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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飞扬+载浮沉+载驱驰 第17节

作者: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21525 更新:2022-01-09 10:52:45

    “我已经联系石井,相应药物立即送到,会有专业人士一同前来,听你调用。”

    智化应声。

    放下听筒,智化后背爬上森森凉意。石井在研究逼供药物,负责后勤的智化为给水部了不少纯酒ji,ng提取物和硫喷妥钠。这种大脑神经阻断剂能够抑制中枢,使人在只余本能的状态下不由自主招供。这种只是小范围试验过的危险药物,用在阿琰身上会造成怎样复杂严重的后果,不是单纯能用想象来预测。

    智化整整并不乱的衣领,再次向门口走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倘若真到时不可解的地步,就只能不动声色地杀了阿琰,再和夏目広照秘密摊牌。

    走廊另一边的房间里,夏目広照已经脱去浸血的和服,只留白色内衣,在床上盘膝端坐,剑平放在面前。眼睫低垂,眉宇更显清俊,只是脸色淡白,让人以为他仿佛惊魂未定。旁边侍立着一身是血的阿琰,白色和服经过这样一番糟蹋,穿在身上,更显得煞气腾腾。

    竹内敬三向展昭一点头“防卫疏忽,夏目公子受惊了。”

    展昭抬眼看看竹内敬三,开口说道“原以为满洲四局护得江省平安,堂堂宪兵队却连一夜清宁都保全不得。若非身边还有个阿琰,広照就再回不去本土了。”他轻轻咳嗽一声,手按上胸口,白玉堂连忙过来揉肩抚背,递水拿毛巾,一副要把他家少爷捧在手心揣进怀里的架势。

    竹内敬三脸皮底下绷住尴尬,在旁清了清嗓子,无视白玉堂削来的目光,说道“请公子说明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刚才我旧疾发作,阿琰出去叫人。”展昭眼神缓缓移上门边的宪兵尸体,“我听见他和阿琰说话,后来的事我不清楚。”他轻轻推开白玉堂送到唇边的茶杯,“阿琰,你说。”

    白玉堂总算轮到说话机会,立刻活灵活现地描述起来他家少爷如何昏过去,两个本领高超的黑衣人如何破窗而入企图行凶,他如何护着少爷,幸好这位宪兵大爷大大的勇猛,不曾临阵脱逃,以一敌二,和黑衣人缠斗,重伤不逮,阿琰得以趁乱出手,取了个卞庄刺虎之名。

    白玉堂掰得有来有去,漂亮的日语让竹内敬三带来的几个宪兵听得眼睛发直。竹内敬三紧闭着嘴,一层结实脸皮裹着汹涌其下的y晴不定。

    白玉堂的话,竹内敬三一句也不信,却又有苦不能说。

    黑衣人是他奉青木的命令来试探夏目広照的,如今不明不白地死了,还搭上青木手下的一个宪兵。水非但没试出有多深,倒被这个跟班搅得混不可见。不由得后悔当初把审问阿琰的权力推给东条智化,要是不急着试水,一早先把这人拘来讯问,或许不会是现在这个乱作一团的场面。

    想到这里,竹内敬三心底突然整个一翻难道这个阿琰,就是青木将军想要试出来的水

    满耳都只听得阿琰的声音“堂堂宪兵队缴枪收刀,就差没把我家少爷刮得手无寸铁,却又放进贼人来害命有跟本份良民炫耀全套本事的,拿出点ji,ng神来,把刺客同伙抓来看看没有保平安的把握,就早点送我家少爷回去,我一人护着少爷,省得某些专吃不干的无能货色带累少爷受苦”

    阿琰越说越怒,简直要拿一大堆不带脏字的刻薄话扎死竹内敬三,还好夏目少爷颇有雅量地抬手止住只是为了发泄愤懑而拿竹内敬三当了话靶的自家跟班。

    “经过已经说完,竹内队长还有要问的么”展昭自顾拿起白玉堂刚刚放在床头小几上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稳稳放回原处,眼睛望向竹内敬三。简单的一端一抿一放一抬眼,动作中却流露出一段浑然天成的潇洒清贵,令人心生敬重。

    竹内敬三知道夏目公子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内心的强烈疑惑与憋闷却让他绝不甘心就这么吃了个暗亏走。他须得扳回一局,按青木最初的想法,敲山震虎。

    “既然这样,就不再打扰公子了,请公子早点休息。”竹内敬三略行个礼,“只是事关人命,公子当时昏迷不醒,唯一的目击者兼当事人,请容我带走讯问。”

    话一出口,房内突然变得极其安静。窗罩边似有蛛影摇晃,八只长脚捆缚的一裹蛛丝中发出轻微的声响,蜘蛛抱着猎物无声潜下,去了不知名的所在吮血吸浆。

    白玉堂早料到竹内敬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心中打好跟他去的主意,正要答话,展昭先开了口

    “阿琰已经说得很清楚,竹内队长还要问什么,当着広照问就是。我旧疾随时会犯,阿琰不在身边,広照不愿牵连了旁人。”

    竹内敬三皱眉,他只想把阿琰从主人身边带走。在他看来阿琰不过是个恃势而骄的仆从,离了主人还不是随他捏圆搓扁。展昭出言一拦,他倒觉得不好施展。

    就在这时,一个淡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过是例行讯问,夏目公子要看,就在这里好了。”

