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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飞扬+载浮沉+载驱驰 第15节

作者:几多次枉痴心 字数:22308 更新:2022-01-09 10:52:44

    父亲生前心心念念的展家人,玉堂用情至深舍命护出的人,白锦堂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保全。一天一夜的手术,他倾尽心力挽回了展昭xi,ng命,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直面他醒来的眼睛。

    “证据还在吗”他听到展昭在手术刀下问。

    白锦堂知道展昭会问到它。展昭昏迷期间,襄阳和欧阳春都曾经要求拿到证据,卢方却把它给了白锦堂。真正能为这两个孩子着想的人,除了白锦堂,卢方想不出第二个。其实就算卢方不说,已经被玉堂死讯激得濒于爆发的白锦堂也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

    除非展昭开口。

    “在。卢大哥托我给你保管。”白锦堂回答。

    “把它,交给襄阳。”

    白锦堂拿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好。”

    展昭再次堕入昏沉深渊。

    养伤的日子里,白锦堂竭尽所能照料展昭,展昭默默服从锦堂安排好的一切。展昭稍微能够下床活动时,白锦堂把他带回那座别墅。物是人非,白禄不在,玉堂不在,楼上楼下一片空寂。每到黄昏,眺望残阳如血,故土遥遥,国破家亡的感觉具体到一呼一吸。

    锦堂虽然陪着展昭,但一直在密切关注国内战事。榆关以一日而失,热河以七日而陷,华北可危。国民政府请求与日停战,换来的是次日北平被围。南京党部在海外华侨报纸上广为宣传中方和平观点以阻日本占舆论先机,一面将侵略具体事实提交国联与签约非战公约诸国以求公道,无果。

    展昭越来越沉默,常常整天不说一句话。白锦堂努力想从展昭恢复了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可是每每和展昭眼神相对,后者的澄明黑眸从来都如曜石一般坚硬利朗,毫无波动。

    他已经孤独了太久,只有玉堂打破过他的心障。而现在,他再次封闭了心门,把一切葬在里面。

    床头的灯光晕出柔和的午夜气氛,白锦堂坐在床边凝视着展昭的睡颜。展昭瘦得惊心的清俊脸庞线条更加分明,稍显蓬乱的额发下,长睫静覆一抹蛾翅灰影。

    展昭养伤已近两月,近于折磨的复健几乎熬掉半条命。白锦堂事务繁忙,一个白天不在,回来以后听白寿说展昭把自己关在顶楼整天没下来。他疾步上楼,拔枪轰开门锁,累得昏睡在暗影里的人被枪声惊醒,想要起来,被他一把捞住,扔回卧房,剥掉汗shi的衣服,把人甩到床上,然后坐在这里盯着他。

    于是他竟然就这样一动不动睡到了现在。

    这过分的安静让白锦堂心生怒意,他几乎想要伸手把展昭拉起,揭穿这假象。

    白锦堂知道展昭在想什么。他从来没有指望过家里有个像御猫一样的特工还能隐瞒住什么消息。形势一日一变,许西风成功“清剿”了陷空帮,并且把落在匪军手中的东条参谋长送回军部。十九路军因违反不抵抗命令进行抗日而被整肃调离。芸生代替白玉堂接受南京追认表彰后毅然归队。陷空帮加入了抗日同盟军,在东北活动频繁。主和与主战声音交错盘旋,国运飘摇,风雨如晦。而展昭,绝不是安于一隅,苟且偷生的人。

    你急于恢复,我知道。你用了我的电台,我也知道。

    你是在试探我知你多少还是等待我先向你摊牌

    白锦堂眉头纠结起来“我知道,你醒着。”

    展昭听到白锦堂的声音可称和蔼。但他了解床边这个人,知道这种能够照亮黑夜的温暖,是另一种不可违逆的命令方式。

    于是展昭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白锦堂严肃的眼神。

    “南京召你回去”语气毫不像是发问。

    展昭点头。

    “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白锦堂望着展昭的眼睛,“南京方面同意签署塘沽协定,欲以和日而掩护外交,以交通而掩护军事,以实业而掩护经济,以教育而掩护国防。效勾践之忍辱生聚,行之五年,由小而大。可是展昭,以国土换时间进行备战能有多大成效国家四分五裂,力量不能统一。以一家之力抗一国之军,我很累累到我有时会想,难道真是爱国热血冲昏了理智,让我明知不可胜,还要抗战到白家再无一人为继,断子绝孙或者,我也效仿南京的做法,眼看沦陷国土生民不继,以韬光养晦的名义积聚力量,以求壮大后一击必杀面对外敌欺辱掠夺,我还能不能等到己力壮大那一日”

    展昭默默,眼中似有微芒闪烁。白锦堂的眼神极似白玉堂,灼灼如鹰隼,腾腾若烈焰“所以,展昭,我不能等眼见山河划尽民族涂炭,难道要等到举国认同求和,我们的幼童被奴化到连母语都忘记,我们才算是力量成熟展昭,不要回去,和大哥一起转战东三省,让世人知道,中华民族有烈xi,ng在”

    展昭支撑着床铺坐起来,动作并不轻松。白锦堂没有扶他。展昭坐直时,额上已经冒出大颗汗珠。

    “正因如此,大哥,我才必须要回去。武力有限时,我更期待的是人心。”

    有风拂过,窗外漫起夜雾,遮没了月色。白锦堂觉到一丝凉意,拿起件衣服给展昭披上,眼里是真的心疼。

    世上最不可测的就是人心。然而这个年轻人说,他相信。

    “十分天下,四分时势三分气运三分命。时逢乱世,是非混淆,刀枪无情。多少人热血迷头,名利障眼。我只求存一颗醒心,投身官政浮沉,能倾这三分xi,ng命,护得一分公道,展昭就已知足。”

