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张艺兴道。却不知为何心头隐隐不安,“明儿个我会唱一天,算是给你践行,比后便不再开口,不论长久,等你回来,我再唱曲儿给你听,只唱给你一人听。”
“艺兴。”吴亦凡拥住张艺兴,紧紧闭上了眼睛,只道是这俗世对他的艺兴太残忍。
喃喃不舍道:“终是我欠你的,终是辜负了你。”
张艺兴阻了他,轻声道:“我知你心中有我,便不是负我,我心是随了你的,纵他蔑伦悖理亦是枉顾人常,我何惧之有。”
听他这般认真的说着,像誓言一般,吴亦凡虽兴而悲,自打答应了奶奶入收了玉禾,纵然这原因只是能为吴家添丁,可终是昧不过良心,亦不能负了他。
“艺兴。”终是一腔爱浓无言诉,也只有幻化做拥抱,一切尽在不言中。
翌日,吴亦凡和玉禾终究是成了亲,张艺兴在戏台子上唱了整整一天,也不论是有人没人听。
他喃喃自语道:“唱罢这一曲后,自此梨园再无张艺兴。”
三日后,吴亦凡的军队和鹿晗的军队第一次集结到了一起,张艺兴着了件月光白的袍子来送行。
碍于吴家人在场,多有不便,与吴亦凡只是临别叮咛了几句,却也说不得多些话,倒是和鹿晗没少嘱咐,也是个打小一起长大的,怎说没感情就没感情的。
小吴世勋自打听闻鹿晗要出征,便使唤吴家的仆人连夜赶出了一件深绿的衣服,拜别了师父,便坐上了鹿晗的白色大马。
张艺兴本还不解,这行军打仗的事儿,鹿晗怎就由了他。
却听着鹿晗笑着道:“这孩子这里日死皮赖脸的耗在我家里,非嚷着要同我一起去,我自是不允的,可这孩子说要射击给我看,我便允了,却不想阿兴还有个射击如此之好的徒弟。”
张艺兴顿时语塞,这射击倒真不知小世勋是怎么学的,扭头看了眼吴亦凡,顿时恍然大悟。
小世勋道:“师父,你放心,四儿会平平安安的,师父就等着四儿凯旋归来。”
张艺兴点了点头,撩开了小世勋遮盖在眼前的发,甚是不忍,“师父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到了那里若是有条件的就给师父多写封书信。”
小世勋哑着嗓子道:“我知道的,师父,您要保重,等四儿回来啊。”
张艺兴微笑的点了头,对鹿晗道:“四儿就拜托你了。”
鹿晗道:“你放心,我定会护他安全。”
顿了顿又道:“阿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张艺兴道:“你也是,保重。”
鹿晗点了点头,前方鸣炮一响,便领着队伍离了去。
张艺兴看着吴亦凡上了车,两人相视无言,他心头是知道的,吴亦凡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是有多不舍。
看着远去的车队,喃喃自语:“我等你回来。”你可要平安回来。
第43章 肆拾叁
吴亦凡离开后一年,南京风平浪静。
吴亦凡离开后二年,南京各大码头商行为了稳固地位四相暗斗,风云暗涌。
吴亦凡离开后三年,众富豪劣绅纷纷抢地,挣权,南京黑市更是乱成一盘散沙。
吴亦凡离开后四年,梨春园有了新的靠山日本商会。
又半年后,一些恶霸闯进梨春园,说是张艺兴是卖国贼,要被拖去示众。
梨春园早就换了新班主,是曾经和张艺兴同台过的一个唱了几年老生姓郑的中年人,个子略矮,身材发福。
见园子里来了这么一群不速之客,新任的郑班主自是有些为难:“各位爷不知,张二爷他多年不来梨春园了。”
“我听闻这张艺兴封口不唱了。”一男的嘴里叼着烟杆,道。
“唱戏的不唱戏,还能叫戏子。”又一男人嗤笑。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番讥讽的笑。
吩咐了郑班主把张艺兴唤来,去了几次皆是吃了闭门羹。
几个霸主甚是不乐了,叫了几个弟兄拿了麻绳,捆也要把张艺兴给捆来。
他们这一闹惊动了日本商会,道听途说闻了不少关于这个张二爷不少的事迹,颇为印象的是他和一名军人曾杀了他们的暗使。
这才特意点了这个传闻中的张二爷来唱戏。