    房间里的众人向声音来处看去,东条智化佩着军刀,腰身笔直地走了进来。

    智化的出现仿佛打破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竹内敬三皱了皱眉,心里犯堵。年轻的东条参谋长是青木的亲信嫡派,人冷静,又过分聪明,难以令竹内这样的人产生好感。

    东条智化环视一周,目光越过竹内敬三,落到展昭身上。

    展昭扬起黑眸,淡淡笑道“东条参谋长有话尽管问。”

    智化秀长眼尾微微一挑“调查人命案的相关细节,自然还是竹内队长作主,我不过是奉命来看一眼。只是这事出得蹊跷,夏目公子做了多大生意,引得盗匪视宪兵队于无物,在这里悍然欲行不轨”

    竹内敬三脸色和缓下来,智化这番话不仅给他这不能见光的试水解了围,还直接把青木将军怀疑的夏目家私卖俄国人军火的事搬上台面,接下来就好办得多。

    白玉堂垂发底下眼神一亮,心想智化果然不错,直接敲定夏目広照就是军火商,巧妙掩盖了最危险的疑点。军部不敢直接去动夏目家,只要自己一口咬定没有非法生意,一切就成悬案。

    宪兵敲门时猫儿向他投来那样的眼神,就是因为料到有此一出罢。

    白玉堂忽然很想拥抱展昭,用最暖的吻抚平猫儿黑瞳深处的歉意。可是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展昭的背影,他只能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展昭背后,手心抵在心脏的位置,热热掌温透过薄薄衣料,传递踏踏实实的安慰。

    猫儿,爷为你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能屈能伸的人,并不是只有你。

    手上传来展昭轻轻的一靠,整个后背无防地交给他,整个人完全地相信他,都在这一靠之下无言地诉尽。

    窗外,薄云渐散,月色如刀。

    门内,东条智化一脸冷漠,竹内敬三眼泛红丝。这两个人难得有了共同目的等夏目広照同意交出阿琰,挖出秘密,各取所需。

    白玉堂按在展昭后心的手拍了拍,然后收回,如同暂别前的轻道珍重

    他已经准备好,不过并非准备任人宰割。他在心里打算着跟欧阳春做的这趟生意,白爷一句承诺是板上钉钉的。

    只是他没有看到,在他收手的同时,展昭唇边含着的一抹静笑倏地扩散到瞳仁里,粲然绽放

    “我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东条参谋长怀疑広照走私军火,牟取暴利,引来盗匪。”展昭手抚剑鞘,“広照在本土深居简出,难得外出做一趟生意。道上常走的自然是我这阿琰,要盘问他原也应当。夏目家不做非法生意,広照也愿意向列位证明。只是一案归一案,两起行刺,和参谋长怀疑的広照生意,不能相互干扰,混淆视听。”

    竹内敬三闭着嘴,盯着东条智化,东条智化却难得地笑了笑“夏目公子的意思是”

    展昭敛起笑意“这一系列事件,有种别有用心的味道。满洲军方是何目的,広照不敢妄拟。有三点不妥,却不得不说。”

    他伸手握起剑柄,轻按绷簧,清亮一响,剑光迸出匣来,映得黑瞳分外冷冽

    “无凭无据,拘禁日侨,此其一;防守失职,险伤人命,此其二;未验盗匪尸身,先栽活人罪名,此其三。阿琰不过是个下人,留给各位也无妨,请立刻另行派人护送広照回本土,我要向内阁直接提请申诉。”

    话语不多,字字厉害。竹内敬三手心不由沁了汗,眼前这个清俊瘦削的夏目広照不但没被吓糊涂,反而一直在以静制动,待时机完足,就给他当胸一刀。

    东条智化心中暗赞,脸上却一怔,转头向竹内敬三说道“竹内队长连尸都不验,就要问供”

    竹内敬三心里叫苦,不由得腹诽,当青木贤二的亲信真是苦差,看样子东条参谋长是不知道内情。这尸体是自己人,要是一验,被夏目広照看出点什么来抓住不放,就真收不了场。可是不验,智化已经问到脸上,又实在不好敷衍,于是只得嗄声说道“验尸”

    身后的宪兵听到命令就向外走,智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一伸,拦住去路,军帽下的眼晴却望着竹内敬三,瞳仁闪出狡黠深意。

    “竹内队长事务繁忙,自然顾及不到这些小事。方才抬出去的尸身,我已经派人验过了。”他目光指向白玉堂,“那两个黑衣人,是来路不明的盗匪。”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面不改色,一时连竹内敬三也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夜风从窗外漫进来,把人眼所能见的明暗黑白,揉成边缘模糊的灰。无形的险崖断壑,恶沼深潭,都在这片灰暗之中蜇伏,择人而噬。

    智化向展昭走了两步,伸手从小几上拿起茶壶,把展昭放下的茶杯斟到七分,“并非军方不信公子,实在是最近战事吃紧,不得不防。公子若不方便公开账目,何妨让阿琰为公子证个清白。不过是打一针,睡片刻,公子要看着,请随我换个地方。”

