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兽食人,白家就是第一盘献祭血rou。
白玉堂活下去,为了你我的少年中国。
展昭闭上眼睛,垂下眼帘时滞涩得像最后一丝气力都已耗尽,重又睁开时瞳仁深黑清冷与刚才判若两人,那是只属于职业特工的颜色。
“先生良言,展昭受教。”他低头行礼,“凡是有利党国之举,展昭责无旁贷。”
南京的笑容柔和了许多“你公私分明,也非薄情寡义。执行之前怎样待他是你私事,只要时刻念着党国大业,我送你这个人情。人生总有七情六欲,不生不灭,生而后灭。你出身黄埔,莫负校长厚望。”
目送南京离开,展昭仰面倒在枕上。后背冰袋里的冰早已融化,伤处冷冷的隐痛让他头脑无比清醒。
保国者,其君其臣rou食者谋之。
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南京走出房门,抬抬手,两个对着白玉堂的枪口放下。
“白上校可以进去了。”他看了看表,“十分钟。”
白玉堂看南京一眼,对于这套故作亲和的态度,他毫不掩饰目光中的不屑。
看白玉堂进了舱门,南京勾手叫过手下“再加两个人,日夜盯住。我对展昭比对白玉堂更不放心。”
回到舱内,看到展昭仰面压着伤口,白玉堂大吃一惊,快步蹭过来,伸手把他扶成侧躺姿势。
展昭睁开眼睛,白玉堂竟被他看得一霎失神。
他不久前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的坍塌幻灭消失无迹,取而代之的是飒爽清明。这不是御猫的自持,也不是展昭的隐忍。极少在展昭身上见到的另一派江湖潇洒,冲开伤痛迎面而来。
“猫儿?”白玉堂情不自禁地弯了眼角,口中戏道,“难道南京跟你说要抗战?”
展昭含笑不语,撑着床要起来。白玉堂发现伸开臂膀扶他有多不可能,于是伸出肩膀。
展昭在白玉堂肩上借了一点力,坐起身,手指在白玉堂掌心暗划“他让我剿你白家。”
白玉堂像是听到一件好笑的事,亲热地挨紧展昭臂膀,拉过他的手“你剿?”
“我剿。”
白玉堂顿时明白了展昭的变化从何而来。这一句我剿,把白玉堂心里所有蓬生难理的杂念尽数剿尽。
展昭的笃定眼神,激起白玉堂一阵心弦回声
最是选择折磨人,他的猫儿做出了选择如果现实堪比暗河地下永恒的黑暗,那么,牺牲xi,ng命也换不回任务时,至少我要换到你。
白玉堂虽然常在心里设想,但从没真指望过展昭能回到江湖。没人比他更懂展昭这些年来付出的是什么代价。单枪匹马谈不上报国,因此展昭在庞大的特工网里越走越深。人只知不死的百变展御猫战功赫赫,却不知再炙手可热的功绩,也热不过展昭的一腔报国血。
可是现在,展昭将所有这些一剑挥弃,能够支持的组织机关,顿时变成炼血炼rou的官法如炉。
猫儿,即使你不选择我,我也会在你身边;你若愿与我并肩,是我至幸。千万人负你你不计较,但我白玉堂愿为你负千万人!
白玉堂攥住展昭手腕,笑得像穿云的阳光“展大人要剿我,先得能打过我。”他抻直锁链,动作快到根本不让展昭反应,避开伤口,把上身赤裸的展昭从头到肩兜进臂弯。
“白……白玉堂!”展昭想到门外监视的好几双眼睛,尴尬地要推开白玉堂,可是他再怎么清瘦,宽肩颀腰的英武身架总是有的,白玉堂双臂加上腕间的锁链,刚好把他围个严实合缝。越想挣扎,白玉堂箍得越紧。
“白玉堂,你乘人之危!”