    丁香弥漫中的勃朗宁枪口在白锦堂脑海中一晃当初展昭明明身负锄j,i,an命令却未对他动手,从那时起他就该知展昭是这样的人。

    白锦堂伸出手,缓缓在展昭背后拍了拍。

    “至少再养几日大哥送你回国。”

    浓绿罩眼的山路上一辆军车疾驰,挂的是哈尔滨伪军牌照。近日匪患扰闹,一般的日侨都不敢出来行走,有商贾不得不外出奔走时,需得申报派车护送。每接到这样的任务,赵珏都背地里叫苦连天。比如今天这个从北边来,各种证件高级到晃眼,却偏偏有眼疾戴墨镜的夏目公子,非要取道哈尔滨去新京。赵珏只盼着他一路上快点走,过了背荫山,进了哈尔滨送上火车就完事大吉。

    两个伪军,一个开车,一个在副座警戒。车窗外山峦层叠,绿意随着日影流转变成深褐,又层层深到难辨远近。转眼已是大半轮晴月在天宇中放s,he清光。

    车子突然急刹,后座的夏目公子从车座间看出去,车灯照着的地面上赫然一块滚落的山石。副座伪军喉咙里不满地咕噜一声要去察看,刚一开车门就无声倒下。司机要拔枪,一条黑影蹿上车来,一手握着刚下的枪,指住后座的夏目,另一只手作擒拿势牢牢锁住司机咽喉。

    “别动。”

    司机没有动,制住他的是来人的手;夏目也没有动,却是因为来人的声音。

    月光斜进车来,照出劫车人的模样头发蓬乱,胡子疯长,光着血痕鞭印遍布的上身,肩后却斜背着一个狭长的破布包裹。脏乱比乞丐犹甚。一双眼睛蒙着血丝,凶狠暴戾。

    夏目举起双手,对着来人亮一亮扣在手心蓄势待发的飞刀,然后松手。飞刀落在脚下,轻轻一响。

    来人一掌劈晕了司机,然后怔怔看着夏目,向他脸上的墨镜伸出手去。夏目非但没有反对,甚至向前倾了倾,让他摘得更容易些。

    然后,眼神相向。

    月光朦胧,朦胧得恍如梦境,梦境的这一端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另一端是肮脏污秽杀气腾腾的剪径山贼。

    唯一不变的只有眼神。

    满天月光,满地丁香,华灯璀璨间的遥遥对望;他微笑,他回报,一暼惊鸿铭记终生。

    满天硝烟,满地白雪,生死交叠间的深情凝视;他紧拥,他流泪,惊醒缘份劈面相逢。

    墨镜从全是粗糙裂伤的手中滑落,那只手似乎想要抚上后座上那人的脸颊,终在半路停住。

    “猫儿,看爷脏成这样”劫车人笑得沧凉,然后毫无预兆地被人暖暖抱住。他听到对方的心跳如此剧烈,甚至让他忍不住把满是灰土的手移上那件ji,ng制衬衫的前胸轻轻按着,想要平复那里面汹涌的心潮。他能感觉到拥抱着他的人嘴唇翕动,声音却接近于无。然后他渐渐听出那其实只是一句话在重复

    “玉堂,你回来了。”

    月光皎洁,夏夜清爽。

    白玉堂被展昭拥着,眼神早已扫遍车厢,在展昭身边靠窗的位置定住。那里放着一根拐杖,把手握得光滑。

    猫儿还是跛了。

    白玉堂眼前顿时蒙上一层模糊潮热。心中起伏,胃竟然也不晓事地跟着一抽,响起一阵辘辘腹鸣。

    展昭放开白玉堂,心里自责玉堂不知道饿了多久,可是自己一心赶路,身边什么吃的也没有。

    白玉堂却移开目光,像在打量展昭的整洁衬衫有没有弄脏弄皱。展昭看出,那双蒙着血丝的桃花眼因为没有完全敛回热泪,不愿和自己对视。

    展昭没有打扰他。几秒钟后,白玉堂抬眼一笑

    “猫儿,巧成这样,劫车就劫到你。”

    展昭整整衣服“现在我是日本商侨,需要伪军护送。这个身份办得不容易。”他微笑,“所以玉堂,你劫错了人。”

    白玉堂眼窝笑意更甚“我以为你会说劫得千载难逢。不过反正都一样。你需要他俩护送,爷就下去,再劫辆车追你”

    “劫都劫了,你抢展某总比抢别人安全。”展昭伸手轻抓白玉堂手腕。白玉堂立刻想起从前吃过猫的亏,连忙缩手。展昭并不跟进,只是静静看他一身的伤。

    难以想象这两个月来白玉堂都经历了什么。原本就无一丝余赘的身材,瘦得更显筋rou盘结。肩上磨出层层茧裂,从肋下延伸过来的抽痕隆着血紫,可以推想后背有多么狰狞。

    可白玉堂还在笑。没有华灯明月,没有怒马鲜衣,没有千金一掷,笑意却更显明亮飞扬。苦来我吞,酒来碗干,纸醉金迷都不过是陪衬。不愿让爱人担心,又或者是不愿有分毫示弱,纵然遍体伤痕蓬头垢面,他也仍然是骄傲得不要人同情的白玉堂。

    展昭目光上移,对上白玉堂的笑眼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玉堂委屈一下,跟我进城可好”声音温和,不像询问,倒像劝告。

    委屈一下白玉堂有点哭笑不得。这只猫的主意总是这么正。要留那两个伪军,就得把白爷当犯人绑回去。可是,九死一生后终又得见那双黑瞳微笑宁馨,委屈一下有什么不行。

    “捆爷无妨。”白玉堂伸手把肩后的破布包裹拿下来,慎重递给展昭,“这个,猫儿你收好。”