    展昭胸口深处一紧,他知道智化指的是什么。

    他练过,他能熬。

    玉堂没练过,玉堂是血rou之躯。

    展昭刚要开口说话,身后的白玉堂已经走出一步,甩开额前垂发,眼带冷笑

    “少爷,难为军方费这么大心思,我跟他们去就是。横竖没有见不得光的事,何不给他们个明白”说完,竟然气昂昂地走出去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展昭看到白玉堂和智化之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角度选得极其巧妙,能看到这眼神的第三个人,只有他。

    智化向展昭点一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展昭放下剑,缓缓起身,没有再说话。

    竹内敬三暂时松了口气,心里对智化却更加防备。这个狐狸似的青年,年纪轻轻能得到青木如此信任,不是徒有虚名。

    白玉堂走在最前面,竹内敬三在后,智化陪着展昭,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因为紧急搜查,各个房间的门都陆续打开,搜查完毕也多数没有关上。路过隔壁时,白玉堂佯作不经意地向里一睨,一身青衣打扮的明凤华坐在床上,手敲着玉钗温习戏文。匆匆经过间,只依稀听见几个字是“白日放歌”。

    展昭走在后面,这唱词也是一字不少地落进耳鼓,心头猛然划过一道闪电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洛阳

    街灯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漏进来,带着凌晨的寂静清凉。

    滨江饭店这边事端一起,哈尔滨全城戒严。赵珏领着协防队执行任务,忙得不可开交。还是下午时分抽空去看了一趟秘密电台,拿到洛阳回复他的密电。

    上峰允许白玉堂参加行动,但此人狠戾乖张,不好控制,命令襄阳务必保证白玉堂的所有行动不影响计划。如果襄阳监管有失,洛阳将直接出手清除白玉堂。

    对这道命令的执行效果,赵珏完全没底。非常时期,非常任务,一切都不能按设定好的轨道毫无偏差地进行。万一白玉堂有异动,他无法预料洛阳会怎样行动。

    以襄阳的暗杀手段,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算平常,却无法反抗洛阳对于襄阳而言,洛阳只是一个从未现身的影子。

    九朝名城,倾世国色,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洛阳,洛阳。

    赵珏深吸口气,全身紧绷的神经感到些微清凉。自行车的胶轮压着砂石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左前方道路上,一辆挂着给水部牌照的军车正在行驶,后面跟着两队骑自行车的伪军。

    这是他一小时前接到的紧急任务,护送给水部军医到滨江饭店。

    一路上,赵珏一直低头骑车,一声不吭。中马城事件过后,给水部的活体研究被迫停止,暗地里仍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项目在进行。想到这军医来得诡异,赵珏心里像烧滚了满锅沸油,一呼一吸都烫得rou跳。

    展昭,白玉堂,明凤华,欧阳春。

    青木贤二,东条智化,竹内敬三。

    这些人撞到一起,整个滨江饭店变成了集束炸弹,随时能把哈尔滨地上地下炸得粉身碎骨。那么车里坐的这个给水部军医,是为他们中的哪一个而来

    穿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就看到了滨江饭店的大门。

    东条智化亲手打开二楼最宽敞的客房门,请展昭进去。白玉堂随后进来,打量着这个地方。原本有的家具都已经搬走,只在靠门的墙边有几把放得整齐的椅子。

    整个房间被一道布帘一分为二,没有枪支,没有刑具,没有任何引起警觉的物品,空旷得令人不安。

    智化请展昭坐下,伸手拉开布帘,帘后只有一把木椅。

    他转向白玉堂,指了指椅子,职业xi,ng地微笑。

    “不过是例行公事,录个口供。”

    白玉堂走过去,坐下,按按椅子扶手,做出一个勉强凑合的表情。

    他并不完全相信智化,在长春陆军医院里他领教过智化的冷酷。智化是自己人,这点他并不怀疑,然而在某些非常时期,所谓自己人的意义,就是会在不可解的危急时刻,为保全共同信念,毫不犹豫地杀死你,或杀死他自己。

    智化竟然亲自过来检查椅上的皮带。他俯下身去的时候,看到了白玉堂眼里凉凉的一抹笑。

    白玉堂心里知道,这是难过的一关。

    提到刑讯,绝大多数人立刻会联想到疼痛,但这仅仅是一点皮毛,真正可怕的绝不止此。疼痛是有极限的,过了极限就会变得麻木,单纯的严刑拷打往往得不到有价值的情报,因为能称得上职业特工的人都经历过严格的反刑讯训练,换句话说,他们知道疼痛的极限不过也就是那么疼而已,即使受到刑求,也能比普通人坚持更长的时间。

    白玉堂不怕疼痛。但现在他要面对的,是在意志缺席的情况下,与身体本能的艰难较量。

    虽然没有经历过像展昭那样的专业训练,白玉堂毕竟是白氏医药公司里泡大的,知道被用上有麻醉作用的诱供药物后应该怎样做。

    白玉堂靠上椅背,努力放松,把大脑清空,把和审讯内容最无关联,自己却最在意的事物无限制放大,肆无忌惮地想着它,让它汹涌奔袭,排山倒海,漫天卷地,在脑中建立起思维回路的死循环。

    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没这样放任过思绪。清醒的时候顾及的事情太多,真正在他心底烈焰腾腾燃烧跃动着的那份在乎那份珍惜,反而被藏在最冷最静的角落。

