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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经年 第1节

作者:念未央 字数:24820 更新:2022-01-09 10:43:48

    文案

    此去经年,一去就是那么多年;不问归期,一错就是那么多期。解语花十四岁时他们初遇,十九岁时黑瞎子助他站稳脚跟,二十一岁时他却将对方逐出解家,直到二十六岁时,两人再度相遇。一切看似简单的真相背后,究竟埋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

    、一重逢

    零

    呢哝软语凉薄笑,一曲新词酒一杯。

    此去经年,不问归期。

    一

    黄梅天。雨夜。

    解语花一边看着桌上的那份报告,一边无意识地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忽然,短促而有力的三声扣门打断了他的思考,随即响起的是下人的声音:“花儿爷,吴小佛爷那边把这次夹喇嘛的人手资料传来了,请您过目。”

    “进来。”即使已经很久不唱戏了,他的声线,依旧清朗,一如当年。下人进入,轻轻地把资料递呈到桌上,又迅速地退去。他一晃神回来,门便已经带上了。这几年,借着帮吴邪重建盘口的机会,他也顺带重新筛选了一遍自己的人。而到现在还能留在他手下的人,做事也必定如他一般,一丝不苟,干净利落。

    放眼扫去,前面几张都是新面孔,只有中间一两张还略微有点眼熟。有过张家古楼的惨烈经历后,不少当时的幸存者都退出了这个圈。不过仅剩的几个下定决心仍旧活跃在道上的后辈,倒是听闻都出落的不错。想必吴邪这次是把他们也都拉来了。想想自己的这个“竹马”也是不容易,从当初在自己的帮助下还损失惨重的夹喇嘛,到如今随便放出点口风便纷纷有人往上涌的吴小佛爷,这其中究竟经历了多少冷暖,也就自知而矣。

    然而翻到最后一页,他的瞳孔却倏然放大。竟是那个人虽然资料上的姓名与他所认识的不太一样,但他依旧可以肯定,照片上的面孔,一定就是那个人。可是,他不是早在四年前,就在一次行动后销声匿迹了吗外界都盛传,是他仗着自己水平高,在休息途中非要去闯那个隐藏在主墓室后的偏室,却不曾想那其中竟还藏了一整套的奇门遁甲,于是迷失其中,再也没人见他出现过。

    吴邪是怎么找到他的他消失了这么久,又是去了哪里椅上的人抬手揉了揉太阳x,ue,在不自觉中轻叹了口气。这些问题,恐怕也只有等到真正见面后,才有办法解答了。

    二

    约定汇合的时间是在下午三点,阳光灿烂的有些不像话。解语花的车在来的路上被一个新手刮蹭了,但像解家这种能够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家族又哪里会在乎这点事儿。留了手下在现场交涉后,他自己便在附近包了辆车,匆匆向茶舍赶去。

    不过迟到还是无可避免了。他刚到门口,便有人主动撩起帘子请他进去。这茶舍是当初帮吴邪演“三叔摔账”那幕戏的茶馆,只在清理掉王八邱后,吴邪又把它翻修过一遍。平日里,它被作为进行生意商谈的场地之一。“吴小佛爷已在三楼侯着了。”身着长衫的掌柜将他送到二楼楼梯口后,便一垂首,作出恭送的态势。他清楚吴邪的作风,也不再多花时间答应点头,独自往楼上走去。

    只是他刚准备推门进去,门却在意料之外地自动开起。于是那副墨镜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进了他的眼眸

    “”他愣了片刻。他设想过的无数种措辞,在这突如其来的碰面前全都幻化为泡沫。因为镜片的遮挡,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不知对方是否跟他一样有一瞬间神情一滞。然而不管怎样,毕竟都还是那人先开了口,转向房间内的人笑道:“我还想是谁呢,让我们几个好等。”语毕,他才又回过身来,勾了勾嘴角,用只有解语花才听得见的音量道:“又见面了,小九爷。”

    三

    解语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清楚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机。人多眼杂,既然见面了,那还是先进去,有些事,来日再说也不迟。于是他同样回给面前的人一个浅笑。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吴邪还有些惊讶:“你们认识”解语花刚想开口解释,黑瞎子却抢在他前面道:“老九门中最出色的新一辈解当家的大名,道上又有谁不知晓呢”“哦,这样啊。那今天是首次见面了”吴邪闻言,向着在他身边落座的解语花道,“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黑瞎子。”

    解语花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装不认识为什么不过也好。毕竟事隔多年,也总得给对方一个台阶下。所以他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然而那人透过墨镜望向他眼神里,却不知从何时起就多了一股不易察觉的玩味。

    接着就是讨论这次下斗的目的。原来吴邪此次花费不小的手笔,再探秦岭,是为了寻找那种张家用于铸造铜铃的、具有“神秘力量”的青铜。关于那种青铜,他也略有耳闻,似乎和传说中西王母的陨玉也有一定关联。他还曾听吴邪说过,张起灵的失忆很有可能是受到了这种青铜的影响,那么吴邪要找这种物质研究,便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众人面前,吴邪必然是三缄其口的,只是说要去秦岭取回一样东西。

    散会后,众人回到自己的下榻之处。这次夹喇嘛,多数人都是从外地赶来,于是理所当然的,住处也是由吴邪安排的同一个酒店。门卡是随机发放的,然而不知为何,走着走着,便只剩下了解语花,跟在那人身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房间号,按前面的顺序,应该是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

    那人的房间到了。从那人身边走过的一瞬,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伐。不经意间,他的视线便扫过了那人的衣角。自己或许应当张口说些什么,他想。然而,他又能说些什么呢打招呼还是聊一聊那些陈年往事可在这种场合下,又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几秒的犹豫后,他终究还是挺直了背,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然而,他却未曾注意到,隔壁门前的人,在刷完门卡后,便一直沉默地站着,迟迟未进。而直到他关门的前一刻,那人才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下定决心般地拧开了把手。