    狭长形状,落在手上颇具金属的沉实质感;却不冰冷,仿佛有生命流动其中,跃跃欲鸣。

    墓中的巨阙和画影。

    他的剑和他的剑,他的心和他的心,在他手中,重现于世。展昭胸中似有什么被震碎成沙,丝缕淌下无从遮挽,握不住的岁月流年。

    白玉堂已经跳下车,落地时身体明显一栽又稳住。把车下的伪军拖上副座,自己翻进后排坐下。伪军车里捆人的绳子现成,白玉堂掏出来,眼神一挑“猫儿,伺候伺候爷。”

    展昭拿起绳子,白玉堂配合地背手给捆,一边笑得惋惜要不是顾及身上实在脏,真想趁这机会在猫身上蹭蹭。

    两个伪军被救醒后,惊奇万分地看到劫车的强盗已经被夏目公子捆得结实,丢在后座上。不禁忘了颈后阵阵钝痛,看看清瘦俊雅的年轻日侨,相互茫然对视这人还需要护送

    夏目公子扬了扬手杖。伪军们顿时恍然大悟,手杖一定有名堂

    一个伪军冲展昭点头哈腰“夏目太君真有好玩楞,我俩气都没赶趟喘,喘一口,太君就把,他,他干啦”

    另一个伪军盯着被捆的人上下打量“咋的d要饭花子敢抢太君的车,胆挺肥啊往死了嗨他给太君出出气”

    抢车强盗半个眼皮也没撩过来,一副天塌下来全不管的死样活气。

    一根ji,ng钢手杖横到前后座之间,冷冷把伸过来的手挡到一旁。夏目太君的温润黑眸不知何时变得y森莫测,捉摸不透的凶狠从骨子里透出,声音低沉,气势可比青木贤二

    “八嘎鲁人我抓到的干活,带回去帝国大大的有用。乱说乱动的,死啦死啦的”

    伪军缩回前座,噤若寒蝉。

    后座上强盗大爷的肚子里传出一阵咕噜噜的响声白玉堂握拳忍住了笑却忍不住饿。

    夏目太君把拐杖当作战刀双手拄着,侧脸线条凌厉,目视前方。

    “开车”

    伪军连忙发动车子,再不敢回头张望,闭紧嘴巴,一个劲后怕。赵大队长常拎着耳朵说不准干涉太君们的事。日本人行为古怪,说不定要把这人牵去做什么。是为世道艰难养不活家小,才硬着头皮当伪军混口饭吃,兵荒马乱的想要活着,没眼色还行

    远山朦胧,近树退掠,月光剪出车窗流动背景上展昭的侧影。白玉堂望着,胸腔被这清朗柔和的身影填得满满,暖意直透出来。不曾想积存已久的疲乏和伤病被这暖意一催,竟然从骨节缝隙里陆续涌起,把他一点点缴械。

    展昭转过脸来看身边的人时,白玉堂的头正偏在靠背上,在行车颠簸中轻轻摇晃。肩膀上的绳子随着身体倾斜勒得越来越紧,他却像是全无察觉。

    展昭佯作漫不经心地伸出手去要帮他正正身体,手还没有碰到他,白玉堂猛睁开眼,见是展昭,眯眼笑笑,又放松地闭上。

    月光洗净了街心青石,哈尔滨已经入睡。军车根据夏目公子的要求在一处日侨居住的幽静巷口停下,夏目签了接送凭据,甩给两个伪军一卷数目可观的钞票,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牵着绳头,把人带到一个花木葱茏的小院前,摸出从车座下拿到的钥匙开门这里是襄阳的巢。

    到这里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天,襄阳最早也要明天黄昏才会出现。展昭把白玉堂领进去,回手锁上大门。

    满地月影重重叠叠,世界安静。

    白玉堂站在展昭对面,背对月光,轮廓落拓。

    绳索散开,白玉堂仍然站在原处,眼神一刻也不曾离开展昭。展昭唤他一声,他没有回应,仍然看着,看着,仿佛要把他看到眼睛里。

    下一秒钟,白玉堂栽倒。在摔到青石地面上之前他就已经失去知觉。

    他不知道展昭跪倒在地把他接在怀里,抱进房去安置,然后调动起高级特工应对突发事件的冷静有序,烧水找药,准备饭食。展御猫没有九条命,却如同长了八只手,做事周到迅捷,一切准备停当以后,白玉堂刚好在浴桶里醒转。

    温暖的水安抚着周身伤处,微微的疼痛,更多的是放松。白玉堂舒服得几乎呻吟出来,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脏,这一盆水估计都得变成黑的了。

    然后他尴尬地发现,身上是干净的,水是清的。试着把手伸到脸上,两个月来他第一次直接碰到了自己的皮肤。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素爱整洁的猫儿刚刚为他做的一切,白玉堂摸着自己的脸,手心一阵发热。

    门响,薏米莲子的味道飘进来,白玉堂愣怔一下,从水里坐起来。胃里发空,动得猛了,眼前一阵黑,差点又滑进水里。

    一只卷起衣袖的手臂不着痕迹地把他扶住,碗热热地递到手中。白玉堂也就靠在那只手臂上,闭眼就着碗,呼噜噜地喝完。胃里舒服,喉咙唇齿间兀自留着清甜芳香的味道。睁眼看见展昭浅蓝衬衫,衣袖高挽,氤氲水汽洗得猫儿眼睛明亮润泽,浓秀眉睫仿佛有些潮shi,让他忍不住想要亲吻上去。

    白玉堂放下碗,握住展昭手腕,把他向自己拉过来,嘴里戏道“我说猫儿,你费了这么大力气,还了一个干净的白泽琰我应该怎么报答你”