一群人聚集在张家门外,无论怎么拍打叫喊,大门始终禁闭不开。
一些人竟想出了用火烧,这下把门里的管家吓坏了。
匆忙跑到里头告诉了张艺兴,询问该如何是好。
廊子里张艺兴逗着小伍儿,以前都是四儿喂的,自打他离开了这里,这鹦鹉闹了好一阵子绝食,把张艺兴和老管家是愁的不轻。
读完了小世勋给他寄来的信,张艺兴温笑着道:“四儿信上说,他又杀了一个鬼子,得到了上峰夸奖。”
不由得心头备感慰藉:“这孩子今年都十六了吧,不知长了多少,是胖是瘦。”
管家跟着道:“四儿是胖是瘦,老奴不知,可二爷您这些年可是瘦了几圈了,若是吴大尉回来看到您这个样子,岂不是要”
张艺兴突然打断了管家的话,打了个哈欠,“好了福叔,没什么事您去歇了吧,我也有些乏了。”
管家急着道:“可是,这外头”
张艺兴回了房,淡淡道:“只是一些流氓街痞,无须理他们,若真有胆量烧了院子,倒也是好了。”
管家顿了顿,哀叹了一声离去。
张艺兴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写了几百封又被退回来的信,墨色双眸空洞异常,面无表情的呆愣着。
骤然,提笔书写。
一别之后,二地相悬。
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千系念
写至此突然停了笔杆,闭眼,眼前心思瞬间而过,幽幽道:“我又怎舍得怨你,怕的是独倚望江楼,不知故人几时归。”
腰间的玉佩他终日戴着,不舍摘下来,更不曾离过身,倒是真应了当年的那句玩笑话,是要靠着它睹物思人的,这一思便是五年。
“我想你啊,我想你了。”
张艺兴轻抚着那枚玉佩,唇畔浅浅笑着,硬撑着的眉眼里却是道不尽的苦涩。
突然门外一声巨响,紧随着是一番骚乱,张艺兴收了书信和玉佩,整了整衣袍出了门。
到了前院就看到管家和几个家丁在和一群人周旋,而那群人一个个的横眉怒目,一副要活拆了这里的架势。
张艺兴走上前去,冷嘲热讽:“适才忽闻一声巨响,我以为是前儿刚买的畜生把门给哄了,还想着得好好教训一番,到不曾想是诸位驾临我寒舍,当真是稀客。”
有几个反应过来的,纷纷怒斥。
“张艺兴你骂谁是畜生。”
张艺兴冷笑一声,语气淡然:“这话是从何说起,年前儿我命老管家买了只老母猪,本想着等养肥了买些钱补给家用,谁知那头猪总是乱吃,还把我后院的花草糟蹋了,这才想到不如趁早杀了,免了它以后再作威作福,这位大哥说我骂人,真真是冤枉张某了,就算骂,我也是骂那头猪。”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了。这个巨坑
第44章 肆拾肆
“你张艺兴”那人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指着张艺兴,硬生生说不出话来。
张艺兴语气冷冽,“诸位今儿倒是来的齐全,张某不曾设宴款待,倒是张某的疏忽,只是不知诸位突来我寒舍所为何事。”
一男子愤愤道:“今日,众弟兄去了梨春园,才得知二爷多年不唱了,哥几个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听二爷的戏。”
“既然各位已经知晓,管家送客。”张艺兴说着转了身,准备回房。
一个壮汉推开了管家,一拳头朝着张艺兴打过来,被张艺兴轻巧的躲开了。
那壮汉愤愤道:“早知你是吴亦凡的兔子,如今吴亦凡不在,这里我们就是老大,一个戏子,还真将自己当人看了。”
张艺兴眉毛瞬间紧蹙,那壮汉又挥来一拳,张艺兴一掌接住了,狠狠地反掰过来,疼的那壮汉哎呦直叫唤。
张艺兴用力将那壮汉摔开,甩了袖子离去。
突然管家喊了一声:“二爷,小心”
一瞬间颈部一阵酸痛,双目眩晕,张艺兴慢慢回过身来,见一男子手拿着木棍正凶神恶煞的瞪着他,准备在来一棍子。
一男子讥讽道:“谁不知东北那边现在乱的很,去了那里的人难有生还,吴亦凡这一去摆明了是送死,想他当年借着他吴家的家业买了个屁大的官,若不是我等鞍前马后,他吴亦凡还想在这南京城混的如此风生水起,简直痴人说梦。”
