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只觉得自己后背鸡皮顿生,冷汗淋淋,身体本能的躲开。
伸出小臂格挡住对方的出手,堪堪躲过了这一招反手一推硬梆梆的,想必那人特地在身上捆绑了大块的铁板护身!一下没能推动那个人,可对方一招落空再次蓄力劈下,贾芸踉跄的推了两步。
只得庆幸平日里打拳健身,要不然命丧于此!
几个来回过来,贾芸有些撑不住了。
对方八尺有余,膀子都赶上小孩的腰粗了。就穿着一件短袖单衣,皮肤黑黝黝的,再加上面上的面具和骇人的青铜斧头,说是地狱来的恶鬼也有人信。
薄汗贴身,僵持不住时一把刃如秋霜的宝剑横在自己面前。
“武疯子,到你发挥的时候了!”
念远把先生的剑丢给了贾芸,自己挥着另一把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名剑和对方接上了招。
念远一句话,激的贾芸一把抓过剑,咬牙切齿的冲‘大斧头’砍去。
没想到念远的功夫真不是盖的,看似个温润公子,却剑剑刁钻下流,使得一手流氓剑法。贾芸一招一式比起念远来倒是正经了许多。
‘大斧头’见又冒出了一位年纪相当的锦衣公子,手中一顿,面具下的双眼有些迷茫。可事到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就算分辨不出谁是谁,也要砍断他俩的手脚,总有一个是正主儿!
大斧头挥的更是呼呼作风,贾芸目光始终不离,与念远配合的无比默契。
你来我往火花四溅,不知几个来回只听‘嘡啷’一声脆响,念远手中的宝剑被其活生生的劈成两半,就在危机之间,贾芸猛的出剑,却被那人赤手夺住。
大斧头依旧照着念远的身体劈了过来。
贾芸怎么能让前来帮忙的人丧命在自己眼前,电光火石间只有只身一档,瞬间后背剧痛无比,双眼疼的都像要流出血泪来,好似身子被生生劈开。接着失去了意识。
好在几个强健的巡寺和尚走到了这,见此状况二话不说上前帮忙,逼得气喘吁吁的‘大斧头’向外逃去。
念远虽然是从宫里长大,但还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满身鲜血的躺在自己怀里,还是替自己挨了那可怕的一斧子。
齐先生头天晚上听闻旧友林如海逝去的消息,悲痛万分。吃了一夜的酒,一早上要不是听到和尚们的呼喊声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千保万保的人差点因为自己的一次疏忽放纵丢了性命。
匆匆忙忙交代人取药烧火,这才走上前看清楚躺下人。
居然是这个上进小子。
对方躺在念远怀里已经失去了意识,呼吸也淡了许多,只是浅浅的。再拨开血糊糊的衣服里面赫然一道大口子从左肩一道斜划近腰上。
细肉都翻了出来,只得先让人把药不要钱似得往里填,一切都得先止血再说。
只有劝慰道“好歹还有气儿,你别干着急。既然他是自愿为你挺身,你现下也别想太多。你只告诉我这人你想怎么救?”
“救人就是救人,还分怎么救?难道救还有三六九等?!”念远想不到自己的先生能说出这样的话,“既然你也知道他是替我挨了这一下,那救自然就像救我一样,不得一丝马虎才是!就是不许他死,绝对不许他死!”
齐先生点点头,这么多年虽然这个孩子跟自己交流不多,但时常给自己送的山果野货从没断过倒是个细心有恒心的。
看起来学问也不算差,自己讲的如是不明白也不能日日到旁边小园子里头听。哎,今天这一招要是这么去了也是可惜,留在日后兴许有些作用。
于是打定好主意,从宫里头带来的各种金贵药品倒是没有不舍。
贾芸在梦里什么都不知道,身上被人涂的比黄金都贵重的药也没能让他醒过来。这一昏厥倒是躺了二十来天。念远本想继续给他治下去,不料朝中传来消息,要他马上进宫。
老皇帝自打病了以来,朝堂上动荡不安,这回林如海逝世,更是给江南那家一个绝地反击的机会。
齐先生自然也要回听涛苑办理事宜。便写完药方,看着念远逐字逐句的跟留下的小厮交代,每日用药是什么时候,几时几许断不能误了。
两人这才前后骑马离开。
当贾芸缓缓醒来的时候,周遭的事情大变。
最让他惊讶的不是他自己的伤,而是贾珠没了!