    、二出发

    四

    第二天上午,大队人马便出发了。由于秦岭位于山区,无法靠坐火车到达,而直升机能容纳的人数又实在有限,况且那黑眼镜貌似还是黑户,吴邪此行能依靠的交通工具,便只剩下了吉普。当初因怕发生类似于装备不够放的这种意外情况,吴邪还多包了辆车。于是待他安排好位置,最后那辆车里便只剩下他跟小花两个人。

    “其实你是想靠那种青铜,让他恢复记忆吧”上车后就一直默默盯着手机打俄罗斯方块的小花,冷不丁就冒出这么一句。“也不全是还有我想知道,上一次在这里的经历,究竟是不是一场梦。”吴邪在这说话的间隙,始终望着窗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吴邪自上车后,一直静静地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直到中途的一个急刹车,才将他从小憩中唤醒。“怎么回事”前方的车队中涌起嘈杂之声。司机开窗,向外伸头望去,“不清楚,似乎有辆车掉下去了。”解语花噼噼啪啪按着键盘的指尖一滞,连本该是得分好机会的型块已经滑落到底都没有察觉该不会是

    还没等他推开门下车查看情况,吴邪安在前几辆车上的亲信就已经跑过来汇报情况了。“小三爷,没啥大事,就是头车的司机对路况有些误判,弯打的大了点,结果车身栽到了灌木丛里,好在没掉下悬崖就是。”闻言,吴邪轻轻啧了一声,皱了皱眉,“把那司机换掉。”

    “是。”伙计回答后便要离去。解语花却突然开口,“不然我坐到前面那辆车上去吧。有我在的话,司机应该会更谨慎点。”

    吴邪想了想,自己也不希望在行动开始前就折损人手。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句:“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然而直到解语花走到刚出过事的那辆车前,他才发现,自己潜意识里,不过是想确认,那个人是否真的安然无恙。他坐上副驾驶座,还没来得及翻开手机盖子,就听后排传来一声调笑:“哟。看来吴老板还是蛮看重我们这些人的命的,竟派了小九爷来保驾护航。”

    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他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谁。不过既是能够以这种语调cha科打诨,想必也就没什么好担心了。于是他只淡淡地回了句:“都安分点。吴老板不过是想省几笔抚恤金罢。”那人笑了笑,轻不可闻地“呵”了一声;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接话。

    五

    盘山路很曲折,九拐十八弯的,多亏有安全带的束缚,才保证了车内的人没有像物理书上的小铁球那般,被动地做离心运动。以秦岭的地理位置,想直接坐车坐到盗洞口,必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山谷口,车队便被迫停下了。这是吴邪上次秦岭游的最后出口那挂瀑布所连的地上河部分。

    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卸起了装备。照计划,今夜就安营扎寨在这儿,吴邪会派人先到附近探探情况,准备从水路进。都说平衡感强的人容易晕车,解语花下车后,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靠在一株冷杉的树干上,想独自缓缓,却不曾想耳边竟然又响起了那个y魂不散的声音

    “小九爷这脸色,可不太好哪。”

    “与你何干”他强撑着甩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是路过随口一问。既然小九爷这么不领情,那还是算了。”即便有一副墨镜横亘在前,却还是挡不住嗓音中的那股戏谑。

    “你”一语未毕,解语花实在撑不住,只得假装背过身不愿理会,借着机会悄悄干呕。

    “可有些时候啊,人还是不要太逞强的好。”那人像是感慨般地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那股卡在喉间的反胃劲久久还未过去,解语花的指尖扒着树皮,像是倚赖着最后一点依靠。这次晕车是真晕的厉害,就连曾有人拾起他滑落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他都无所察觉;所以他也更不会知道,身后曾有一只手,抬起又放下,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落到瘦削的肩胛骨上,轻拍两下。

    远处云雾缭绕,苍苍莽莽。他直起身,一点点摩挲过树皮,粗糙的触感恍如当年军旅大院的水泥地。眼前因为缺血而产生了突发xi,ng的灰黑晕眩。那一刻,他什么都看不见,可却仿佛有种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个他们初次见面的瞬间。

    、三回忆

    六

    他们是在十一年前相识的。当时他还跟着二爷爷住在旧屋,就在霍仙姑她们家的隔壁。似乎是出了件极诡异的案子,所以霍老太急需陈皮阿四那边派人来帮忙。于是y差阳错的,他见到了黑瞎子。

    那人会说洋文,无论是喝茶还是勘察,举手投足间都有种难以言喻的贵族风范。当然后来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确实是晚清某贵族的遗后。不过那人的xi,ng格倒着实有些奇怪,平日里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句句都没个正经,可是仔细一想却又都饱含深意。

    当时他还小,只觉得这人既有趣又厉害;于是想着能不能让他教自己一些东西,一些身在这军区大院中无法学到的东西。在某次闲谈时他提起了这事,却不料那人说道:“我的本事,很多不是你能学的来的。”他不服,追问凭什么。那人便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老戴着墨镜吗”

    原来那是一种家族遗传病。基因的突变,导致视网膜色素变xi,ng,受不了亮光。不过这也为他下地带来了好处,在黑暗中,他比别人要看的更为清楚。所以他下斗从不带亮盏子,只凭着一双招子,便能在墓道中进退自如。

    不过即便学不到实打实的东西,就单听他讲那些道上的见闻,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且不论事情真假,就故事本身而言,他已算一个绝佳的说书者。跟他聊天给人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轻快,流畅,不做作,没有距离感,或许在某些事上他会有所保留与隐瞒,但绝不会故意卖关子。在他走的前一天晚上,解语花还很认真地问过他:“不如考虑来解家做伙计如何”那人只是笑了笑,“那要看我有没有命活到那一天了。”

    不曾想的是当天半夜里,他便毫无预兆地独自离开了。解语花后来从霍仙姑那边听说,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查案看井时出了问题,导致他染上了点脏东西。黑瞎子表示,这事儿再拖就不成了,所以不得已提前告辞,出去走走,寻点别的东西来解决。

