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是啊,水鬼”林铭诚嗤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他自己,还是在笑其他,“穿着潜水服,戴着氧气瓶面罩,到淤泥里找那个钻头。找到了均价5000块,上不来…….也就一百万吧。”
“一条命,一百万?”林暮亭震惊地问。
“一百万也就是个均价,几十万的也不少”林铭诚语带嘲讽地道,“塌方、空间窄、水压强和视野差,绳子被钻头勾住。水鬼的命,就不是命。
“村子里进口第二家的儿子,就是这么没的。”
话音落地,林暮亭满脸的不可思议,而林铭诚则是一种阅尽世事的平静。
下午的阳光仍然炙热,像是要把大地烤熟了一样,远处的摩天大楼外层玻璃折射出刺眼的光,让人根本不敢往那儿看。
林铭诚眼底的讽刺更甚,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沧桑至极的味道,“小亭,前面这栋楼少说有大几十层,你知道外面的玻璃要是坏了,是怎么修的吗?”
林暮亭有些慌乱。
林铭诚方才跟他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日常能够接触到的范围,他强笑道,“总不会是蜘蛛去修的吧?哈哈哈…….”
“还就是蜘蛛去的”林铭诚竟然也笑了笑,“就是那些帮着绳子的蜘蛛人,每天清洗维修这些玻璃。摔死了,有保险,也就是几十万。成年人,谁不辛苦了,呵。
“小亭,爸爸希望你进实验班,选理科,希望你成绩好,的确是有很多原因。但是假如你成绩好,你进了清华北大,小亭。
“你以后,就有选择的权利。”
第30章
“小孩子的世界,非黑即白,容不下什么利用利益,觉得利用他人,抱别人大腿,就是心脏,就是让人恶心的。”
林铭诚又点了一根烟,从裤袋里掏出打火机,问自己儿子,“来一根吗?”
林暮亭摇了摇头。
林铭诚笑了,是那种真实而有些骄傲地笑,“儿子,爸爸有些时候,觉得你真是幸福,爸爸都嫉妒你了。”
林暮亭这一代跟他们的父辈,从成长环境,到生活教育环境,几乎是天壤之别。
林铭诚出生的那个村子,那么多年才出了他一个大学生,还是考上京城大学的大学生,简直就是山坳坳里养出了一只金凤凰。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人敲锣打鼓,跟过节一样。村子里的人争先恐后地来他家恭喜,他爸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他妈脸上的皱纹都笑多了几条。村里的人要么给红包,要么拿东西,哪怕就在家里喝一口茶,心里都有滋有味。
林铭诚小时候吃过的苦,就如同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一样,他还算是过得很好的那一波。等到他上大学了,虽然食堂没有油水,毕业没有关系分不到好单位,他赶上了好时候,自己又敢拼,拼得头破血流,吃了无数亏以后,好歹在京城立足了。
轮到自己儿子,不仅从小吃香的喝辣的,不愁吃不愁穿,肉吃多了反而嫌腻得慌,成天为了学校的一丁点小事,学习成绩什么事就闹得不可开交。
这事搁在他们那时候,不想读书,读书成绩不好就别读,回家种地还能多分两分地,多捞几个公分。孩子不听家长的话,一顿棍棒伺候。再不听,再来一顿,饿个几天,保管万事都没了。
林铭诚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自己面前抽烟,林暮亭挪到了下风处,实在有些不解,“爸,你不是说,要是我抽烟,就打断我的腿?”