“猫儿,”白玉堂咬住展昭泛热的耳朵尖,“爷送上门,你来剿我啊。”
“玉堂,好了算了,”展昭被他闹得哭笑不得,“外面有人……”
“外面那些算不得人。”白玉堂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稍微拉开距离,看着留下的浅浅齿印,故意在上面吹了口气,不出所料地感觉到展昭头颈缩了缩,心中更是大乐。
“爷早就想把报号改成万能吃猫鼠,不过得先看看猫儿好不好吃。”
展昭不想和存心闹人的白玉堂抬杠,索xi,ng放弃抵抗“展某七尺之躯摆在这,你看哪里好,随便卸就是。”
“哪里都好。”白玉堂把锁链握在手心里,和展昭胸膛贴着胸膛,眼睛对着眼睛,“可是,爷舍不得卸。”他鼻头蹭蹭展昭,露出白牙做要咬的凶猛状,“猫儿给爷咬一口,就饶了你。”
这白老鼠打着促狭主意时,越反对越火上浇油,于是展昭闭上眼睛。
本意是合眼不看,让这人的威胁落空。
可他独独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神情对白玉堂有多大的杀伤力。
柔的灯光下,起伏的海浪中,展昭安静地合着眼睫,唇边隐隐噙着笑影,赤裸的胸肩,温暖的心跳,不是御猫,是他的猫儿。
白玉堂原本只是装模作样地开开玩笑,可满眼看的满心填的都是猫儿,毫无距离地圈在怀里挨挨蹭蹭,不知不觉就到了擦枪走火的边缘。这一口要是真咬下去,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莫说外面有人死盯,就是没人,他也舍不得。
白玉堂声音里带着情欲的喑哑,说的却是完全相反的内容
“……你伤成这样,还是欠着罢。反正这一路上,也欠了不少了。”
展昭睁开眼,清澈黑瞳里漾出微微笑漪。白玉堂忍不住在他浓密眼睫上蹭了蹭嘴唇,一面回味着软中带硬的茸茸触感,一面松开手握的链子,小心地从展昭身上把臂膀退下来,还不忘检查有没有碰到展昭肩后包的绷带,然后帮展昭卧好。
虽然药力渐渐发挥,展昭身上还是有残余热度未退。白玉堂怕他冷,上床贴在背后一起躺,藏着链子,用身体暖着展昭。
风雨海浪,都像被白玉堂隔在另一个世界,在镣铐的戒制下,白玉堂的姿势像一只乖伏不动的猎豹。依偎的体温令人舒服,可不能往深想,多想一步都扎扎的疼。
隔壁赵珏房间已经空了。赵珏在醒来的同时就命令手下给自己用药,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看不见的轨道上,处理襄阳需要为南京所做的一切。
南京坐在黑暗里,他习惯了不开灯,这样不仅刺客看不到自己,面前的部下也看不到。
对赵珏这么快来见,他表示满意,但并不想流露。
悬着一只胳臂的赵珏站在黑暗里,对于南京的习惯,他也早已习惯。
“襄阳。”南京的声音像来自另一空间。
“是。”
“船上干净么?”
“不干净。”襄阳的声音像南京一样冷静刻板,“只抓到两个日本特工,死了。其他人就地消失。”
“苏州为什么叛变?”
“刚查清,苏州有两个月身孕。情人被日本人抓了,卸了条腿给她。”
“这就是女人。”南京漠然,“她有同伙么?”
“没有。她知道得不多。”
南京声音带了薄怒“她知道我来,她知道情报交接。这对日本人来说已经够了。”
赵珏立正“她没有同伙。先生。我收回她知道得不多这句话。”
“她的事到此为止。”南京的声音恢复正常,“我们周围干净么?”
“干净。任何外人都不知道,我们的人中究竟哪位是先生。”
“如果你是日本人,面对能够刺杀南京的大好机会,会怎么做?”
“我会抓紧一切时间潜心观察,直到有机会杀到那个对的人。”
“如果直到上岸都没有机会?”
“我会继续潜伏跟踪,获取有价值的情报。”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中的任何人,都随时可能被日本人认为是目标。”
赵珏手心冒出冷汗,但也只限于手心而已“甲午海战之前,我们就被日本人当作目标。”
“你说这话时的语气和御猫一样。”南京似乎不悦,“我以为你比他老练。”
赵珏沉默。
南京的不悦也很快消失“御猫的袖箭,还给他。”
“正在找。”
“没事了。你去吧。”
“……先生。”
“有事?”
赵珏犹豫着,但在南京面前,任何话一经出口就不能收回“先生真要处死白玉堂?”
即使隔着厚厚的黑暗,赵珏也感觉到南京的目光骤然冰凉。
“你认为不是真的?”
“我从不怀疑先生的话。”赵珏低头,虽然他知道对方看不到他在低头,“白玉堂身后是整个白家。”
“所以一起。”南京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剿。”
“那么,御猫?”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在打听你不该知道的事。”
赵珏努力想看清南京的脸,但视野里只有浓重的黑。
“……不。我不好奇。”赵珏已经想快点结束这多余的谈话。
“如果好奇的是我呢?”南京在发问,但更像是命令,“你为什么提起御猫?”
赵珏知道不能不说“我只是觉得,如果要剿白家,御猫应当避嫌。但是现在,他在白玉堂身边。”
“无须避嫌。这是甄别。”南京声音变得沉冷,“他剿。或连他一起剿。事实会告诉我,御猫究竟是臂膀股肱,还是心腹之患。攘外安内是至理,自己强大了才有力量反抗。统一内部必然要付代价,固若金汤的江山是靠血rou浇注,天津、杭州、洛阳、苏州、你、我!”
南京的声音停下来,他的沉默就是命令。
黑暗如水没顶,赵珏无声退出。
离开南京的房间,走廊里迎面一阵风吹来,赵珏才发现冷汗已经把内衣打透。不知是用药过量身体发虚,还是毒伤放血过多,他眼前发眩,手指冰凉,凉得就像灵岩阁山坡上的雪。
在那片林间雪地上,他推开展昭递来给他执法的枪我庆幸杀错了白锦堂。
展昭你比我看到的任何时候都清醒。相信自己的判断,也许会少些后悔。
南京剿,一起剿。
连展昭一起,连任何敢于反抗的人一起,剿!
血rou浇注,固若金汤。
赵珏走上甲板,扶栏仰天,闭上眼睛,让扑面而来的风雨冲掉所有表情。
剿!都剿了以后,剩下谁?还有谁?我愿意流尽热血,但不能,不该,在这样一个晦暗的战场上,骨rou相残!
雨声淹没一切。
即使没有下雨,也无人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展昭房间,台灯始终亮着,像一只在茫茫夜雨中守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