    七

    他们再见面是在三年后,彼时的解语花已经正式接手解家,成了解家的少当家。那段日子正是他最难熬的时刻,父亲失踪后,盘口全都乱了,他不得不重新清理门面。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去酒吧买醉的日子,那时候的他,还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对生命一条条在眼前逝去全然无动于衷。就是那之中的某个夜晚,他正端着一杯伏特加静静趴在吧台上,忽的却听闻耳边传来了一句:“好久不见,小九爷”惊得他立刻挺直背转过身来,心想是哪个不打眼的在这种地方认出了自己,还随随便便就叫出了声。既然如此,便也只能怪那人自己倒霉了。反正他手上已经握着这么多条人命,再多上一条也无妨。

    然而他对上的却是一副墨镜与一张笑的有些二不兮兮的脸。记忆之匣瞬间被开启,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顿时松了口气,又重新托着下巴,将手肘撑回吧台上。那人坐上他旁边的转椅,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小九爷家中可是出了什么变故何必在这种地方糟践自己”

    解语花的眼神空洞而又迷茫,“一言难尽。”仿佛是觉得有些头痛,他抬手揉起了太阳x,ue,“我现在,大概早就不是当初你认识的那个我了。”

    “果然像是解当家才能讲出的话啊。”那人晃着高脚杯中的冰块,在十二月这种天气里,竟然倒了两块到嘴中,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解语花又眯着眼看了瞎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倒是你,别来无恙”

    “什么别来无恙啊,不过是把背上那个麻烦解决掉了。”

    “那很好啊。”然而解语花的回答却只是换来了那人的一阵摇头。

    “呵,你不知道”

    “恩”

    “算了,没什么。”眼前依然是那副与此前无二的笑脸,可解语花怀疑是不是自己喝多了的缘故,竟会产生那人刚刚似乎笑的有些苦涩的错觉。然而酒ji,ng的作用容不得他多想,劲头上来了,他只觉得昏昏欲睡。

    “小九爷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不用”他昏昏沉沉地起身,却感到脚下踩着的仿佛不是瓷砖,而是棉花。定了定神,他才勉强扶着吧台站稳。在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后,他却忽然发觉,手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外力支撑。“在别人面前,你或许需要伪装。不过在我面前,你还用不着逞强。”依旧是那个略带沙哑的磁xi,ng声音。

    他有些诧异地望向身边人,一股久违的暖意,好似藤曼抽枝般,在血液中飞速流淌,滋生开来。自从他拜了二爷学戏以后,是有多久,再没听过这样的话那时二爷爷总是告诉他:“作为一个当家,最重要的就是学会伪装。倘若他人轻易便可以看穿你的心思,那估计离树倒猢狲散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两人并肩而立等出租车,却意外地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絮絮的白羽,像是给黑夜披上了一层薄纱。许是卸下了心防的缘故,压抑了许久的各种情绪一下子都从他的心底涌出。他靠在黑瞎子身上,忍不住道,“你知道吗我干了好多,我自己都不忍心再回想第二遍的事”“然而每一个睁眼的清晨,这样的事,都还在不断发生”“我多想逃可是,我却无路可退。”

    黑瞎子明显感到怀中人在微微颤抖,只是任他,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能安慰些什么。在道上,从来就是如此,为了利益你死我活,不争到底便没有人会善罢甘休。大家族的斗争更是这般。终究,他只是轻轻地拍了拍解语花的背,叹了口气,而后道:“上车吧。”

    八

    解语花在车上睡着了。黑瞎子看着他在月光下的侧脸,不得不承认,小九爷这几年,真是出落的越发勾人了。黑瞎子很少会用这样的词评价人,更何况是个男人;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再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词了。因为不忍心惊醒小九爷,黑瞎子本想悄悄把钥匙从他口袋摸出来。然而他没料到解语花的感官竟这么敏锐,即使只是这样小幅度的动作,解语花也立刻睁开了眼睛。

    不过就算脑子是清醒的,身子却依然处于酒ji,ng作用下的状态。黑瞎子架着他进了门,帮他洗了把脸,又泡了杯茶递给他:“不打扰小九爷休息了,我先告辞。不过留句话给小九爷有些事,总要自己去闯的,闯过了,便过了;闯不过的,那就永远只能做个失败者。”

    解语花没有再说话。屋里一片静默。黑瞎子刚要带上门,却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句:“等等”

    他转过身,笑着看那个坐在床边的人,“怎么”

    也不知是因为期盼了太久,还是实在害怕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么一点点的信任感会像以往那样迅速消散殆尽。那一刹那,解语花就这么直愣愣地脱口而出:“你愿意,做解家的伙计吗”

    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问话的解语花,还是那个十四岁的解语花。那人看着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但最终,他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门合上,解语花往后一倒,迅速地进入了梦乡。久违的困意涌来,把原本丝丝缕缕、那么根深蒂固嵌入心上的孤独,都冲散在了墨蓝的虚空中。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窗外的鸟叫惊醒之时,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踏实地睡过觉了。

    在梦里,他见到了阔别多年的母亲。那时候他还小,在父亲的葬礼上,懵懵懂懂地跟在母亲身边。旁边的亲眷都一副哀戚的样子,于是他也学着作势要哭,然而却没能挤出多少眼泪。“傻孩子,”母亲发现了他的举动,蹲下身来,“哭不出来就别哭了。”年幼的解语花望着母亲,发现她的眼神里有一股无可奈何的隐忍。“你要记住,从今往后,将由你来撑起解家。所以,如果现在的你流不出眼泪,那么今后你也都不要再掉泪了。”他愣愣地听着,似乎懂了点什么,半知半解地伸手抹去母亲面颊的shi润:“妈妈,那你也别哭了。”

    解夫人看着自己面前的儿子,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拥他入怀。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儿子,从这一天起,将要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四对话

    九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他的肩上不知被谁拍了下,于是猛的回过神来。还没转头,就听吴邪道:“小花你过来一下。”

    这附近的情况已经勘探明了。瀑布的不远处有一个大的裂缝,里面的岩壁摸上去是暖的,有细微的水流淌出。初步估计应该是连到青铜树附近的岩脉分支。再往里暂且还不知如何。按计划,吴邪只准备留两个人在外面接应,剩下的,便都随他进去。

