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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坦尼克号]泡沫中的惊喜 第4节

作者:凉风四d 字数:26854 更新:2022-01-09 13:40:25

    “跟我来,去院子里走走。”皇甫濯没等南亦远伸手,当即将南亦远从地上拉起,二话不说就带着南亦远走出了屋子。

    皇甫濯的府邸原是一座富商的宅邸,战乱后,富商去江南避难,这座宅子便荒了。后来,东都收复,所有闲置的大宅子都被朝廷收用,作为将士们休憩场所,皇甫濯便也得了一座宅子。现在这座宅邸依然能看出从前宅子主人花心思布置的景致,不过也只余了一些罢了,皇甫濯一住进这座宅邸,就将能搬得动的东西全挪走了,要么送给洛阳城的百姓,要么捐给了朝廷。只有东院的一座假山石无法搬动,或许是皇甫濯年幼时在长歌门受了些赵老先生的熏陶,终究没把假山石这一处的花木给移走。夏末的风仍旧带着暑意,未走几步,南亦远就觉得衣衫上渗出了汗来。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南亦远话音刚落,皇甫濯便带他在假山石前停了下来。

    几缕蓝绿色的光芒在假山石后幽幽闪烁,似是神留下的精灵,徘徊在一处不显眼的山石处。

    “是流萤”南亦远伸手穿过幽幽光芒,微微握住了在暗夜中飞动的精灵。年少时,他总喜欢与皇甫濯在夏日的夜晚踏一叶扁舟去长歌门的玉林岛捉流萤,然后将捉到的流萤装入纱网做成的布袋里,挂在房内。幽幽光芒在暗中显得神秘而旖旎,两个孩童并排躺在床上,望着那幽幽光芒,笑谈着未来。那时他们谁也不曾想到,两人会分开这么久。

    皇甫濯与南亦远一样,用手在虚空中拖着飞舞的流萤。他与南亦远都不再是年幼的孩童,他们知晓流萤生命短暂,这光芒是他们燃烧的生命。皇甫濯记得当年南亦远第二日发现捉来的流萤全部死去的时候,一向倔强的孩子紧紧地咬住了嘴唇,眼泪悬在眼眶边,最终泪水还是滑过了脸颊。

    幽幽光芒中,南亦远微微笑了起来,他望着在手心中飞动的流萤,对皇甫濯说“谢谢你,皇甫。”

    皇甫濯将南亦远揽在了怀里,他抱着南亦远,亦是笑着说“真想一直和你这样待在一起哪也不去。”

    岁月静好,终不过是乱世中的一场梦罢了。

    第二日,皇甫濯一直等着的军令终于抵达了洛阳。

    苍云军整装待发,向着他们未知的宿命昂首前行

    第二十六章

    史思明当真狡猾,在唐军与安庆绪的狼牙军作战看不出胜负之时,史思明一直按兵不动。待郭子仪朔方军颓势显露,史思明当机立断,命史朝义率领三万范阳军自幽州向洛阳进发。等唐军收到消息时,史朝义的三万范阳郡已抵达魏州,直逼东都洛阳

    危急关头,皇甫濯临危受命,领五千苍云军从洛阳城开拔,连夜奔向魏州,势要在史朝义的三万范阳军抵达东都最后一个屏障冀州前抵挡住叛军

    月色暗淡,马蹄声踏碎阒静的夜晚,南亦远驾马跟在皇甫濯身边,连日的奔波令他疲惫不堪,纵是如此,他未对皇甫濯叫苦一句,他一直在计算着范阳军的脚程,恨不能立刻飞至冀州。他们身后,紧跟着一匹黑色骏马,马上一名苍云军紧紧地揽住面色苍白的朔漠,时刻不离前方两人。

    天边泛起鱼肚白,一座城墙遥遥在望,披星戴月奔波了三日,五千苍云军终于抵达了冀州。

    然而,令谁也未想到,迎接他们的会是隐匿在太子身边的人以及长歌门门主杨逸飞。

    皇甫濯翻身下马,走至李倓身前就要屈膝跪下,李倓及时伸手托住皇甫濯的手腕,让皇甫濯免礼“建宁王已死,如今我不过是一介布衣。”

    皇甫濯表情淡然,李倓能如此说最好不过,若他仍将自己当做皇子,那这一场仗,皇甫濯便无把握能赢。

    南亦远惊讶地望着站在李倓身边的门主,他拱手做礼,那方杨逸飞摆了摆手让南亦远无须多礼。杨逸飞瞧见南亦远眼中闪过的诧然神色,他笑了笑道“长源公不便出山,我便替他来了。”

    南亦远道“弟子明白了。”

    四人并未寒暄多久,战事紧迫,诸人心皆系在战场上。李倓与杨逸飞领着皇甫濯和南亦远等人径直走入一间临时征辟的宅邸,大厅中央挂着一幅大唐疆域图,上面用朱笔将幽州、魏州、冀州、邺城、洛阳、长安等重要军事要地画上了圈。

    没等仆从上茶,李倓便拿起搁在案几上的朱笔,笔尾用力点在冀州之上“此处是我军唯一的机会,一旦冀州被叛军攻陷,洛阳危矣,东都陷落,定会重蹈安禄山攻占长安覆辙,此役只许胜不许败”

    皇甫濯点头,冀州这场仗关系重大,若输了,大唐又将陷入被动之中。“此仗只能速战速决,若多做拖延,一旦狼牙军赶至,冀州必将落入叛军之手。”皇甫濯望着面前的地图,神色凝重。

    南亦远拧眉,皇甫濯只带了五千苍云军赶来,史朝义却有三万兵马,敌我人数悬殊,这场仗要取胜,根本就是痴人说梦“可苍云军只有区区五千人,如何抵挡得住三万叛军”见无人提及此事,南亦远不由得开口道。

    李倓道“冀州城内有团结兵万人,再加之还有三千男丁,应能凑出两万人。”

    南亦远倒吸冷气,愕然道“团结兵或许还有些战斗之力,那三千男丁俱是百姓,是我们要护住的人,怎可让他们也在沙场拼杀”

    李倓坦然道“生死攸关之时,哪还顾得了这些”

    南亦远心道李倓此人冷漠至极,再想起他之前的判断,南亦远对李倓更无好颜色。南亦远冷冷地凝视着李倓,想从李倓的眼中看出李倓的动摇,然而他终究没看出李倓的破绽。越是这样的人,越让人觉得可怕至极。

    皇甫濯认为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伸手在南亦远面前摆了摆,示意南亦远莫再与李倓计较。“既如此,那作战的阵型便要变换一下。”自皇甫濯走进厅中,他的神色就没变过,他镇定地应对李倓,将心中的打算尽数道出。南亦远听得皇甫濯的计划,心道难怪皇甫濯并不担心敌我人数悬殊,原是心中早已有了谱子。

    朔漠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将头埋在矮几上,不让人看见他的神情。在场的四人皆未留心这个孩童,若他们留心了,就不会输掉这场仗。

    猎猎寒风迎面扫过,吹起城楼上站着的人的衣角。杨逸飞望着城墙下的苍云军,眉梢一刻也未松开。这场仗是决定李唐命运之战,如若取胜,能未大唐争取时间抵御叛军;如若失败,大唐就又会向三年前一样,风雨飘摇。

    “长源公拜托你来,不是为了这场仗吧。”杨逸飞身旁的人微微眯起眼,疲惫地说道。

    “我是为你而来。”杨逸飞转过头,看向李倓。在长歌门时,李泌将他心中的猜测全数说与了杨逸飞听,虽然那是李泌的猜测,但杨逸飞知道,李泌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估计。何况,杨逸飞是亲自见过李倓挑起了南诏之乱和安禄山叛变的人,即便如今李倓已经“死”了,李倓会收手吗

