉麻模式中走出来了。”
“不是肉麻的模式。”怪物说“是诚实的模式。”
加云哭笑不得,想他若是去骗人类的小姑娘,一定一骗一个准,哪怕是面貌丑陋。
加云下床走动,他吐了很多污垢,现在身上还有些粘,跳到温水冲中清洗。怪物放心不下,一直跟在加云身边。水池不大,怪物下去热水溢出一半,碍手碍脚,被加云赶去收拾房间。
洗完回到房间,加云发现房子已经焕然一新,连呕吐物的异味都没了。怪物还为他准备了食物,是煮熟的鱼,还有佐在一旁的植物,摆放得赏心悦目。
加云饿坏了,吃了不少,过后就坐到怪物怀里,搂着他发呆。
休养了一两个地球日,等到天亮之后,加云已经又生龙活虎了。
虽然知道他们有的是时间,可加云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想要探寻岛上的一切。
他们在岛的中心找到一处小火山,火山中不断涌出冒泡的熔浆,周围的地面焦黑一片。加云问了怪物,怪物说这处火山已经不会再喷发。他们在火山周围发现了一种爬地的藤蔓植物,那植物结出鸡蛋大的黄色果实,怪物先尝了,才准许加云品尝。果子味道酸甜,像未熟的小金橙。是有些熟悉的味道,加云吃了之后非常欣喜,采了许多回去。
与他们所居洞穴相似的地貌在岛上还有两处,但最好的还是他们所居的那处。他们发现了更多植物,更多果实,加云开始为每一种植物命名,之后马上就会忘记,但怪物会提醒他。
加云采集了那些植物,还捡了许多岩石拿回去装点在房屋之中。
随着对岛屿的探索,他们发现了更多可以作为建材的材料。他们不断地对房屋做着翻新改造,软岩取代木材,屋子变得高大宽敞,有了优美的线条和形状,小木屋渐渐变成一座城堡。
加云喜欢奔跑,习惯之后他喜欢上赤身裸体奔跑的感觉,脚底的皮肤也变得粗硬,不会再被硬石割伤了。
怪物虽然维持着人类的体型,但到底有些庞大,骨骼和肌肉形态都不适合人类的动作,跑起来快虽快,但看上去有些笨拙。加云每每跑在前头,总要回过头来笑他。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怪物伸长了手一把抓住他,将他抓到怀里,亲吻他。
加云被吻得脸红心跳,推开他,又跑开了。
岛上的每一寸土地他们都已熟知,周围的几个小岛也都被勘察过,加云给他们一一命名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大兄弟、小弟弟、鼻毛。
小弟弟岛上有一个柱状的高山,鼻毛岛上有一片由柔软又粘稠的黑色条状植物组成的森林。
他们还游遍了附近的海域。怪物能侦探到海底,在他心中已有完整的岛周围的一切资料。
岛的南边同他们最初战机坠毁的那个岛一样,先是浅水,之后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
怪物问过加云,想不想下去看看。
加云问“那底下里有什么”
“太深了,我不知道。”
“那里很黑。”
“我可以为你照明。”
加云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
他说“你知不知道地球有一个古久的童话,一个富有的男人娶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回来,给了她所有的房间钥匙,但是告诉她有一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她打开了。”
“是的。”加云说。“好奇心不是人类的专利,但我敢打赌,在你所知的种族里,人类的好奇心算是非常高的了。我们总有一天回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但不是现在。”
岛西的高山上有许多陨坑,看来这里陨落多发,但始终没有对这个岛造成太大影响。高山临海是一面峭壁,峭壁上生长着绳索般的藤蔓。偶尔加云会抓着藤蔓向下攀爬,怪物在旁护着,几次有惊无险,看来加云对这项活动非常娴熟。
加云喜欢惊险刺激的运动,其中他最喜欢的一个活动是和怪物两人一起爬山岛上最高的山,再由怪物抱着,两人翱翔过树林,山谷,浅湖,最终一起坠入大海。加云大声呼叫,声音回荡不绝。
生活回归原始,加云的体魄变得更加强健,身体被形状完美的肌群包裹。他向怪物展开身体,在各个地方,以各种姿态。
他说“其实活着不过如此,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是活着。只有活着就好了,生命本就不该有太强的目的性。但我很幸运,因为有你在。”
他说“人类无法孤独地活着,孤独会让人疯掉。”
“但是你在这里,并且你一直看着我呢。你知道我的一切,你有我的dna,你知道我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往后的岁月我们都在一起,越来越多的我在你那里。我活过,你都知道。”
“记住我。”他说。
“记住我。”
二十
星球上流星雨多发,但若仔细观察演算,可以发现征兆。他们所居山洞并未被击穿过,但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还是躲在深海的岩洞之中。
