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惑对手,是一种必要的手段。”明诚并不反驳,“还有,明楼很聪明,我若再有行动,肯定会暴露。暂时,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身份。”
“有那样一个大哥压着,你都能隐藏这么久,厉害。”荣初的赞扬是真心的,他觉得明诚虽然不足够聪明,却有他们都没有的坚韧。
明诚像一棵怎么都不会屈服的胡杨。
站着三千年不死,死了三千年不倒,倒了三千年不腐。
明诚喝了三口白水,冲散了嘴里的酒味。拿起那叠梁仲春的体检报告,“我不能久留,先走了。保重。”
“保重。”夏跃春和荣初异口同声地回了他一句。
三人相视而笑,已经有了难言的默契。
荣初忽然叹了口气,“跃春,你知道吗?明诚最大的长处,反而是他那双让人一看就看到底的眼睛。你觉得你足够了解他,其实不然。”
夏跃春笑了,“你是想说他的保护色太好,你嫉妒了?”
“的确。”荣初笑笑,“有的时候最难对付的不是那种你永远都看不懂的人,而是你自以为一眼就看懂了的人。因为他不会给你任何防备的能力,就会在你最放松的时候,让你毙命。”
“很有道理。所以?”
“所以……”荣初叹了口气,“我很庆幸,明诚是青瓷,不是寒刀。毒蛇知道寒刀多少?说了吗?”
夏跃春摇头,“他知道的不比我们多,见过寒刀真人的只有杜旅宁。至于阿次,他日本留学回来就被派到了沪中警备司令部任职。据推测,不可能与寒刀有联系。就算他们见过,杜旅宁都没有发现的,寒刀也不会发现。”
荣初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反而期待这个寒刀真的熟悉阿次。不然,阿次生前,除了我这个大哥,也就只有杜旅宁关心着,太……”
“阿初,你别太勉强自己。”
半个月过去了,维多利亚号还是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特高课放弃了追查,一切被当成谜语,记录在了日本的战争史上。
明楼陪着特高课周旋,也累得够呛。
现在,日本人主动翻过这一页,他也松了口气,可以轻松一下。
“大哥,今天这么开心?”明诚开着车,从后视镜看到明楼的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就知道这个人心情很不错。
“是啊!大姐去了苏州办货,特高课又不查维多利亚号,汪曼春没空骚扰我,心情当然非常好。”
明诚跟着笑了,“南田放弃追查,倒是出乎意料。”
明楼摇摇头,“意料之中,没有一点证据,花再多人手都查不出来。这个青瓷也真是,在上海弄了这么一出,又跑北平去了。组织什么时候多了这么诡异作派的一个人了,搁古代都成悬案了。”
明诚很轻松地和明楼开着玩笑,“说明人家水平高,换我们,谁能够啊。”
明楼倒是没有反驳,“我猜这个青瓷,没有四五十岁也有三四十岁。整个一个老奸巨猾,连根尾巴都抓不到。诶,倒是可以和军统的寒刀拼一拼。”
明诚的嘴角一抽搐,顿时尴尬不已,根本不敢朝后面的人看去……
“前些日子,你忙着应付南田和梁仲春,一组的白鹤问我,知不知道寒刀的身份。让我帮着查一下,说不让杜旅宁知道。”明楼的话让明诚的心顿时像坐了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我查到什么呀,鬼知道寒刀是谁。”
明诚很好奇,“白鹤查寒刀,还不让杜旅宁知道,有什么隐情吗?”
明楼想了想,“推测不出来。”他看了眼明诚的后脑勺,“你最近和黎叔那里联系的时候,要更加当心。按照当初戴笠发出的电令,寒刀是和我们一起到上海的,就是目前还不知道他的行踪。”
明诚建议道,“他不来,大哥完全可以用上海情报站站长的身份邀他见面。上级的命令,他总不能不听吧。”
“什么上级。”明楼恨恨地道,“要真是上级,早就扒了他的皮见见他的真容了。偏偏人家还是个少将副官,比我高半个脑袋呢。”
“……”明诚握着方向盘的手差点打滑,他能不能说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接任务的时候,顺便提交了升职申请?
看明楼抑郁愤然的样子,明诚笑着劝了一句。“没关系,明上校,你早晚超过他一个脑袋!”
“不稀罕……”明楼拖长了尾音,显然是纯粹和明诚开着玩笑的。
明诚看快要到家,“大哥,梁仲春今晚要走一趟货,比较棘手。我要过去看一趟,等会儿送你到家我就过去。”
“什么货忙得脚不沾地,连饭都来不及吃。”
“福寿膏。”
“……”明楼揉了揉眉心,“去吧,早点回家。”
“是,大哥。”
明楼叹了口气,“以前你总是会问我为什么,现在不问了……其实,我很喜欢你问,那至少证明你没有接触到太多黑暗。军统和76号勾结走私军火,你现在还从中抽取暴利,以你的脾气,应该是打死都不会做的。”
明诚娴熟地打着方向盘,把车驶进明公馆。停车后,他坐着没有动。看着后视镜,与明楼四目相接。
“前方在打仗,不走私,哪里来的钱?”明诚停顿了一下,“大哥,我明白。道理很简单,没有黑就没有白。万物是相对的,正义在战争年代没有标准可言。就像上海滩的青红帮,以前他们是黑的。现在日本人占领上海,青红帮也会抗日,从未屈服,不做汉奸。谁能说,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觉得问心无愧,那就行了。”
这是明诚心里最大的一句感触。
只求个问心无愧!