贾府里给人消息说他们家珠大爷因为废寝忘食的学习导致身体亏虚,一直不大好。后来赶上东府蓉大奶奶亡了,他跟着没日没夜的操劳悲痛,于是在铁槛寺一时昏厥周围没人,掉到塘子里面没赶上人救才去了。
这话骗骗外面人倒是可以,但是贾芸知道,他们说的塘子就是铁槛寺唯一的一个寺内小池子。离自己院子不远,不过半人高,怎么好好的一个人活人就能掉进去淹了。
而且还是什么晕厥才失足的,这话说出去简直明摆着告诉别人事情不简单。更何况草草的就下葬了,和秦可卿的葬礼完全是两个极端。
贾芸顾不上自己的伤想要出院子,却见一个小子跑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大碗药汤子。
“公子莫要起身,后面的伤还没好全,大夫说了最好一直趴着,实在熬不住了再侧个身子换换。您要是一个不小心扯到哪里了,咱们这些日子的苦不就都白吃了吗?”
说完就把手里的药碗往贾芸的嘴边放,一副不喝绝对不罢休的倔脾气。
“你是?”
“我是齐先生给公子留下的。您对念公子有恩,齐先生就将小的给您了。小的反正也是小叫花子来的,能留在您身边伺候,定当尽心尽力。齐先生说了,公子身后的伤恐怕会落下病根,一定要严格按照他的方子来。”
“还有念公子给您留了个口信说‘告诉那个武疯子,这个情儿我记下了。养好伤等我回来带你吃些荤腥的开开斋,省的天天哄小孩子跑腿买包子。’
就是这些,再有的就是有个小和尚您没醒的时候连哭了好几天,被他师兄领走了。后来他师兄来了几回,见你没醒很是担心。还有咱家太太那里我刚刚也请人传了信儿去,您都放心吧。”
贾芸听着孩子学起话来口齿伶俐,记性也好,事情处理的妥当也就点点头。
接着要穿衣下地,不小心刮到后背,忍不住出了身冷汗。
想到娘亲这段日子还不知道怎么个心焦,好在自己没事儿,也传了信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门忽的被人打开了,连忙跑去看,原来是小和尚石砚和他师兄石虎来了。
石虎在院子里就听到祝柳的声音,进来后就说
“你现在日子舒坦了,还专门有人伺候。你知道在睡着的这段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你要说就别墨迹,绕的我头疼。”贾芸不想跟他墨迹贾珠的事儿。接过药一口全喝尽了,苦的他眉头皱的死死的。
一直没吭声的石砚赶紧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眼泪汪汪的看着贾芸说
“多大的人了,还怕喝苦汤子。喏,吃一颗吧。”
贾芸一看,连忙含到嘴里。新鲜杨梅又酸又甜,立马把嘴里的苦味盖住了。
“这可是小石头听到你醒了现让我带他到后山那棵老梅树上摘的,自个儿够不着好差点哭鼻子咧。”石虎直来来的说。
“我那是被蚊子叮的眼皮子痒,要不是秦记的豆包儿我才不管他哩。”石砚双耳通红,把手里的杨梅重新包好往贾芸手里一塞说道
“别舍不得吃,嘴壮才好的快,明儿我再给你摘新鲜的去!”说完臊的自己抡着两条小粗腿跑了。
贾芸心下的阴郁少了不少,见石虎傻呵呵的笑,当下感动。
“刚才话说一半儿被那臭小子搅了。哎”
“那小的先到院子里把您夜里喝的药先熬上,有事儿您弄点声响我听见就进来了,莫要再伤到。”交代完这才从柜子里取出一包药十分有眼里见的去了院子里。
贾芸只觉得自己大概饭都用不上吃了,一天到晚六七遍的药,简直受罪,偏偏祝柳又是个倔脾气,药怎么熬几分的水几分的药什么火什么时辰偏要一板一眼的。
石虎可没这个眼力见,或者说对他来说一碗药汤子算个球。见人出去了,说道“你还记得以前这里的主持色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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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
“难不成我受伤跟他有关系?”
石虎这下呆了,说“难不成谁先告诉你了?”