    冰凉的皮带固定上来,白玉堂伸了伸手腕。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赵珏点头哈腰地把拎着药箱的军医领到门前。室内完全安静下来,军医走进帘里,布帘挡住了后面的一切。

    过了十分钟左右,军医走了出来,同智化一起进到帘后。

    展昭听到智化平静冷漠的声音问道“名字”

    没有听到白玉堂的回答。空气的温度仿佛在缓慢升高,压迫得心跳停拍。

    智化“药量不够,加。”

    布帘被风微微鼓起,又颤抖着落下去。渐渐能听到喘息声,像漂在海上的人脱力后还试图抓住最后一块破损的船板。

    智化“名字”

    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暗夜里沉埋于地下的岩浆汩动嘶叫,冲撞喧嚣。

    智化“名字。”

    白玉堂“你。”

    智化“你的名字”

    白玉堂“你”

    帘内帘外的人全都愣住。

    智化“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玉堂“能挡在你前面,死在你前面”

    智化紧抿着嘴唇,皱眉看着军医。

    白玉堂“要活着,活得好,我更愿,生能朝暮”

    智化“药量不够,加。”

    白玉堂的声音变成谵妄的嘶哑“和你在一起,每分每秒都知足”

    智化“再加。”

    嘶哑声渐渐低下去“我爱你。”

    竹内敬三一直看着展昭,白色的布帘和墙壁映得展昭的侧脸寒玉一样苍白。竹内敬三想从上面辨识出情绪的波动,可是看到的只是平静英俊的剪影。

    唯一的变化是,从听到白玉堂急促的喘息声起,展昭的黑眸越来越深,深到满室白光折s,he进去都吸得不见踪影,深得如同神祗隐匿的深渊。

    白玉堂最后几个字从帘后传出来的时候,展昭眼中平静的深渊突然几不可见地震动一下,竹内敬三以为瞬间闪过的亮意是泪,仔细盯着看,才发现不过是眼瞳泛起的自然亮光。

    竹内敬三不再观察展昭,y沉着脸,目光在帘子上烧灼。

    智化掀帘走出来,摇摇头。

    “不能和他交流。看来还要再等一会。”

    竹内敬三冷冷看着东条智化,说道“我觉得东条参谋长的问法有问题。”

    智化细长眼尾压了压“竹内队长请讲。”

    竹内敬三把军医叫出来,问道“用药以后,他的脑神经阻断,完全无意识”

    军医点头。

    “即是说,他根本是在用潜意识跟人交流。”竹内敬三声音冰冷,“我虽然不懂药理,但是实施过药物诱供。一个人失去意识,就只能跟着问话者走。你用日语问他,他用日语答。你用英语问他,他用英语答。”

    “前提是他清醒的时候会说或者曾经会说英语。”军医补充道,“不同的语言能相互成像,也能相互磨蚀,药物诱供能够还原被磨蚀的信息,即使是幼年时离开故国的人,在无意识状态中,用他忘记的母语问他话,也能唤醒深埋在脑中的母语,说出他在清醒时完全回忆不起来的往事。”

    “这个胡说八道的跟班倘若不是太疯狂,就是内心太强大,或者,”竹内敬三盯着智化,“东条参谋长,你问得先入为主。”

    东条智化牵牵眉毛“那竹内队长说怎样问。”

    “东条参谋长想一想,他和俄国人做生意,难道用日语”

    智化摇头,诚实地说道“我不会说俄语。”

    竹内敬三皱眉问军医“你会不会”

    军医点头。

    令人无奈的是,用俄语问的效果,是阿琰立刻改用半生不熟的俄语断续说了一通打猎、烤rou、喝咖啡、拥抱全是和这个没有名字的“你”。竹内敬三恼怒地找来会说英语的日本宪兵,结果除了证明阿琰会用比俄语熟练的英语表达对“你”的热烈感情以外,还是一无所获。

    药量,已经加到不能再加的程度,白玉堂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微,到后来,就只剩下无规律的喘息。

    竹内敬三无计可施,只能归结于这个跟班兼保镖对他不知名的情人实在是太疯狂。他甚至被压抑不住的失望和恼火激得没有注意到,夏目広照用手指抵着太阳x,ue,垂睫合目,看上去疲惫不堪。

    房间里除了喘息声以外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布帘随风抖动,像失去方向的船帆。

    展昭突然开口问道“竹内队长和东条参谋长要不要试一试広照”

    被问的两人犹豫一下,都连忙说不用。

    “那么,我要带走阿琰。”展昭语气坚定得令人无法拒绝。不是询问,更像是不怒自威的命令。会说的各种语言都试完了,没有审问出任何非法信息,竹内敬三已经没有拘禁阿琰的理由。

    东条智化点头允许,同时若无其事地把半拢着的手cha进衣袋,展昭佯作没有看到智化指缝间微型针头的闪光。

    竹内敬三突然想起了什么,举手拦住要进到帘内解开阿琰的宪兵。

    “还有一种语言”