    人群散了后,解语花跟吴邪一块儿坐在山坡上。“向你打听个事儿,”小花扬了扬下巴,“那边那个带墨镜的男人,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以前去蛇沼的时候认识的。那时他算三叔的人。”吴邪见小花有些疑惑,赶忙补充道:“是在星月饭店大闹一场重逢了你,那之前的事儿。小哥就是在那次失忆的。”

    “目测这趟秦岭会不太好走,我还记得他身手挺不错的,于是就试着联系了。没想到他居然答应的还挺爽快,出场费也不像道上传的那般离谱诶,话说你问这个干嘛”

    吴邪停下了话头。他发觉小花似乎已经走神了。

    “没什么。”对方涣散的瞳孔又重新亮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流萤汇聚其中,潜藏于起伏的波涛之下,“我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像极了一个故交。”

    毕竟是在山坳子里,兽子还是挺多的。夜里他们点起了篝火驱兽。火星飘忽,热流随着烟一起升腾起来,把四周的景象都熏染的模模糊糊。空气被凹折了,映出的人脸也都是扭曲的。

    不过这世上,扭曲的外表并不足以为惧,扭曲的内心才是最可怕的。解语花自八岁起就深深明白了这一点。他一面微笑地回应着那些伙计天南海北的侃大山,一面起身走到瀑布边。

    就他个人而言,虽然总因业务上的需要,不得不跟各色人等笑脸相迎地喝酒吃饭,但事实上他更喜欢独处,特别是在他脑内的思绪极度混乱的时候。二爷爷曾经说过:“做当家的,就该习惯不需要人陪伴。这样才能在紧要的时刻,做下最准确的决断。”

    他看着水花四jian,却没有注意到,远处帐篷后,有一缕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水雾贴在解语花脸上,用手一抹,凉凉的。那些事,是过去有多久了本该永远忘记的,却怎会知道,被那人一句话一个照面,就这么轻易地重又勾了起来。

    、五曾经

    十

    一身黑的男人望着瀑布前的那个身影,苦笑了一下。他也很想过去嘱咐一句:“夜里天凉。”甚至想直接为他披上一件衣裳。然而他很清楚,自己早就没有那个资格了。

    回忆呼啸而来,带着点尘埃的味道,却依旧鲜活如初。

    那时他就这样入了解家,也同别人一样,开始改称解语花为“花儿爷”。在最初的三个月里,他着实帮了解语花不少忙,包括为他理出一大批内j,i,an,还有做他手上的那把枪。花儿爷指哪儿,他便打哪儿,没有丝毫犹豫,或是手下留情。到底代替花儿爷沾了多少血腥,他也记不太清。不过他本就是背负着通缉令的人,又有什么好有所谓的呢。

    道上都传,解家少当家最近新养了条狗,忠诚无比。他听闻了也只是笑笑,转口对花儿爷道:“那些人到底什么眼光啊,没见我比你家的狗帅多了吗”结果换来了解语花的一记脑瓜崩。

    大概花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解家的所有盘口才重整完毕。这时的他,已然是解家的二把手。他在解家的住所位于解语花的内院中,而下斗倒腾来的各种宝物,花儿爷也总都让他一个人先选。

    “你为解家付出了这么多,想要什么都可以直说。只要是我解雨臣有的,你随便挑,都让带走。”

    既然解当家盛情难却,他便也不再需要假装客气。反正每次墓中的情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以实力论斤两,也没人敢称辩不服。可是,解当家似乎忘了,以他黑瞎子的身手,到了这份上,又怎会在乎钱多钱少的问题。钱对于他而言,早就什么都不是。而真正宝贵的东西,大概算得上

    “真的是想要什么都行么”他眯了眯眼,嘴角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恩”面前人显然还在状况外,“你该不会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吧。那可先说好,这我办不到。”

    他的眼神滑过解语花如玉雕琢的唇瓣,浮起一丝怅惘。然而他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在内心里轻叹道,“我真正想要的,恐怕你给不了。”

    十一

    黑瞎子大概是解家里唯一一个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能见到花儿爷在院里喝茶、cha花、练戏、作画的人。解语花的身段确实美,有种夺人心魄的力量。一颦,一笑,一转身,似乎整个院子里的花草,都尽失了颜色。

    一曲终了。解语花回过身来,见到盯着自己的他,便问:“喜欢听戏”对方坐在石桌旁,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并没有正面回答花儿爷的话:“以后的斗,东西我也不用了。只要你隔三差五地在这给我唱上一段,权当报酬,何如”解语花眼波一转,笑意盈盈,“你可真会挑。要知道,当年我出的场子,票价可都不菲。”

    “这样啊那我也作一个对等交换好了。你知道,我是常年不见光的。至于墨镜下的那部分,不知花儿爷,可否有意见一见”

    “愿闻其详。”

    于是那个清风徐徐的晚上,他缓缓地摘去了墨镜。呈现在解语花面前的是一对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的眸子。淡淡的棕,却不知是不是因为直视的关系,看上去那样深邃,溢满了星光。

    “还满意么,花儿爷”或许是因没了墨镜的遮挡,他的笑容不再像平日里看上去那样放纵不羁,而是被晕染出一股如同水墨般的清浅滋味来。

    解语花觉得心跳像是猛的漏了一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漾开来。不过那时的他,还只是沉醉在面前人的笑容里,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讯号。

    、六疑窦

    十二

    “咚咚咚。”三声沉闷的扣门,明显是上好的柚木受到敲击时才能发出如此声响。“少当家,仓库又丢东西了。”进来的是管家骆儿。

    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这次又是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那工艺,怕是世间再难寻了。”骆儿微微颔首,“放着解九爷亲笔信的匣子。”

    他一怔。解九的亲笔信其实他并不知晓信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毕竟是近百年前的事了;只知晓那是在爷爷失踪以后,被naai放进龙纹匣子里锁着的。