    李倓忽然笑了起来,可这笑容中夹杂着许多苦涩,他从未笑得如此颓然,也只有在杨逸飞面前,他才能露出真正的笑容“杨门主,你我好友一场,有些话直说罢。”

    “那你与我也直说可好”杨逸飞仍旧看着李倓,眼中满是痛惜。

    南亦远留在了城墙下,他一人青衫白衣,牵着一匹骏马,直视着前方列阵的苍云军,手心中不由得沁出了冷汗。他是相信皇甫濯定会凯旋而归,但压在冀州城上浓重的铅云如同笼罩在了他的心中。不经意间,额上一片冰凉,一片雪白自眼前划过,南亦远抬头望向天空,纷纷扬扬地大雪猝不及防地洒向大地,今年的初雪落下了。

    五千苍云军为阵眼,立于最前方核心之处,临时召集的一万余人为屏障,皇甫濯变阵型为锥形,自己则手持刀盾,当先一人,直指对面史朝义的三万范阳军。

    这一仗,皇甫濯亲自上阵,势要杀得史朝义及三万范阳军退回幽州

    站在军中的史朝义见对方摆出了阵型,微微勾起嘴角,他抬起手,让自己的军队变化为锥形,他自己则与皇甫濯一样,持剑立于阵型最前方。

    天地间,大雪纷纷而下,瞬间将所有颜色融为一色纯白。时间恍若回到了十年前,同样是大雪纷飞的战场,曾为同伴的狼牙军将刀挥砍向了他们,自此后,他们发誓,要让背叛苍云者血债血偿

    第二十七章

    苍云军不断向前突进,范阳军战力不济,原本的锥形阵没多久就被打散。正当苍云军大喜之时,史朝义迅速重整队形,继续与苍云军周旋。皇甫濯未料到史朝义的三万范阳军竟能在短时间内重新集结队形,他小心留意,一边估算着何时可以变换阵型。小半个时辰后,范阳军再次被打散,苍云军见有机可乘,再次突入范阳军中。然而,当苍云军还未深入至范阳军中央,史朝义再次整编队形,顽强抵抗。

    南亦远望着逐渐远去的玄色军队,心中徘徊着一股不祥。史朝义好似是故意要引唐军不断深入,难不成前方还有陷阱不成南亦远又觉不会,棋盘布局皇甫濯不如南亦远,但领兵作战,皇甫濯定胜过南亦远百倍。皇甫濯领苍云军不断深入范阳军,应是料定范阳军精锐尽出,所以才敢如此迅猛进攻。不过,范阳军虽不断被打散,但重新整合速度之快,令人嗔目结舌。

    皇甫濯长刀送出,命中一范阳军心口,范阳军惨叫一声当场毙命。作战已近一个时辰,范阳军与苍云军损失相当,纵然如此,皇甫濯仍未突进范阳军核心。范阳军正前方,史朝义冷笑举剑,剑锋直指皇甫濯。

    皇甫濯拧眉,不久前,这人还亲自登门向他道贺,不过转眼间,史朝义就将剑锋对准了自己。史朝义人情寡淡,令人生寒。

    “继续突进”皇甫濯握紧长刀,挥舞玄甲盾带军不断深入,势要破开范阳军的垒墙。

    众人听得皇甫濯号令,浑身一震,皆高呼应和,手起刀落,杀得范阳军哀嚎不绝。

    史朝义嘴边冷笑愈浓,他看着不断前进的对手,随心所欲地挥舞着长剑,将近身的唐军砍杀。再靠近一些,再近一些我便可以将你们一网打尽了史朝义心中盘算着唐军的距离,并不在意范阳军的阵型再次被唐军打散

    不知是范阳军连日拔营身心疲惫,还是被唐军气势所慑,在唐军第四次突进后,范阳军的中央被暴露在唐军眼中,史朝义手持长剑,凝视着对面的苍云军将领。未等史朝义下令重新集结军队,皇甫濯大喝一声“翼之阵”除苍云军外,由冀州城内的团结兵与男丁组成的外围屏障忽然向外侧延展,从高处看,就像从鸟身张开的双翼,逐渐将范阳军包围起来。

    苍云军为鸟身,临时集结的唐军为双翅,向范阳军席卷而来然而,就在双翅完全张开之时,皇甫濯忽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不知从何处奔突而出的两队范阳军成锥形猛然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划破唐军两翼,宛若两柄立刃斩掉了鸟的双翅一向镇定的皇甫濯大骇,双翅被斩,便无法包围范阳军,而范阳军突然出现的两队千人锥形军阵剪开唐军两翼后,并未给唐军重新聚合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向唐军两翼。此时,唐军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声又一声传至皇甫濯耳中,皇甫濯咬紧后牙根,他终于明白了史朝义为何会任凭唐军将范阳军冲散数次,原来他是为了让冲散的范阳军重新整合,埋伏在主阵之后,再趁机突出,剪除唐军的包围可是,如若史朝义不提前知晓皇甫濯会用这个阵型,他无法安排四场陷阱,最终让唐军落入这样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

    有人向史朝义告知了他的阵型,而这个人的身份已然锁定,昨日他说出这个阵型之时,在场的只有他、南亦远、李倓及杨逸飞,而嫌疑最大之人,只有皇甫濯颓然苦笑,苍云军曾被同伴背叛过一次,这一次,苍云军又将被站在同一方的人背叛吗

    南亦远快步登上城楼,望着远处战场,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昨日皇甫濯胸有成竹地对他们说就算只凭冀州城内的一万团结兵与五千苍云军,他有把握一定能击退史朝义的三万范阳军。皇甫濯的坚定的神情历历在目,可眼前的一切却是最为真实的。

    “怎么会”南亦远不停地喃喃自语,昨日在场诸人未有一人怀疑皇甫濯的作战方式不妥,相反,他们皆极力赞同皇甫濯今日所用的阵型。但是,为何会被史朝义攻破

    “此阵唯一的弱点便是在变换阵型之时,不论是鸟还是人,腋下最弱,若变换阵型之时,敌人迅速攻击腋下,此阵便破。”皇甫濯在沙盘上摆出翼之阵,指了下张开的翅膀腋下,对在场的三人说道。

    “皇甫将军觉得敌人能否发现此处弱点”李倓问道。

    皇甫濯摇头“此阵之前,我会以锥形阵与敌人纠缠,敌人定以锥形阵回击。再加之我军主力皆在中央,敌人定以为我军不敢将战力不足的团结兵与平民百姓为单独出击。此阵若破,除非”皇甫濯讪笑,“史朝义也知晓我独创的阵法。”

    有人泄密南亦远回想昨日皇甫濯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望向不远处站在猎猎风中的李倓,此人心性难以捉摸,难不成会是他

    似乎感觉到有一道厉芒射向自己,李倓迎上南亦远的目光,眼中微诧。他已注意到皇甫濯的翼之阵被史朝义击破,便瞬间明白了有人将昨日密谈之事泄露,李倓知晓此处嫌疑最大的会是自己,他不避开南亦远责问的眼神,反倒快步走向南亦远,稳住声道“南先生,请问你身边那个孩童去了哪里”

    这时,南亦远才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朔漠不见了。

    李倓又道“昨日密谈之时,这孩子也在吧。”