    所有人都一怔。

    竹内敬三换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东条参谋长,你的支那话说得好,问他,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展昭猛然垂下眼睫,挡住眼底深处迸出的寒光。到底还是轮到最致命的一招。无意识的白玉堂极有可能被母语击中,召唤出他的名字。这些人已经把玉堂折磨到临界点上,任何死循环都有必破的弱点,连展昭自己,也不能肯定在这样的状态下,听到有关白玉堂的信息刺激,能够死守住内心

    他控制住情绪,看向智化,果然,智化把半拢的手从衣袋里拿了出来。

    他不露痕迹地给智化递个眼色。虽然智化没有回应,但至少展昭可以肯定对方看到了。

    “竹内队长,您的意思我不懂。”展昭直视着竹内敬三y郁的眼睛,“我认为,药物作用下每个人反应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既然用不同方式问过各种队长想知道的问题答案,都毫无结果,就能证明阿琰并没有跟着広照做任何可疑生意,要问也是接着问広照才对。用支那话问阿琰,就是说他有个支那情人広照以为这是私事,阁下不应打听。”

    “堂堂大日本帝国的子民,即使只是个跟班,玩玩支那女人或可,说用情如此,占据整个内心,也是种耻辱。”东条智化点点头,极力使自己在提到“支那女人”时不流露伤痛,“竹内队长要问就问,我觉得没有可能。”

    “有时有用信息或许就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现。”竹内敬三冷笑,“问都问了,就问到底。”他向东条智化迈近半步,低声说道,“或者,东条参谋长有什么这方面的苦衷”

    东条智化的母亲是支那戏子,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东条智化牙齿在唇内咬紧,咬出一丝冷笑

    “竹内队长既然心思细密到这种程度,就问问何妨。只不过问到也是无用。”

    说完,他伸手拉开了布帘。

    撤去阻隔视线的障碍,空间陡然大了一半。布帘存在的时候感觉压抑,它消失以后竟然空得刺眼。

    最刺眼的是白炽灯光下的白玉堂。

    白玉堂手脚胸肩固定着皮带,头靠着椅背,披散的额发被冷汗浸得一绺一绺,挡住脸庞。裸露的手臂上,静脉位置密布了十几个针眼,来不及逐一按住止血,渗得一片乌青。

    他很安静,好像刚刚并没有经过那样一番挣扎喘息,可是颈侧动脉、头发末梢和汗shi的和服衣裾在灯影下微微颤抖,显示出他已经筋疲力尽。

    东条智化走过去,向军医示意。军医拿出一支新的注s,he器,吸满药水,智化摇摇头,让他先推进一半。

    针刺进去的时候,白玉堂身体突然抽搐,像要从椅背上挣起,终于被固定身体的皮带勒回原位。

    智化俯下身来,撩开白玉堂挡住脸的头发,柔和地在他耳旁用中文说道“是我。”

    听到中文,白玉堂眼睫簌地抖动一下,想要睁开,却疲倦得做不到。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智化继续问。

    白玉堂胸膛起伏着,努力张开眼睛,那双清醒时锋利明亮的眸子没有焦距,却在急切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竹内敬三用目光剖析着白玉堂的表情。

    展昭站着,像新雪覆盖的汉白玉雕像,冷,静,沉重,双脚几乎要压穿地面。因为如果不这样狠狠地控制住自己,他就要一个箭步上去拥抱全无意识的白玉堂。

    那人高傲,那人强悍,那人洒脱倜傥,却为能与他站在一起,被施以侮辱与酷刑。

    展昭隐忍的黑瞳一层层沉积起深不见底的愤怒,延进血脉,烧得胸口闷热,返到体表,却是一片冰凉。

    “说出我的名字,我就留在你身边。”智化低声诱惑,犹如安抚。

    白玉堂放大的瞳孔里散发出无防的笑意,因为视线无法聚拢,这微笑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纯净感觉。他已经脱力到甚至没办法牵一牵唇角,然而还是翕动着嘴唇,发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

    “是猫儿展昭”

    整个房间里,能听清白玉堂回答的人,只有知道答案的智化和展昭。

    这两个人脑中同时惊出一声轰响,又立刻稳定下来。

    这几个音节实在太不清楚,任何语言都是开口大的音节更加响亮,所以最明显的是“昭”字,其他几个音只能听出个大檓。“展”字因为牙关无力咬不紧,甚至听起来更像“gan”。

    智化直起身,向竹敬三投去一个意义不明的眼色,犹豫几秒钟,说道“他说了。”

    “他说的什么”竹内敬三眼睛一亮。

    智化神色变得复杂起来,说道“我没听清楚,竹内队长,您自己来听。”

    竹内敬三快步过来,弯腰侧耳,可是白玉堂已经再次闭上眼睛。

    东条智化让军医把另外一半也注s,he进去,然后又问一遍,白玉堂回答得更加不清。竹内敬三眼露凶光,在白玉堂耳边生硬地重复他听到的答案,白玉堂无意识地跟随。

    竹内敬三“sha、u”

    白玉堂“是猫”

    竹内敬三“guan、zhao”

    白玉堂“展昭”

    最后一个昭字出口,竟然特别清楚。白玉堂也倾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头猛地垂到胸前。

    竹内敬三重复着“sha、uan、zhao”