加云坐在怪物体内,将头放在膝盖上,侧着头望着怪物的脸。
水不时嗡嗡震颤,蓝光也随之摇摆闪烁。加云观察着怪物,想他这些日子以来,经历了流星雨,寻找新的定居地,建设房屋,加之他生了一场大病,怪物为他损耗了太多,直至体型都与他近似了。
察觉到这一点,怪物才开始了高效率的补充。他什么都吃,有的时候怪物会将加云带在体内,与他一起出海。他在水中张开网一般的大嘴,将路过的大鱼小鱼通通罩了进去。加云看着透明的身体将鱼包裹吸收进去,接着聚到一处,缓缓溶解,最终消失殆尽。
几次下来,怪物的体型又恢复到他们初见时那样了。
不过怪物还是没有停下,吹气球一般继续变胖,任加云如何嘲讽也无济于事,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但加云心中也明白,这是为了他。
“一直都想问,你们种族可以永生,那么你的同类之中死掉的人多吗都是怎么死的。”
怪物在自己的体内变出一个人形来,镜像了加云的姿态动作,也坐着侧头对他说“我所知的永生者寥寥无几。最后一个交合的同类是我遇到过的唯一一个永生者。我知道的死去的同类有很多,因为我们并非无懈可击的,只要精神仍旧寄居于肉体之上,便总会随着肉体的殒灭而殒灭。事实上,与人类相比,我们只是不会生病不会老去,肉体的可塑性强,更为坚固而已。”
怪物的体型又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一片缥缈的发光的星海呈现在加云面前。他说“这是我的脑,平时隐匿和保护在身体的深处,但是非常的敏感和脆弱。脑被破坏,我们就会死亡。”
怪物将所有信息的流动都具象化,发出闪光来,像初次见到怪物水中的形态,加云看得痴迷。他说“真美。”
怪物一边向加云展示着自己的脑,一边与他交谈。“交合也就是两人的脑融合在一起,进行信息的复制与交换。”
“那”加云问“你最后交合的同类禁止你与其他同类交合,你会觉得遗憾吗”
“有何不可呢。”怪物说。“从那往后的所有记忆都是我自己的,我所看到听到,感受到的一切。”
加云问他“我还是不明,你到底有感情吗,会感到快乐与恐惧吗”
怪物反问他“你仍然觉得我是怪物吗”
加云无法回答,只是挪动身体,将怪物的人形部分搂入到自己怀中。
他说“在人类之间,有一种信仰,或说是一个古老的传说。每个人都有灵魂,灵魂不会消亡,肉体死亡之后灵魂会重新转生到一个新的肉体上。”
怪物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人类才是真正不死的。”
“但是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灵魂永远都是纯净的,不会留下此生任何痕迹。”
“如你所说,漫长的岁月会磨灭生机,那百年一个轮回,将一切都忘掉,不就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了吗”
“或许吧。”加云将怪物搂紧。“但是我不信。我只珍惜现在所有的东西,我只看得到眼前的一切,不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事情。”
“我知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活下去,就这样和你一起,哪里都不去也没关系,就在这里,就我两人就好,我们一直这样活下去。”
“一切才刚刚开始,若是你感到厌倦了呢”
“厌倦也没关系,我别无选择不是吗”
怪物笑了,轻声在他耳旁说“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为你变成女人。”
听了这话加云浑身血气上涌,他侧过头咬了怪物的耳朵。
“流星雨结束了,我们上去吧。”
回到陆地,怪物就变回人形。岛上虽被一些陨石砸过,但造成损伤并不大。他们所居的洞穴将陨石隔绝在外,但壁顶的一些钟乳被撼得落了下来,将他们的房子凿烂了几处。
加云去检视他养的小鱼,怪物则将碎石和钟乳搬运走,重新修复房屋。
加云看着巨人般的怪物脚下不停地走来走去,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加宁。”
闻声怪物停下脚步,放下手中的东西,几个大跨步疾走到加云面前。
加云看他需高仰着头,于是他道“低一点。”
怪物单膝跪在他面前。
加云静静地看着他,怪物却先等不及了,问道“你有话要对我说,对吗”
加云说“是的,我觉得你身体这么大,脑袋显得太小,非常不协调。不如这样,你把多余的躯体变成尾巴,就像恐龙一样,这样说不定会好一点。”
“你认真的吗”近日被加云不止一次地调侃过,怪物已知道他在讲玩笑话。
加云又沉默下来,他直直地看着怪物。
最终,他对怪物说“我爱你。”
怪物也看着他。