“……”明楼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阿诚长大了懂事了,还是该心疼这个该死的世界,逼着他的阿诚把不该懂的都弄懂了。“这次的货,运到哪里?有多少?”
“十吨,到北非。”
明诚的声音很低沉……
明楼轻声地说了句,“早点回来,注意安全。”自己打开门,走进了明公馆的大门。明诚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开车离开。
问与不问都一样,该做的不还得做么。
身不由己,由此而来。
梁仲春杵着拐杖,看着一箱箱货物运到船上,笑眯了眼睛。他扯了扯阿诚的袖子,“阿诚兄弟,这趟下来,你瑞士银行又可以多开个户头了。”
“钱打到汇丰银行。”明诚将纸条塞到了梁仲春的口袋里。“鸡蛋放一个篮子里,易碎。”
“阿诚兄弟是个谨慎的人,放心。”梁仲春笑容满面,“哥哥我一定帮你把这事办妥了。说到底,你还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呢。”
“听说南田科长请梁处长去喝茶了。”明诚开始和他东拉西扯。
“是,问问案发的情形。”
“没问你走私……”
梁仲春赶紧打断明诚的话,“我走的可都是合法程序,什么走私。你海关的文书,我可都交给了南田了。”
“是,你最清白。”明诚盯着他看了会儿,无奈地应和道。
梁仲春请明诚一起去76号,“阿诚,去我那里坐坐。你嫂夫人让我给你带了箱武汉的特产,顺道拿回去……”
明诚看梁仲春那双小眼睛里的谄媚,微微一笑。“大嫂子就是热情,左右也没什么事情,我就去一趟好了。”
事后,梁仲春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懊恼,让阿诚去这一趟。
梁仲春陪着明诚刚下车,正好手下的人抓捕了一车的嫌疑犯,要关押监牢。原本明诚也没多大在意,这种事情在76号每天要发生好几回。
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让明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放开,我要给你们长官打电话……”
明诚一侧身,看到了被手铐铐着的明镜。
“住手!”
明诚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梁仲春黑着脸硬着头皮跟上。心里想着,这回怕是又要出事!
“滚!”明诚眼神似刀,呵斥了那个特务。
那个特务不认识明诚,颇为不服,正要回嘴。梁仲春咳了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特务昂着头走向梁仲春……
“大姐,这是怎么了?”明诚心里却盘算着,这次明镜可能任务没有成功,他担心被76号抓住了明家的把柄。
明镜是个火爆脾气,看到阿诚就更加有底气了。“你问他们!”她很激动,“我去苏州进货,碰到76号的人,就被抓到这里来了。什么事情?你说我能有什么事情啊!”
没证据就好办……
明诚赶紧安慰,“大姐,别生气,别生气。”他抬头扫视了一圈,“你们是谁抓的我大姐?我不管你们什么原因,给我解开!”
梁仲春立即上前,“大水冲了龙王庙,阿诚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给个交代。”手里的拐杖往身边特务腿弯上一打,“快,把手铐解开。”
特务踉跄了下,只好梗着脖子去解手铐。
“我可以走了吗?”明镜活动了下恢复自由的手,问那个特务。
特务下意识地看梁仲春,没等他看第二眼。明诚的拳头已经朝他挥了过去,几招将人撂倒在地上,手里的枪顶在人的脑袋上。
明诚看着梁仲春,轻声一笑。“梁处长,你们76号是不是以为我们明家这么好欺负!”说着就要扣扳机……
“阿诚!”
“阿诚……”
明镜本来就理亏,她担心牵扯到阿诚,觉得能这样解决就很好了。所以,要是阿诚一枪打死了特务,那阿诚肯定会被76号逮捕的。
她不希望阿诚一冲动,进了76号。
而梁仲春……这个特务有后台,虽然没有明诚的硬,但是闹开了总归不好。
“梁处长。”明诚放下枪,声音很低沉。“今天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剩下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吧。”
梁仲春觉得自己真心倒霉,哭丧着脸看明诚……
明诚走近了些,凑到他身边,轻声道。“没有下次,不然再多的特产都没用。我干娘,可不吃这套。”
“放、放心,不会有了。都是误、误会……”梁仲春阴沉地瞪着地上躺着的那个特务,就像看一个死人。
明诚冲着明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姐,我送你回去。”
明镜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气疯了。坐在沙发上,只顾生气。
而明诚跪在那里,一副认错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说话!”明楼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姐姐,听到大姐差点进了76号,现在都胆战心惊。
他习惯性地朝着明诚撒火……
“大姐被人设计了,我不知道会有人跟踪大姐去苏州,我就把咱们的人给撤了。”是你要我说的……明诚坦白从宽。
“你们敢跟踪我!”明镜一听,更是火上浇油。
明楼咬牙,对明诚这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行为愤恨不已。不理会明镜,对着明诚就骂。“你怎么做事的,这种事情我也要教你吗?”
明诚无视明楼,真诚地向明镜道歉。“对不起,大姐,都是我的错。”
“对不起是吧?我谢谢你们派人跟着我!连我你们都敢监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明镜心里的火越烧越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