    这种玩笑在此之前他从没开过。本以为猫会一爪子挠来,彻底解了他的心痒,谁知准备好被挠却迟迟等不到猫爪的感觉比心痒还要难耐。展昭的清新呼吸越来越近,不知道是水热还是头脑发热,白玉堂只觉得耳膜嘶响。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唇,向他日思夜想的猫儿吻过去

    两粒药片塞进他火热的嘴唇间。

    “吃药。”展昭微笑,一手变出杯温水,送到白玉堂脸前。

    白玉堂吞了药片,余味仍然苦得舌根发麻。眼角蕴起揶揄的笑容“猫儿,这药治不治心脏病”

    展昭好整以暇“这药是用来活血舒筋的。”

    握在白玉堂掌中的手腕敏捷一旋,牵起白玉堂的手,把他拉出桶来,帮他伏到旁边的绷床上。

    裸露的后背水滴犹存,凉意传来,白玉堂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炫耀地绷了绷肌rou。与此同时,一条棉质浴巾盖住他的腰腿,一双有力的手压住他两个肩胛,展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旧创新伤积得太多,气血不畅,我帮你疏导开,可能有点痛,忍一忍。”

    展昭手掌触到白玉堂身体,感觉到骨节之间的吻合因为劳累太久而产生微微扭结。顺着骨隙肌理按压,手掌推揉过处,热力源源注入,推动气血运行。

    白玉堂虽然趴得十分配合,但肌肤筋骨的渐次紧绷表明他还是痛的,可是随着展昭的力量运转,身体内外居然说不出地通畅温热。展昭掌心里有冷暖起伏,山高水低,谨慎而有分寸。

    他已经不需要再问白玉堂从哪里弄的这身伤,眼前每处淤血每道疤痕每条骨线都会说话。透过它们,他能看到烈日炎炎里采石背料的负重,皮鞭棍木奉下脚陷泥泞的跋涉,饥肠辘辘时咬牙挣命的艰辛,还有,病号棚里辗转反侧的无助。

    他忽然很想拥抱白玉堂,什么也不为,就仅仅是拥抱而已。

    “猫儿,”白玉堂趴在床上,头发蓬松地盖着眼睛,“我曾经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展昭没有说话,只是按按他的肩膀表示正在听。

    墓道逐节下沉,白玉堂原路返回已经十分困难,卸了枪,撕了衣服,扔了装备,才勉强从一道缝隙爬进另一条缝隙,回到墓室,已经赤手空拳。只得拿走了巨阙和画影。

    古墓道的层层机关发作震动了旁边被落石堵塞的升降机井,石块坠下,竟然匀出逃生空间。爬上去正是黄昏,白玉堂发现地上是日本人的采石场。把剑在背静的乱石丛里藏好,白玉堂发现自己开始发烧,惊觉已经染了伤寒。

    他倒下的时候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起来,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被拖进病号棚,满地石灰粉,满耳呻吟。很多劳工死了,他还咬牙切齿地熬着。不知熬了几天,烧退了,有人给他一碗稀粥两个木奉子面窝头,让他吃了去干活。他就真的去干,边干边想法偷懒。没少挨打,更要命的是挨饿。将近攒起能够逃脱的体力,日本人工程结束屠杀劳工,白玉堂趁乱逃出。实在走不动准备劫车,却劫到了展昭。

    “我一直在想带他们暴动,可我最先动手杀的却是要去举报我的同伴。”白玉堂握住展昭的手,苦笑,“我没动你的剑。猫儿。这辈子第一次使画影,竟然委屈它对付日本监工。”

    展昭安抚地握握他的手,可是白玉堂的呼吸非但没有平缓,反而越来越粗重紊乱。他半撑起身体,定定地望着展昭,似要在那双澹然无底的黑瞳里看出无尽的过去和无穷的将来

    “猫儿,我拿剑的时候对他们说,上古神兵,护国利器,应当出世镇河山。你和我,这一生,是不是可以算得上是,续前缘。”

    白玉堂目光系住展昭的明澈黑眸,伸出手臂,揽住展昭头颈,把他向自己带过来。力量不大,却很坚定。

    展昭凝望着他,眼里有月光和长云的颜色,若明若暗间,飞渡天水迢迢。

    无关扑火信仰,不为别离纪念,只缘情挚意深;漂泊千万年,邂逅千万人,终于寻到归处。

    白玉堂吻住展昭的唇,胸膛里热血呼啸,一波波裹挟住眼里心里真爱着的人。水汽蒸腾,月影纷乱,混淆成不断升温的眩晕。浴巾揉落在地,白玉堂赤裸身躯隆起强韧的肌rou,在展昭身上燃起流动的炙热,顺着脊椎蔓上双眼,逼得那双黑如夜空的瞳仁彤云翻腾。

    展昭呼吸变得起伏不定,偏开头,闭上眼睛,面前却不是黑暗迎面而来的都是玉堂的气息,热烈飞扬,骄阳般照耀。

    满世界都是他,满世界只有他。

    热血奔涌沸腾,展昭回拥住白玉堂。强健的背肌上纵横的隆印压在掌心上,闷闷的疼。

    两世都是他,两世都只有他。

    “猫儿,猫儿”白玉堂在展昭眉心耳际亲吻厮磨,一遍遍喃喃重复,不是用声音,而是用生命的全部热力烧起诉求。

    衬衫在迷离热浪中褪离胸肩,白玉堂的体温直接熨在展昭胸前。那些辛酸那些坚守,那些伤痕那些记忆,尽数覆盖上皮肤,直烫进心里。每一次搌触都酥麻到痛,每一寸肌肤都充溢电流。

    展昭双眼不见了镇定神色,惝惝恍恍,一如雾夜星光明灭,咽喉却炽热得发不出声音。一切都如是近,一切又如许远,近到无从拥抱,远得无可追捉。

    胸腔开始震颤,如同被魇,深深地疼。

    “猫儿,看着我,看着我”白玉堂扳正展昭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猫儿,我的猫儿,叫我,叫我一声玉堂”