另一人摸着自己瞎了的一只眼,道:“我不过是打了自己的婆娘而已,他姓吴的多事,竟打瞎了我一只眼睛,如今,天道好轮回,走了那么多年,也了无音讯,怕是早尸骨无存了,真他娘的活该,死的好。”
又一人接道:“在场的都是和姓吴的有过节的,如今那吴亦凡死没死我不管,你是他的兔子,他欠的债你替他还。”
旁边人讥讽:“爷们真是搞不懂,那么多女人欢环绕膝下,那断袖竟偏偏喜欢男人。”
身旁的壮汉接着嘲讽:“不然怎么叫断袖,以后也莫叫吴大尉改叫吴断袖。”
张艺兴气急了,也不知是从何处抄来的铁枪对着众人就是一番乱打。
待停手时才发现自己已身负多伤,那群痞子退到了门口,指着张艺兴出言恶骂。
突然“嘭”一声,吓傻了诸位,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张府门口,众人纷纷看去,车上下来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后面跟着几个带着铁盔的军装小兵。
那一行人步如流风,踏进了张府的院子,带头的军官刚提起的脚还没有迈过门槛,便听到一声遏止。
“站住”
张艺兴冷声道:“张某素来有洁癖,不喜欢身有劣迹的人踏入自家的院子,诸位请回吧”
早该看出这些恶人已经做了日本人的走狗,今儿个他张艺兴是否想肃静了。
领头的日本军官到是很客气的朝着张艺兴鞠躬,笑着用很生硬的中国话道:“张先生,我是日军七部司令官,我叫佐藤一郎,我们曾经见过面。”
他特特意示意张艺兴他们是认识的。
张艺兴冷声道:“是吗真抱歉我不记得。”
佐藤一郎笑着道:“没关系,张先生,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可以了。”
“倘若没什么事情,恕不远送。”张艺兴甩袖转身回院子,吩咐管家送客。
佐藤一郎道:“张先生莫急,在下早就听闻张先生唱戏栩栩如生,绕梁不绝,在下可是您的戏迷,此次前来,可否请张先生再唱一曲,以了在下多年的夙怨。”
张艺兴眉间清泠,语气颇为冷淡:“我早已离了梨园,此生不会再登戏台,请回吧。”
佐藤一郎一脸的惋惜,“未能听到先生的戏,乃是在下一生的遗憾。”
他扶了扶腰间的长刀,“先生还是想清楚,毕竟难么多想听先生唱戏的人苦等数年,先生亦不可辜负”
“我退隐之前也是唱了退台戏的,劳佐藤先生挂牵了。”他顿了顿道,“我累了,诸位回了吧。”
佐藤摆了摆手,张艺兴瞬间被人架住。
怒道:“你想干什么”
佐藤道:“先生莫怕,我只是想请先生到司令部一趟。”
一旁的人面面相觑,管家又急又怕,吴大尉远在边外,鹿少校也不在城中,爷又自命清高,与那达官贵胄从未往来,这下子倒好,连个求救的人也无处寻了。
第45章 肆拾伍
被带去了日军的司令部想来也是没好果子吃的,一路上张艺兴看着了几个被从一间屋子里抬出来的尸体,那破衣裹体,像物件牲口一样被扔在车上拉向了未知地。
张艺兴怒气填胸,拳头狠狠的攥着。
佐藤带张艺兴来了一处营帐,里头设置着戏台,地上铺着蒲团,像是蓄谋已久。
佐藤道:“只要张先生肯唱一场,在下必定保张先生东山再起,在这南京城再次成为名怜。”
张艺兴只觉得他的自言自语都透露着无尽的可笑,嘲讽“我在这南京城站不站得住脚还需靠你一个日寇”
佐藤一顿,并不生气,反而笑着道“张先生莫气,只要张先生与我合作,绝对是对张先生有益而无害的,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么”
张艺兴冷笑“我们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你一个日寇岂能窥得其中精髓,我也不妨告诉你,中国也有一句话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佐藤愕然“张先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明确。”张艺兴仰头,冷声道“不为日寇唱戏。”