    这已经第本月的第二起失窃案。上一次是在两周前,也是丢了个没什么实际价值、但是对解家而言却意义非凡的东西。那是一件信物,汉白玉佩,本是雌雄双璧,存在解家这里的是雌壁,只听闻若是有持有雄璧的人上门寻求帮助,解家不问缘由,必须当仁不让全力以赴。同样的,若是又碰到难啃的硬骨头,解家也同样可以拿出雌壁一试。听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老东西,而另一方的具体持有人,由于解九当年失踪,到现在为止也无人记得清了。只能说它存放在仓库里,一直是个念想;但非要说具体有什么效用,好像还真从没发挥过。

    “骆儿,从今日起,由你亲自监守仓库大门。若有异动,要立刻向我禀报。”

    “是。”

    “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类似的情况,懂了吗”

    “骆儿定当竭尽全力。”

    管家才刚从书房出去,黑瞎子便进了门来。“有烦心事”

    “没什么。”他启开茶杯,喝了一口,“黑爷最近可有去过仓库”

    “仓库”他愣了一愣,“你不是最宝贝你家仓库了最近又没下斗又没清盘的,好端端闲着没事我跑那地儿去干嘛。”

    “没去就好。”解当家放下茶杯,氤氲的水汽使人看不清那副如花美貌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神色,“最近若是闲着,多待在屋里,别到处乱跑。”

    “呵,瞧花儿爷说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黑瞎子一手环过他的肩,将下巴搁在面前人的肩窝上;紧接着另一手也不安分地反向绕了上来。整个人就仿佛一只撒娇的大狗般赖在解语花身上,指节滑过对方的锁骨,话语间呵出的轻气扰动了耳廓上的细微绒毛

    “其实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最关键的是你信我就行。”

    十三

    深夜。解语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花儿爷”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得格外忧心与焦急,“我就解了个手的功夫,一回去竟然发现,仓库大门被人打开了”

    “你进去过了”说话间解语花已是披衣上身,换上便鞋。动作之快,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果然是个当家的风范。

    “还没。我不敢轻举妄动,特意来问问您的意思”

    “走,一起过去看看。”

    “要叫其他人吗。”

    “先别。”

    然而到了仓库门口,那大门却是关的严严实实,门环上大锁紧扣。

    “咦,怎么会这样”骆儿大惊失色,“莫不是东西到手,人已经跑了”

    可这不应该啊。从他过来敲门,直到解当家跟他一起出现在这儿,统共也就过了一分钟而已。就算速度再快,也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解家的锁,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打开的。即使真的被开了,里面也还有层层防护警报,绝不可能那么容易便得手。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解语花狐疑地拎起最外层的挂锁仔细查看,并未发现什么名堂。

    “绝不可能骆儿以生命起誓,不曾有过半分假话”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解语花堵住了嘴

    “嘘。”对方将食指放在唇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打手语告诉他,“仓库背后有动静,我们分两头包抄。”

    他点点头,二话不说便向另一头绕去。

    然而当他们看清楚黑影的一刹那,却都惊讶地张大了嘴

    “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瞎子转身,脚上还套着半拉子的人字拖“哦,只是起夜而已。听得门外动静不大对,便追出来看看。恍惚见得仓库这边有个模糊人影,但是速度实在太快,等追到时早已经不见了。”

    “人影”

    “我也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人影还是我错觉,但总之没事就好。”

    “没事”解语花揣摩了一下他话语里的含义,“你的意思是,你过来的时候,仓库大门是紧缩着的周围也没有遭受破坏的痕迹”

    “那当然。难道还真有人进去过不成”

    “当家”骆儿在一边,神色很是惶恐不安。

    “行。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坐会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解语花眉心微皱,望了眼墙头;十根葱段般的手指像是毫无知觉地反复绞悬着。

    方才还是夜色皎皎,幽芒似洋。这会儿却不知是从哪儿起的风,推来一片流云,飘过,盖在月牙上头。

    光线转瞬间就暗了。

    十四

    真的会这么巧他心说,忽的想起几天前骆儿递给他的一小片碎布“花儿爷,这是墙头玻璃渣上发现的布料残留,疑似为仓库失窃的元凶所留。花儿爷还需留意一下才是”

    他挥了挥手,表示对方可以退出去了。骆儿稍稍俯身拘了个安,而后飞快地带上了门。解语花望着桌角边放着的黑色布料,垂下眼眸。都无需上手,他只不过瞄一眼,便认了出来。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在解家会整日里穿黑衣服的,统共也就没几个人。更何况这材质,很明显是贴身穿的背心他又想起昨天下午那家伙一脸无辜地靠在他门边的样子

    “哎呀,还在忙啊。来来来,吃个点心再继续呗”

    他低头翻着手中的最后几张批条,“稍微等等,我马上就好。”

    “这可是苏婶特意做的芝麻海棠酥。你闻闻,香不香”

    “少啰嗦看你那猴急的样,忍不住就先吃吧。在解家还馋不死你。”

    “行行行,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解语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喂了一块海棠酥到嘴里,“花儿爷为了这区区几页破纸,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还真令人心寒。”

    一丝笑意不自觉地爬上解当家的嘴角,忍不禁从唇缝中溜出个头“我看你那谁来帮我解决这些”

    “常言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花开堪折直须折”就在黑瞎子摇头晃脑伪装腹有千卷书的时候,冷不防又被解语花弹了个脑瓜崩。“哎哟花儿爷最近准头有失啊。”痛虽痛,可这话说的却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只是装模作样地捂着手臂,假求同情。

    “是嘛”任谁都听得出调侃的意味,但解当家哪里会吃这点小伎俩。他抬起头,明晃晃的笑颜就如一柄出鞘于无形的利刃,“准头有失,那看来还得再多练几次才行。”

    “花儿爷饶命,花儿爷饶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两人就这样装腔作势地嬉闹了好一阵子,解语花这才发觉“咦,你今天怎么穿起衬衫来了”他早看惯了瞎子随心所欲的样子,而今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穿起这种要系纽扣的衬衫,反倒让他觉得有点点不适应。

    “前几天晾在院里背心被风给刮走了,只好拿了这压箱底的衣服出来。怎么花儿爷觉着不好看”黑瞎子拍了拍衬衣下缘并不存在的褶皱,支起胳膊肘架在那叠高高的文件上,兴味盎然地看着解语花。