    火热的气息拂在展昭脸上,展昭望着白玉堂,嘴唇翕动

    “玉堂”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遥远地传来,一声惊破了贯穿洪荒的迷梦。所有感觉都骤然被唤起,展昭猛地抱住白玉堂,用力一掀,把他压倒在绷床上。白玉堂仰脸看他,嘴角噙着笑,双手盘到展昭腰间,嗤啦一声撕开长裤。展昭仿佛吃了一惊,随即压住白玉堂肩膀,去掰他的手臂。顾念着白玉堂身上有伤,展昭一直留手,白玉堂灵活地绕开展昭的动作,两只手也不闲着。眼见得没能掰开白玉堂,展昭温暖紧韧的腰线却一寸一寸地裸了出来。白玉堂越发得寸进尺,两只手顺势下滑,扪上挺翘的凉滑臀峰,在掌心里揉搓爱抚。

    他的手忽然停住。指腹触上了硬涩的疤痕,硌得白玉堂心里一酸。

    停下对展昭的掠夺,单臂收拢把人圈在身前,另一只手掌在展昭臀后热热覆住,似乎要用血液的温度把那疤痕暖化不见。

    无关欲望,只有深情。

    展昭停止动作,身下是白玉堂的心跳,汩汩泵动着温柔。白玉堂一臂抱着展昭,缓缓翻过身来,俯在上方看着他。

    “猫儿,我不敢说今后不让你受伤,但是类似这样的事,不要再瞒着我。”他的手仍然护在那疤痕上,嘴唇轻轻压上展昭的唇。

    “我不是说要阻拦你只希望你能让我,尽我所能地爱你”

    明明是晴好的夏夜,万里无云,疏星稀朗,却仿佛有万点星辉缤纷飞迸,晕染了一天的旖旎。

    明天,一定是晴天。

    载驱驰by几多次枉痴心

    今年的冬天雪特别多。

    飘雪的时候就会很想写故事。

    感谢从载飞扬起一路陪伴的亲人。一同走到传说中的末日,再一同走向必然有的重生,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

    岁末忙碌,更新不定。木槿拱手。

    载驰载驱,归唁卫侯。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

    诗经 国风

    夏夜晴朗,虫声鸣唱。醉人花香铺上皮肤,染进发丝,人却因为久浸其中而感觉不到馥郁,只在呼吸流连间,喜悦于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芬芳。

    清朗月光塑出展昭脸庞的线条,白玉堂的目光抚在上面,温暖柔软。黑暗到几近无望的日子里,这面容烙进心脏的每一根纹络,帮他咬着牙一分一秒扛住苦难;现在日思夜梦的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这种感觉已经无法用幸福来形容。

    “我不是说要阻拦你,只希望,你能让我尽我所能地,爱你。”

    爱你。

    从邂逅到如今,几经悲喜聚散,历尽生难死劫,肝胆相照,xi,ng命可托,却是第一次说爱。情之所至的自然流露,喃喃一句出口,轰雷掣电一般震了两个人的心。

    来自白玉堂的低语从耳膜直抵心腔,展昭胸中沸滚的血液就要击穿血管呼啸着冲到体表,每次心跳都在周身迸起难耐的热力,腾腾呼唤着今生唯一的爱人

    玉堂,玉堂,白玉堂

    白玉堂觉到身下紧贴的展昭胸膛一窒,以为是自己用力过猛,压痛了展昭的旧伤,肩臂稍挺,把体重撑离展昭,俯在他上方关切注视。

    月光在展昭睫间抹上淡影,初看安静如常,细细端详,才能看出唇角的弧度绷紧着一触即发的异样情绪。

    这表情不过是轻轻落在眼里,却搅得白玉堂的心一阵酸疼空落。沉静而铁血的展昭早已习惯埋藏心事,自己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隐秘存在。唯其如此,身心裸裎相对的时候,猫儿才会被毫无遮掩的炽烈感情激发出反s,he式的不安因为太真实热烈,所以耀眼致命,不能直视。

    不过是第二次而已,猫儿这方面是真的青涩。虽然白玉堂这方面的经验也谈不上多,但一则他是个随xi,ng张扬不肯委屈的人,再者,他是真的全心愿意让他的猫儿放松下来体验一切美好,活生生地证明彼此的存在。

    白玉堂低眉吻上展昭,唇上的触感微凉柔软,却腾地激起一股电流,击进心腔直抵腰腹,在脊椎里烧起四处隳突的烈火。白玉堂忍耐着,慢慢用舌尖启开展昭因为努力稳定心情而微抿的嘴唇,动作温柔,形同安抚。暖着展昭身后伤疤的手轻轻揉压,劝慰似的,让怀里的人慢慢适应亲昵的动作。

    “猫儿,放松”他亲吻着展昭渐渐变得红热的耳垂,低沉笑道,“爷的猫儿要是拿出一副受刑的表情,爷还真想拷问一番”

    展昭微讶,转脸看向白玉堂。这人说话做事常不按理出牌,牙尖爪利到能让人在哭笑不得的同时,觉到种说不出的熨贴。

    白玉堂眼角带笑,并不解释,忽地按住展昭双手,低头贴上胸膛,牙齿叼起细致的突点,舌尖迅速卷挑缠磨。展昭腰身一震,仿佛有热流从白玉堂吮住的一点顺着条条末梢疾速奔袭开来,眼前晃出迷离白光,呼吸也不由自主失了稳定。

    白玉堂抬起脸,收回一只手臂圈上展昭头颈,额头顶着额头,望进他的双眼,轻声问道“猫儿舒服么”

    原来所谓要拷问的就是这个

    展昭瞪一眼白玉堂,抬腿就撞,白玉堂早有准备,让开顶来的膝盖,顺势翻到展昭旁边,从身后把人抱住,脸埋进展昭肩窝,深深呼吸着,一面低声说道

    “猫儿,想你。”

