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汪曼春觉得怪异,“藤田课长吩咐,让我们继续审讯……”
“汪处长觉得把人弄死了,就能够得到答案吗?”高木又扭头看那两个催眠专家,“你们说,他这个样子连喘气都困难,能够催眠成功吗?”
两个人连连摇头……他们又不是傻子,给了这么好的台阶他们不下?
“汪处长,吩咐人给他打一针止疼药,节省时间。”高木又说道。
“好的,高木少佐。”汪曼春不疑有他。
明诚肿起的嘴角轻轻扬起……高木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也就是四个小时之后,就是他可以开口说话的时候。
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盖棺定论,藤田左右不了局势……
当情报飞速地往第三战区传送的时候,所有人并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焦虑起来。都祈祷着,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再横生枝节。
明楼坐在电话旁边,眼神定格在不远处钢琴架上那张合照上。他脸色已经非常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除了偶尔看一下家里的座钟,便再无动作……
能做的都做了,他已经处在了被动的状态。不能再有任何变动,否则一定会再次刺激藤田芳政敏感的神经……
电话响的时候,明楼抬眼看了下钟。下午两点半……
“……明先生,76号见。”藤田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挂了电话。而明楼竟然活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76号,有阿诚……他们又要开始加刑了!
明楼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整理了下自己颓废的面容,让他给自己梳头发的时候,猛地一抬头看镜中的自己……
眼神灰败没有丝毫亮度,微微垂下的眼角勾起了沧桑的弧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干净修长的手指,修得整齐的指甲,却在轻微地颤抖着一直无法平复……
——你最怕的是什么?
入军统的时候,张立普在给他上刑讯课之前,问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题。那个时候,他只是微笑着告诉张立普。
——明楼的字典里,永远没有怕这个字。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可以不需要任何的依靠,他能够给自己在乎的人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更可以用自己的信仰为中国谋划出一个美好的将来。
在黑暗中行走的时间很长,他从不胆怯,因为他的身边有明诚。
无论他走到哪里,只稍眼眸轻轻地一转动,就能把明诚的笑容全部纳入眼里。不管他到什么地方,他只稍一个伸手,就能抓住明诚的人……
明诚于他而言,不仅是黑暗里的一盏灯,一个永恒的依靠。
明诚是他的空气,没有明诚他会因为窒息而亡……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多么地残忍。一个人活下去,太难了。不管是他还是明诚,他们早就无法在没有彼此的世界里活下去……
藤田芳政看到明楼的时候,发现明楼有点颓废。他把手里的耳麦递了过去,“明先生,相信这一次,汪处长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明楼将耳麦放到耳边的时候,明诚痛苦的呻吟和呕吐的声音直接从他的耳膜钻进了他的心脏,他咬紧了牙关才逼着自己能够看起来非常冷静。
“明诚,到了这个份上,你要再不开口……”汪曼春轻佻的声音充满了威胁,“我就把这一桶都灌进去,我就不相信你的胃能够受得了……”
明诚痛苦地作呕声仿佛要把整个胃都吐出来,明楼捏着耳麦的手死紧,他几乎能够看到明诚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一刻,他恨不得杀了所有的人!
“……你想知道什么?”明诚停止呕吐之后,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异常,音调低得不用心听根本听不出来。
“很好。”汪曼春笑了,“告诉我,你是不是寒刀。”
“呵呵……”明诚的笑声很低,却掩藏不住其中的轻嘲。“我要是寒刀,你觉得我会待在在明家,在明先生身边么……汪处长你开什么玩笑?”
“那不过是你伪装的身份,你接近明楼,获取我方的情报轻而易举。”汪曼春推翻了明诚的说法,“你在明楼身边潜伏,用他的管家和秘书的身份进行掩护。或者说,明楼他……本身就有问题。”
“汪处长,我知道你恨明先生……”明诚的一句话就让藤田的神色出现了异常,“你恨他当年没有为你们的未来争取,可是明先生他也是没有办法。他被大小姐关在家里,你还记得那把伞吗?”