贾芸很想喊他一声呆子。这事儿还用细想吗他既然说‘以前’的主持,那必定是‘下马’了。
照他数十年一直握着铁槛寺的主持之位没有变动,那他这回下去必定是因为大事。
铁槛寺最近大事也就两件,一是秦可卿摆灵,二就是自己遇刺。不,确切的说,是念远遇刺。
能让堂堂荣国府连自己家庙的主持都不保的人,身份权位能达到的也就那么多位。
那念远的身份不是皇子必定就是手握实权的王爷世子,一般京中官员能立即达到这种雷霆效果的,年轻如此的实在找不出人来。再来,总觉得贾珠的事儿跟这事儿多多少少有些牵连。
石虎哪里知道自己一句话说完引来贾芸一席推测,只是顺着话说
“你遇刺之后当天晌午官里就来人把他镣走了。最后还在咱们寺里面到处搜查了一番,说是‘这和尚行为不义,拉到牢里待审。’后来荣国府的老太君发了话,让我师父做了主持的位置。可惜色空一进去就再也没个消息了,我还想笑话笑话他咧。”
贾芸听了心下了然,色空本身不但吝啬还心胸狭隘,铁槛寺内没几个愿意真心和他相交的。
世界这么大,什么事儿往前一摆都显小。
可人心那么小,什么事往心里一装就显得大了。自己狭隘又喜欢到处抓人小辫子以权谋私,落到这个地步实在活该。
于是说道“这不是挺好的,你师傅做了主持那以后你偷喝酒被人看到也不怕了。”
“呸,那老和尚第一天就把我埋的酒坛子全敲碎了。原本就是古稀之年,谁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气力,埋的二尺深的都给挖出来了。想来我就气!”
石虎摸摸自己后脑勺上的包,想起这次来要提醒提醒贾芸不要大意,
“伤到你的人还没被抓到,你多加小心,走哪里至少带上祝柳。虽然他也跟个小鸡仔一样不经用,但好歹嗓门够大,铁槛寺内差不多都能够着。我跟巡夜的也说了,让他们勤往你这周围遛遛,有什么动静你就只管让祝柳扯脖子喊就是了。”
“这些话我都听进去了。倒是你也要小心,不要再胡乱喝了酒到处一躺图个凉快。”贾芸笑着说。
两人又简单的说了几句,石虎见贾芸精神还是有些不济,出了院子叫祝柳快快把药送去喝了,免得待会儿他家公子睡了闹起来该头疼了等等不提。
荣国府内连月来都是低沉沉的气压,就算走在荣宁街上,不少商贩走卒都不自觉地悄声说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国公府里的人。
当初秦可卿逝世对宁国府影响甚大,但对荣国府来说伤痛总是那么一阵儿的。但贾珠身亡的事情却是荣国府人人心上堪堪钉上去的钉子,搅得人夜不能寐。特别是二房里的人。
宝玉那日闲逛无意间看到有人掐着他嫡兄的脖子往池子里狠命的压,他冲上前去制止,没料到那人一转过头居然是个青面獠牙的怪兽,两眼一翻顿时昏死过去。
待到小厮茗烟到场时差点吓的尿裤子,还以为二房的两位小主子的都遭了毒手,自己必会被太太剥了皮。
好在宝玉只是昏厥过去,现如今王夫人整日里动不动就红了眼眶,经念得更勤了。二老爷贾政也被她劈头盖脸的埋怨。
老太太知道儿媳妇闹得不像样子,亲自到荣禧堂劝她,却不知道被王夫人在屋里说了什么,开了门拿起老楠木的龙头拐杖就往贾政的头上敲。
贾政竟也不躲不闪,由得自己站在院子中承受贾母的雷霆之怒。王夫人怨气冲天,左思又想就觉得是贾芸故意陷害的。
“奶奶说的是,要不是铁槛寺的那位将人击退让其慌不择路,咱家大爷怎么怎么会没呢!”
周瑞家的抚了抚王夫人的胸口,“老奴认为,这定是他心怀怨恨,说不准还是故意引了去害了大爷。”
“混账东西!”王夫人当下双目刺猩红,她早就在心里这么想了,今儿一听心腹也是这么想的,那定是十之八九的事儿!气的她一把扯断伽南礼佛念珠,崩的珠子四散。
周瑞家的连忙把大红金钱蟒靠背给她垫上,又伺候着喝了一口尚温的茶。这才命丫鬟们进来捡四散的珠子。
宝玉昏过去好些天,嘴巴里念得各种胡话,惹的一干姐姐妹妹哭断肠。黛玉天天的抹眼泪,一不小心又犯了病,惹的贾母茶饭不想。
最后好不容易两人都好了,贾母却病了。
好在老太太被鸳鸯照顾的妥帖,平日里各种的补品补身没断过,脑袋热了两日最终也就好了。
可是事情还是没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