林铭诚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己儿子。
也许是得到的东西太多了,也许是天姓如此,林暮亭从小姓格就比较内向,打一杆子放不出来一个屁,跟个鹌鹑蛋似的,瑟瑟缩缩地。林铭诚曾经花过大功夫去管教,可是他大多时候是管不了自己儿子的,儿子都是董佳宁在带。不管他管教得多严厉,董佳宁一带,儿子就又变回去了。
等到儿子上初中了,青春期的孩子不但不叛逆乖张,反倒是更加沉默寡言,跟个闷葫芦一样。林铭诚教育孩子的方式跟华国传统的父亲没多大差别,要么是吩咐使唤,要么是训斥教导。
在这些招数都没用了,他就揍儿子一顿。男孩子嘛,揍一顿就会听话了。
可这些招数都没用了以后,他不得不觉得,是董佳宁没有把儿子教好,才会让儿子变成这样。好在儿子还算听话懂事,虽然没有长成他想要的样子,成绩好,脾气乖巧,也还凑合。
可是自从儿子去了清平苑以后,不仅穿衣打扮什么的都变了,连脾气个姓好像都变得胆大了。往常他让林暮亭做什么,林暮亭要么就去做,要么根本不理他。现在他问林暮亭要不要抽烟,林暮亭竟然会拿他以前训他的话来顶他了,这实在不得不让他有些惊讶。
他刚才问林暮亭抽不抽烟,其实是开个玩笑。如果林暮亭接了,他恐怕还要不高兴,纯粹是逗自己儿子而已。但当林暮亭真得问出这个,林铭诚就有些讪讪的,转了一个话题,“爸爸当初让你住去清平苑,也知道你没替爸爸,没替你姑父说话。”
林暮亭已经习惯了父亲不重视自己的话,父亲没有回答更是常事,心平气和地答道,“嗯。”
“你还太小,还是个孩子啊。”林铭诚自己的职位没有任何变化,也没得到任何的关照,就明白林暮亭定然没有跟身为林氏族长的林君绰提起这件事。
如今的华国宗族观念很强,每年过年整个宗族在家乡的,都要祭祀集聚。作为林氏的族长,林君绰接任族长这几年,上至林君绰父亲荣轩做族长的那些年,林氏宗族都设有奖学金跟家族基金,资助族里品学兼优跟贫困的子弟。
林氏宗族,在古代就有设立族学,培养宗族子弟参加科举武举,来壮大家族的传统。在浙江林氏宗族原来的郡望,至今为止仍然立有几座保存完好的进士题名碑。
在他看来,林君绰作为林氏宗族的族长,本就担有提携本族子弟的责任,何况他怎么也是林暮亭的父亲,林暮亭都去陪着林君绰的外甥了,也算是熟人了。又是本族子弟,又是熟人,帮个忙,于林君绰而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林铭诚长长吐出一口烟来,看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忽然有些感慨,“小亭,从这里到四中,碰上上下班高峰期,开车一个小时都算是快的。从我们家到你学校,平常两个小时都是常事,所以我们才让你住校。”
“你能住过去清平苑,上学就近了,还有伴”林铭诚难得跟自己儿子这么开诚布公,想了自己平时跟同事客户相处的例子,才开口,“当然,你住进去,能够给爸爸,给姑父做点事自然是好的。你是爸的儿子,爸好了,你才能好。这个道理,你心里很明白。”
“爸,我们从先生那里得到了什么,难道不需要拿东西去换吗?”林暮亭并没有顺着林铭诚的思路走,反倒是问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丝毫不怀疑林铭诚跟董佳宁对于他这个唯一儿子的感情,但是这感情里掺杂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他们懂得的方式,表达的习惯,绝不是他期望的。
林铭诚今天跟他说这一番话,是这十六年来第一次,父子两个近乎于心平气和地说话。可是林铭诚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成年人对于小孩子打从心底的轻视,布满了大家长对于自己儿子的支配欲-望,到处都是不平等的。
他在刚开始所期望林铭诚对他坦白的,沟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林铭诚的脑子里出现过。
“从我们这里拿走什么?先生还缺什么,呵”林铭诚不以为然,“他是林氏族长。从他指头缝里漏一点东西,我们就足够感恩戴德了。一只大象会向蚂蚁要一条胳膊吗?”
大象就算把蚂蚁都给吃了,都粉身碎骨了,又有什么用?
林暮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心里面骤然升起的惶恐不安跟愤怒强压了下来,“妈妈喜欢你,对于能嫁给你感恩戴德了半辈子。爸,你为啥从来没想过对妈妈好点?”
第31章
林铭诚的脸色一下就变了,神情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本来还平和的语气一下就僵硬霸道了起来,“一个小孩子家家,管起了大人的事了。我跟你妈的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是小孩子,我是不懂大人的事”林暮亭眼神凝视在自己父亲脸上,不愿意放过林铭诚任何一个表情,“我只知道,别人真心对我好,我就会对他好。爸,这难道不对吗?”