    展昭颈下脉搏汩动处悸颤一下,随着白玉堂的动作转过身来。白玉堂圈着展昭腰身,把他热热地填进怀里,密实到不留一丝缝隙。

    刚劲的骨,紧韧的肌肤,温暖的血液,融化了心魂的热度。

    千言万语窒在胸中,却是再也说不出来。语言已到尽头,只想也只能用整个身心来确认、追寻与表达被炽热的铁与血灼痛的记忆中,寂寞困苦里仍不舍放手,无望得不忍让对方了解与承担的爱,像战地黄昏断续的忧伤口琴曲,像边关一夜吹落梅花的羌笛。

    月光悄悄斜过窗去,树影掩住了窗里迷离的水雾,强健的肌骨,濡shi的黑发,轻轻的颤抖,热烈到极致的爆发,微痛却甜美的余韵。

    展昭觉到有什么温热地滴上自己本已潮润的脸颊和唇角,咸辛似泪。手指刚要去抚触白玉堂的眉睫,白玉堂脸庞已经火热地贴下来,把水滴蹭得毫无痕迹,然后保持着这个动作拥抱着展昭,感受着彼此涌动的脉搏。

    展昭伸出手,紧紧拥住白玉堂伤痕犹存的肩背,心跳毫无保留地迎向他的,直到渐渐平稳。

    白玉堂抬起脸,看进展昭的眼睛。猫儿纯黑双瞳明润如镜,满满映出他的影像。他知道猫儿也在他眼中看到了相同情景 对方眼中的自己,对方心上的自己,这样近,这样清晰,这样真实。

    白玉堂目不转睛地看着,胸中暖热。忍不住捧起展昭的脸,吻上他因为情动而分外润泽的嘴唇。

    “无论前路还有什么,猫儿,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倾注了全部情感的拥抱。

    日色明窗,绿意扑眼。

    展昭睁开眼睛,身边已经没有人。如果不是枕上的气息和身体的感觉,真要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重复的梦境。

    稍加回想,记起后来两人回到卧室相拥而眠,睡意朦胧时还能感觉到白玉堂收紧臂膀,然后是一个微风般拂过唇角的吻。

    夜里展昭悄悄起来穿衣,把赵珏还给他的勃朗宁压在枕边。那时白玉堂还睡得香甜。展昭心里也曾闪念,以白玉堂的警觉,绝不会身边有人拿枪还全然不知,不由得担心他的身体。现在看来,自己竟然也没有察觉白玉堂在什么时候离床出去。

    白玉堂仍然是白玉堂。

    展昭刚要起身,听见外面脚步声响。接着门被一脚拨开,白玉堂肩上搭着毛巾,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看到展昭已经醒了,先是怔了怔,然后朝展昭一笑,露出灿烂晃眼的白牙。

    “展某还没到不能打理起居的地步。”展昭笑笑,心里泛起一阵融融甜意。白玉堂笑着摇头,把水盆放到床边的盆架上,热腾腾地拧了毛巾,对展昭说道“猫儿趴下,帮你拿热水敷敷。”

    展昭不由得扬了扬眉。

    发生昨夜那样的事,酸痛也是难免。可这个说一不二惯了的白玉堂,是要拿热水给他敷哪里一闪的心念把耳垂催得微红,他甚至已经做好出手搏斗一番的准备。

    白玉堂看出端倪,连忙解释道“你这伤疤,不是不能好的,经常热敷就好得快。”说着擦了擦手,就向展昭腰间伸来。

    展昭推开他的手,说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用不着这样。”

    赵珏随时可能来接线,展昭难以想象赵珏看到自己这样尴尬地趴在床上。白玉堂却不管,颇有展昭若不配合,就要用强的架势。两人推阻了一番,最后让步的还是展昭。

    “你先出去吃点东西,我自己来就行。”展昭坐在床头,双手按着床沿,耳际泛热。无论昨夜如何旖旎,在早晨明亮的天光下,要当着白玉堂的面脱到赤裸,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

    白玉堂敛起笑容,站在床边,手放上展昭肩膀,握住。

    “猫儿,昨天晚上我摸你这疤痕,知道你走路还是会疼。”他把展昭揽过来,让展昭的头贴在自己胸口,“以我哥的医术,你可以恢复得再好些。但是我一碰就知道,你养伤的时候又把自己逼得太苦我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放轻声音,却弥足低沉“对不起。”

    展昭在白玉堂心口上动了一下,一只手仍然按着床沿,另一只手圈上白玉堂腰背,默默抱着。

    白玉堂在采石场里磨得茧裂横生的颀长手指温柔地cha进展昭的头发,轻轻揉搓。

    “所以,让我稍微补偿一下,好么”

    说着,手已经滑进展昭睡衣,热热地在清瘦的腰身上抚着,一面缓缓用力,试探着让展昭伏下去。掌心暖化了展昭的些许犹豫,他最终还是顺着白玉堂的用力方向伏到了枕上。

    白玉堂见展昭已经默许,温柔地在他腰后拍拍,褪下睡裤,目光不自觉地滞了滞。

    右臀的狰狞伤疤横亘在健翘的肌体上,虽然早有准备,仍然疼得白玉堂微眯了一下眼。

    同时他发现,虽然昨夜“拷问”的时候他一直谨慎克制,展昭身上还是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这些痕迹让他联想到猫儿汗shi的英俊脸庞上抑制不住的、介于痛楚和愉悦之间的酣畅神情。

