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许千户回来,贾芸收好东西怀里揣着苞谷粒儿就往许千户的屋子赶。走近了一看,许千户似乎有客人,转身就要回去,不料撞上了一个人。
“大胆贾芸居然敢探听军情!”陈赖头一把抓住贾芸,招呼着人手将他制住。
“不要血口喷人!”贾芸容不得他乱说,不想吵到里头的许千户,出来一看,贾芸居然被三四个人架了起来。
“都给我住手!”许千户大怒,来不及像莫佥事告罪,冲到陈赖头面前制止。
谁料陈赖头一向不把许千户放在眼里,已经二十啷当岁还日日游手好闲就爱欺负人取乐,手边还有四五个小弟跟着捧着,早就是流氓地痞一样的人品。只不过听说做了军卒能吃到军粮不饿肚子才疏通了关系进到了卫所。
陈赖头见许千户竟然亲自前来制止,心中戏耍的心思顿生,拎着小弟们将贾芸抬起扔到了卫所中间一池的淤泥当中!
贾芸本是怕他们将千辛万苦得来的苞谷种子弄散,一直小心护着,念着都是一处儿做卒子的,也不能下狠手回击,只得被四五个人手脚架起扔了进去。顿时站不起身,见苞谷粒儿不慎四散,气的呕血。
☆、no21
陈赖头还没来的及得意一会儿,许千户挥着拳头给了他左脸一下,震的他的耳朵嗡嗡作响。
莫佥事走到池子旁边,见贾芸扑腾了好几下都滑到了,躬身站在淤泥当中不出来,当下自己脱了白底黑靴踏了进去。
“快,快把散在里面的苞谷粒儿都找出来!那可是农物的种子!”贾芸低头不顾身上的淤臭的黑泥,双手不停的往泥里探寻。
“你说可是这个?”莫佥事在泥里捡起一个黄澄澄的指甲大小的东西问道。
“对,就是这个!!这个能种在这里,多产,饱食,是特地从海上请来的!”莫佥事本来不知道贾芸为何如此激动,一听他这么一解释,顿时也激恼了,二话不说就也往泥里搜寻起来。
许千户叫人把陈赖头和其他几个人捆了起来,耳朵听到他们对话,来不及惊讶贾芸居然真能找到前些天说到的海上作物,慌忙的鞋子都没脱就扑腾下去在泥里翻来覆去的找着。
“不要再进来人了,多少东西都被踩下去了。”莫佥事将捡到的一把苞谷粒儿放到池边的沿上,抬头就看到烈日头低下站着的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声令下,颇有威信
“陈万里更教难治,不听约束!来人军法处置,拉出去给我斩立决!”
陈赖头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喊怨叫屈。莫佥事完全没有许千户好说话,当下就来了两个人将陈赖头拖了出去。
见当官的真气怒了,其他的几个为虎作伥的都唯唯是诺不敢做声,眼睁睁看着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陈赖头就这么没命了。
只有一个没来得及参与的,大着胆子求了个情儿,被一顿大骂不说还拉下去挨了二十军杖。他们以为自己不过开了个玩笑,或者只是像以前那样欺负了一下人,无关大雅,哪里想到竟在贾芸身上翻了船。
他们不懂,但做执掌本地的莫佥事和许千户知道,一旦玩笑涉及到国计民生,那它就不是玩笑,而是万万千千条鲜活的生命。玩笑可以开,但也要知道放在哪开!
唯一能庆幸的是正好被他们赶上,要是没被赶上,是不是这千万难得的种子就会永远沉睡在淤泥之中了呢?
不是他们过于相信贾芸嘴巴里的话,而是在这种不毛之地的威胁下,但凡有一点可能都不能放过!哪怕失望了一万次,但凡成功了一次,就是可以延续子孙后代的改革,涉及到多少子民的口粮啊!
如果真的可以,那么镇守在这里的三千军卒再也不用从天翼,福光两地千里迢迢的运军粮,再也不用看着自己的人民到别国行乞!这不能玩笑,这是天大的事儿!