    他慢慢直起腰,脸色突然变了。

    “东条参谋长,他说什么”竹内敬三语气中第一次带了犹豫,他需要一个外来的声音来确定他听觉的判断。

    东条智化示意军医收拾药品,把药箱关上,一面露出一丝尴尬的苦笑。

    “竹内队长,您自己听到的,他说,夏目広照。”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门口的椅子被夏目広照一脚挑翻。

    谁也没有见过夏目公子当众愠怒成这样,刚刚吸进的黑暗冲破张力尽数喷发,无法隐瞒时再不需要隐瞒,假面与真身终于找到重合的缝隙,夏目広照眼底爆发出痛楚到窒息的深情。

    “八嘎鲁”夏目公子切齿怒喝,“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屋内的宪兵和军医,屋外的赵珏大队长,都用满脸惶恐压住那么一点不得劲儿的尴尬如临大敌地审了半宿,得出的结果居然是当众暴露了夏目大少爷与贴身跟班的私情。

    南辕北辙,啼笑皆不敢;求鱼缘木,进退都丢人。

    人的联想能力无穷无尽,无意识的阿琰用各种语言爆出的的左一个火花右一个火花顿时啪啪地连成一片,烧得大家直缩脖子,心里想什么的都有再自诩风流,有些事也是含一半露一半,不明说的好。众目睽睽之下就给揭出来,难怪温雅谦和的夏目公子事前出言阻拦,事后如此震怒。

    竹内敬三怔了半晌,向怒气冲冲的夏目公子鞠躬致歉,然后匆匆离去。留下东条智化面对这摊不好收拾的残局。

    东条智化一边命人打开皮带,一边歉意地向展昭点头“夏目公子,您的跟班没事,药效过去,休息几天就好了。”

    被揭穿隐私的夏目広照怒气未消,眼刀一指,众人统统噤声退出。

    展昭快步过来,伸出手,尝试着触上白玉堂赤裸的手臂。失去意识的白玉堂脑中轰轰巨响,光影乱旋,被展昭这轻轻一椪震得猛然一抖,反s,he式地以为又有药物注s,he进来,想要挣扎,却是实在用尽了力气,只能微微地颤动喘息。

    展昭抿紧嘴唇,揽起白玉堂,紧紧拥在怀里。白玉堂浑身冷汗,脉搏跳得失拍,展昭抚摩着他,像安慰一个沉在噩梦里无法醒来的孩子。

    “是我,是我”展昭嘴唇贴着白玉堂鬓边,切切低唤,“没事了”

    赵珏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人知道,赵珏路过明凤华门前时听到唱词,佯作不经意地扶了下门框,从那里取下一枚淬毒钢针夹在指间,随时伺机准备结果白玉堂。现在暂时是用不着了。

    不能不说上峰这招用得好,这两个人果然足够亮眼,能够成为执行任务最好的平行线。

    现在日本人的注意力一定都在展白这条明线上。

    暗线出关有望。

    因为夏目公子目前的状态实在不好招惹,最后被派进来顶缸的还是赵珏。

    赵大队长做小伏低,劝了半天,夏目大少爷就是不搭理。赵珏只得赔着笑脸,强调说这空屋子啥都没有,哪能招待贵客,竹内太君和东条太君已经给夏目太君和阿琰太君另外准备了上好房间,请二位太君先移移尊驾,要不然阿琰太君也休息不好云云,夏目太君才勉强点了头。

    赵珏亲自动手,和带来的另一个伪军把阿琰小心谨慎地抬上临时扎起的担架,抬到二楼最好的客房,安排在床上。

    赵珏殷勤拎来药箱,一边告诉夏目広照,来帮忙照顾阿琰太君的军医都找好了,被夏目広照冷冷一眼看过来,赵大队长就知道叫军医这主意是拍到了马蹄上。

    可有些话还是得说,赵珏硬着头皮,向夏目公子身边凑了凑

    “小的见过用过药的,迷迷糊糊要醒不醒的时候,谁都不认识,按都按不住。小的派两个人帮着您,要不怕阿琰太君”

    展昭眉锋一压,指指赵珏腰间的手铐。赵珏连忙乖乖解下来,一边问着,一副够不够,要不要多拿几副来

    回答他的只有砰地一声关上的门。

    展昭回手反锁,拉上厚厚的窗帘,关灯。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外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军靴声显得分外清楚,槖槖地踩得耳际发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展昭把包括浴间在内的各个角落迅速摸排了一遍。

    果然不干净

    一共找到三个窥视孔,浴间一个,房间两个。应该是匆忙之中暂时安设的,要瞒过展御猫并不容易。

    确认再没有遗漏之后,展昭打开床头灯。

    白玉堂仰面躺着,偶有颤抖,衣服被冷汗飙透。展昭俯身,用后背挡住最近的窥视孔,动作轻缓地把衣服从白玉堂身上脱下来,随手向身后一甩,挡住某处居心叵测的眼睛。

    堵住最主要的一个,另外两个甚至可以反向利用。

    昏暗的灯光里,白玉堂眉宇纠结,嘴唇苍白,呼吸不稳。浓黑眼睫不住抖动,极力挣扎着想要醒来。

    展昭抑制着拍击心壁的热血,伸出双手按在白玉堂头侧,拇指抵住太阳x,ue,缓缓推揉,纾缓他紧绷的神经。

    突突乱跳的脉博从指端传来,一牵一牵,激得展昭心脏发紧。

    赵珏说得对,在短暂时内间连续用药,药效消退时会产生强烈反噬,展昭在特训时经历过,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考验。在这过程中可能会出现躁狂,伤人伤己,愈是内心强大的人,挣扎起来愈是难以制服。