“那鄙人的态度也是很明确的,唱与不唱也由不得张先生。”佐藤对着门外拍手。
只见门外几名日本官兵手持押着六名中国人进了帐篷。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身上还有被毒打而留下的血痕,各个面黄肌瘦,无一生气。
“佐藤,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艺兴顾不得什么跑上去想为他们解开藏在身上的麻绳。
突然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一名中国人的胸膛,他瞪着眼睛直直栽倒在地。
张艺兴连忙过去扶他,没走几步,佐藤冷声道“张先生,这些都是皇军抓获的中国军人,他们试图将我们赶尽杀绝,哼,自不量力。”
他冷笑“佐藤只是想听张先生唱一曲,如此简单的要求,张先生都不能予以成全,当真是让鄙人失望,既然张先生不留情面,那么,就休怪皇军不留情了。”
“你想做什么”张艺兴已经盛怒,通红的双眸瞪着佐藤,恨不得要将他撕碎。
佐藤指了指戏台“戏台已为张先生备好,我只问先生是唱还是不唱”
张艺兴冷哼,闭口不语。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让他给日本人唱戏,绝不可能。
嘭枪声响彻整个军营。
张艺兴眼睁睁看着一个一个倒下去的同胞,心痛到难以呼吸,他简直要发狂了,但他只身一人,他一人死到是无谓,可是连累了这些军人,他张艺兴实在罪孽深重。
“小哥,莫要怕,我堂堂中华儿女,铮铮铁骨,岂能由他一介日匪,踏我国土,犯我河山,辱我百姓。”一中国军人扬声道“今我几人死不足惜,他日,我军重整山河之时,便是这帮日匪的末日。”
他说完一脚踢倒身旁的日本人,扬声道“杀我啊,我今身虽死,但魂由在,我要你们这群日寇被赶出中国。”
数颗子弹伴随着声响穿透他的胸膛,他扬起嘴角,面容坚定。
张艺兴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却无能为力,心上怒火冲天,瞪着佐藤,冷声道“禽兽不如”
佐藤还是好声好气的道“张先生,这些人都是不识好歹,狂妄自大,张先生聪明如你,不会学他们的是吧。”
“你不是让我唱戏吗”张艺兴看了眼身后仅剩的三名军人,冷声道“你放了他们,我就唱。”
身后的军人喊道“不可以啊,我们中国儿女岂能受他们摆布。”
张艺兴不语,他当然知道他堂堂中国儿女岂能任由一个日寇摆布,只是,现在他想到的唯一能救下他们的方法,也只有这样了。
佐藤竟然表现出一丝的为难“张艺兴提出的任何条件,我都会答应,只是一个不能答应,张先生还是提别的要求吧。”
“我只这一个要求,放了他们,我这就唱。”张艺兴决然道。
“这。”
张艺兴冷眸一转,似有一道寒光射出,道“你杀了他们,我也不会唱,倒不如放了他们,我唱,你岂不如愿。”
一日本人道“大佐不可以。”
佐藤摆手,道“我放了他们,你当真会唱。”
张艺兴应声道“我中华儿女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待那三名军人松了绑,张艺兴暗下松了口气,突然,一阵纷乱,那三名军人夺下扫射着营帐的日本人。
张艺兴夺下趁机不备夺下一人的抵在佐藤脑袋上,喊道“住手”
“让他们住手”张艺兴狠狠道。
“张先生,你这是何必。”佐藤双手悬在半空,脖子被张艺兴牵制住无法动弹。
“让他们放下枪。”张艺兴怒吼。
“张先生到不妨开枪试试。”佐藤突然一笑,“将他们处死,不留活口。”
三名军人身上被扫射的满是血窟窿,张艺兴开枪的一瞬,却突然惊诧。
这枪没有子弹,他多次搬动扳手,却无一动静。
瞬间被几个人按住。
佐藤整了整衣服,道“张先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抢到一把枪就可以反败为胜了,你错了,我又岂会想不到先生所想,枪内的子弹早被我换掉了。”