    静水流深,只为他横生潋滟;他们相爱,这种认知让白玉堂胸中满溢热流。

    至少,在这样为数不多的时光里,这个莲样风华水样气度的青年,是只属于自己的猫儿。

    这边展昭已经做好准备,那边白玉堂却恍然失神,迟迟没动。等展昭意识到他是在盯着自己裸露的肌肤扫荡似地看,还来不及反应,耳朵就呼地一下热了。

    展昭一手撑床,翻身要起,白玉堂一把按住

    “猫儿,就好。”

    白玉堂把蘸药的热毛巾覆在展昭伤疤上,慢慢推揉。虽然隔着毛巾,硬硬的疤痕仍然让白玉堂手心发痛,这感觉顺着手掌延伸到双眼,记忆中闪回的影像不忍卒睹。

    心中暗自发狠,再不能让猫儿只身赴险。虽然展昭并没对他透露太多的行程安排,白玉堂何等剔透,联系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心下也没断了暗暗盘算。

    凉风在窗外薄薄刮过地面,前院有人叩响了门环。

    叩门环的声音怯中带着犹豫,像是不能确定是否敲对了人家。

    展昭撑起肩膀,回头说道

    “玉堂,去前面看看。”

    白玉堂置若罔闻,右手继续给展昭揉着伤疤。原本扶着展昭腰身的左手却漫不经心似地伸到了床沿下。

    叩门的声音消失在风里,空气合拢成一片祥和的树影花香。

    白玉堂拿开毛巾,手指在展昭皮肤上按了按,微笑的声音带着七分责备,三分纵容

    “猫儿,让爷说你什么好。”

    不等展昭应声,白玉堂抽出床沿下的左手,快到看不清动作,呛然一响,一道厉风顺腕s,he出,穿帘而过,钉到隔间墙上。右手拉过床上的袷被盖住展昭,一双清水桃花眼依然含笑。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他的目光一直静定地锁着展昭。

    展昭看着白玉堂停在空中的左手,那只手里反持着一把灿白的剑鞘。不由得暗暗佩服,白玉堂死里逃生,身无长物,襄阳巢x,ue中枪械尽有,这骄傲的人居然一毫不动,只把画影藏在床边防身。

    隔间中死寂了半晌才有响动,展昭迅速穿戴整齐,白玉堂这次倒没阻拦。

    侧面门帘一挑,赵珏携着从墙上拔出的画影走了出来。眼神平静得过于训练有素,反倒将他的尴尬与惊讶欲盖弥彰。

    展昭端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身明蓝衬得眉目俊朗,人较上次见面清瘦了许多。

    白玉堂拎着剑鞘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目视前方,眼中看不出情绪,却像藏着明亮刀锋,令人没来由地发寒。

    赵珏拱手见礼,把剑向白玉堂一抛。

    “五爷耳听八方,赵某佩服。倘若赵某方才向前多走一步,就要被五爷一剑穿心了。”

    白玉堂并不抬眼,扬手抄剑,翻腕还鞘,珍惜地掂了掂,放回身边。才转向赵珏,冷冷一笑

    “襄阳,你还活着,不容易啊。”语气锐利得像要把他活活捅死。

    赵珏尴尬一笑

    “赵某也没想到能再见到五爷五爷必有后福。”

    白玉堂放声朗笑“见到赵大队长,可就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施施然起身,提剑向外走去,眼尾扫一下展昭,“白爷回避,你们慢慢聊。”

    展昭目送白玉堂出去,看向赵珏。

    赵珏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钞票,推向展昭。展昭眼神一变。那正是他给昨晚那两个伪军的钱。

    “谁杀了他们”展昭眼中有寒星闪烁。

    “我。”赵珏嗓音疲惫沙哑,“关内战事吃紧,特高课盘查极严。上次的事实在太险,竹内敬三已经对我起疑。这两个伪军平时和我走得近,被竹内敬三盯上,准备秘密带去审讯不是自己人,嘴不牢靠。大概我也撑不了太久,我会努力争取时间,在你到达南京之前尽量避免生变。”

    “我有多少时间”展昭问。

    “七天。”赵珏脸上的表情像一块铁板,“从哈尔滨坐火车到长春,过奉天进关。北宁铁路一分为二,以山海关为界,过了封锁线,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走。明天一早我派人把东西送来几百特工的心血,全交在你手上。”

    展昭点点头。赵珏眼神向门外一扫,明显透出不放心的意味“白玉堂突然出现,我担心”

    展昭微笑,“我相信他。”

    赵珏苦笑“有他一路相随,只怕更不安全。”他看着展昭的脸,一字字吐得涩重,“我指的,不是你我的xi,ng命。”

    “如果计划不允许,我会说服他。”展昭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又变成高天般的清朗,“信得过展某的话,就先请回。”

    赵珏说声好,转身消失在隔间的暗道里。

    展昭走到窗前向外看,院里挺拔的国槐淡香飘散,一人正站在树下,脚踩石地上跃动的点点阳光,背影愈显颀健。洁白的羽织和服,宽袖及肘,露出健壮的手臂,挺括的领边却是蓝的,流畅汇入下面裙裤的深色。昨夜洗净的半长头发随意束在脑后,额前脸侧散发飘垂,挡着眉眼,却更显凌厉。

    这样的打扮,本应配把日本唐刀,可是白玉堂臂挽通体灿白的画影,英挺身材居然把和服穿出了神似宋服的气质。

    一阵风来,落玉点点。

    剑吟清音,画影出鞘。

    只一转,剑尖上就接了一朵槐花,斜斜送向展昭,细小的花朵居然纹丝未动。白玉堂抖手,花朵才被清风拂下。

    在风里定住轻巧若无的槐花,这手控剑功夫堪称绝伦。

    展昭心中正赞,白玉堂已经带着一身槐香近前来,弯眼笑道

    “猫儿,我另找了套蓝的给你穿。只是不知道,你还会不会使剑。”