“或许你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人类就是这样的,没办法。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吧,我也很难像你形容,但既然你知道人类的语言,那你应当明白这个字的含义。”告白过后的加云有些窘迫,嘴中喋喋不休起来。“也不是要求你怎样,或是叫你有什么表示,你这样就挺好。我想既然我自己已经发觉了这件事,叫你也知道会比较好。”
说着说着,加云捧起怪物的头吻了下去,一吻过后,他又重新郑重地说“我爱你。”
二十一
时光飞逝,加云已同怪物在这个星球上度过了十一个地球年。大概是因为在这个星球上五天一个昼夜,加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他们将洞穴变成城堡,将岛屿变成后花园,也曾抛弃这一切,毫无目的地在海上遨游,缓慢地探索这个星球。
后来他们还是回到了这里。
加云曾不止一次地问怪物“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化到第二阶段”“你会带着对我的记忆离开这里的,是吧”
怪物总是不予回答。
加云变得懒惰起来,一觉能睡上许久,生物钟似乎要与这个星球日升日落的周期同步。他不再与怪物进行身体上的接触,某一天,就算天色亮了起来,他还是没有起床。
怪物在他的床边轻轻地摇他,加云缓缓地睁开眼,说“我累了。”
“已经够了,而我累了。”他转过身去,似要继续睡去。
怪物抓住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死死盯着加云。
加云神色疲倦,眉目间尽是痛苦。
“怎么了,你病了吗”怪物问他。
加云说“我想看你进化,你现在就沉入海底,准备进化到第二阶段吧。”
“你怎么了”怪物扶他坐起,伸出触手来试探。
“放过我吧。放我走吧。”
“走去哪里”
加云不回答,只是挣扎,怪物并不放手,加云从床上跌落下来。他向外爬去。一根触手缠住加云的脚踝,将他拉向自己,紧接着是更多根。
加云挣了一会儿就没有力气了。他躺在怪物怀中,伸出手来轻轻回搂住他。“我要死了,我知道的。”
怪物将一根触手从他肋下的皮肤刺入,进入到他的体内。
他的血液混沌而毫无生机,探察一番后发现他的主要器官几乎都已被癌细胞侵蚀。
在医疗设备完善的军中还好,但自从第一次流星雨,加云就已预知到自己的结局。每次流星雨过后,腕表都要提示他,坏境中辐射已远超过危险值。渐渐地,他开始恶心,浑身疼痛,他知道他的身体在衰竭。近日,癌细胞已经侵入脑部,恐怕他能保持清醒的日子也不多了。
怪物开始变形,许多细小的触手探了过来。
加云将他们挥开,说“你办不到的。癌症从首次发现直至现在,就一直是人类的绝症。我也不想再受折磨了住手,住手,放开我”
加云近乎疯狂地大吼出来。
怪物收回所有的触手,无助地望着他。
加云爬回到床上,自己蜷缩着躺着,又躺了许久,才下了床,想找些吃的。
怪物仍站在原地,看他动了,走上前去搀扶,说“饿了吧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准备些食物。”
加云对他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不解,盘腿坐在矮桌前等着。
不多时,怪物端了食物和水来。
加云喝了些水,吃了一点果子。
“出去走走吗”怪物提议。
“好”加云应了。两人走到沙滩上,加云看海水一波一波缓缓袭来,又有些困乏,便在怪物怀中小憩了一下。
醒来之后,他看到怪物低头看着他。
他问他“回去吗”
加云说“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
怪物说“或是你想再去别的地方走走”
加云摇摇头,说“是我疯了,还是你就是在说着不相关的话”
怪物转回身来,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病了,很难受。人总是会死,我也知道。那么百年与一天又有何分别呢你不是说让我铭记你的一切,为何又要在这种时候分开”
加云说“你应当到海里去,开始进化了。”说着他有些累了,又坐了下来。怪物伸出手来扶住他的背,加云冲他笑笑,说“抱歉无法继续陪你了。”
“但是我们在这里,只我们两个人,我向你展开我自己,同时你也陪伴着我。有你会将我铭记,这就是我活了这些年的意义。”
怪物先前做出镇定自若的外壳突然破裂,他提高声音,向加云吼道“你凭什么决定你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死,但你无权决定我的”
他的身形有一瞬恍惚,皮肤不再保持干燥,眼中涌出小喷泉般的泪水来。
“你知道自己会离开,知道自己会有一天撒手不管,那你为什么又和我讲那些话,为什么又教会我寂寞”不光是眼睛,液体从怪物身体各处喷涌而出。嘴、鼻孔、耳朵、胸口、直至身上的每一寸皮肤。他已无法维持一个固定的形态,整个人都在迅速地失水枯萎,像一簇鲜花在炽焰中被烤干。
加云的眼泪也涌了出来。他搂紧崩溃中的怪物,抱着他恸哭,哑声喊道“停下来,停下来啊”