毒辣的太阳晒的人口干舌燥,昏昏欲睡。贾芸后脖子辣乎乎的,就着黑泥浆的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顿时凉爽多了。
许镇守学着也往脖子上抹了一圈,虽然有点熏鼻子,倒还能忍。当下抓起一把往莫佥事后脖子拍去。
莫佥事咬牙受了一下,却还得谢过。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
贾芸可感觉不到,只觉得现在手里抓的不是臭泥,是一颗颗黄金疙瘩,珍贵无比。
三个人忙乎到下午,才把两斤苞谷粒种捡回了半斤多。
“剩下的估计只能把池子翻个个儿才能从里头挖出来了。”徐镇守可惜的说。
“那就派人把这个池子都给我挖了。”莫佥事迈出池子,脱下黑乎乎的足袋。脚掌上都被泥裹着了,水一冲泡的发白。
三个人也没个大小了,只叫人拿了盆子装了清水,谁脚先伸进去占了谁就先洗了,一连换了几盆水才把三人都洗干净。
这时贾芸才有功夫正眼看莫佥事。跟想象的不同,一方镇守的武将长得斯文的很。眼睛不大,却有些睿智,没什么官架子,下起令来却雷厉风行。
莫佥事也在打量贾芸,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自己熬了他怎么多天才应了福望和王仁的请儿过来,就是想看看贾芸到底何德何能,能将两个活宝收复了,还连连说他的好话。
“自古英雄出少年,听说也是你将黄沙漠西头的那群马贼头头给砍了?”
贾芸本是一边光着脚套足袋,一边偷眼看。见他跟自己说话也就不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他们功夫也就对付对付百姓,再说也是王大柱王大哥打的差不多了我才上的。”
“哈哈,你倒不是个邀功的。”莫佥事笑得爽快,说道“那帮狗东西仗着熟悉地形和气候变化,神出鬼没的。打起架来一般,逃起命来都是一把好手。”
这话一说让贾芸面前浮现当天树倒猢狲散的情景,忍俊不禁,说道“就像火烧了屁股,一下就没影儿了。只是担心王大哥他们会不会被报复。”
许千户也拍掌大笑插嘴说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一早莫佥事就派人一天三遍的巡视,已经抓了几个了。想必一时半会儿成不了气候了。”
“话说回来,贾老弟,你说这是种子应该如何种植呢?”莫佥事见两人休息够了,将话题转到正事儿。
“这个给您。”贾芸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方。
莫佥事一看,正是这种作物的种植要点,一二三四,细说分明,上面的字也写的漂亮,一面蝇头小楷颇有些笔上功夫。
“这个由你拿着,好生拿好。”莫佥事拍拍贾芸的肩膀说道
“这个事儿还得交给你这个妥当人了,其他人要么心不细要么就压根儿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要是交给你来种,我还能放心一些。要是真的成了,你可是大功劳,本官连升你三级!”
贾芸谢过,郑重的把纸方收了起来,“还请莫佥事放心,许大人一直都给我交代了这个涉及到边疆动荡,事关重大,我一定会仔细行事。”
一句话,说的两位上司满意。
等莫佥事走后,许千户走到贾芸面前“上次你要的地现在是你的了,不过只是归你管理收拾,不得买卖。种出来的东西归千户所所有不得侵占,你可知道?”
贾芸双手抱拳说道“定不负大人所托。”
“另外你手上一应的事情我都另派人,一切由这个优先。有什么需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无关重要的自己拿主意。
莫佥事刚跟我说你既年轻又会念书再加上有杀马贼功劳在,就先升你做个总旗,虽然没有品级,但也方便你行事,避免今天这出乱子。另外我再给你派个人手做你副手,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贾芸预料之外的得了个总旗当,心情愉悦,又想起有只灵光的小猴子,笑着说“那就要孙小旗吧。”
扬武镇的卫所一共有三千二百余人,比起其他的卫所人数少了整整一半。其中包括两个千户所,南北各一。人数相当,差不多都是一千五六百人。
由于人数精简,只设千户各一名,属从五品。另外扬武镇千户所下并没有设百户所,所以现在就算成了总旗也不过是管几十个军卒的小头头罢了。
余下的总旗共有十二人,下面还有小旗二十一人更是虚职,只不过方便办事儿时候有个大小而已。
不过不管是实的还是虚的,对于贾芸戴罪之身来说是一次难得的进阶。从此再不是庶民,而是一名正经八百的‘军官’了。
贾芸只得庆幸自己运气还没有差到极点,到了扬武镇赶上了‘唯才是用’的机会。而莫佥事趁这个时候给他伸了橄榄枝他定不会忘记。
许千户自然同意将孙小旗划给他,叫人将孙小旗从屯兵所里调了出来。为了怕有人搞破坏,特地命令孙小旗和贾芸同住。这一点贾芸也是没意见的。
孙小旗原本是跟着流民浑浑噩噩的来到扬武镇的,最后病的实在走不动了跟不上流民的迁移,只得孤独的留了下来。
其他人要找富饶的土地,心中的乐园,宁愿流离失所也要不停的前进。孙小旗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他自己猜想估计也是流民吧。要不然自己怎么能跟流民们一起呢?