    南亦远心瞬间沉入谷底。李倓说得无错,昨日是他亲自将朔漠带入了府邸,让朔漠一人独自坐在桌边,他便与皇甫濯等人商谈今日对阵之事。李倓如此说,难道泄密之人会是朔漠

    南亦远无心与李倓争辩,但见对方坦然以对,南亦远心中乌云密布,他差不多也明白了,这泄密之人应是朔漠。

    从什么时候开始朔漠与史朝义有了联系为何他未注意到朔漠的变化,涩口的茶水,逐渐变得沉默的孩子,以及那一双带着愠怒的眼眸,南亦远皆留心到了,可他未放在心上。

    朔漠,竟背叛了他南亦远紧紧握住了双手,心被划下深深的一刀,再也不会愈合。

    第二十八章

    一骑白马载着青衫白衣的人飞速掠出城门向远方的战场奔去。

    站在城墙上的人望着那一骑白马,剑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他转头命令身边的士兵“马上让冀州城百姓撤离至东都,越快越好”士兵领令而去,李倓的眉梢却越敛越紧。

    “你早知晓那孩子有问题,为何不告诉他们”杨逸飞沉着脸,逼视站在身边的人,他从长歌门一路奔波至冀州,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没有阻止李倓的霹雳手段。

    李倓星眸中蕴着一池澄澈湖水,他凝视着责问自己的人,失望地问道“杨门主,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杨逸飞语塞,十多年前,当他初见李倓之时,李倓还是一位在朝堂上为大义据理力争的皇子。也是从那时起,他们二人之间不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而且还多了一层不可言说的感情。然而,自李倓亲姊文华郡主李沁葬身吐蕃后,李倓的心性全然变了。就连在杨逸飞的面前,李倓也鲜少表露真心。

    见杨逸飞欲言又止,李倓望着快要融入战场的那一骑白马道“若我说,我是刚刚才发现的,你信吗”

    杨逸飞仍旧不语,他如今已不会轻易地对李倓说出信或不信。他估摸不准李倓的心思,就如现在,李倓虽满面愁容,可他的心是否也被铅云笼罩

    李倓又等了一会,杨逸飞还是不语,李倓无奈苦笑“你有什么要问的,在这里全部问清楚罢。”

    “就算我信你刚才所言,那史思明复叛一事,难道与你毫无干系”杨逸飞猛然抬头,他咄咄逼问李倓。在长歌门时,李泌就曾请求杨逸飞派朝中门人调查史思明,果然在千丝万缕之中发现李倓与史思明的联系。杨逸飞直到此时,才彻底明白,为何当初他诚心相邀李倓隐居长歌门,李倓犹豫不决了。

    李倓讥笑道“朝中人人皆知史思明定会复叛,我不过是提前将这毒瘤挖出来罢了。”

    “当年阁罗凤与安禄山难道也是你要挖出的毒瘤”杨逸飞自不信李倓之言,若非李倓诱使安禄山起兵,如今李唐还会被狼牙军占下半壁江山

    “治世之道,哪有对与错。盛世之下,总有阴暗,就算没有阁罗凤与安禄山,也会有他人危及李氏江山。我要让那高高在上的人看清楚,李氏江山并非如他眼中那般稳固”

    “你”

    “杨门主,或许在你和他人眼中,我所作所为罪大恶极,但身处于权利中央,你会发现,有些事情,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必须得做就如史思明复叛之事,若再等一年半载,张皇后若与他联手,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而这天下,怕有一半会是史思明的了罢”李倓拂袖,负手挺身,眼中闪着灼灼坚定光芒,岿然不动。

    杨逸飞震愕,而后又颓然笑道“也只有你,才会行这手段来治理天下。”纵然他猜不透李倓的心思,但与之相处了十多年,杨逸飞十分清楚李倓的雷霆手腕。史思明此时复叛,圣人无暇顾及其他,若太子能够平定史思明之乱,太子地位更为稳固,而张皇后亦少了一位结盟之人,大唐也少了一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李倓所说并无道理,但李倓却做错了一件事将这天下当成棋盘,百姓为他手中棋子。

    “可我没料到,这盘棋,居然被一个不起眼的小卒子破坏了”李倓忽然抬手指着远处的战场,只见玄色浪潮逐渐消退,眼看就要消失不见。

    杨逸飞心中“咯噔”一下,他贴在城墙边,任凛冽寒风割面,手紧紧地压在冰冷的城砖上“眼下如何是好”

    “棋路不通,我这棋手已经败了。”李倓伸手在虚空中做出弃子的动作,自嘲笑道,“本想在此将范阳军一网打尽,灭一灭史思明的威风,也替太子谋下功勋,不想我却害了他。”

    “收手吧。”杨逸飞握住李倓悬在城墙外的手,“这盘棋你别再下了。”

    “换个棋手吗,换谁呢,是圣人,还是太子,亦或是李泌”李倓冷笑,“他们未必是好棋手。”

    杨逸飞紧紧地握住李倓冰冷的手,面前这人有时令人心疼,有时又令人毛骨悚然。“不论是谁,也不会再是你。”杨逸飞直视李倓。

    “好,既然是你让我收手,我便收手”李倓对杨逸飞郑重地点了下头,而后又道,“但我要看看,没有我,这盘棋谁能下得好”

    杨逸飞一怔,李倓适时抽回了他的手。

    史朝义嘴角的冷笑早已变为讥笑,敌人一万团结兵几乎殆尽,而皇甫濯所领的苍云军也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范阳军的主力,却还有近两万人,这一场仗,从一开始就定好了结局。

    “将军,现在要下令全军突进敌军吗”一旁的副将眼见形势大好,急不可耐地想要向史朝义请战。

    史朝义收剑回鞘,摆摆手“不用,让将士们都歇息一下,看一场好戏。”

    副将不解“好戏”

    史朝义伸手摸了下嘴角,似已将接下来的画面全数印在了脑中。史朝义没有回答副将,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敌人,静静地等着他所要的结果。

    两翼折断,如今只剩下三千苍云军与两万范阳军作战。纵然是都知晓的结果,可没有一个苍云军退怯他们的命,是为死去的同伴而活,纵然在战场上丢掉性命,那也是为了将命还给当年替他们挡住狼牙军屠刀的同伴的命

    “将军,我们挡着,你先撤”皇甫濯身边的副将们,一边斩杀冲上来的范阳军,一边将自己的将领护在其中。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保住皇甫濯的命

    自从皇甫濯担任这五千苍云军统帅之时,他就发过誓要与兄弟们同进同退。皇甫濯拒绝了副将们的好意,手中长刀刺入范阳军的胸口,一边朗声道“苍云男儿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击退敌人,没有后退这条路兄弟们,今日我们回不去,但也要留下敌人的首级”

    皇甫濯一声呼和,三千苍云军一起响应手起刀落,血柱喷涌,刀钝了,他们赤手空拳;盾裂了,他们肉身相搏。没有一人退缩,同伴倒下了,另一人补上,不让敌人突入军阵中央。半个时辰后,战场上苍云军的尸体又多了数百具,但范阳军的尸体亦不少于千具。

    史朝义咋舌,不曾想对方战力如此顽强。他后悔刚才做的决定,更痛恨他安插的那把利刃还未出手

    然而,就在史朝义焦躁不安之时,他的那把利刃终于出手了

    朔漠拼命地往苍云军阵中央冲去,他一手紧紧地握着怀刀,生怕怀刀掉在地上。苍云军中有些人识得朔漠,见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出现在战场上,有人顿觉蹊跷,又怕朔漠受袭,一边护着朔漠一边问朔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朔漠大声回道“我家先生要我告知皇甫将军,军中有奸细,让将军小心”