怪物的嗓音也变得分裂多频,不再像人声。“我不会离开你,一分一秒也不会。就算将你禁锢,我也不会让你独自死去。”
“为什么我在此之前迟迟不进入第二阶段因为我还没有决定。而现在,现在的很早以前,我已经决定了。”
“我无法一边怀念着你,再独自度过那些漫长的岁月,永无止境的未来只有痛苦和煎熬,我无法这样活着。”
“我也不懂,也许我是疯了,也许是某个信息错乱了,也许是同类将病毒传递给了我,我不懂,为什么我会这么痛苦,身体好像要爆炸,神经被熔岩侵蚀煎烤着,只是看着你,只有看着你,一切痛苦才能平息。带我走吧,我的爱人,结束你对我的折磨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加云已经泣不成声。
怪物缠紧他,人类的嘴吻了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最后了,你愿意实现我的愿望吗我想以与同类交合的方式,与你交合。”
“我愿意。”
怪物搂抱着他,将他包裹与体内,一步一步地向海中走去。
两人沉入水中,怪物的身体仍在水中继续消融,而加云责完全置身与怪物体内,母体中的婴儿一般蜷缩着。
随着水流,两人向深水漂去。路过那黑暗的海沟,加云伸了伸手,怪物动了动身体,转换了方向,向海沟游去。
他的身体亮了起来,发出那熟悉的令人平静的幽蓝色的光,他消散掉的身体中的细小残肢也仍旧闪着光,随着两人的下沉划出一道长长的尾痕,一些水生物循光而来,围绕着两人转着圈游动,或是啄食那些光亮的食物。
再深入,已经没人跟来了。
就着幽暗的光亮,加云一边下坠着,一边看到海沟的面貌。他看到分裂的岩壁,岩壁的每一层沉淀,每一条断裂的纹理。像是追溯着这个星球的历史,他们一同坠入到最古早的过去之中。
怪物以及没有了人的形态,也没了触手,他的身体自由地舒展着,身体的各处都与加云充分接触,甚至压紧,似要将他食入吸收一般。
空气越来越少,也没有新的气体被充入进来,加云越来越觉得窒息,怪物的躯体也贴紧他的脸,张开嘴,不由自主地呼吸的时候无形的物质充斥了他的鼻腔,被他吸入口中。就算无法呼吸,他也并不在乎。
怪物的脑展现在他的面前。那瑰丽的光网,好似熟悉的银河。加云不知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或是怪物在引导着他,他伸出手来,探入到那片信息的海洋之中。
那一瞬,他仿佛看到了怪物所知的一切。
无数的画面飞速闪过,炼狱般的熔岩的星球,火光烟花一样喷射,蔚蓝的大海,浮游在水中,互相交缠在一起的同类,浩瀚的丛林,巨大的动物,颜色变幻莫测的星海,一个又一个种族的脸庞,微笑的人类,一个男人,还有另一个男人,还有他。他的一切,他们在各自的战机中针锋相对,初次接触的挣扎与排斥,他们在这个星球的每一刻都在瞬间回放,他说“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无数次的我爱你。
脑被他的手捣乱,怪物的身体失控地抽搐紧缩,加云也握紧了那只手,身体被挤压得骨头断裂,血脉膨胀爆破,眼前金光闪闪,耳边仍旧一次次地响起那个声音,说着“我爱你”,似乎是他的声音,也是更多人的声音。
他们仍旧在下沉,海沟似乎深得没有尽头。岩壁由青色变成红色,再往下是浅蓝色的,再往下,怪物的光芒慢慢消散。像是一颗坠入到水中的蓝色火星,燃烧了一路之后,终于熄灭了。
破碎的战舰,焦黑的金属部件,曾经交火的两只舰队灭亡在这里,经历了两百年,有的残骸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沉默地悬浮着。
在这一片死亡的星系之中,有一颗浅蓝色的,宝石般的星球。在恒星光的照射下,他被水汽包裹着,蓝色也是漂浮的,变幻不断的。
星球上有空气,有水,也有一些陆地。
那水是温柔的,毫无波澜,在一片白色沙滩的岸边,忽然泛起一道道水纹。
一个鼓包从水中冒出。
紧接着是更多的,身体的部位。
那是一个拥有四条躯干的动物,在水中游着爬着,触及陆地之后,他的四肢就变得笨拙起来,似乎不太适应陆地上的重力,在沙滩上匍匐出老远,才试着跌跌撞撞地双脚站立起来。
他是这个星球上第一个从水中走向陆地的动物。
他又跌坐在沙滩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的双手各有五根手指,其间以青色的蹼相连。这样注视着手,手蹼就被身体吸收一般消失不见。
皮肤变得干硬,显露出一层纹理来。
他坐在那里思考着。
我是谁
与其说是思考,不如说是在感受。
他感受着湿热的水汽抚摸他的身体,从远处传来的细微的一波一波水声,身下的嵌入他皮肤的白色沙砾。
他感到了一些东西,可伸出手来,又什么都抓不到。
他又伸出手来,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发现嘴角是上勾着的,他做出了一个属于人类的笑的表情。
而紧接着,这个表情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