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泉越沿着货物之间的缝隙一点一点接近天窗,陡然发力掀窗,手牵引线纵上车顶。
车速已经在减缓,今泉越用力一拉引线,松手向前疾奔。
只要在手雷爆炸前打断行李车和前面车厢间的挂钩,跳上前面车厢就能平安无事。
“站住。”
呼呼风声里,夏目広照的声音清晰如刀锋。
今泉越站住,举起双手,慢慢转过身来。
蓝裾飘扬,风声猎猎,展昭在车顶天窗出口处佩剑而立,右手勃朗宁枪口指住今泉越头颅。
“线太长了不是好事。”展昭向前走了一步,“顺藤摸瓜,就是如此。”
远处的今泉越影像突然模糊了一下,展昭闭了一闭眼,又立刻睁开。
白玉堂口叼改锥,双手忙碌,要在行驶过程中改换档位并不容易。司机头部枪眼血流一地,白玉堂时不时就要略停一停,仔细分辨线的颜色。
突然窗外传来响动,白玉堂眼神厉闪,固定住线路,右手掣剑出鞘,身体向旁边一滚。
枪声震耳欲聋,驾驶室天棚出现十几个透明枪眼,子弹打在车里,迸出火星。
客车厢里的搏杀还没有分出胜负,特高课的人已经拎清重点,到车头擒王来了!
枪声一直传到最后的行李车上,从展昭的角度远远能看到车头上的黑色人影。
玉堂在车头里!
展昭握枪的手指收紧,枪柄发热,像是白玉堂的手。
玉堂,我相信你。
火车开上一座高架铁桥,令人晕眩的浩荡水光上,展昭黑发翻飞,迎着劲风,持枪向今泉越靠近。
今泉越举着手,突然身体一倾,像是脚没站稳,向车下滚去。展昭收枪,一个箭步过去,今泉越一手攀着车厢上的铁梯,另一手已经滑出一支改装左轮,向着展昭一枪轰了过来。展昭闪身避过,今泉越抓住空档,手臂使力,整个身体悠上车厢挂钩。
“你不敢开枪。”今泉越脸上浮出狞笑,“否则,你就用不着走过来!”他固定住身体,对着展昭又是两枪。
展昭翻身伏倒,身体牢牢贴住车顶,子弹在头上飞过,发出尖利的啸声。
白玉堂劫持火车,必然会引来沿线日军,但车上既有日本侨民又有中国百姓,即使是军队,也不可能火力强攻。
杀了今泉越,控制住火车,再隐身于平民之中,并不是难事。
速战速决!
展昭望向前方,火车爬上陡坡,能看到车头上人影一晃,有人钻进车窗。
白玉堂听见行李车传来枪响,心就是一绷。剑眉骤挑,咬一咬牙,仍然靠在拆开的机箱旁一动不动。
车顶上的人打空一匣子弹,换上弹夹,扒着车窗向里窥视一番,看到司机和白玉堂两人横躺竖卧,满地是血,就试探着钻了进来。
脚未及落地,一道冷光横扫而过,他只觉得脚下一凉,直直杵到地上的是他的胫骨断面。
白玉堂左手还剑入鞘,转手锁碎来人喉骨,夺枪单手据起,向着车顶倾泻子弹。与刚才那阵枪击不同,这次很快有血迹漫过棚顶的枪眼,从滴到淌,如同雨落。
白玉堂抹了一把脸,用最快的速度把余下线路接好,让火车保持匀速行驶,自己冲出驾驶室,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个正和自己人缠斗的日本特工,把自己人拉过来,一把推进驾驶室按在座位上
“听我枪声两枪连发是加速,三枪连发是停车,没有信号就保持原速行驶,有人拦,撞过去!”白玉堂交代完毕,把抢来的枪压上子弹,拍到旁边,“给你防身。”
“要是听见一连气的扫s,he,是倒车的意思不?”临时司机问。
白玉堂冷冷一眼“扫s,he,是爷在杀人。”
他再不多话,大步出门。
车里的平民钻在座位下不敢动弹。来自背荫山的人不愧是欧阳春的得力手下,做事利落,已经解决掉大部分日本特工,开始搜查平民中隐藏的特高课成员。
要一节一节走过满地狼藉的过道,心急如焚的白玉堂已经没有那个耐xi,ng。
伸手要了支枪,白玉堂卷出车窗,翻上车顶。
视野豁然开朗。
明亮的阳光下,今泉越打光子弹,拔出胁差,爬上车顶直扑展昭。既然对手不能开枪,他还是想要抓住活口。
有足够大的空间,巨阙立刻迸出威力,然而今泉越的胁差用得纯熟y险,处处抢步攻击前手。白玉堂远远看着,心里焦急,猫儿身手绝不逊色今泉越,但那熟悉的修长身影腾挪间带出少许滞涩,分明是晕眩发作的前兆!
这两人动作都快如电火,远远瞄准,太容易误伤猫儿。
白玉堂身形闪展飞掠,脚下生风,向车尾直扑过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便道上扬起团团烟尘,风吹入耳,是军车引擎!
今泉越手中胁差猛地一晃,雪亮阳光直映到展昭脸上“你还是晚了一步,我已经和奉天军方联系,强行拦截这趟车!如果你投降,还有生路!”
回答他的是迅疾如风的劈挑连环。
展昭加紧攻势,今泉越明显招架不住,连退数步。展昭一剑刺来,今泉越肩头一侧闪开,趁展昭不及回剑,手伸到颈后,扯出另一把左轮瞄向展昭
“别动!”