    苍云军一听,心中打了个激灵,难怪翼之阵会被破,原来是军中有奸细苍云军不敢怠慢,护着朔漠穿梭在军阵之中,没多久便将朔漠带至了皇甫濯面前。

    皇甫濯一见朔漠,眉梢倒竖,这孩童胆大包天,居然闯入了军阵中

    “你怎么来了你家先生呢”

    朔漠快步跑到皇甫濯身边,踮起脚仰头望向皇甫濯,对皇甫濯道“先生让我带一句话与将军,他与建宁王还有事相商,时间紧迫,只得让我先来。”

    “说”皇甫濯听是南亦远让朔漠前来,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而后又将心思转移至了战场之上。

    “将军可否附耳过来”朔漠十岁孩童,身高还不及皇甫濯腰间,他此刻踮起脚,已快用尽了气力。

    皇甫濯皱眉,见朔漠脸上满是雪水,他俯身凑近朔漠,却见眼前寒光一闪,腰间一阵刺痛

    皇甫濯愕然地看着面前狞笑的孩童,紧紧地握住朔漠的手腕,他不敢相信,这个孩童居然用他送的怀刀,刺向了自己。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皇甫濯不解,他虽一直觉得朔漠不喜欢自己,可从不认为朔漠会杀他。

    眼前的朔漠笑得猖狂而得意,他狠狠地剜着皇甫濯,握着怀刀的手不肯松开“没有谁让我这么做我恨你如果没有你,先生眼里就只有我一人如果没有你,先生脸上也不会留下那道伤疤如果没有你,先生早已带朔漠回了长歌门只有你死了,先生才会重新在意我你去死吧”朔漠咬牙,手中再用力,怀刀又向皇甫濯腹部深入一寸

    “将军”靠近皇甫濯身边的苍云军见皇甫濯遇袭,猛然上前,一把用力推开朔漠。长刀举起,就要砍向朔漠,却被一把墨色长剑挡住。

    朔漠惊骇之中见到熟悉的长剑,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他抬头望向脸色煞白的南亦远,心中一动,张开手就要扑向南亦远。然而,墨石剑剑锋定定落在朔漠眉间,南亦远心痛地看着朔漠,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先生”朔漠知道先生伤心了,可他却并不后悔,“先生”他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南亦远,希望南亦远能够收回抵在他眉心的墨石剑。

    “滚我不是你的先生,你也不是朔漠”南亦远愤然,他对朔漠下不去手,但他也不会原谅这个孩子。他亲眼见到朔漠刺向南亦远,亲耳听到朔漠的怨怼之言,他教了朔漠大半年,却什么也没教会,反而养虎为患。南亦远出身长歌门,却也是睚眦必报之人

    “先生,朔漠不想离开您”朔漠跪倒在南亦远脚边,不住地磕头恳求。

    南亦远看也不看朔漠,他伸手扶住虚弱的皇甫濯,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教的弟子,在他的眼前刺杀了他最爱的人,眼泪夺眶而出,骄傲如南亦远此刻却是如此的脆弱“皇甫皇甫濯别”

    “没事,亦远,别哭别心痛”皇甫濯想对扶住他的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然而腹部的痛越来越清晰,他扯起嘴角,露出的笑容异常的生硬,“放他走。”这句话,是皇甫濯对他身边的苍云军说的。

    随后,皇甫濯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

    南亦远跃上马,将皇甫濯环在胸前,他转头对身后的苍云军喝道“你们还不撤退”

    几个苍云副将神色黯然,皇甫濯的命令言犹在耳,纵然皇甫濯昏死过去,可没有主将下令,苍云军决不退却一步

    “将军下令势要留下敌人首级为死去的同伴们复仇,我等不会退”一名副将高举刀盾,转身就要冲入敌军之中。跟在他身后的另几名副将被他所感染,提起刀盾亦要再次冲锋。

    “屁话”忽然,清俊斯文的男人怒吼一声,他打马往回走了几步,抬手就给了当先要冲入敌阵中的人一耳光。那名副将错愕地望着骑在马上的南亦远,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皇甫濯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南亦远怒气腾腾,他知道皇甫濯与这些苍云军要为十年前死去的亲人及同伴报仇,可是不论皇甫濯还是这些苍云军,他们皆被仇恨冲昏了头南亦远拎起那名副将的衣领,大声喝斥道,“没有命,你们还怎么报仇眼下你们必输无疑,再这么战下去,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你们死了,剩下的苍云军会继续为你们报仇可你们想过没有,现在你们这三千人的冲杀,是不是无谓地拼命退,还是冲,你们最好马上给我答案”

    那几名副将皆是一怔,他们无法反驳南亦远的话,的确如南亦远所说,这场仗已然有了结果,再战下去会造成无谓的牺牲。被南亦远拎住衣领的副将望着南亦远漆黑的眼眸,倏然间心堂透亮,他下定了决心,对身边的另外几名副将道“听南先生的,我们退”

    苍云军上下一心,撤退的命令一下,三千苍云军无人恋战,边退边战,又取得敌首数百,而后成功从范阳军的刀刃下撤退

    南亦远一手捂住皇甫濯的伤口,鲜血汩汩从他指缝间流出,南亦远扯下衣袖,给皇甫濯包扎,然而不一会儿,衣袖便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的红,刺目得令人心碎,南亦远紧紧地箍住皇甫濯,附在皇甫濯耳边不住地道“皇甫濯,醒过来,快醒过来。”

    朔漠颓然地跪在地上,苍云军从他身边退走,没有一人望向他一眼,似乎他并不存在一般。朔漠可以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但他不能不在乎南亦远。可是,他最在乎的人连一眼都不愿看向他。南亦远驾马而去,留下绝尘的身影,朔漠望着渐行渐远的身影,觉得南亦远一直挺直的背好似弯了一些。

    “先生”朔漠喃喃唤着,可南亦远再也不会回应他。

    眼见苍云军就要成功撤出范阳军的包围,史朝义却摆手让范阳军莫再追击。

    “将军,为何不追了”如今情势大好,若继续包围苍云军,不出一个时辰,三千苍云军定埋骨于冀州城外,可就在此时,史朝义却决定放过苍云军,副将看不过眼,不得不僭越向史朝义谏言,“若再鏖战一个时辰,苍云军必灭”

    史朝义冷眼瞥了下副将,哼道“苍云军不是寻常军队,这三千人乃是苍云军中的精锐,我军若再与之战一个时辰,只怕损失不比苍云军少。如今冀州城已是囊中之物,穷寇莫追。”说罢,史朝义径直向阵前走去。

    烽火狼烟过后,战场上只余堆积如山的尸体。史朝义冷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累累尸首中,跪着一个面色如土的孩童。史朝义咋舌,他的这柄藏在苍云军中的利刃,被敌人给丢下了。

    史朝义心情大好,他走到朔漠身边,蹲下身,伸手轻轻地拍了下朔漠的肩头。跪着的孩童眼中没有任何神采,他讷讷地望着史朝义,许久后才认出了来人。

    “我杀了皇甫濯,可也被先生给抛弃了”泪水滚落眼眶,朔漠失魂落魄地对史朝义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史朝义撇了下嘴,孩子就是孩子,一丁点儿韧性都没有。背叛与杀戮,在史朝义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史朝义并不想要好心地安慰朔漠,他史朝义从不会对任何人施舍。

    “对,你做错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原谅你。”史朝义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朔漠哭得更伤心了,他呆呆地凝视着史朝义,泣不成声。