藤田一边听一边观察明楼,此刻的明楼整个人看上去都是恍惚的……
其实明楼悬着的一颗心一直到现在才放下,因为明诚一开口说话,就只有一个解释——情报送到了前线!
大鱼上钩了!
他们的死间计划终于成功了!
明诚在善后……
“我现在不想听这些!”汪曼春恼羞成怒,那一幕是她今生最为耻辱的记忆。她冒着倾盆大雨,在明公馆门口站了整整一天!
而最后出来只是明诚,还有那把伞!
“你不想听,等我开不了口的时候,你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了……”明诚看到了汪曼春眼底的亮光,那是对爱情仅存的一丝希冀。他笑了,“明先生一直没有忘记你,在法国他找的女朋友,每一个身上都有你的影子。你知道他有多爱你吗?他那时候没有争取,是因为……”
“因为什么?!”汪曼春看到明诚又有了昏厥的前兆,她摇晃着他不让他昏过去。“因为什么,你说!”
一旁的高木转过了身体,他实在是……汪曼春这个人,还是太重私情。
藤田眼里已经有了怀疑,他在判断汪曼春这个人的身份……太可疑了,从梁仲春无故失踪开始,汪曼春就更有了无法洗脱的嫌疑。
“……因为他要变得强大,足以对抗家族娶你为妻……”明诚继续道,“汪处长,你如果有一定要我承认我就是寒刀的理由,我会承认的……”
明诚的话成功地在藤田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你真的不是寒刀?”汪曼春疑惑了,明诚的话真诚得让她不得不相信。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方向。“阿诚,那你和寒刀有什么联系吗?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保你活命。”
“……”明诚笑了笑,脸上的伤口因为这个笑容而再次裂开。他忍着皮肉撕裂的痛,继续道。“汪处长,你当我小孩子呢,这么好骗?我明诚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人背黑锅!别说寒刀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就你汪曼春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
藤田捏着耳麦的手手背青筋突兀,脸上的表情更是变幻莫测。汪曼春是什么人谁知道?他也不清楚……
“啪”地一个响亮的耳光传来,明楼的眼神暗了暗,眼底酝酿着无数的风暴。因为过分的压抑,多了几分死寂……
明诚被打得偏过了头,汪曼春怒喝道。“不要给脸不要脸,你忘了你家先生跟你说过,汪曼春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够叫的!”
明诚笑得轻蔑,一句逢场作戏的话她也能够当真,实在是够了!“汪曼春,你信不信,今天你要是不弄死我,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的……”
“啪”地一声,又是一个耳光……
明楼死死地捏着拳头,正在想该怎么劝藤田先停止刑讯的时候,旁边的电话响了。明楼眸色微闪,心里多了一份期待……
会不会是那通救命的电话?
“藤田将军,别来无恙。”电话那头的声音极尽温和儒雅,礼貌而又客气。
“汪主席,多谢您的关心,在下一切都好。”藤田心里狐疑,汪兆铭的电话怎么会打到了这里,难道影佐将军有什么指示?
明楼彻底地松了口气之后,才发现他整个人到现在身体都是僵硬着的。
“藤田将军,犬子在上海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本想托你……”电话那边传来高跟鞋踩地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汪主席的寒暄话语。
“藤田芳政!你敢抓我儿子!你这个中佐是做到头了,想滚回你的日本吗!”厉声断喝声从电话那头传来,连明楼都听得一清二楚,何况藤田……
“汪夫人,您的儿子……”藤田芳政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抓了汪家的公子爷?这无疑于没头没脑地给他扣一顶破坏军部计划的帽子啊。
“你还敢狡辩!我儿子明诚是不是你抓的!赶紧把人给我放了!他要是少一根头发丝,我让你们特高课和76号全部喝西北风去!”