    烈火之xi,ng的白玉堂绝不会允许自己昏迷太长时间,以他的毅力,是拼得脱层皮也要尽快醒来。

    在展昭的帮助下,白玉堂渐渐平静下来。

    展昭并没有松一口气,他知道这平静只是风雨的前兆。

    他撤回手,用温水擦净白玉堂两只手腕和前臂,从药箱里拿出纱布,细心把手腕裹好,轻轻把白玉堂翻个身,拿起赵珏的手铐,把他两只手铐在背后。

    一旦白玉堂挣扎起来,这样可以保证活动幅度最小。

    白玉堂感觉到手被禁锢,微微挣动一下,不舒服地磨牙,喉间发出无意义的嘶声。展昭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前,一面搌去他脖颈腰背的冷汗,一边为他理顺气息。

    白玉堂沉在一片空茫中,找不到出口。大雪深山硝烟暗河重叠绞结扑面而至,各种声音交替回旋诱惑威胁。他知道这是个梦魇,c,ao纵它的是深渊里的雷电,稍有松懈,一切将在瞬间化为齑粉。

    猫儿猫儿

    他咬着牙,咬着唇,咬出丝丝蔓延的血气,感觉不到疼。他想知道自己走到哪里,走了多深,哪里是梦境的边缘,可拼着xi,ng命也喘不过气,睁不开眼。

    想要抓住些什么,却连手在哪里都感知不到,想要摧毁这幻境,而整个身体都消失成空。

    只有那不知来自谁的声音,从极深处挖出来,挖出来,想要触及他深藏的本真。

    告诉我,我的名字。告诉我,我做的事情。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疼,整个世界被撕开一样的疼,天地爆裂,迸出重重叠叠的影像。

    猫儿猫儿是猫展昭

    他喊不出声,周遭的黑暗凝结成千万斤重的固体,他被浇铸在里面,像是标本。

    白玉堂疯狂地挣动,颈上青筋暴起,沉重的压力逼得他胸腔欲裂,几欲窒息。

    不知从哪里拂来一阵和风,有人把他牢牢压住,不是暴力的钳制,是坚定安心的温柔。

    他听见熟悉的气息流过耳鼓,轻微到极点,竟像是直接触在心上

    “玉堂”

    白玉堂寻找那声音的方向,干渴的嘴唇翕动,想要呼吸而不得。有温润的两片唇覆上来,由浅入深,给他清新的气息。在无边的窒闷与压抑里,这舒服的触感像一股温和的电流,倏忽袭进五脏六腑,把他整个身心描出轮廓。

    白玉堂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自己仰在枕上,有人压在自己身上,约束力极强的擒拿姿势,独独少了指端发力,手臂如铁,手心温暖如春。

    白玉堂吃力地张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里,渐渐凝聚出展昭湛黑的双眼,目光关切地笼罩着他。距离这样近,展昭额前的汗水落下来,滴到他眼角,他也仿佛没有感觉到。他只是睁大眼睛,深深地望着展昭的瞳仁,望进去,望进去,像是从未见过,又像是久别重逢。

    看着白玉堂这样的眼神,展昭勒着白玉堂腰身的手臂渐渐松了力道,少顷,试着放开一只手,抚上白玉堂脸颊,唤醒似地,轻轻厮摩。

    白玉堂眼中突然迸出煌彩,猛一挺身,才意识到双手反铐在背后。一咬牙,腰膝用力,把展昭翻到身下。失去臂膀的支撑,他只能用胸膛把人压住,定定地盯着。

    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白玉堂的喘息,是因为脱力,也是因为迫切想要确认追寻。

    片刻之后,羼合着未消净尽的狂躁,倾注着难以言说的动情,白玉堂闭眼低头吻了下来。

    眼底承载了太多的幻象,手指传达不出敏锐的相触,而身体记忆着气息,皮肤记忆着温度,野xi,ng记忆着激情,血液滋养着蓬勃的神经,它们都有眼睛。

    “猫儿”他在展昭耳边低低地唤,“我的猫儿”

    展昭的手摸索上白玉堂肩膀,顺着紧绷的肌rou一路抚摩,像爱抚一头终于纵回山林的猎豹,使他渐渐放松,渐渐冷静。最后移上他的手腕,手指迅速灵巧地一挑,手铐脱落下来。

    白玉堂立刻拥住展昭,灯光映出腕上白纱布渗出的点点殷红,挣扎时用力大到毫无顾忌,即使缠上了纱布也卡出血来。白玉堂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眼角溢出微微的笑影,弯起手指,替展昭擦去面颊上的汗水。

    “猫儿,辛苦你了。刚刚在那边,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展昭怔了怔,微微摇头。白玉堂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飞渡过他眼底的一漪光华,这微妙的神情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白玉堂心胸一热,不再追问,深吸口气,埋下头来,呼吸似地在展昭耳畔蹭着:“猫儿,这里干净么”