    “但是,你若和他下辈子相遇,他或许会原谅你。”突然,史朝义挑起嘴角,露出渗人的笑,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怀刀,用力刺向了面前的孩童。

    朔漠并没有感觉到痛,他甚至觉得史朝义是在帮他。这辈子南亦远不会原谅他,那就下辈子去还吧。朔漠低下头,怔怔地看着顺着刀刃流下的鲜血,微微笑了起来“先生,我们来世再见。”

    史朝义拍了拍手,觉得无趣得很。朔漠临死前的表情好似解脱一般,这并不是史朝义想要的表情。他站起身来,绕过了朔漠的尸体,而后望着前方的冀州城,这才又露出了笑“冀州城是我的了”史朝义大笑,占领了冀州城,东都便遥遥在望。

    可是,史朝义并未如愿挥军直逼东都,他的父亲史思明一道命令,止住了史朝义疯狂的脚步。

    “父亲大人,您是在忌惮着孩儿吗”史朝义登上冀州城,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飘落,不一会儿就积了起来。天气渐寒,人心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三千苍云军连夜撤向东都,半夜里,皇甫濯发起了高烧,南亦远守在皇甫濯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开。

    南亦远清楚地知晓失去的滋味,当他被红衣教妖女重伤奄奄一息之时,南亦远心中惦念的唯有皇甫濯。如今,痛彻心扉的感觉再次袭来,南亦远茫然无措,他只能抱住昏死的皇甫濯,握紧他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皇甫濯,别死啊,你说过不可以失去我,你不能食言。”纵然皇甫濯听不见,南亦远不停地在皇甫濯耳边重复这句话,南亦远固执地认为,这句话能够叫醒皇甫濯。

    第三十章

    清晨的时候,军医替皇甫濯换了药,伤口处的血止住了,可是皇甫濯高烧不退,人也昏沉不醒。南亦远焦急地询问军医皇甫濯为何还不清醒,军医抹掉额上汗珠,不解摇头。

    南亦远知晓军医已是尽力,便不再勉强。天边泛起鱼肚白,南亦远焦急地想要赶回洛阳,然而皇甫濯的身体状况亦让他不放心加速赶路。他不得不让三千苍云军先回东都,自己则只留下一队护卫和一名军医,又雇了一辆马车,一边照顾皇甫濯一边赶路。为照顾皇甫濯,南亦远一刻也不敢松神,原本丰神俊朗的人不过短短几日便消瘦憔悴了不少。有几名苍云军看不过去,要替南亦远看护皇甫濯,南亦远婉拒了几人好意,仍坚持随时守护在皇甫濯身旁。他怕皇甫濯醒来找不到他,他也怕皇甫濯再也醒不来。

    行了五日,南亦远一行终于抵达了洛阳。洛阳城外,一队玄甲苍云军临风立在雪中,为首的一名女子目光如炬,灼灼望向缓缓驶来的马车。及至车辇快要抵达面前,女子不躲不让,她忽然抬起手来,拦下了车辇。

    车夫慌忙拉住缰绳,跟在车辇后的一队苍云军见到女子,走到女子面前,向女子行了个军礼。女子再次抬手,那队苍云军让开一条路,让女子走过。

    坐在车辇中的南亦远见马车忽然停下,他挑起车帘,就见迎面一个面覆一张玄色面具的玄甲女子昂首走来。女子每走一步,似将周身雪幕掀开,她的身上竟未落上一层白雪。

    玄甲苍云军有一位女统帅,脸上永远戴着一张天罗面,人称“血手凤凰”长孙忘情。自苍云前统帅薛直战死雁门关后,这个女人便成了苍云的统领。她姓长孙,然而苍云军中人皆唤她为燕帅。

    “燕帅”南亦远未见过长孙忘情,可他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皇甫濯口中的统帅。

    长孙忘情点点头,她往车厢内看了一眼,而后又望向南亦远,她道“将他送回郭帅府邸去。”

    未等南亦远应声,长孙忘情身后涌来几名苍云军,他们中一人跃上马车,护在车厢前,另几人则分列车辇左右,护住车辇。之前随南亦远回到东都的苍云军则被长孙忘情安排至苍云军驻扎在东都城外的军营中休憩。南亦远感激长孙忘情的妥当安排,长孙忘情向南亦远拱手道谢这一路护守皇甫濯而后便领苍云军匆匆回往苍云军营。

    车辙压在黄土压实的地面上再次发出咯吱声响,南亦远钻入车厢,替皇甫濯将盖在胸口的棉被往上拉了拉。车厢外寒风凛冽,雷声滚滚,黑云压城,南亦远握紧了皇甫濯的手,一刻也不肯再松开。

    郭子仪并不在他的府邸内,侍从告知南亦远,五日前冀州失守后,郭子仪闻讯立即领十万朔方军赶回洛阳。自朔方军进入洛阳后,郭子仪连日布防,一日也未曾回到府邸。南亦远心头徘徊着疑虑,郭子仪不在府中,长孙忘情为何让他先将皇甫濯送至郭子仪的宅邸

    南亦远刚走入大门内,见到不远处匆匆赶来的两人,南亦远心中疑虑顿时解开。裴玄卿向南亦远点了下头,话也未说,手指搭在皇甫濯手腕上替他号脉。

    “莫道长替南先生搭把手,把人抬起来送入卧房去。”裴玄卿一边替皇甫濯搭脉,一边吩咐。

    莫之舟上前一步,与南亦远一起架着皇甫濯就往卧房走。须臾后,三人走进了温暖如春的卧房,裴玄卿松开了搭在皇甫濯脉上的手,等皇甫濯躺好,他掀开皇甫濯的眼皮又看了一眼,而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外伤无碍,但是他脉象时有时无,极为虚弱。”

    “怎会如此”南亦远心中惊惧,自他与皇甫濯相遇后,皇甫濯向来身前体壮,并不似儿时那般气虚无力,为何裴玄卿会有这等结论

    裴玄卿皱眉“皇甫将军平日身体健朗,如今出现此病状,我推测应是思虑过度而致。”

    南亦远立即明白了裴玄卿话里的意思,皇甫濯有心事,而这心事,是让他一病不起的原因。

    “他的心事”南亦远喃喃,他愣愣地看着躺在榻上昏迷不醒面色苍白的男人。皇甫濯的心事是什么,南亦远隐约能够猜到。然而,这并不足以击垮皇甫濯,真正击垮皇甫濯的是五日前与范阳军的那一场较量。苍云军不仅没有替同伴们报仇,还深陷包围,皇甫濯做好了与之死战的准备,却又一次被人背叛。

    被人背叛,枉送生死与共的兄弟们的性命,作为主帅,皇甫濯将所有的过错背在了自己的身上。所以,他不愿醒来,他宁愿自己真的死去,也不愿醒来面对牺牲了的兄弟。

    裴玄卿又查看了皇甫濯的伤口,伤口见深,却不足以致命。裴玄卿替皇甫濯伤口上了新药,重新包扎,又开了服方子让人去抓药。等药熬好,裴玄卿端到南亦远的手上,叮嘱南亦远每隔三个时辰替皇甫濯换一次药,而后就离开了。

    南亦远问裴玄卿皇甫濯何时会醒,裴玄卿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南亦远道“你与他熟悉,不如你多与他说说他在意或珍视的事情,或许能将他唤醒。”

    南亦远端着药碗,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裴玄卿是个大夫,可给出的方法却像个蹩脚算命先生想出的法子。