    “也不是。只是”他一时语塞,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对答。能把规整正派的衬衫穿出这么浪荡不羁的感觉,这世上也是少有几个。

    可是对面人却仿佛一脸孩子得到糖般的高兴,“既然不是,那我就当你是变相承认了。花儿爷觉得好看,那我以后就天天都穿衬衫”

    “一边去。少给我在这儿贫”

    明明是很欢闹的场景,可现下里想起来却令他浑身冷汗。黑瞎子的背心,究竟是真的丢了,还是另有隐情,恐怕还难以说清。

    、七决绝

    十五

    半月后的一场会面谈判上。

    “这文件上盖的可是花儿爷您的私章,千真万确。”对方谄媚地笑着,递过来一张纸。

    “”解语花铁青着脸接过那份协议书。他不信自己的记忆力会衰退到这等地步,就前几周刚签的协议都会没一点儿印象。然而那印,又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私章。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解家又出了内鬼。

    “这章不是我亲自盖的。所以抱歉,这份协议没有执行效力。”心里卷过一阵惊涛骇浪,但他仍强忍着怒意,语气听起来如常般平静

    “哎,解当家你怎么能这样说不干就不干啊”

    “对不起,您损失的那部分我会尽力补偿。剩下的事宜,请跟我的手下交涉。”

    他没空再跟那老头纠缠下去。比起数额不菲的赔偿金,他还是更加在意那个内鬼究竟是谁

    按理说来,他的私章是锁在书房的保险柜里的。而在平时,有办法进他书房统共就没几人,且一般都是趁他在家时,前来汇报近况的伙计。能有足够长的时间停留、并且不留痕迹地撬开保险柜的,似乎就只有

    难道是他他的心底闪过一个名字,却在万分之一秒内又否定了去。不会的,一定不是他。他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他还记得,他们一块儿徒手搏过粽子,差点就因弹尽粮绝而折在墓中;也曾一块儿走过很远的路,只是为吃到偏僻小巷中才有的口味正宗的糕点;还一块儿摊着四肢,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更曾在深更半夜,一块儿爬上解宅屋顶,眺望那座依旧闪耀、夜不曾寐的北京城。他实在想不出那人有什么理由要对他不利。

    而倘若连他都不能信,那么他解语花在这世上,又还有几个能信的人。

    十六

    两周前,黑瞎子曾向他请了半个月的假。他问是去干什么,对方也不肯再多说,只道是有重要的事,得回老家一趟。他略带狐疑地沉默了半晌,最终却还是应允了。每个人都有权利保守一些秘密,不是吗就像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对那个人都毫无保留的。

    夜深了,解语花还在书房内理着最近的账。好不容易才搞完厚厚的一册,他觉得略有些微寒,于是抬手去摸椅背上的外套。直到摸了个空,他才想起,原来早些时候,自己是把外套挂在门一进来的衣架上了。往常到这个点,那人总是端着一杯热茶站在他身侧了;而与此同时,对方的臂弯里,也总会顺带搭着他挂在门口的外套。想到这里,解语花仰了仰头,活动了下有些酸的脖颈,无奈地从靠背椅上起身,亲自去取门口的外套。

    然而在把外套披上身的一刻,解语花却突然打了个冷战。是了,他终于明白过来,从刚才到此刻为止,自己心里的那股不对劲究竟是缘何了。不知不觉中,他早已已经太过依赖于那人。而依赖这种东西,对于一个当家来说是会致命的。依赖就意味着极度信任,而身处其位,他本是不该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的。那么多的反水与纷争,他是见惯了的,可怎么就在面对那人时给忘了呢。即便那人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走进他世界的人,他也不能够,毫无防备地就完全将自己交在他的手上。

    身处其位,他本是连朋友都不该有的人。更何况,他的心里似乎已经冒出了一些本不应有的情愫。或许,不该再任凭这种情况随意发展下去了。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后果究竟会是什么。古语曾云:“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就了解家的人,最后仍然可能会毁掉解家。而倘若真赔进去的话,那代价,可绝不仅仅只是他一人。

    十七

    黑瞎子回来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脸上似乎有些轻微的擦伤,不过除了脸,其余也并不见得什么大碍。

    “今夜月色真美啊。”在书房对账的解语花听见那人进门的声音。黑瞎子走到他的桌边,手上拎着两个青花纹样的瓷瓶,“出去一趟,刚好带回几瓶好酒。你也别忙了,出来赏赏月吧。海棠花都开了。”

    他停下手中的笔,揉了揉太阳x,ue,“行吧,黑爷难得有这般雅兴,我也得赏个脸不是。”

    不得不承认,那酒确实不赖。配上这样的月夜与徐徐飘落的花瓣,浅酌小饮,真不失为人间佳境。

    “你很会找乐子嘛。”解语花捏着酒杯,叹道。

    “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啊。可惜还缺了几个漂亮妞儿,”他抿了口酒,像是开玩笑般地又补上一句,“不过能有花儿爷这样的美人在身侧,也算是无憾了吧。”

    “嘴皮子挺利索啊你。”解语花瞟了他一眼。他笑笑,又继续道“不过太美好的日子,总是难再得的。”

    “一些事,一辈子能有一次就够了。人生苦短,哪能那么贪心呢”

    “你说的也对”黑瞎子新满上酒,举起来,“算我敬你的,干”

    夜深了,酒也喝的差不多了。霜露有些重,而解语花还只穿着单件的衬衫。“那今个儿就先这样,花儿爷小心别着凉了,早些休息吧。”黑瞎子注视着对面的人起身,并将他送进了屋。随后,他也回到了自己的门内。

    只不过片刻后,那扇门又悄无声息地开了起来。月光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侧影,空气中清酒的气息还未散尽。他蹑手蹑脚地走过解语花的窗前,透过木雕的窗棱,望见里面那人似乎已经睡熟了。黑瞎子微微松了口气,绕到房后,用手上那根铁丝,轻松地就撬开了仓库大门。在确认没有人跟踪后,他身形一闪,便隐没在了门后。