    展昭心知,白玉堂作这样的打扮,是摆明要乔装和自己同行了。

    展昭眼中透出恬淡笑意,伸手拂去白玉堂肩上的一蕊落花,开口说道“玉堂有兴,展某奉陪便是。”

    白玉堂倒是有些意外。他早知道这只展御猫习惯默默作为,从不好勇斗狠。刚才的话也就是随口一逗,没想到展昭竟然答应得这样痛快。心中不由得大乐,回身到树下,拿起立在树干边的巨阙,向对面那明蓝身影扬手挥去。

    展昭接住,将剑缓缓横在眼前。

    剑柄沉甸甸握在手中的一瞬间,心底的某处铮然弦响,仿佛是沉淀了千年的梦境重现,真实得使他不由自主地放轻呼吸。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对面持剑的白玉堂,熟悉亲切又带着点陌生,让展昭心底突然生出强烈的渴望渴望去迎接,了解,亲近,珍惜,共鸣。

    展昭一笑,这微笑的弧度温和如昔,然而配合着深沉的双眸,呼应着峻秀的眉锋,却构成了不可撼动的凛然正气。

    剑光渐渐映亮展昭双眼,巨阙完全离匣。

    明蓝身形一进,白衣挥剑相迎。

    展昭虽然右腿微跛,却仍剑气恢宏,剑式灵动。步法起掠飘忽,如松之劲,如风之迅。白玉堂原知道展昭枪法极准,却没料想展昭使这种沉寂千年的冷兵器竟然也得心到如应己手。白玉堂起先还有相让之意,数十招倏然而过,居然完全没占到上风。非但如此,展昭每一剑的稳重与潇洒,直击心胸,畅快如洗,让他完全丢开求胜之心,沉浸于这种美妙的默契。

    两人渐渐接近树下,白玉堂终归顾念展昭的伤腿,还是替他多加着小心。眼见多年生的树根把院中青石板拱起一角,展昭下一步右脚就要准准踩中。白玉堂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稍有分心,展昭这边巨阙一凛,身形突进,剑剑连环,刺挑劈掠,如疾风直袭,将白玉堂逼到墙角,剑指咽喉。

    那块青石角,展昭分毫也没有踩上。

    剑光忽敛,展昭立在面前,明澈双眼望着白玉堂,右手流畅地还剑入鞘,微笑。

    “玉堂,如何”

    “你这耍赖猫”白玉堂笑骂,“要不是爷让着你,你可奈何得了爷”

    展昭笑意粲然“展某并没请玉堂相让。”

    这一笑如同春风暖了人眼,再次激起比剑时就已在胸中撞荡的热血。白玉堂回手收剑,猛地将展昭连剑一起拥在肩前,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抱着,像是松开手,人就会消失了一般。

    展昭一手握着巨阙,另一手拥住白玉堂,一任他将头颈埋进自己颈间,听着他深长的呼吸。

    流动的槐香里,飘飞的落花中,时间停止了流动。他们像两棵连在一起的树,仿佛可以一直站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

    那是怎样的幸福,又是怎样的奢侈。

    良久,白玉堂感觉到展昭在他颈间缓缓抬起头来,在他耳边温言说道

    “玉堂,你可放心了”

    白玉堂呼吸停滞了一霎。

    原来从不轻易出手的展昭和他比剑,是为了让他放心

    放心之后呢他是不是又要转身离去,孤身赴险

    白玉堂眼膜忽然变得干涩刺痛,仿佛被头顶枝叶间漏下的明亮阳光晃得睁不开眼。然而还是点点头

    “你,一定要我说出口”

    白玉堂双手把住展昭肩膀,直视着他“我,从来都没有不放心。”

    展昭背对阳光,眉宇沉静。

    白玉堂眼中光影明灭不清,依稀可见微笑神色,却并不是笑。他把手按上展昭胸膛“我的心就放在,你这里。”

    展昭垂眼看剑,没有说话。不需要再说一个字,白玉堂的手掌压在他心上,全部答案都已经被汹涌的心潮传递到对方掌心。

    但是,变数太多,无法承诺。

    “你曾经说过,共患难的意思,绝不是一人死,一人生。”白玉堂轻声说。

    仍然没有回答。

    “夏目広照”白玉堂低喝。

    展昭抬眉,瞳仁微闪。在车上伪军当着白玉堂叫过自己夏目太君,却并不曾叫全了名字。

    “我没动过你的证件。”白玉堂眼神已经恢复如常,“我只是昨夜用这里的电台给我哥发报,告诉他我还活着。我哥秘密扣留了日本军火商夏目家的长公子,他和俄国人打完交道,正要去关内谈买卖。”白玉堂微笑停在嘴角,明亮眼中隐隐泛起霜意,“你冒名前来,一定是要进关。我不管你去干什么,堂堂夏目家的少主,连个跟班保镖都没有,不引人怀疑”

    展昭眼中透出超然物外的平静

    “玉堂,既然大哥告诉了你,我就直说。关外的布防,关东军配合华北战场的作战计划,收买地方势力的准备工作,日谍在关内的联络点,襄阳收集整理了一份详细资料,要送到南京。”

    “于是派你明目张胆招摇过市”白玉堂冷笑,“这种危险得异想天开的事,襄阳找不到第二个人干了”

    白玉堂没有往下说,眼里却明白写着你把拿命换的证据给了襄阳,可有个水漂响

    展昭转开目光,并没有接白玉堂的话茬,继续说道

    “夏目家在军火生意上兼跨黑白两道,生意极具保密xi,ng,军方也轻易不动他。最近这笔和俄国人的生意万万不能让关东军知情,因此他这次出来也没有张扬。我改扮以后,和夏目広照很相似。”

    “途中只要撞上任意一个了解夏目広照的人,你就完了”白玉堂皱眉,“连同襄阳的情报一起,甚至包括襄阳和他带领的那些特工,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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