    然而,南亦远转念一想,裴玄卿给出这法子,说明现在皇甫濯药石罔顾,也许这是最后的方法了。

    不论如何,都得试一试。南亦远一口一口地将药喂进皇甫濯的嘴里,寻着儿时的记忆,开始一点一滴地回忆起他与皇甫濯在微山书院的年少时光。

    南亦远记得,皇甫濯曾对他说过,自己不愿再失去任何人,这任何人中自然也包括南亦远。

    “皇甫,我也不想失去你。”南亦远替皇甫濯擦干了嘴角的药渍,微微翘起嘴角,笑得哀伤。

    第三十一章

    郭子仪来探望了一眼皇甫濯,向南亦远询问了几句皇甫濯的病情后又匆匆离开。新年将至,战事又吃紧,郭子仪无法分神挂念皇甫濯。南亦远见郭子仪脸色凝重,勉强挤出笑来,对郭子仪道自己会照顾好皇甫濯。郭子仪用力按了按南亦远瘦削肩膀,似是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予了南亦远。

    自冀州失守那一日起,雪就没有停过。

    院里的景色被皑皑白雪覆盖,南亦远坐在皇甫濯的床榻边,望着窗外的风雪,嘴角边划过黯然的笑容来。

    已经十天了,皇甫濯腹部的伤口已经结痂,然而皇甫濯的高烧仍未退下。南亦远不敢离开皇甫濯的床榻旁,裴玄卿熬了一锅药水晾凉,他嘱咐南亦远每当放在皇甫濯额上降温的帕子干了就赶紧将帕子浸入药水中浸泡后再放回皇甫濯的额上。南亦远依言照做,晚上和衣趴在床沿边浅眠一会,醒来就替皇甫濯换下帕子。十天来,南亦远日渐消瘦,裴玄卿与莫之舟看不过眼,想换下南亦远,南亦远婉谢了两人的好意,一刻也不愿离开皇甫濯。

    这些时日,诸人忙于应对史思明与安庆绪,郭子仪府邸里鲜少有人进出。而这一日,连下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下,天空久违放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郭子仪府邸。

    南亦远听见身后传来轻灵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不是裴玄卿也不是莫之舟的,能这样走进这间屋子的人,定是身份不凡之人。

    南亦远回头,就见逆光中,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子着一身玄色铠甲,半边脸被天罗面遮掩,浑身透着一股凌厉气势。南亦远不久前见过这个女人,他站起身来,向长孙忘情合手行礼“燕帅。”

    长孙忘情点点头,她望着躺在床榻上一直昏睡不醒的人,蹙起了秀眉“还没醒吗”

    南亦远点头“不曾醒。”

    “郭帅将他的情况告知了我,今日我才有闲暇过来看一看,”长孙忘情不像是传说中那般冷漠,至少对她的下属来说,长孙忘情还是特别看顾的,她又往前靠近了几步,见皇甫濯额间浮现“川”字,长孙忘情怅然道,“南先生现在有闲暇吗”

    南亦远知晓长孙忘情有话与自己说,他伸手试了试皇甫濯额上的帕子,帕子冰凉,还要过些许时候才要换下。“屋内不便交谈,望燕帅见谅。”说着,南亦远引长孙忘情走出了屋子,两人在院外寻了处石桌与石凳,分两边坐下。

    楚姨替南亦远和长孙忘情在石几上置了个小火炉,炉上热着壶茶,她又分别给两人斟了杯刚泡开的热茶,这才退下。

    “郭帅说,这里最好的大夫说皇甫濯高烧不退昏睡不醒,是因为他心里有事。”长孙忘情纤长的手指压在茶杯边缘,她的手不似一般女子,每一个指腹上都有茧子,这是常年握刀挥盾的人才会有的印记。皇甫濯的手上,也有这样的茧子。

    南亦远没有心思喝茶,他点头,又自嘲地抿唇笑道“我枉称为他的好友,竟连他的心结也解不开。”

    长孙忘情看了一眼南亦远,半晌后问道“你想不想听一听他的心事”

    “是十年前雁门关之战吗”南亦远隐约猜到了皇甫濯的心事,可他并不了解当年雁门关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皇甫濯将恨记在心里十多年,甚至愈发的难以释怀。

    长孙忘情啜了一口茶,向南亦远道来十年前的那场几乎令苍云军殆尽的雁门之殇。

    “外人唤我燕帅,而皇甫濯他们这些苍云军唤我渠帅。”长孙忘情漆黑的瞳仁里蕴满了烟云,从她的眼眸里似乎能一眼望尽十年前的雁门关战场。“渠帅,军中并无这等称呼,他们这样称呼我,是因为自雁门关一役后,苍云军便不再属于朝廷。”

    若说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在四年前暴露无遗,那十年前,安禄山的野心早已显露在了长孙忘情与薛直的眼中。安禄山为日后能够入主中原,想要除去薛直统领的苍云军。安禄山故意挑起奚人与契丹人的叛乱,薛直率领苍云军于雁门关外平叛,可未曾想到,安禄山率领的范阳军竟将屠刀斩向了同为大唐士兵的苍云军薛直为护苍云军,将安禄山挡在了雁门关外,而他自己也力战而亡。死去的不仅仅有苍云军的统帅,还有申屠笑及皇甫濯的父亲等苍云军精锐。退守至雁门关内的苍云军们站在城墙之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外慨然赴死的至亲兄弟,他们眼中燃着复仇的火焰,同伴们的每一滴血都印在了他们的脑海中,一刻也不曾忘却。从此以后,苍云军为了复仇而活,他们不信任何人,只信他们活着的同伴每一场战役,他们必将敌人歼灭殆尽才会收兵,至死方休。

    “我们背负着兄弟们的生,也背负同伴们的死,我们唯有战才能寻找到救赎。”长孙忘情抚上天罗面,她的另外半张脸俊美无俦,另外半张脸应该也是如此。可她不曾笑过,她冷若冰霜地与南亦远说着十年前的雁门关之战,往事历历在目,恨意难消。

    “所以,皇甫濯那时明知必败,也势要更多地取下敌人的首级。”南亦远低头看着茶水中倒映的自己的面容,沉暗了许久的眼眸闪过一道光彩,他又抬起头,望着对面面色沉冷的女子,忽然松了一口气,“苍云军在生与死之间寻求救赎,但是,你们亦在乎身边人的性命。”

    南亦远站起身,肃然地向长孙忘情作揖而拜“多谢燕帅指教,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长孙忘情没有去看南亦远,她抿了最后一口茶,而后似想起了什么,她搁下茶杯道“史朝义攻下冀州并未挥军向西,不过这并不是好事,烦请南先生告知一声长源公。”

    南亦远颔首,就算李泌远在江南,但这天下局势,仍不会逃过他的掌控。

    长孙忘情得到南亦远的答复后,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未说,转身就走。此时停歇了一会儿的雪又重新落了下来,大雪纷飞,雪幕瞬间便将长孙忘情的身影遮挡。南亦远不再停留,走回了屋内。

    第三十二章

    南亦远将拧干的帕子放在皇甫濯额头上。昏睡的人眉头紧锁,南亦远伸手抚上皇甫濯的眉间,似乎想把他眉间的“川”字抚平。

    “皇甫,当年你走之后,我曾经一个人去长安找过你,”南亦远一边抚着皇甫濯的眉间,一边回忆年少时岁月,“我跳上了去往扬州的船,可还未抵达扬州便被赵老头给捉回来了。”

    南亦远无奈地撇了下嘴,长歌门的老夫子不仅教习书墨,每个人的身手亦是了得。赵老先生年轻时也曾是一方大家,所以捉一个孩童自不费事。

    “赵老头说他帮我去打听你的下落,可是他告诉他动用了长歌门在长安的势力,都找不到你。”

