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记得这个背影，他飞快的跑过去，绕到那人面前。
“小哥！”那是十六七岁的张起灵，眉眼还有些稚气未脱，可却让吴邪觉得无比的安心。
这一次梦没有中断，吴邪拉起张起灵的手，朝着城外的小山走。那年那山上还有很大一片空地，地上只有浅浅的一层嫩草，夜幕降临，两个人躺在草地上，抬头望去就是星空，侧头看去就是心中的那人。
吴邪在梦中去牵那人的手，还没等碰到，就觉得手心一凉，是吴邪熟悉的温度。他缓缓地睁眼，想要看一眼，睁眼却发现身边无比的昏暗，不再是方才繁星下的景色。握着他手的人依旧是张起灵，只不过他身上几乎缠满了绷带，还未愈合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血，也没有重新包扎一下。
莫名的觉得张起灵让人不省心，用力捏了捏手心里的那个手掌，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睁开，看向自己，那深邃的眸子像是闪了一下，吴邪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那么的清晰。
“我没死吧？”吴邪开口说话，又觉得喉头一甜，咳了一口淤血出来，被张起灵接在手里。
伤还没好呢，看来是活着。吴邪却不敢随意说话了，省着把他剩的这些血都吐干净了。
张起灵起身去洗手，回来的时候给吴邪倒了杯水。
“喝水。”他没有回答吴邪的话，把水杯塞到他手里。张起灵的声音沙哑，听起来狼狈极了，吴邪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在吴邪的印象里，张起灵似乎就像是个无坚不摧的人，可即使现在这样，也能让吴邪觉得无比的安心。
嗓子干了太久，吴邪昂着脖子很快把一整杯水都灌完，抹了抹嘴把杯子递回去。似乎自上一次吴邪受伤过后，他使唤张起灵就有些越来越顺手了，只不过张起灵从来没有说过罢了。
吴邪撑着床坐起来，撩开杯子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皮外伤，只是觉得后背疼得要命，胸口也不舒服。张起灵告诉他说医生说要好好养伤，不久就会痊愈。相对于自己的伤，倒是张起灵的看起来更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在面对汪藏海之前，他究竟又面对了什么，不用问吴邪也能知道。
“小哥，我又坏事儿了吧。”吴邪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肯定，自己已经把这句话当成了事实。
就算吴邪没有被汪家抓去，现在这些也是早晚要发生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再说吴邪其实也算是帮了他，那一刀牵制住了汪藏海的动作，的确帮了他个大忙，不然也不会结束的那么快。只是张起灵不善言辞，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吴邪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他抬头看向吴邪。
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强调些什么，吴邪竟觉得这样的张起灵有点好玩，随手就帮他把眼前的几根长发捋到耳后，却没察觉这个动作有多么暧昧。
“对了，胖子呢？”吴邪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手，突然想起来胖子，害怕自己把他也拉下水。
好在胖子没有什么事，只是被汪家人顺道绑了去，被汪藏海关到了其他的地方，临走的时候被救了出来，还没怎么醒酒，估计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跑到哪位姑娘家去了呢——
张起灵的伤好得惊人的快，大概是他这么多年已经适应了的原因罢。吴邪上一次伤还没好多长时间就又变成了这幅样子，居然还能养好，活蹦乱跳的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他的身子倒真的是比以前要好了不少。
吴邪的药馆断断续续停业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的一个清晨重新开业了，店里的伙计少了个小八多了个闷油瓶子，张起灵被吴邪板着强行露出一副说得上是平和的表情招待客人，王盟还是同以往一样打打杂，偶尔代替吴邪抓抓药。之后等吴邪发现张起灵算账尤其好之后，张起灵就变成了他家的账房先生。
居然这么快就当上管钱的了。
☆、第五十四章
小八倒真能说得上是凭空消失的，王盟还以为是自己把那孩子弄丢了，自责了有一段日子。吴邪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撒个什么谎把这个事儿在王盟那儿圆过去，索xi,ng没有提，时间长了也就淡了，人总是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倒是吴邪，他还真挺在意小八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汪家人引去他自己家的，要按理说，如果他早些把情报传给汪藏海，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只是再也没有机会问了，见不到也好，他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小八。
夏日里的某个午后，吴邪半躺在店门口的藤椅上，手里还捧着半拉西瓜，拿着勺子挖一大口放到嘴里。西瓜是从井水里泡过整整一夜又一个上午的，又冰又甜，让吴邪忍不住又想要感叹人生的美好。