对于最后被抛弃在扬武镇,孙小旗很庆幸,万分的庆幸。如没有被抛弃,估计会跟着那些流民一直走到布尔国边境最后捆着填了山壑吧?一想到这里,孙小旗也不知道自己算是命好还是命苦的了。
不过眼下他激动万分,知道自己是个命好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听到那个探花贾芸叫了自己做副手!
是的,虽然孙小旗不识字,却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在学堂上摇头晃脑的跟先生读书识字。就算现在这样,愿望倒是一直没变过。
那天他偷个耳朵知道有个探花郎要来,兴奋的一整天都心跳加速。他虽然不识字但知道探花,榜眼,状元!
他在流民群里的时候就听老人讲过,只要有了学问考了科举,就能被皇帝老子看中了!
所以当他知道贾芸,现在的贾总旗调了他做副手,虽然不是升官,但比升官都要来的让他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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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2
孙小旗精灵古怪的性格让贾芸印象深刻,想起差不多大小的小石头来,孙小旗整整矮了一个头。
“你全名儿叫什么?多大了?”贾芸坐在床上看孙小旗忙叨叨的收拾这个擦擦那个没玩没了。
“我没名字,大概十三,他们说我姓孙,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姓孙。”
贾芸想到孙小旗的身世,转念问道“既然现在别人都叫你孙小旗,你就姓孙。我问你,以后想要当什么样的人?”
“总旗问这话儿好生奇怪。我就算不当小旗也没地方去呀。”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贾芸以为孙小旗会点头答应,没想到他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嬉笑着说“你又不是我爹,给我起什么名儿啊。”
贾芸笑道“就算不是你爹,眼下我是你上司,起不起得?”
“起得起得!”孙小旗有点不好意思,扣扣手上的香头大小的疤说“那你给起个厉害点,别人一听就怕的名行不?”
贾芸随口逗到“那我给你起个孙大勇,孙大圣,喜欢吗?”
孙小旗一听就不乐意了,说“我当你长我几岁是个大人了,居然还逗小孩顽,别让我看不上你。”
看不出还挺有脾气的,贾芸没搭理他这话。
脑子里想着什么名字合适。孙小旗见状又拿起抹布擦拭着家具,其实也就两把椅子和一张圆桌,另外多了一个放置东西的架子,一人多高,上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观良如何?”
“啥?官粮?”孙小旗停下手,歪着脑袋想了下说道“是怕我以后还挨饿吗?”
贾芸走上前拿起笔杆敲了他脑门一下,见小孩噘嘴看着自己,笑着说“不是吃的‘官粮’,是观良。眼为观,心为良。喏,你看。”说完,铺好纸抬笔写到。
孙小旗长到十来岁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写字给自己看!以往不过是见人在纸上划个圈圈罢了。顿时好奇,怯怯的伸出手指偷偷的摸了摸贾芸的笔。
贾芸二话不说,拉起孙小旗的手,在纸上又写了一遍‘观良’。
“这个名字来自诗经,‘观众器者为良匠,观众病者为良医。’希望你以后能够博文好学,不要局限自己的眼界。还要正身做人,多做好事,不要不学无术。学的正而走的明,方为良。小旗觉得如何?”
孙小旗紧紧握着笔杆,半天没说话,突然大滴大滴的眼泪掉落在纸上,印湿了‘观良’二字。
贾芸没说话,只是再次握着他的手,轻声的说“以后别人叫你孙小旗可不许应了。你现在是我的副手孙观良,大写的观,大写的良。”
孙观良哇呜一声丢掉笔,嚎啕大哭。
少年心思,只求自己是谁,只求自己有个名字被人念到而已。贾芸不得不动容。
打来到这儿贾芸第一次溜号。一上午都握着孙观良的手写写画画,行书的孙观良,草书的孙观良,楷书的孙观良,隶书的孙观良等等
到了中午,孙观良这才依依不舍的替贾芸收起笔墨,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先生,我去给你倒水洗手!”说话,脸红彤彤的要跑。
这声‘先生’叫完,贾芸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把抓过他的胳膊,板着脸说“你可知道‘先生’二字不能乱叫,我大不了你几岁做不得你的先生。”
孙观良灵巧的闪身而过,趴在门框上凶巴巴的说“教人字的就是先生,你都教了我一上午的字了,是好是赖反正你就是我先生了!”说完端着盆就去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