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初笑笑,谦和有礼。“谢谢二位。”
“您客气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其实心里都是如释重负的。不约而同地看向码头仓库那个方向……
坐在轿车里的明诚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笑容,车子迅速驶离……
“书生,我觉得我早晚得被五爷给吓死。”曹牧抬脚踢踢车轮胎,磕磕鞋子。冲着一帮弟兄嚷道。“得了,弟兄们,大戏院去听戏去。”
曹童玩着手腕上的细鞭,“五爷从小就那样,习惯就好。诶,带钱了么你就去听戏?不会又看上哪家戏班的台柱了吧?”
“喂喂,这话悠着点说,传到五爷耳朵里我还能不能好好站着了。”曹牧笑着回了一句,十二辆轿车风风火火地排成长龙朝大戏院开去。
明诚看下班时间到了,明楼还没有从办公室出来。他就进去了,想到明长官早上的黑脸,明诚觉得压力很大。
“去哪了?”明楼一看见人进来,问了三个字。
“……”这个真心不能撒谎,不然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杨会长被洪门的人围在七号码头,我让人去处理了一趟。大哥放心,我没有露面,不会被人认出来的。现在是关键时期,我明白。”
你究竟明白个什么啊!明楼郁猝不已,“需要我把你调到三组去吗?”
调到三组?明诚觉得明长官别扭了,“大哥,非常时期,能帮的当然要帮。不然,看着三组组长陷进去?”
“……”明长官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南京方面什么消息?”
明诚愣了两秒,“藤田赴沪,接管特高课。”
藤田……明楼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听到确切的消息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重庆呢?”
明诚没有瞒着,“如无意外,下月三号,毒蜂赴沪。“
下月三号,今天……
“今天,十七号。”
明诚报出时间,他非常了解此刻的明楼。明楼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立马给出一个答案来。
明楼算了算,还有半个月……
“藤田什么时候到?”
“今晚八点。”
明楼看表,“去订个位置,我请汪曼春吃饭。”这个时候,他和汪曼春走得越近,将来越是能够让藤田失信汪曼春。
明诚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下。他终究没有忍住,“大哥,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楼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明诚。“你……”
明诚认真地回视着他,“大哥,我要是连你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不是明诚了。我只想说,我会配合你的每一个决定。”
因为了解,所以省去了解释。
因为信任,所以不需要阻止。
明楼看着明诚走出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懂,明诚是让他考虑一下明家的未来,他是明家的顶梁柱。
可是,没有国,哪来的家?
假如他连明台的命都护不住,他怎么面对大姐,面对明台死去的母亲。
这一次,他别无选择。
明诚订了酒楼之后,站在办公厅门口想了很多。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盘棋,关键在于棋局开得有多大……
死间计划已经箭在弦上,可是执行者与指挥者还是未定之数。按照明楼的脾气,一定是想争取死间的主动权……
而捕蝉计划……
清露坐等计划,螳螂已经就位,黄雀已经出发,牧童早就潜伏。
只要他一动,整个计划就会开始运转,中间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意味着,他在明家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了。
或许他,或许明楼,都会因为这两个计划的实施殉国……
明诚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不知为何有些不舍得那天际边的最后一抹夕阳……那大概就是黑暗来临前的唯一一缕光明。
明楼看着明诚非常平静的开车,他问道。“你想过将来吗?”阿诚知道他的打算,却看不出半点反常,这本身就很反常。
“身为军人,我时刻准备为国牺牲。”明诚的话振聋发聩。“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回上海的时候,不,可以再说得久远一点,当他选择为信仰奋斗的时候。他就准备好了时刻牺牲自己……
即使他的初衷只是为了活着、更好地活着,可他最终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更好地活着。为了这个目的,牺牲个人在所不辞。
可是,看着亲人去……是不一样的。
明楼选择牺牲,更多的是为了明台,他知道。
当年明台母亲救了他们姐弟的命,明楼过不了良心的这一关。正如他永远不会忘了明家对他的养育之恩一样……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选择,谁都会勾勒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将来……
除了他。
明楼沉默了,他懂了。
明诚的答案。
一个属于战士的答案。
看着明楼和汪曼春手挽着手走进酒楼,明诚忽然想到十几年前,那个时候汪曼春才十六岁,和他一样大……
站在明公馆的门口,瓢泼大雨都没有让她放弃和明楼的一段感情。
他很多时候都在想,如果汪家和明家没有结下仇,汪曼春是不是已经是明家的大少奶奶。她依旧是那个笑得天真烂漫的女孩……
可惜,这是战争年代,也是最黑暗的时光。
汪曼春因为这个时代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屠杀中国人的恶魔。而明楼永远地戴上了温和的面具,不愿意再付出一段感情……
就像当年的夏跃春一样。
明诚和明楼约定,两个半小时之后再来。他把车直接开到了吴淞口,这个时候梁仲春正在装货……
“咦,阿诚兄弟。”梁仲春很惊讶,“你怎么有空?”