今泉越的速度不能说不快,但展昭速度比他更快。枪口还没在瞄准位置上停住,展昭已经反撩剑鞘,一鞘劈上他执枪的手腕,枪直飞出去,展昭纵身接住,凌空s,he击。
火车继续爬坡,今泉越中弹后滚下车顶,摔到行李车和客车厢中间的连接处,使出最后一分力气,用手里的胁差,撬断了车厢间的连接。
车厢断开,今泉越被重重甩到路基上,气绝身亡。
这时,白玉堂刚刚踏上最后一节客车车厢。
展昭所站的车厢脱离车体,向后滑去——后面是陡坡,是十几米高的铁桥下的滔滔河水!
枪声引来了便道上越来越近的军车的注意,子弹立刻嗖嗖飞来,在展昭的车厢上jian起火星。
“猫儿!”白玉堂扑到车厢尽头,目眦尽裂,这时就算紧急停车也已经来不及。眼看着断开的车厢越来越远,失控的下滑速度让展昭不得不单膝跪下,手扶着车顶,抬头看着白玉堂。
“猫儿!”白玉堂磨牙想跳,但这样的车速,跳下去就等于自杀,而且就算跳下去,多快的脚程也赶不上下滑的车轮!
火车就要开进隧道,眼见得漆黑山洞从白玉堂身后吞来,如果被夹在车顶和山洞之间,定然粉身碎骨。
抓紧所剩无多的时间,展昭掏出自己的勃朗宁,扬手一挥,亲眼看到白玉堂接在手里,他微笑了一下
“玉堂,保重。”
尚带体温的勃朗宁握在掌中,腾腾烈焰在白玉堂眼里瞬凝成冰。
猫儿,我绝不会这样放手了你!
狠狠把枪别进怀里,白玉堂回头望向隧道上方的陡坡,举枪向天,连发两响。
火车立刻加速。
白玉堂脚下发力,借着车速带来的巨大惯xi,ng,身形穿空而起。
车厢消失在隧道里,白玉堂跃上山体,将落未落时画影点地,卸去大半冲力。
展昭眼看那一抹疾如飞鸟的亮白从坡上抄近路掠下,直向自己这边追来,眼底心头都是一热。对面便道上的军车越来越近,子弹在耳边擦过,展昭再不停留,翻下车顶,到了背对便道的那一面,用力扳下车体外部的紧急制动阀。
车轮与铁轨间火星四迸,车厢猛一颠簸,速度降低了不少。
展昭手攀铁梯,正准备打开车门,眼前一黑,险险松手。
白玉堂离得虽然远,眼里看得清楚,心头像被剜了一刀,脚下加紧,眼看就要跟上车厢,突然咔嚓一声,紧急制动阀因为承受不了车厢的重量,螺丝脱扣,车速又继续加快。
离铁桥越来越近,河口风裹着水气直扑脸面,眼看就要无路可走。
白玉堂咬牙。
上桥!
就在这时,傍山路上一支马队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大声喊道“二少爷!马!”手牵一匹通体雪白的玉狮子,催马直奔白玉堂。
白玉堂倏地回过头,白福上车不成,组织起化装成马队的手下,抄山路一直追到了这里。
白玉堂朝白福一点头,飞身上马,如驭流云,在高高的路基下与车厢齐头并进!
展昭握着铁梯,脸色苍白,视野一阵阵模糊,连耳边的风声,也时而清晰时而不见。
白玉堂一手提缰,另一臂伸开,叫道“猫儿,跳!”
但是展昭没有反应。
车厢另一面已经弹痕累累,幸好是铁皮闷罐,不然光是流弹也足以穿窗杀人。
宽阔的河面反s,he着阳光,晃人眼睛。
白玉堂在马上翻手据枪,一颗子弹打到展昭身边的铁皮上。响亮的枪声让展昭猛地清醒过来,看向路基下纵马飞奔的白玉堂。
白玉堂收枪,再次伸开手臂,双目殷殷望着展昭
“猫儿,快跳!”
骄阳灿烂,水光连天,展昭从车上一跃而离。
清凉的河口风灌满襟袖,他眼神清明地向着那个坚定地伸臂等待他的人落去。白云在飞掠,山野在飞掠,骏马在飞掠,风声在飞掠,不动的只有马上那人,在飞转的万事万物中心向他伸开臂膀,眼中有太阳的炽烈和高山的执着
猫儿,我的猫儿。
白玉堂用力揽住展昭清瘦腰身,右手狠狠勒马。雪狮子一声嘶鸣长身直立,前蹄高高扬起。
离河面只剩咫尺之遥。
乱石碴砑,直伸到不可见的河底。白玉堂看在眼里不禁一阵心惊,再晚一步,猫儿就凶多吉少了。
车厢已经以完全失去控制的惊人速度滑上铁桥,在桥中间撞毁栏杆,一头栽进水里。
轰然巨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今泉越用来炸毁电台的手雷虽然被展昭切断了引线,受到撞击仍然能够立刻爆炸。特制手雷威力极大,河面上顿时漂起杂物和血花。
白玉堂立马在河边,紧紧抱着展昭,心擂如鼓。
哪怕是再晚一秒钟……
就失去他了。
哪怕只是稍微一想,都会牵出胸膛深处已经愈合的记忆来,随着一绷一绷的脉搏,隐隐悸栗。
“猫儿……”白玉堂把胸膛紧紧贴在展昭背上,感觉着展昭活生生的呼吸和心跳,满满心绪说不出来。他的手臂因为太用力而微抖,遇神灭神遇鬼杀鬼的白泽琰,独独放不开怀里这人。
“跟我走,你跟我走。”他从怀里把勃朗宁掏出来,塞进展昭手里,连手一起握住,“我送你,去南京。”
展昭听白玉堂的声音有些异样,转过头来看他。
白玉堂的表情很难形容,他在笑,可眼中分明有浮光游动,定睛看,是自己的脸庞。
展昭凝望着白玉堂,眼神承载着全然的深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