又一天，解雨臣给吴邪送东西。解雨臣说他接手了那个梨园，原来的老板年岁太高过世了，又膝下无子，只好把一切都托付给他。凉城最有名的角儿开的梨园，平日里生意好就不说，若是解雨臣亲自登台，简直一票难求。吴邪不懂这个，进了园子里面也只是觉得吵闹，他倒是认得这里的路，悄悄地从台下溜到台后。
可能离开场时间还远，后台人少得很，吴邪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解雨臣。他面前还站着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常服，头发松松的扎在脑后，眼前还蒙着黑布。那人手里执着笔，为解雨臣描眉画眼。
冷刅阁那边的工作被黑瞎子给免了，以后再也不去。解雨臣来的时候就跟梨园这儿喝喝茶，听听曲儿，不来的时候，两个人或许会在家里一连宅上好些天，饭都是黑瞎子做，吃腻了就会下馆子。时间长了，倒真是颇有几分提前步入老年生活的感觉。
接连着好几场大雨过后，天气转凉，这就入了秋。难熬的夏天总算过去，初秋的凉城不冷不热，天空很高很蓝，凉丝丝的风也吹的舒服。家里人开始催婚了，先是吴三省提醒吴邪，紧接着连信都寄过来了。是吴邪他妈，说是孩子老大不小了，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赶紧结婚生子，实在不行就回去父母那边，让他们亲自给拉扯婚事。
吴邪快二十了，倒也真的不小了。但他自己心里想的什么，就算别人看不出来，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啊。
所以写了一封信，把一切都妥当的写好，说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只是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是否也心仪自己。说是需要时间，早晚会带回去给他们二老过目。
信寄回去，回信很快就来。
这一封回信就是吴一穷写的了，说的无非是让吴邪别怂。说他自己的儿子什么样他自己清楚，肯定也做不了什么让人家讨厌的事儿，又说家里很富裕，可以保证让吴邪把人家姑娘大大方方的娶回家。吴邪看着信，都能想象到自己爹看见那封信时的表情，有点想笑。
又有些笑不出来。
吴邪没有把被催婚这件事告诉张起灵，虽然心里有一堆话想说，后来又觉得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说了似乎也没有用。
药馆的二楼变成了病房，有时候一些不方便走动的病人就会在店里住下。吴邪也就和张起灵在他那个小家里凑合住着，反正也早就习惯，冬天两个人挤一挤，还真比往年吴邪一个人要暖和一些。
接着就入冬了，很快就过年，到处都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吴邪他爸妈今年倒是没来，家里那边下了大雪，不方便赶路，于是打算等开春再来，风景也好。吴邪顺理成章的和张起灵一起过了除夕夜，这是他们两个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两个人没一个是会做饭的，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家过年也开门的店，找的耳朵都被冻得通红。
两个人都被冻惨了，所以打算努力学做饭，后来又都放弃了，反正挣的钱够多，还落得清闲。
再然后就入春了，吴一穷也没来，像是忘了这茬，吴邪也没提，于是就过去了。
四五月份的时候，解雨臣家的花开了。墙角的那棵与一人差不多高的海棠树，在某天雨后，开出了第一朵花。浅浅的粉色，从花心一点点蔓延到花瓣。接着，渐渐地，花骨朵都开花了，粉嘟嘟的把树枝都要压弯，好看极了。
六月的时候吧，天刚刚开始热，王胖子给吴邪送来请帖——他要跟云彩结婚了。两情相悦，胖子费了多大的劲儿总算是把这位心怡的姑娘风风光光的娶进了家门。
七月，又是一年夏天。吴邪每天除了喊着热热热就是吃吃吃，没什么别的，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借着采药的由头也上山偷过几次懒，之后这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跟漏了一样，不停地下雨，下很大很大的雨，下很长时间。店里面都进了水，所有人都跑到楼上去。好不容易晾干的草药受了潮，吴邪有点难过。可是天真的凉快下来不少，也算是有点好处吧。
后来雨停了，吴邪觉得自己真是天真。八月份简直热的不是盖的。他跟张起灵每天下午几乎都要等到天黑才会回家，毕竟晚上会凉快一点。
那天万里无云的，还吹着些小风，空气里带着久违的一丝凉气。吴邪也不想晚上走被蚊子咬上浑身的包，趁着天气好，太阳刚躲进地平线一角，吴邪就拉着张起灵回家了。
晚风正好，两个人并排一起走着，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交织在一起。
“小哥。”吴邪看看天，又看看身边的人，“我喜欢你。”
像是憋在心里很久的东西一下子消失了，吴邪重重的呼了口气，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清新了。
起风了。风里带着一股泥土的气味，要下雨了。
吴邪看向对方，紧接着手就被人握住，张起灵开始往家的方向跑，跑得很快很快，吴邪要用力抓紧他的手才会不摔倒。逆着风跑，吴邪被吹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想张嘴叫他停下，可刚一开口就被灌了满嘴的风，风一点都不好喝，赶紧闭紧嘴巴。
刚一到家，就下雨了。
瓢泼大雨，淋到了绝对要成落汤ji的那种。
“我也喜欢你。”
告白就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在合适的时机，一句“我喜欢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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