“张先生,很遗憾的告诉你,这场戏你今日可以不唱,那么我们明日在唱,后日在唱,总有机会的。”佐藤摆摆手,几名压着张艺兴的日本人松开了手。
“张先生好好休息。”佐藤把玩着手中张艺兴用过的,起身离去。
次日清晨,佐藤的军营中伴随着一声枪响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
张艺兴抱着怀中满身是血的老管家,哭的泣不成声。
“福叔,福叔。”张艺兴一只手捂住管家身上不停冒血的窟窿,一只手拦着他,肩膀因哭泣而颤抖不停。
“二爷,我知你定不会吃日本人的饭,怕你饿着,所以做了一些饭菜给你送来。”管家颤抖着血手指着一旁的食盒“里头有二爷喜欢的桂花夹心糕。”
“福叔,你不要再说了,我这就带你找大夫,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张艺兴哭着欲要拖起管家。
几名日本人拦住了张艺兴的去路,张艺兴愤然“佐藤”
佐藤喝了口茶,淡淡道“张先生,戏台已经为张先生备好了,还请张先生换装。”
张艺兴怀中的福叔身体逐渐冰冷,他已年迈,是吃不住这一枪的。
张艺兴的心忽的坠入深渊,踉跄几步没站稳,颤声呼唤“福,福叔,福叔快醒醒,不能睡啊。”
张艺兴自幼失岵,是师父收留,来南京安居,多亏管家照理,于他而言管家早就如同父亲。
今早,管家被日本人领着进来给他送饭,日本人得寸进尺,要他换上戏服唱戏,他一句不从,却没想到断送了管家福叔性命,他已年迈,早该享受清福,却被他张艺兴所累,又怎对得起,他多年悉心照料。
张艺兴呆呆坐了良久,管家的身体已经凉透,任佐藤说了无数次让他换衣唱戏,他都仿若没有听到,目光呆滞,身子动也不动,仿若一个死人。
良久,张艺兴拭去眼泪,放平了管家的身体,起身,语气阴冷“看来我今天是再劫难逃了。”
“好,既然让我唱,我唱就是了。”张艺兴冷声道“但是,我要先安葬好福叔。”
“当真。”佐藤道。
“唱可以,但要我自己选地方,毕竟我是中国人,在你们日本的军营唱戏,太不像话。”
佐藤狐疑“先生有好地方”
张艺兴道“我家后院的山坡上,我经常在那里唱曲儿,你若不信大可去打听就是。”
佐藤道“张先生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张艺兴冷哼“那你大可不去,我只是想为福叔唱罢了。”
佐藤突然大笑“张先生果真名不虚传,先生是以这老人为由,免遭他人恶语。”
张艺兴不语,弯腰抱起管家走出军营。
第46章 肆拾陆
张家后院的山坡上,张艺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道“福叔,你放心,我会给你报仇的。”
佐藤道“张先生,天色已晚,可以唱了吧。”
张艺兴起身走向一株柳树下,抬眼望向远方的一处宅院。
“吴亦凡,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战场上枪弹无眼,你要多保重。”
他蹲下身坐在柳树下,微微一笑,轻声道“我答应过你,你走后,我再不开口,我做到了,对不起,吴亦凡。”
他迅速拉动柳树下的一根细绳,这山坡上有他眼前埋下的炸药,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既然早晚都会死,倒不如拉这群畜生陪葬。
瞬间惊天动地的巨响不绝于耳,整个山坡冲出了一股炽热的波浪,滚滚浓烟伴随着猩红色的火焰腾空而起,冲破天幕。
大火持续了一天,待次日清晨才熄灭,原本青翠的山坡上,旦夕间,尸骨遍地,一片狼藉。
1937年12月1日,日军攻占江阴要塞,同日,日军下达进攻南京的作战命令,南京保卫战开始。
1937年12月10日日军发起总攻,12月12日唐生智下达突围、撤退命令,中国军队的抵抗就此瓦解。
1937年12月13日晨,日军攻入南京城,对中国百姓“集体屠杀”,日军将百姓机枪射杀、集体活埋,掳掠,无恶不作,手段残忍,惨绝人寰,这场屠杀长达四十多天。
