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总是如此转瞬即逝啊。他略带遗憾地想着，收回了僵在空中许久的手。
“说起来，”余光捕捉到绮礼动作的雁夜感到抱歉，“方才，是我与樱失礼了。”
“抱歉，言峰先生，我刚才就那样冲进来……是我失礼了。”少女也乖巧地道了歉。温柔内向的她在面对雁夜以外的人时仍旧十分拘谨，以至于说完这番话后，她便靠回了雁夜身边。
“没关系的。”绮礼神色如常地站起身来，“那么，我便告辞了。下周的这个时候，我会再来。”
“拜托您了。”雁夜看着男人的背影轻声感叹，“时臣那家伙，真是收了个相当优秀的弟子呢。”
“是吗？我倒是觉得，父亲因为实在太过自信的缘故，总是找不到靠谱的助手呢。”总是一副迷糊状态的少女，此刻却提出了一针见血的质疑，“那个看起来很有钱却一直在用远坂家资金、最近更是不知跑去哪里旅游的英灵，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哈……英雄王是不一样的啦……”
将稿件交给报社、收集来的资料送给卫宫切嗣，闲下来的间桐雁夜终于有机会前往医院。
一如既往地，雁夜在购买营养液之后前往信箱所在的地方，在信箱中取到了自己的信。只是，那洁白的信封令他皱了下眉。
信封外面如此干净，简直就像才封装不久。但相隔如此之久，给自己的回信，也只有一封而已。怎么回事……难道说，那家伙会每天更新回信的内容吗？还是说，那家伙出了什么意外……
心怀微不可察的担忧，雁夜将信拆开。对方行文的口吻，令雁夜终于放下心来。
我只要看到你苦恼又不屈地活着，就能感到无比的愉悦。
再痛苦一点给我看吧，雁夜。
这种无比讨嫌的语气，只可能是那家伙吧。
还好，对方一切正常。
在魔术层面给予了卫宫切嗣帮助的雁夜自认为让对方欠了人情债。然而，在卫宫切嗣将目标消灭之前，他便又欠了对方天大的人情。
与卫宫士郎相约出门玩耍的间桐樱夜深未归，雁夜出于担忧，便打算借助自己留在少女身边的虫去寻找对方。此后，在家门之外十余米处，雁夜与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形容狼狈的红色英灵相遇了。
艳红的战袍破碎不堪、贴身的黑色衣服也被割裂、露出颇深的伤口。这副德性，即便是在红色英灵与库·丘林决斗后也不曾出现。“发生了什么？”将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的间桐樱接到怀里，雁夜问道。
红色英灵沉默地看了雁夜一眼。眼神锐利，宛如泛着寒光的出鞘利剑。
雁夜并不相让。“作为樱的监护人，我应当有权知道事情原委吧。此外，虽然并非你御主的我无法帮你补充魔力，但为你治疗我还是做得到的。”
“aster会为我解决的。”红色英灵并不领情。
“你确定？据我所知，卫宫切嗣的魔术属性并不适合修习治愈术。”
“……那么，就去间桐家吧。”妥协的红色英灵率先迈开步。仿佛不愿服输，他又刺了雁夜一下，“如果间桐的治愈魔术有效，为什么你却是这副模样。”
雁夜不在意地笑了笑。“间桐家的魔术，是以‘自残’为基础的魔道。用在我自己身上，‘魔术’与我本身大概就是矛与盾的关系了。”
红色英灵深深地看了间桐樱一眼。那个幻象般快速消逝、又刻骨般深刻的温柔眼神，令雁夜皱起眉。
那个自责与担忧的表情，简直，就像认识了樱很久一样；但是，樱还这么小，被唤醒于历史尘埃的英灵更不可能了解樱的事情。这实在太奇怪了。
心怀对红色英灵神父的疑惑，雁夜履行诺言为对方疗伤。如水般温软的魔力流入红色英灵体内，将对方身上一众可怖伤口修复。与此同时，英灵也将此前经历讲给雁夜。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魔术师，但荒耶宗莲这个人，可以制造毫无瑕疵的结界。这两个被捉走的孩子，大概是诱饵般的存在吧。简单地说，我和那只狗为了救他们，闯入了对方的结界。当然，我们将其打破了，但……”
“但‘空间’层面的控制性魔术很危险，所以你伤到了这个地步。”雁夜顺口问了句，“库·丘林呢？”
“大狗生命力比我旺盛得多。他负责将……”红色英灵仿佛被人扼住喉咙般突然消声，微黑的脸上现出奇怪的神色来，“aster的儿子送回家。”