    十八

    解语花是在他提出喝酒时便留了个心眼的。这段日子,他心中那个猜想总是不停地浮现;而他直觉今夜,就是验明真相的最佳时机。

    他在仓库门口停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黑爷的身手还真是灵活啊。”仓库深处正在将墙上暗格推回原位的那个黑影动作一滞,随即缓缓转过身来:“过奖过奖。不过是借了花儿爷一点东西,现在过来归还罢了。忘了提前打个招呼,还请花儿爷见谅。”

    “一点呵,好。就算龙纹石匣,汉白玉佩,一把冲锋,两把手枪,五把匕首,几十发子弹只算一点,那好”他顿了顿,掏出手机c,ao作了几下,递到黑瞎子的跟前,“请你告诉我,这又是什么”

    呈现在眼前的是那天他在茶馆与王家商谈的照片,虽然只有背影,像素也不甚清晰,但已足够辨认出是谁了。

    “原谅我现在暂时没有办法跟你解释,”黑瞎子咽了口唾沫,喉结的颤动被月光映照的如此明显,“但请一定要相信,我对解家,绝没有半分恶意。”

    “拿着我家祖上的遗物去跟别家做交易,你还要我怎样相信你没有他意。”手机屏幕的光渐渐弱了下去,出口的话也如同一般,近乎吐息,“我解雨臣自认为不好哄,也没有那么容易结交真心。但还是谢谢你让我看清,之前的自己到底傻到了何种程度。”

    “”黑瞎子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明明不是在墓里,晚风徐徐,可他却觉得难以呼吸。

    “还有,”解当家暗暗的攥紧拳头,手心里冷汗冒出。“我书房里的那块私章,大概也是被你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借走的吧。”

    “私章什么私章我承认我是借了你的玉佩一用,顺带还拿走了点装备,但是我从未见过什么龙纹盒子,更没有动过你的私章。”

    “你就别装了。算我不够小心。家里能随便进出我书房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只要是我瞎子做过的,我定都敢担下。”黑暗中的人影朝前迈了两步,深不见底的墨色镜片上反过一线月光,“但是这事,与我无关。”

    解语花直视着对面的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有好几次薄唇轻启,却又没有讲出任何话。时间分分秒秒地流逝,仿佛空气都被禁锢了一般。良久,黑瞎子才终于再次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那说话的语气,冷漠到令人心寒。“抱歉。我解家,从不收手脚不干净的人。”

    “看来相处了这么久,花儿爷还是信不过我啊。”他向后退了两步,弯腰将手上的石匣放入柜中,“行,明个儿我就走。”

    “”解语花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身回房。只是那背影,以及注视着背影的那人,看起来都是如此疲惫不堪。

    其实他又何尝会完全不信,瞎子说的是实话。只是,他必须得找到一个借口,一个能让自己远离他的理由。

    解语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东方鱼肚翻白,旁边屋子传来上锁的声音,他才算终于平静下来。一夜时间里,他都始终在极力克制着自己。因为他害怕自己哪一刻没忍住,就会冲出去拦住那人去路。

    然而他不知道的却是,在东方翻白的前六个小时里,他的窗边,曾有一点烟头忽明忽暗。从凌晨,一直闪烁到了天亮。

    、八初探

    十九

    一些事终究是过去了。帐篷后和瀑布前的人都回到了各自的睡袋中。吴邪正叼着烟,看小花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你有心事”

    “说不上。陈谷子烂芝麻而已。”他顺手夺走吴邪的烟,“少抽点。你还要不要命了”

    吴邪只觉得指尖一空,下意识地又立即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支烟。打火机抓在手上,停留了半晌,最终还是合上了盖。他看着眉头微皱的小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般笑了起来:“睡吧。”

    一夜无梦。

    第二日起来后,解语花就又回到了平日里那个解当家的状态。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他甚至还在跟黑瞎子照面时微笑着点了点头。快速调整好心态,是他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必修课。而拿的起放的下,更是他解语花的为人准则。

    进入裂缝后还算顺利。或许因为不是走正门的缘故,几乎没有遇到多少难缠的机关。只是水越来越深,温度也越来越低。不多久,水便已没过大腿根。好在吴邪提前就已做好准备,每个人此刻身上所穿的,都是鱼塘专用的防水裤。

    又过了约摸十五分钟,水开始渐渐变浅,裂缝也开始有了变宽的迹象。地势一路蜿蜒向上,最终只剩下嶙峋的石块和一点点淤积的黄泥。然而正当众人在心底纷纷庆贺他们终于摆脱了水中漫步这种阻力甚大的运动时,缝隙却到了尽头。紧接着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个深不见底的丁潭面纵向不算太宽。若是要想从水中游过去,也就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但是吴邪回想起了上次的情形。那时他跟老痒也是在一个潭子里,而那个谭子比现在这个还浅的多,可里边却有着差点就要了他命的哲罗鲑。出于保险起见,他最终还是决定挂吊索过去。

    洞蛮高的,两边也有栓绳的地儿,唯一的问题不过是搞定对岸得先派个人过去。但这于他而言倒算不得什么难事,因为此刻他身边现成的,就有一个脚不沾地便能随意在墓室里进进出出的解当家。作为二月红的徒弟,那功夫可不是盖的。

    他早在四姑娘山那一行中就见过解语花的本事。依旧是那跟能收缩折叠的神奇棍子,在小花的手下如花般翻飞。一蹬身他就跃上了旁边的洞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直看得众人啧啧称奇。

    “不愧是戏子的功底,像我们这等大老粗哪里学的来。”跟来的几个伙计在一旁窃窃私语。黑眼镜瞥了说话人一眼,淡淡地道:“这会儿就这么吃惊,那可不行啊。还是留着点吧。花儿爷的本事,你没见过的,可还多着呢。”

    二十

    那边的解语花很快就系好了绳索,示意众人可以过来。吴邪有些紧张地望着从水潭上边滑过去的伙计,所幸并未出什么岔子。人很快就到齐了,但因计划中做了要攀爬的准备,这次并没带太多装备。所以此刻,还得再去将绳子收回来。