    “我以为赵老头骗我,有一日我又翻上了去扬州的船。为了怕人发现,我夜晚冒着风雪藏在了船上。赵老头他们没发现我,第二日船抵达了扬州,可我却病得昏昏沉沉的,最后还是被送回了长歌门。”南亦远收回手,他望着没有任何反应的皇甫濯,颓然垮下肩膀,“那之后,我便明白了,我可能再也找不到你了。所以,自那日后,我就忘了你。”

    “然而,我没料到,十多年后我居然在上阳宫又遇见了你。”南亦远笑了笑,两人相遇已有大半年,可却好似过了十多年一般,“我以为忘记了你,可你远远地一出现,我就知道那人是你,是皇甫濯。原来,我从不曾忘记你。”

    “自那时起,我发誓要记住你,记一辈子。除非”喃喃低语的人顿了一下,转瞬间,黯然的眸光里跃出一抹坚定的光芒,南亦远下定了决心,一手用力压在皇甫濯的肩膀上,试图将人唤醒,“骄傲如我,怎可能再一次被你抛下皇甫濯,十年前你抛下我,我可以不追究,但这一次,你若再抛下我,我定然不会再回头。我要彻彻底底地忘记你”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是南亦远咬牙说出来的,纵然知道皇甫濯听不见,他也要让这个人在脑海里印上这几个字

    忽然,皇甫濯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南亦远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作,惊得捏紧了皇甫濯的肩头,他怕自己刚才晃神看差了,他凑近皇甫濯,对方的鼻息喷在脸上,他紧紧地盯住皇甫濯的合上的双眼,眼皮覆盖住眼珠竟在微微颤动,似乎要冲破阴暗的世界。

    “皇甫濯”南亦远用力唤了一声,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皇甫濯是有感觉的。就在他呼唤皇甫濯的时候,皇甫濯的眼珠动得越发频繁,好像是在不停地回应南亦远。

    “裴先生,皇甫濯有反应了”南亦远不敢离开皇甫濯身边,他转身冲着门外大喊,让裴玄卿赶紧过来诊治皇甫濯。

    裴玄卿凝神诊脉,站在一旁的南亦远目光不离皇甫濯,莫之舟轻轻地拍了拍南亦远紧绷的肩膀,试图让南亦远放松些。

    良久后,裴玄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气冲玄关,他的死门已破,走入生门,很快便会醒来。”

    南亦远心思全在皇甫濯身上,他没在意裴玄卿的玄乎又玄的话,只听进了最后半句很快便会醒来。

    “很快是有多快”皇甫濯已经昏睡得够久,南亦远希望皇甫濯能够立刻醒来。

    裴玄卿笑微微地道“那得看他自己了。”

    又是一句玄之又玄的话,南亦远着急,却也无法催促裴玄卿。裴玄卿是最好的大夫,他既然如此说,南亦远也没法强求裴玄卿。

    “我再去开服醒神的方子,他醒了用得着。”裴玄卿点了一下莫之舟,而后两人离开了屋内。

    日落月升,积雪将要消融,屋外梅花打朵,新年将至。

    南亦远寸步不离地守在皇甫濯的床边,他紧紧地握住皇甫濯的手,一刻也不敢合眼。他怕自己睡着的时候,皇甫濯醒过来,他也怕自己醒来的时候,皇甫濯又昏睡过去。这几日,他总是这般提醒吊胆。

    好在,他并未等太久。屋内烛火燃至一半,昏睡多日的人睁开了眼,四目相对,似跨越了一生一般。

    清澈如秋水的眼眸里藏着泪光,而另一双刚睁开的眼睛则满是痛惜。皇甫濯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难以说出口。

    “你先别说话。”南亦远想起裴玄卿开了一服醒神的方子,他赶忙站起身要去给皇甫濯熬药,却被皇甫濯抓住了衣袖。

    南亦远望着躺在榻上的人,虚弱的人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的神采渐渐变得温柔。

    “好,我不走。”南亦远重新在皇甫濯身边坐下,一直盯着皇甫濯看。皇甫濯比之前瘦了不少,可是漆黑的双眸中藏着巨大的波涛。然而,这波涛不似从前那般浑浊,南亦远能从皇甫濯的瞳仁中望见自己的模样。

    不曾想,自己也憔悴了不少。南亦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胡渣拉碴,眼窝深陷,原来自己也会有不修边幅的时候。南亦远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他不想让皇甫濯看见他颓败的面容。

    皇甫濯缓缓地抬起手,小指勾住南亦远落在肩头的一缕黑发,稍稍用力往下带,让南亦远与自己靠近了些。

    对方失去了往日的清冷与桀骜,锐利的棱角被磨平,然而皇甫濯却觉得难过。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身边的床铺,皇甫濯对南亦远温柔地笑着,似是在邀请南亦远与他同眠。

    若是以前,南亦远定会拒绝,如今,在失而复得后,他与皇甫濯一样,极为珍视彼此。南亦远脱下外衣,翻身上榻,他钻入皇甫濯盖着的被子里,与皇甫濯比肩而眠。

    没多久,南亦远绵长的呼吸声传来,皇甫濯侧头看着对方,喉咙微动,寂静的屋内传来了他低哑的声音“南亦远,对不起,我回来了。”他伸出手,环住了熟睡的人,唇轻轻地触上南亦远的额头,许久后才念念不舍地分开。而后,皇甫濯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与心爱的人同榻而眠。

    窗外,梅花悄然绽放,再过一日,便是除夕了。

    第三十三章

    雪停了。

    熹微晨光透过窗棂落在熟睡的人脸上,将右脸颊上那道食指长的伤疤照得清晰触目。醒来的人伸手沿着那道伤疤轻轻描画,眼中聚满了温柔的神采。

    似乎感受到了对方灼灼目光,熟睡的人醒了过来,蓦一睁眼,与对方那道炙热的目光交接,南亦远赧然将目光移开,头顶上却传来了一声轻笑。

    “笑什么笑”南亦远嘟囔,他不眠不休守在皇甫濯床边十来日,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嘲笑,南亦远不忍喝斥皇甫濯,只能把头撇向一边,发出毫无威慑的声音。

    皇甫濯的精神比昨日要好许多,他一条胳膊肘撑在南亦远身边,俯下身凑近了南亦远,低声暧昧地道“笑你好看。”

    南亦远更加窘迫,皇甫濯是病糊涂了么,怎么一醒来嘴就这么甜了南亦远伸手推开皇甫濯“一大早瞎说什么。”

    然而,接下来皇甫濯的反应着实吓到了南亦远。许是内伤还未好,皇甫濯被南亦远轻轻一推,忍不住咳嗽起来,血丝自嘴角流出,皇甫濯连忙捂住嘴,扭过头想要躲开南亦远的焦急的目光。

    “皇甫濯”南亦远心瞬间揪紧,他懊悔自己下手不知轻重,他怕皇甫濯再昏睡过去,南亦远连忙翻身下床,连外衫都忘记披,赤脚踩在地上,一边检查皇甫濯的病情,一边大声喊着裴玄卿的名字,“裴玄卿,快来救人”

    喊到第三声,裴玄卿双手揣在袖子里,懒洋洋地出现在了南亦远和皇甫濯的面前。本来打着瞌睡,睡眼惺忪的人没什么精神,可当他一见皇甫濯的模样,人立刻清醒了过来。他捏住皇甫濯的手腕,静心号脉,未几,裴玄卿脸上凝重的神色和缓了些,他松开皇甫濯的手腕,对南亦远道“无妨,吐的不过是些积压在胸口中的淤血。”他见南亦远神色仍未松开,转头看着皇甫濯,问道,“将军是否觉得胸口气闷缓解不少”