“那么，卫宫呢？他可不是将战斗全部交给从者的人。以往的话，他多半会命令从者解决敌人的从者或余部，自己亲自将目标找出来击杀。”
闻言，红色英灵垂下头。不羁的白发投下阴影，将他神采尖锐的深色眼瞳遮住。“我并没有将此事报告aster。”
“是吗。”雁夜叹了口气，“你本应该与他联系的。卫宫这个人呢，在战斗力上并没什么可诟病。”
“他会死的。”
“什么？”间桐雁夜坐直了身体。
温暖明亮的客厅内，睡颜平和的少女将头枕在雁夜腿上、发出平稳的呼吸。
身处这个安详的场景中，雁夜却感到一丝悚然。
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
自己在红发英灵身上看到了卫宫切嗣的影子，但对方明显是个生命在青年时期停驻的年轻人；
樱在对方身上寻到了卫宫士郎的气息，而这位英灵似乎也与樱相识颇久；
对方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或者说，原本会发生的事情；
该不会……！
红色英灵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雁夜。以沉痛的语气，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如果卫宫切嗣独自一人与荒耶宗莲对上的话，那么，他会死的。”
我的邻居飞檐走壁（六）
夕阳消失在地平线处，仿佛坠入贫瘠之海，连最后一点微末光辉都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在夜彻底黑下来之后，卫宫切嗣驾车离开冬木市。虽然因为近日的战斗而面现疲色，但他被黑色短发微微遮住的双眼依旧冷冽而坚定。
将活人制成傀儡、收集人类的死亡。这种事情，必须阻止。
不管如此行事的初衷是什么，荒耶宗莲都是站在“正义”对立面的人物。有必要的话，那些已经被黑暗侵染的、无可救药的人偶，自己也会除掉；但在此之前，必须将始作俑者斩杀。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在瞥到副驾驶座上的人时，卫宫切嗣犀利的目光微微一滞。
坐在那里的青年被裹在略显宽大的青色和服里，正如被困倦俘虏般地闭眼小憩，尖尖的下巴一点一点向下，柔软的紫色发丝随着这个动作而微微颤动。
——食草系生物般的无害。
作为邻居，卫宫切嗣日常所见便是对方老好人似的温和模样。但他是见过对方杀人的，而且，很多次。
入侵者被巨大的虫云卷向空中，在群虫的嗡鸣声中被撕裂为漫天血雨；而年轻的虫使只是漠然地倚墙而站，仿佛惨像并非他所造成。
诚然，虫术即便是在魔术界也是极为怪异又残忍的存在，卫宫切嗣也没有闲心对他人的魔术评头论足。但他对间桐雁夜的评价也不怎么高。在他看来，对方或许是个善良的人，但绝对不是什么正义之士。
因此，对方忽然提出愿意在作战上帮助自己，便有点奇怪了。“因为关系到小樱的安危所以没有办法”，这种理由，未免太狭隘了些。
——虽然也很符合间桐雁夜本人的性格就是了。
这样想着的卫宫切嗣，发现熟睡中的间桐雁夜向自己这边歪了过来。并没什么体贴之心的他，将对方用力反向推了出去。
头撞在窗玻璃上的雁夜因为这阵疼痛醒了过来，先前汹涌而来的倦意又潮水般退去。“卫宫君？”
“距离小川公寓还有半小时车程。如果你想休息，可以继续。我并不指望你帮什么忙，但信誓旦旦说会还我人情的是你。我可不希望你在战斗的时候摆出这副不中用的样子。”
“我昨天睡得不好，还真是抱歉啊。”
卫宫切嗣不再出声。雁夜看到，对方的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锐利的直线。
虽然对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已经感到战斗的棘手了吗。雁夜偏着脑袋想。
“……库·丘林在切嗣死前就被困住了。也就是说，敌人至少具有与英灵战斗的实力。但我不明白，起源弹怎么可能无法消灭魔术师……总之，切嗣没有回来。而那名敌人似乎在不久后被其他人杀死，所居住的小川公寓也被拆毁了。”——这便是雁夜从红色英灵那里得到的讯息。