更何况,董佳宁一心一意把林铭诚放在最重最要的地方快二十年,把林铭诚当成是她世上最重要的珍宝来对待,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要排在后面,自己更是排到了再后。
林铭诚的脸色难看,黑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口气不善,“你看看你那些同学,现在多少父母离异,成了孤儿的。京城离婚率已经超过40%了,小亭,你要珍惜你现在的日子。”
他把手里的烟给扔了,朝着停车场的位子走去,扔下一句话,“到学校好好念书,期末考实验班又要挑人了。弘方那事,爸会跟他爸妈说的。你在学校避着他些,只要他不过分,这就没事儿。”
尽管没出大事儿,林弘方做的事情已经有点过分了。林铭诚也是心疼自己儿子的,怎么也要找林弘方家长聊聊这事儿的。如果林弘方家长不管,他怎么也要找到林君绰这个林氏族长,让他来做主的。
“爸爸,你把我当成小孩子没关系,但不要把妈妈当成是蠢子。”
林暮亭冷冷地开口,少年尚未长成的脸上带着一股寒意跟恨意,“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我好好读书,就这么下去难道不好吗?你当初做了选择,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林铭诚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复杂地回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你知道了什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说,我希望你好好对妈妈。”林暮亭就要出口的话从嘴巴里咽了回去,不知道怎么,就是说不出口。
他非常害怕,如果他把这件事说出去了,一切就回不来了。
就如同林铭诚说的,现在的婚姻离婚率太高了,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能离婚,何况是他们家这样的事情。如果林铭诚跟董佳宁离婚了,他还是未成年,肯定要有一个监护人。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论是选母亲还是父亲,都是在自己心头上扎上一刀,伤痕永不愈合。
即便他的父母并不完美,家庭也不是那么和睦,但好歹他还有一个家。
在爷爷奶奶住的村子里,离异的孩子都是跟着老人过,父母一年见个几次,过得跟孤儿一样。
他还记得,过年他跟着爸妈回去老家,那几个孩子看着他们这些有父母的孩子,眼睛里闪烁的羡慕跟憎恨。
林暮亭定定地站在那里,神情坚定地对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林铭诚道,“爸,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林铭诚看着林暮亭好似知晓了一切,而又不愿把事情捅破,希望他能够迷途知返的样子,插在裤袋里的双手紧紧握着,手心里满是汗水,抿了抿嘴角,神色却固执,“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父亲的背影应当是宽广而坚定,能够给年幼的孩子无以伦比的安心跟依靠。可林暮亭此时看着林铭诚离去的背影,却有种喉咙被湿透了的棉花堵住的窒息感,浑身充满了冷意。
秋日的阳光炎热而酷烈,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旁边商超的广播播放着整点报时,“……..17:00整,明日天气晴,20℃-31℃。”
他却觉得,他根本没有明天。
等林铭诚送他到了学校以后,时间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候,林暮亭走到了学校一个僻静的地儿,给自己外婆打了一个电话。外婆接到了自己外孙子的电话,乐呵呵地,“是小亭啊,吃饭了没有啊?”
老人家接到电话,第一个问题永远都是这个。
林暮亭:“我吃过了,外婆你们吃了没有,晚上吃的什么?”
林暮亭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时常跟老人家打电话,外婆对于他的电话并不感到多惊讶。照常的寒暄过后,林暮亭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妈妈前阵子不是下班晚了,我爸回来了还没有做饭,我爸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外婆,你给说说我爸爸呗。”
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他的话林铭诚不太可能听得进去。
外婆听到林暮亭的话,顿了一会儿才回道,“两口子过日子哪里有不吵架的,你还小,不懂这些。外婆跟你说,你妈妈说你成绩变差了,这可不行。你可是你这一辈的好孩子,从小到大成绩就好,你要努力学习啊,考个好大学。清明的时候,外婆可是给你去祖宗那里上过香的,他们会保佑你上大学。”
“可是我妈…….”林暮亭插了一句话。
外婆苍老的声音传来,“小亭啊,女人嫁了人,不就是要伺候男的孩子一辈子,这有啥?你是个男孩子,别跟个姑娘似的,管这些东西。你这次暑假没回来,都没给你表哥表弟补习,他们都玩疯了啊。你可别跟他们一样,要好好看书,要进去实验班,你爸妈送你读书不容易啊,知道吗?”
跟长辈说话的时候,他们不愿意说的话题,他们是可以随意岔开,而你也不能逼他们回答的。
林暮亭见自己想问的话基本已经有了答案,再说了几分钟,就结束了这次通话。
他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草地,拿着草稿本垫了坐下,抱着自己的书包,给林君绰拨了电话过去。
林君绰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