“来看看梁处长的聚宝盆。”明诚扫了眼轮船,这一船开出去,梁仲春估计又可以娶一个小老婆了。“让他们装着,我有话和你说。”
“有话说?”梁仲春看看四周,然后跟着明诚上了自己家的车。“阿诚兄弟,你是有什么事情需要用到我吗?”
“梁处长,明天藤田可是要接管特高课了,你做这些买卖还是要悠着点。”明诚笑笑,“要让藤田知道你跟重庆那边勾勾搭搭,你觉得他会放过你?”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藤田怎么知道。”梁仲春不信,“再说,他来肯定先忙着查南田洋子的死,查寒刀,查那个毒蝎毒蜂什么的,怎么会有空管我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是不会在意,你能保证别人不提醒他?”明诚戏谑地笑了,“梁处长,你这个位置,对手可真不少。”
梁仲春急了,“怎么?有人在明长官那里告我黑状?”
明诚冷笑,“岂止是你,连我也跟着吃排头。她汪曼春算个什么东西,居然告诉明长官我和你勾结走私。要不是她没有证据,你和我现在都已经去见阎王了!你知道我在明长官那里解释了多久吗?”
“又是她!”梁仲春提到汪曼春也是气不打一出来,“以前她跟着南田一直打压我,现在又借着明长官的势断我的官路财路!她什么意思?她以为她会告状我就不会?”
“你告她什么?告她和明长官青梅竹马你侬我侬?”明诚笑笑,“算了,梁处长,反正赚了这么多了,停停手呗。多陪陪嫂夫人,陪陪苗苗。”
梁仲春不甘,“阿诚兄弟,汪曼春这个梁子我是结下了。这货还是要走的,你放心,今后我们五五分利,一定做得漂亮。”
“就怕明长官那里……”明诚十分为难地看着梁仲春,“你也知道,我只是明家的一个管家,弄不好……”
“那有什么,阿诚兄弟你大不了去南京嘛!”梁仲春激动了,“你干娘可是冰如先生,她总不至于看着你流落街头吧。再说,你完全可以自立门户,这段时间挣得足够在上海租界买一排别墅了!”
明诚看看四周,然后瞪他。“小声点会死么!”生怕别人听不见,这人会不会也太情绪化了……
梁仲春向外面探了探头,“没人听见,放心。”
“说真的,要是哪天我真进了你们76号,估计也就我干娘救得了我了。”明诚叹了口气,“诶,对了梁处长,要不我把南京汪公馆的电话放你这里。要真有那天,你可要帮帮我啊。”
梁仲春一听有电话,乐颠颠地答应了。“你放心,你要进76号,我就帮你打电话去求救。顺道,在汪主席那里露露脸。”
“我看想露脸是主要的吧。”明诚调侃道。他伸手拿了梁仲春西装表袋里叠着的白色手帕,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钢笔,在手帕上写了四个数字。
明诚等墨水干了后,把手帕重新叠了塞到梁仲春表袋里。
“护身符。不要弄丢了啊!”
梁仲春拍拍胸脯,“放心,丢不了,我天天戴在身上还不成么。”
藤田芳政到了上海特高课,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了爱徒南田洋子。他让高木准备了有关南田洋子被杀案件的所有资料。
同时,他找了明楼会谈。
明楼去见藤田芳政的时候是有所准备的,他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在藤田芳政和汪芙蕖之间划上一条鸿沟,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番寒暄过后,藤田的确开始怀疑起了主动亲日的汪芙蕖。而且,面对明楼的时候,这位老牌特工罕见地说了些明楼不知道的机密。
“寒刀的确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可是此次我接管特高课,却是为了另外两个人。一个是军统派到上海主持情报工作的毒蛇,另一个是共党的上海主要负责人青瓷。”藤田芳政语气异常诚恳,“在下需要明先生的协助,一起捕获抗日分子,杜绝他们的猖獗行为。”
明楼沉重地点头,“藤田课长放心,明某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明某也听过毒蛇这个代号,只是青瓷……”
“据我手下的谍报人员的可靠消息,共党青瓷一直蛰伏上海,多年来游走各国,为共产主义收拢大量人才。抓住青瓷,我们就可以破获整个上海地下党,甚至是重创延安方面的情报机构。”
“明某明白,一定配合特高课的所有行动。”明楼的心也沉了下去,不是因为自己毒蛇的行踪可能会被查获,而是青瓷……
那是上海地下组织级别最高的代号。
青瓷回上海,是为了捕蝉计划吗?
死间、捕蝉。
这两个计划都需要牺牲太多的己方人员,青瓷也准备牺牲吗?
明楼坐在车后座,闭上了眼睛。
到底要牺牲多少敌后的战士,才能取得前方战场的胜利?他们一个个明知是死路有想过退缩吗?
开车的明诚表面看上去非常平静,实际上却是心事重重。
今天中午十二点,他收到了来自南京方面的秘密电文。
——清露待命,螳螂到位,黄雀筑巢,请求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