1938年2月3日,国军与日军进行的徐州会战开始。
营地内,吴亦凡双手抱头,眉目肃然,俊脸扭曲,心中压抑不住的恨火在胸腔翻腾。
这时,鹿晗跑进来,面色沮丧,布满灰尘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
“都死了,遍地都是尸体。”
他说完这句话后扑通瘫倒在地,积压太久的悲愤一瞬间涌上,终于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吴亦凡双拳紧握,牙齿咬的作响,蓦然起身,拔出腰间的枪大步走出去。
鹿晗上前拦住他,语调暗哑的变了腔“你干什么去”
“我去杀了他们”吴亦凡怒吼着,他双眸似血,眼珠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雾水欲要夺出眼眶。
“他们已经不再南京城了,你去了又有什么意思。”鹿晗瞪着吴亦凡,他怎么不想去报这血海深仇,可是如此盲目冲动的去了,只是送死。
“啊”吴亦凡挣脱开鹿晗,一拳打在门上,他怒不可遏地吼叫着,这声音像沉雷一样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
副官和吴世勋惊慌失措的跑进来,看到眼前场景,一时愕然。
“怎么样,找到了吗”鹿晗按住副官的双肩,通红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希望。
副官看看鹿晗又看看吴亦凡,只叹了口气,摇摇头。
鹿晗怒吼“你摇头什么意思,我让你找的人呢”
吴世勋无力的依在上面上,少年的他还无力承担这些,他黯淡的双眼眨也不眨,盈盈雾气升起。
“四儿,找到你师父了是吗,他,他在哪儿”吴亦凡双手抓着吴世勋,眼睛向门外眺望,他无比期待着门外那太久未见人慢慢走进来,告诉他,他回来了。
吴世勋全身都在瑟瑟地发抖,蓦地颗颗泪珠落下来,压着声音道“哥,师父他,他早就死了。”
吴亦凡的脑袋”嗡”的一声,只剩一片空白,双手颤抖的像是得了什么怪症,压也压不住。
他目光呆滞,傻傻的踉跄退了几步,那是绝望的眼神,直直的盯着门外。
吴世勋哭道“玉禾说,他们离开南京前,师父被日本人抓去他们的营地,逼迫师父唱戏,师父不从,他们便不断的杀人,就连,就连福叔也惨遭毒手。”
他不停的哽咽,以至于无法说下去。
副官接过话,道“二爷性子烈,怎会与日本人唱戏,设法埋葬了福叔后,在张家后院的山坡上引爆了他炸弹,与佐藤那一支日本人同归于尽。”
吴亦凡额头的青筋暴起,他的瞳仁可怕地抽缩着。
他顿了顿又道“玉禾姑娘说,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次日才熄灭,她曾上前去找过,山上除了满地的残害,无一活人,她也曾想将二爷的尸骨带回,只可惜,那些残害被烧的只剩枯骨,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呆呆的望着门外,双目毫无神采,有的,只有无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嘴唇下意识的蠕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仿若一个没有心的躯壳。
鹿晗苦笑一声,踉跄了几步,磕到在地上,泪如雨下,呆呆的坐着,动也不动,一股怒火不由得从两肋一下窜了上来了
吴世勋的心也跟着沉下去,他想上前去劝,可是他自己已经哭的出不出话来,只蹲在鹿晗身旁,将头埋在双膝间,压抑着自己自己变调的哭腔。
过来良久,吴亦凡才缓缓开口,咬牙切齿“我誓死也要报了这血海深仇。”
吴亦凡的部队到达了南京城,而此刻的南京城今非昔比,曾经那般热闹的南京城,今时只能这满城的尸骨和凄凉。
高头大马上的军姿,泪眼看着这一片由死尸填成的海,心中的无尽愤恨如大火般燃烧着。