    展昭目光一转,白玉堂立刻心领神会,躺回枕上,揉揉太阳x,ue,眼睛却看着药箱。

    虽然苏醒后极度疲倦,他还是想聚力一搏。同欧阳春的那笔生意还没有兑现,白玉堂不欠人情。

    他迫切需要可供自己支配的有生力量,在护送展昭出关这件事上,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襄阳。

    感觉到边缘光滑的水杯轻碰嘴唇,白玉堂收回落在药箱上的目光,听话地就着展昭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眉宇间浮出带着倦意的笑容。

    刚刚展昭移动的目光已经标示出窥视孔的位置,白玉堂所要做的只是调整角度,让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的口型。

    “猫儿,我看看箱里的药”

    说是要看药,白玉堂脸上的神情,倒像是在向他的猫儿讨上一口因为受伤而拿走不给喝的女儿红。

    要拒绝这样的白玉堂很难,展昭看他一眼,把药箱拿过来打开。

    白玉堂掀开上层,眼晴看到底层的药瓶标签,顿时亮了一下,眼风向展昭一旋,又赶快恢复如常。

    他认得这药,在俄罗斯边境时看到展御猫随身箱子里有不少,那是地地道道的狼虎药力,吃一粒迅速激发体能,可以连续几十个小时不睡。只是这一瓶上贴的标签陈旧了点,不知道药是不是已经失效。

    他伸手要拿,展昭不动声色地一挡,先他一步把药瓶拿到手中。

    白玉堂那只早有预谋的手没有收回,直接从展昭颀长的手指下穿过,拿起旁边的止痛药。

    “我头疼。”白玉堂眼神无辜地望着展昭,甚至透出一点若有若无的央告,“猫儿”

    展昭知道白玉堂现在是真的头疼,无奈点头,拿起止痛药瓶,倒出一粒递过去。白玉堂向嘴里一扔,在枕上靠了一会,双手撑床要起,动作猛了身体一倾,展昭连忙伸手臂来扶,却被白玉堂若无其事地让过。

    白玉堂坐直身体,晃晃发晕的头“我洗个澡,那日本军医手脏。”不等展昭说话,他赶快补上解释,“就只是洗个澡,不干别的,这么多眼睛盯着这房间,我也做不了什么。”

    展昭看着这只爱干净的白老鼠,知道他一门心思想做什么事时,阻拦并不是好选择。

    但他了解白玉堂,直觉对方绝不是只想洗个澡。

    “我帮你。”展昭伸出手臂,像是准备拥抱,而白玉堂看得出,稍一改变方向就是擒拿手。

    白玉堂绷绷嘴角,瞳孔收缩成一抹黯淡。

    以他对展昭的感情之深,并不会被这种细节影响,但胸腔里还是有点说不出来的闷。

    见白玉堂没有起身,展昭的手臂挽上白玉堂赤裸的肩膀,把另一只手里的药瓶转个角度,递到白玉堂面前。白玉堂何等聪明,飞快一扫就读出标签上有规律的刮痕隐藏的信息,不由得心里一寒。

    那是来自洛阳的命令,赵珏刻在上面,传递给展昭倘若白玉堂有任何异动,立刻清除,否则洛阳亲自动手。

    白玉堂微眯眼睫,眼里的失望封江一般冷出来。

    洛阳,一定就是那个在窗外绑上手雷,阻止他劫走展昭的高级特工,襄阳的上级。

    暗处的洛阳,无处不在的洛阳,乱世牡丹开出毒辣的美艳,为了誓死效忠南京,洛阳并不比敌人的枪口善良。

    白玉堂的眼睛转向窗外,他想看看夜空来缓冲情绪,看到的却只是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窗帘。

    打出去,同展昭并肩江湖,挥枪纵马,去过五当家的快意日月这是白玉堂脑中突然放大的想法。但是看看沉静如水的展昭,他知道还是不能,倘若猫儿愿意走这条路,大哥早己留住他。

    白玉堂轻轻蹭了下展昭手臂,展昭的眼瞳澄明无波,白玉堂看得清,却突然觉得看不透。

    “展昭,你也认为我会有异动”,白玉堂尽力敛住眼底杀机,“刚愎自用的南京,自毁长城。”

    “我从来都信你。”展昭握紧他的手,声音轻缓,“我只是不想你断送在洛阳手上。”

    听了这话,白玉堂眼里的冰封化成一江明月。他把脸移近展昭,背着窥视孔,在展昭敞开的内衣领口里碰触一下,轻得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吻,却表达出了无尽的亲密意思。

    “猫儿,”他把唇贴在展昭胸前,低低吐字,“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值得。人心从来都不缺险恶,若是在意这些,我也不是白玉堂了。”

    展昭拢着白玉堂肩膀的手臂收紧,白玉堂此刻脸离展昭胸膛这样近,只听到里面那颗火热的心脏跳得格外着力,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知道那里装着自己。

    身处虎x,ue,这样隐秘的亲热,虽然完全说不上满足,也该知足。

    白玉堂从展昭怀里支起肩膀,扶着床板起身,淡笑。

    “爷这会,想一个人呆着。”

    他径直走向浴间,没有回头,不想再看展昭眼中搅人心腑的忧虑。压下劫人而走的冲动太需要心劲,猫儿的眼神让他的心乱到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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