儿子明诚……藤田面如土色,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同样错愕的明楼……
影佐虽然对汪兆铭一直处于监视状态,但是想要控制住南京政府,还要靠汪兆铭。这个罪名,他可担待不起。如今军部要绑住汪兆铭这个人,还要依靠南京国民政府的财政支持,藤田不得不妥协。“您稍等,在下这就放人!”
“给你两分钟,让我儿子接电话!快!”汪夫人的炮仗脾气那可是出了名的,当初谈判的时候连影佐都忌惮三分。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藤田跑到刑讯室的时候,明诚正被捏着嘴巴往里灌辣椒水。藤田芳政一看眼睛都急红了,伸脚就踹倒两个人,“给我放人!”
汪曼春吓傻了,连高木也一时间没有反映过来。
明楼一听这话,赶紧去看明诚……
不走近还好,一走近扑面而来的就是腥臭的血味,混杂着呛鼻的辣椒水的味道。明诚身上根本就没有一块地方是好的……
明楼的脚像是扎了根,就站在那里,碰都不敢碰……
他担心自己一碰,就会让明诚的伤加重……
“呵……藤田课长,怎么……这个时候想到放人了?”明诚刚说完,又把脸冲着一边呕了起来,恨不得把胃整个都翻过来。
“明……汪夫人请你接电话。”藤田没想到怎么称呼明诚,只好作罢。
明诚扫了一眼藤田,笑得张扬且嘲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藤田课长真是好能耐……”他打算自己站起来,却因为失血过多身形一晃。
明楼伸手一捞把人小心翼翼地揽在了怀里,又不敢出太多的力。好在,他感觉到明诚是能够自己走的,还好……
却不料刚走了几步,明诚突然就在汪曼春面前停了下来。“汪处长,你76号这盘大菜,味道可真够重的!”
“明诚……”汪曼春不服气地看着他,还没说什么,就被明楼冷冽的眼神看得心惊肉跳,整个人都冻住了。
明楼素来温和,何时有了这般眼神?就像要把她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一样……
汪曼春不甘心地跟着去看个究竟,她看到藤田恭敬地将电话递给明诚。明诚眼里闪过一丝戏谑,对着电话那头,无比亲昵地喊了声。“干娘……”
汪夫人……干娘……
汪曼春听来,恍若一道晴天霹雳,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明诚。
“阿诚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打你?欺负你了吗?你告诉干娘,不要怕,干娘帮你出气。”汪夫人语气焦急,声音里透露出的护犊子和浓重的担忧,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
明诚扫了眼忐忑不安的藤田,“干娘,我没事,他们没把我怎么样。您放心就是,谁能欺负我?我可是您的儿子。”
后面半句话,明诚是看着汪曼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的,直把汪曼春看得面无血色,眼露不甘和惶恐。
藤田倒是松了口气,却非常不解地看着明诚……这个时候,明诚为什么没有告状,对他落井下石。莫非,他还有别的目的?
“阿诚,你记住!有干娘在,谁敢动你一下我就要他命!”汪夫人的话明显是说给藤田他们听的,因为声音大得所有人都能够听见。
接下来就是一句,“等我两天,我接你回家。明家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看着你被人欺负!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回来跟干娘过!不许你在他们家这么糟践自己,听话!”
明诚看了眼扶着他的明楼,明楼转过了脸……
明楼被汪夫人的话刺得……回家?自家孩子自家心疼?回来?糟践?原来在所有人的眼里,明诚就算姓明,也不是他们明家的人。
“好啊,那我等干娘来。但是现在外面乱,您多带着人,一路要小心……”明诚乖巧而又贴心地从衣食说到住行,直到挂了电话……
明楼感觉手臂一重,怀里的人已经昏死了过去。明楼眼前一黑,感觉整天都要塌下来一样。他稳了稳心神,才一把横抱起人往外面冲。
明楼要把明诚送去春和医院,现在这种时刻,他谁都不放心。只有在夏跃春那里,才能称得上是绝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