张府的大门被卸掉了,院子里被烧的一片狼藉,他下马收拾着地上被残留的戏袍布片,小心翼翼的擦掉灰尘,放入军袍的口袋里。
他单手扶着曾经张艺兴坐过石凳上,良久,嘴角牵强的撤出一个苦涩的笑,呢喃着“别怕,在那边乖乖等我,我很快,就来找你。”
不久后,上峰下达命令,吴亦凡、吴世勋带领着部队抵达山东地界,而鹿晗则留在了南京。
第47章 肆拾柒
5月14日合肥沦陷。
5月19日徐州沦陷。
南京城逐渐恢复了热闹,时间多年的洗涤也还是难以拭去人们心中的那份阴霾。
鹿晗下好了面,盛好端出了茅草屋,他的右腿好似不怎么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茅草屋外的柳树下铺着一张藤椅,那藤椅甚是破旧,若是身形大些的人坐上去就会被压塌,藤椅上半躺着一病弱不堪的老翁,鹿晗甚是有些吃力的挪动着不利索的右腿,蹲下身,将手中的那晚长寿面递给老翁。
笑着,凑近老翁的耳边,声音微大“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煮了长寿面,快尝尝。”
这老翁怕是耳背,才让鹿晗跟他说句话,都要凑近了他,大声说。
老翁听到了鹿晗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看鹿晗端着一碗面,跟着他微微一笑,哆嗦着手笨拙地接下,汤汁洒了出来,鹿晗赶忙替他擦去。
“啊,啊。”老翁说不出话来,微张着的嘴里发出呜呜的沙哑声。
他摆着手,示意鹿晗没事,不用擦。
“你一向爱干净,今儿怎么这么邋遢了”鹿晗还是没有停手,边擦着老翁身上的汤汁,边笑着打趣。
老翁笑笑,还是发出呜呜声。
鹿晗好似听懂了,笑着道“你是说今时不同往日吧。”
老翁点点头。
“就算如此,我的阿兴也不能这样颓废啊。”鹿晗抬头对上老翁的眼睛,他虽然面容已毁,头发银白,口不能语,行动不便,但那双如皎洁的明月般清澈明亮的双眸,依旧如往日般清透中的优雅是无人比拟。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张艺兴死了,而且死无全尸,吴亦凡走后,鹿晗心灰意冷镇守战地,没过几日,士兵带着一老头进来,那老头说是要找吴长官。
索问之下,才得知张艺兴的下落。马不停蹄跟随老者来到一所荒坡上,在破旧且充满腥臭味的茅草屋里发现了已经奄奄一息的张艺兴。
那时的张艺兴躺在杂草堆里,蓬头垢面,面容尽毁,浑身血肉模糊,有的地方已经生蛆,周身都是蚊虫叮咬。
鹿晗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场景,抱起地上的张艺兴哭了好久,若不是跟来的士兵不断的劝慰,他当真要哭死过去。
南京刚经历大劫,很难找到大夫,他寻了部队的卫生员来为张艺兴诊治,几个月的救治下,虽然保住了命,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且因烟雾呛伤了喉咙,再也不能说话。
他那么喜欢唱曲儿,可如今却张不了口,怕是是对他再大残忍,鹿晗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忍不住偷偷拭泪。
因为身体的病因,张艺兴行动如古稀老人,头发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白,直至这满头银丝。
他活的很痛苦,鹿晗他心知肚明。
可总比死了的好,不是吗,至少,他还活着,至少也要活到抗战胜利,至少,也要活到那个人回来。
正逢乱世,鹿晗给吴亦凡发去的电报,也不知收到了没有,多年来,他并没有回信,是生是死,也全然不知。可他怎么能将这件事告诉张艺兴呢,吴亦凡是张艺兴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了。