而现在，被派出探查的枪兵仿佛的确是被消灭掉了；身为主人的卫宫切嗣，已经感受不到从对方那里传来的魔力波动。但卫宫切嗣却没有丝毫退却，而且将红色英灵也派了出去。
“你……”雁夜决定问问对方的计划，“给那位弓兵安排了其他任务吗？我觉得，你不是会跌入同一个陷阱两次的人……”
“对他，我另有安排。”卫宫切嗣顿了顿，“之前，我试图将小川公寓整个炸毁。”
“诶？”雁夜一愣，随即又觉得这的确是对方会采取的方案，“但，没有成功吗。”
“是的。荒耶宗莲的结界无论是空间还是强度，都超出了我以往的认知。所以……”
“所以来向我询问了吗。”雁夜了然，“是固有结界的话，脏砚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但我怀疑，荒耶宗莲的能力不仅仅止于空间……”
对话不得不止于此。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面前有些年头的公寓楼看起来并没什么异常，只是一栋灰蒙蒙的建筑罢了。
但对魔术师来说，不详的魔力已然强烈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在这类似于魔术工房的建筑之内，那位从永恒中走来的大魔术师，定然是睁着疯狂可怖的双眼等待着入侵者。
——就像当初在地下虫仓等待着自己的脏砚一样。
间桐雁夜捉紧了衣襟。与先辈的争斗已经画上了句号，但他仍旧恐惧那黑色的过去。
“我没事的。”对着看向自己的卫宫切嗣说着，雁夜走向大门。但在他之前，卫宫切嗣便快步到达并率先推门而入。
还没从对方少有的关心中回过神来，雁夜便陷入了更大的惊讶之中。
跨进门内的卫宫切嗣，直接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这下可麻烦了。”苦笑着的雁夜施了个魔术，之后也踏了进去。
身入无尽虚空般的黑暗，雁夜觉得自己被错综纠缠的污黑藤蔓笼罩住了。视野之内仿佛有象征希望的光点在不远处幽幽灭灭，但当他试探着走过去的时候，在发现那里与先前所立之地别无二致。
——什么都没有。
将生命化为永恒的魔术师，已经打破了生死两界的隔阂。以近乎于求知若渴的狂热，他将空间封锁、时间静止，缔结了毫无破绽的结界，令人无所觉察、无从打破。可想而知，卫宫切嗣的英灵便是被困于此中，死活未知。
但也并非无计可施。如是想着的雁夜催动魔力。
从老魔术师那里继承的魔术回路开始运转，大量的魔力穿过扭曲的空间以烈焰燎原之势扩散开来。
已至神魔境界的结界似乎并未受到撼动。但雁夜清楚地听见了玻璃粉碎的巨大响声，那是被魔术控制的群虫在冲撞大楼的窗户。
雁夜稍微安心了些。
这个结界，至少是可以从外面打碎的。如果，卫宫切嗣将自己的英灵安排在公寓之外就好了……
“你是玛奇里的后人啊。”从虚空中传来的人声，雁夜可能永生不会忘怀。对方的声音，简直就像被诅咒了一样，简直可以致命。
“是的。在名义上，他是我的父亲。”雁夜答道，在黑暗中抬起头来。
令人悚然的低沉笑声如蠕行的虫子钻入耳廓。“是夺取了你父亲的身体吧。”
间桐雁夜一僵。在他大脑里根深蒂固的恐惧复苏了。“是这样的。因为后人无能而不断夺取他们的身体永生下去、从而将间桐的魔道发扬光大——那就是他的愿望。只是，在我这里结束了。”
“也就是说，你击败了他，继承了他的力量与理想？”对方如吟诗般慢慢吐出诅咒，“一个新的轮回而已。”
“不对！”雁夜下意识地反驳，“那个腐朽无情的理想，我会将其毁灭的。”
“但你并没有逃出去这个轮回。在螺旋之路上行走的人，在腐败之前，是不会停止绕圈子……”
恶毒的话语被破空之声打断。黄金的光芒将黑暗撕裂，以利器的形式闯入。
驱散一切黑暗之光芒割裂了牢不可破的结界。然而，破魔之矢并未成功击穿始作俑者的心脏。浓郁的黑暗将泛着熠熠金光的箭矢吞没，之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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