    解语花从绳上过去时,水面还是一片平静。所以也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水面上泛起了第一道涟漪。正当解语花第二次顺着洞壁过去的时候,水花一闪,瞬间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破空窜出,直奔他而去。好在解语花的反应力足够出色,硬是靠腰力拧身闪过了这一击;然而那东西貌似也不是吃素的,竟也随之更改了进攻方向。岩壁上本就没有多余的着力点,躲过第二击已然是解语花的极限;再下去,他若想保命,就得抽出手中的棍子当武器。但那同时也意味着,他将会掉入水中,陷入更大的麻烦里。

    第三次攻击,来了然而就在解语花已经做好要掉下去的准备之时,却听得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的声响。是子弹那生物攻击的速度确实是很快,然而子弹的速度更快ji,ng准的枪法,一击毙命。那怪物的利齿只是堪堪擦过解语花的手臂,便带着不甘的挣扎重新落回水中。

    解语花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三步两步地飞速跳抵对岸。手电的光打着,他环顾了一圈,很快找到了硝烟还未散尽的枪口,是黑瞎子。

    “谢谢。”

    “客气什么。”那人甩了甩手,把枪cha回腰间。

    “小花你没事吧”吴邪问道。

    解语花比了个ok的手势。

    水面上浮起刚刚被打中的怪物尸体。是只长相怪异大鱼,体型并不及吴邪跟老痒上次来时遇到的哲罗鲑。但从体态上看,这玩意儿像极了海中的飞鱼。然而正常飞鱼的体型普遍偏小,也并不具备会主动攻击的习xi,ng。莫非这地下水系竟还与某个海域相通亦或这根本是因受了某种污染而产生的变异鱼种

    看到议论纷纷的伙计,吴邪表示,在这继续纠结也没什么意义。既然没有人受伤,那还是抓紧朝前赶路为好。

    二十一

    再向前,裂缝没有延伸多远,他们就听到了淙淙的水声。两侧岩壁也都出现了花岗岩的岩质,还伴有些许岩ji,ng。“是了看来探路的伙计没有报错。”吴邪满意地点点头,“前面应该就是地下河道了。”

    说话间,奔腾的河水便已出现在他们面前。并不如当时他跟凉师爷一伙人来时那么烫,估计是间歇xi,ng喷泉,趁着没喷发,最好赶快走。上次在水里被烫的屁滚尿流的情景此刻他还历历在目,“坎肩,你先下去。探探再说”

    水花四jian。

    “小三爷,这水不深,还有些温”坎肩从水里探出个脑袋。

    “你再摸摸,水里有没根铁链”吴邪继续问。

    他一个猛子潜下去,摸索了半晌。“有的有的很粗还很大”在场的不少人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笑什么”吴邪喝道。“这可是地热喷泉,这次运气好,赶巧没喷发。要是等它喷起来,烫死头牛都绰绰有余。还不赶紧走”

    因为水着实有点深,众人也就不再指望防水裤,直接脱了扔在岸边,就此废弃。将背包用防水布包好,背在胸前,然后一个个顺次跳进了河中。

    “抓住铁链,跟紧了”

    “吴小佛爷,我说,这次该不会像刚才那样出什么怪鱼了吧”

    “不会。这边的水太热了,而且含有硫磺,正常鱼种生存不了。别七想八想的,专心点”

    “行行行”对方识趣地闭上了嘴。

    暗河的岔道还是不少的,然而幸亏指路的铁链只有两条,于是他们很顺利地一路向前。地势越来越低,很多地方都有暗流与旋涡。顶上的石壁也越来越矮,有个伙计没看清,便被尖锐的碎石划破了额头;不过好在没有大事。

    到了后面,脚已经碰不着底了。他们只好半游半飘的,不过这样反倒没像之前那么费力。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水渐渐变凉,显然是已经远离了温泉带。吴邪一直谨慎地握着铁链,等着瀑布的出现;然而最终他却没能等到回忆里的瀑布,而是直接游到了一片浅滩上。

    那是一个非常大的洞x,ue,洞顶也蛮高,远远看过去,洞的中央似乎还树立着什么。吴邪嘱咐人打亮冷焰火,然后在靠岸的地方拾了一些尚未腐朽光的树枝,想办法生了一堆火,让众人烤烤衣服。而他自己,则打着狼烟手电,向洞中间走去。

    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的那一刻,他在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妈的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就直接游到秦岭神树脚下了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不是应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终拜其真面目吗上一次见到神树之前,他可是从悬崖落水摔得七荤八素,又被老鼠追的走投无路,点了火把,拉起一具死尸,才从人家棺材背面走了长长的密道过去的。这一次是怎么回事这么轻松的,就被他找着了他吴邪活了这么多年,终于老天开眼,第一次没有死死折磨他,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九悸动

    二十二

    休息片刻后,众人重新穿戴好衣裤,清点了背包和物品,便向秦岭神树走去。

    听着周围人的惊叹,就跟自己第一次见到此情此景时一模一样。然而此时此刻,这巨大的青铜树却无法给他带来任何美感,有的只是一股子妖诡与媚孽。他非常不愿意去触碰的那些回忆又再次从心底升腾起来;那种恶心的感觉,仿佛一团寒冷而黑暗的稠质,紧紧黏附在他后背,带来穿脊透髓的凉。

    然而他不能逃避。他很清楚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有些路,他必须要走下去。因为从他脑内计划成型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要从这儿爬上去。都戴上手套,那青铜上沾着些不干净的东西,碰了不太好。”

    “吴小佛爷,那上面什么东西,能明说吗”

    “碰了会过敏的物质。你要想不戴也可以,待会儿发痒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那可不是一般的痒;去挠你铁定要掉下来,不挠你也会因此疯掉。”

    “行行行,听小佛爷的。呐,各自手套都拿去”

    吴邪见状,本该是要松一口气,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要戴手套的真正原因是什么。然而他却依旧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什么很不好的事要发生,虽然他也说不清那会是什么。

    “我先上去。”解语花一边活动着关节,一边淡淡地道。

    “也行。”吴邪是曾见过发小徒手攀岩的,所以对此他并没有太多担心。“上去后不要轻举妄动,控制住那些人,直到我到达为止。”他在小花耳边低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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