他索性每隔一个月,就自己编写一封电报,然后假装很高兴的拿去给张艺兴看,说是吴亦凡来信了,就这样持续了四年之久。
可张艺兴从来都只是将电报捂在心口的位置,静静的看着天空。
他从来不问,吴亦凡什么时候回来吴亦凡现状如何
而鹿晗也从来不提。
“好吃吗”鹿晗看着吃面的张艺兴,轻轻将他的头发撩到耳后。
张艺兴点点头,冲着鹿晗傻傻一笑。
“多吃点。”鹿晗欣慰地笑着,他坐在蒲团上,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脸,眯着眼睛看着张艺兴。
很幸福啊,很久没有这样看着你安静的吃面。
很久没有看到你这样笑了,我的阿兴。
看到对方在看自己,张艺兴吃面之余,抬眼对视了鹿晗。
突然鹿晗想到什么,坐直了身子,拍手,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张艺兴明显惊诧,愕了半晌,终于脸上浮现一抹笑容,跟着他用沙哑的声音呜呜的唱着。
好久没有唱曲儿了,小鹿。
我好久没有唱曲儿了,谢谢你。
日落西山,鹿晗铺好床后,搀扶着张艺兴进了茅草屋,安顿好他,自己走向离张艺兴不远处由木板拼凑的床,掀开被褥,刚要躺下,旁边传出张艺兴沙哑的声音。
鹿晗蹙眉听他说,而张艺兴只是胡乱比划着,嘴里呜哇呜哇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鹿晗一笑,道“你让我回去”
张艺兴点头,又呜呜的发声。
“你说军队上需要我”鹿晗顿了顿,看张艺兴点头,他笑着道“可你现在更需要我,你放心,明儿一早我就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可要小心些,屋外有我备好的烟花,你若是有什么事,就放烟花,我能看见。”
张艺兴点点头,片刻,他又抬头望着鹿晗,却不说话。
“怎么了”鹿晗问。
张艺兴摇摇头,对鹿晗微微一笑,躺下,闭眼睡去。
鹿晗熄了灯,两个人明明都没有睡,反而一个比一个安静,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唔唔。”
良久,张艺兴才开口。
鹿晗问“怎么了”
张艺兴停顿了好久,吃力的用根本不能说出话来的嗓音努力想表达自己要说的话“你的腿对不起”
鹿晗身子紧绷,转身看他,漆黑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很确定的盯着张艺兴的方向,“你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这与你无关,我常年征战,这点伤算什么,不过一条腿,瘸了就瘸了,我现在还能走路,虽然走不快,但是与正常人也没多大区别。”
他知道他的这条腿于张艺兴而言是多重的愧疚,当年他带着张艺兴去营地看医生,正巧碰上敌军的飞机,张艺兴行动不便,怎么可能躲得过炮弹的轰炸,他飞快朝着张艺兴的方向奔过去,炮弹爆炸的一瞬间,他将张艺兴护在了身下,张艺兴只是受了一点擦伤,而他被炸伤了腿,从此,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
片刻,他又轻声道“阿兴,你别担心,我没事,只要你好好的,万事于我而言,都是小事。”
床铺那边没了声音,鹿晗以为张艺兴睡了,便不再开口。
没人知道,此时的张艺兴狰狞的脸上流下的那两道凄凉的泪痕。
第48章 肆拾捌
1944年11月,日本发动了号称“一号战役”的豫湘桂战役。
军营阵地,一批批受伤的军员一个紧挨一个。
吴亦凡亲自上阵,缠绕着白纱的左胳膊已经渗出了血。
随是冬天,满是灰土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
“给我狠狠地打,把这群土匪打出中国”
他撕裂着嗓子怒吼,仿若千万的仇恨都随着这一嗓子被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