    皇甫濯口中满是血腥味,但他的确如裴玄卿所说,原本滞闷的胸口在咳血过后要舒坦不少。他见南亦远紧紧盯着自己看,对南亦远露出了个微笑“裴先生说的没错,的确舒服了不少。”

    裴玄卿点头,当即又开了服方子给南亦远“昨日开的方子马上煎给皇甫将军喝,这服药是开给你的。”

    “给我开的”南亦远低头看了眼药方,裴玄卿开的是一些安身益气的补药,南亦远捏着方子在裴玄卿眼前晃了晃,又无奈一笑,“这方子我没必要用。”说着就将方子还给了裴玄卿。

    裴玄卿没接,他重新将双手揣在衣袖里,歪头问南亦远身后的皇甫濯“将军觉得如何”

    皇甫濯忍住笑道“是该补补了,脸都瘦得没肉了,手感可不好。”

    “皇甫濯”南亦远咬牙,他现在后悔把皇甫濯唤醒。

    虽是在战时,因今日是除夕,洛阳城里依旧热闹。

    月上柳梢时,噼啪的鞭炮声响此起彼伏地传来,烟花在夜空绽放,屋外梅花送香,屋内酒香绕鼻。

    莫之舟买了一桌菜,与裴玄卿一起邀皇甫濯和南亦远一同守岁。皇甫濯身子未大好,于是其他三人一合计,将桌子挪至了皇甫濯的床前。裴玄卿又叮嘱皇甫濯不得饮酒,只能吃些清淡的菜肴,外加一碗去了油渍的人参鸡汤。皇甫濯抱怨道待遇不公,裴玄卿捏着酒杯,一边给莫之舟的碗里捡了个鸡腿,一边砸吧嘴道“你若早醒两日,你想吃鲍参翅肚我都不拦你,谁让你好巧不巧昨晚才醒,把鸡汤喝了就停箸喝药去。”

    “裴大夫,真一丁点荤腥都不能沾”皇甫濯提着一双筷子,望着一桌好菜,向裴玄卿乞求道。

    裴玄卿没答皇甫濯,他问坐在皇甫濯身边,正替皇甫濯布菜的南亦远“这你得问南先生。”

    还没等皇甫濯将哀求的目光投过来,南亦远将手边一碗药汁放在了皇甫濯面前“喝药。”

    皇甫濯望药兴叹,哪有这样的。

    皇甫濯毕竟是苍云军的将领,身子好起来也快。第二日,皇甫濯便能下地行走。正当诸人替皇甫濯欢庆之时,一道惊雷在天空中乍然响起,乌云重新笼罩李唐江山,不知何时这场暴风雨会来临。

    乾元二年正月初一,史思明筑坛于魏州城北,自称大圣燕王,公然挑衅李唐皇权。唐廷上下震怒,纷纷上书李亨与史思明一战。李光弼与郭子仪皆认为此时应进军魏州,与史思明一战,史思明必不敢轻易与唐军一战。唐军包围安庆绪邺城已久,若趁机攻克邺城,史思明无力统领所有叛军,到时唐军定能平定史思明叛乱。然而,李亨并未采用李光弼与郭子仪之计,正月二十八日,镇西节度使李嗣业攻打邺城败亡,三月六日,六十万朔方军兵败相州,随后史思明杀安庆绪,收拢安庆绪叛军,四月八日,史思明称帝。

    李唐的江山,又重新落入飘摇风雨之中。

    郭子仪朔方军兵败后,郭子仪命长孙忘情领苍云军退守东都,未有他之命令,苍云军一律不得出城。

    苍云军虽不忿退军东都隐而不出,但此时局,不动是为上策。更何况,郭子仪兵败,唐廷嫉恨郭子仪者定会趁机发难,苍云军亦有危险。

    果不其然,七月,郭子仪被当今天子召回朝,李光弼代为朔方节度使,领朔方军。同时,李亨封越王李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唐廷中,张皇后的势力蠢蠢欲动,天下危矣

    水榭外,荷花迎风摇摆,清香扑鼻,然而立在水榭中的高华男人却低垂眼眸,脸色沉郁。水榭外,一青衫白衣的男人跨上延伸至水榭的曲桥,放缓脚步,向水榭走去。

    未等杨逸飞走至水榭中,一股湃然剑气自水榭四面射出,杨逸飞暗自运气,堪堪躲过了凌冽剑势。

    “你让我做观棋者,我依言而为,如今这局棋下得毫无章法,你告诉我,我现在还该在一旁看着吗”李倓回过头,眼中燃着怒火。

    杨逸飞拂袖,将扑面而来的剑气挥挡开,稳步走入了水榭中。“看,你得看,而且你得观棋不语,这局棋下得再乱,你也不得插手。”杨逸飞伸手邀李倓坐下,“你的对手,是长源公。”

    “呵”李倓泛起不屑冷笑,“我就不信李泌能沉得住气。”

    杨逸飞望着撩衣坐下的人,摇头苦笑,这盘棋下得糟糕透顶

    第三十四章

    经过几个月的修养,皇甫濯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郭子仪被召回长安,其在东都的宅邸一直由裴玄卿与莫之舟暂住。

    皇甫濯将自己的宅邸让与长孙忘情,自己则搬去了南亦远的宅邸。入秋后,天气渐冷,池中残荷凋零,唯院中秋菊傲然绽放,只是坐在庭中品茶的两人皆无心赏秋。

    南亦远手指沿着茶杯边缘摩挲,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一旦心中有事,南亦远就会给自己斟一杯茶,一边品茶一边想事情。

    皇甫濯一月前就去过苍云军中报道,长孙忘情将皇甫濯的刀盾还给他,却并未给皇甫濯下任何军令。长孙忘情了解自己的部下,她只道郭帅还未有令,苍云军按兵不动,一旦有事,定第一时间召回皇甫濯。长孙忘情伸手用力按住皇甫濯的肩膀,语调温和“我们不能失去任何兄弟,也不能让身边的人担心,你可明白”

    皇甫濯回想着长孙忘情的话,抬头看了一眼目光飘然的南亦远。脸上那道疤痕早已愈合,痕迹浅淡了些,可一眼望去,落在南亦远的脸上伤痕仍旧触目惊心。皇甫濯下意识地伸手贴在腹部的伤口处,他感觉这道伤口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一旦他心情不郁,伤口便会隐隐作痛。两人相聚不过一年光景,却皆受了重伤。

    一旦陷入泥潭,还如何脱身就算有人拉住你,你也会将那人给一起带入泥潭。

    难怪那一日李泌拦下南亦远时,南亦远脸色不霁。他本该在长歌门逍遥快活,却被迫走入了泥潭。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皇甫濯伸手捻住南亦远肩头的一缕长发,笑着问道。

    出神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南亦远看着皇甫濯,正色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对。”

    “什么事”

    南亦远黝黑的瞳仁里闪着光芒“这时局走势乱了。”

    皇甫濯敛眉,而后挠了挠头,他没听懂南亦远的意思。南亦远见皇甫濯纠结模样,解释道“自成王被册封为太子后,天下时局忽然变换,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史思明突然叛乱,冀州失守,之后的一切发生得乱七八糟,就如同一盘棋行至一半忽然换了棋手,后来的两个棋手棋力不如前面两人,把一盘看得清楚的棋局给搅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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