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法师, 我一弱女子, 一向佛妖怪,要如何是好?”
“这一日日, 一声声, 逼我念佛不得,向善不能, 心乱如麻。我的佛教妖怪茹素,法师的佛却教我杀人,时至今日,我是否要为法师这一功德,割舍我的佛?”
三藏道“无论如何,贫僧决计不杀无辜妖怪。”
老鼠精冷笑一声“可法师怎知我是否被迫无奈?若没有这声音, 我连我的无底洞都不会出,又怎会眼巴巴来贴上法师?法师怎又敢确保,一路以来所杀妖怪中, 没有我这般被迫成妖者?”
“法师, 你的佛呢?为你指点迷津的佛先又在何处?”
门外几个徒弟皆是听着他们师傅声音逐渐低沉消失,那御妹笑声愈发尖锐,最后大笑着开门而出,望了他们一眼。
“三藏。”
老鼠精嗤笑道,
“你不妨问问你的好徒儿们, 哪几个没有杀过人,吃过人肉,大家都是妖怪, 凭什么有些妖怪就要被超度,而有些妖怪反而能登仙!”
老鼠精扬长而去,八戒等妖冲入三藏房内,却见三藏神思恍惚,眉间忧愁更盛。
“你们先出去吧,让为师一个人静静。”
三藏自小在寺庙内长大,接受方丈法明教诲,学的是纯正佛经,又随法意学武,外是练家子弟浑厚结实,内是菩萨佛祖慈悲为怀,一如在书院中习得四书五经,以忠臣为信仰的书生。书生考上状元,意气奋发,入朝为官,却在朝廷中日日所见上欺下瞒,为君不君,为臣不臣,甚至教他也这般做。他可不学手段谋权谋利,却不得不为保护性命而随波逐流。昔日痛恨贪官污吏的书生,某一日被新晋状元痛斥,才恍然发现自己也为那贪官污吏之流。
原来他一日日中,这般身不由己,逐渐改变。
三藏并不喜那饱读佛经而别无其他长处者,要知让百姓从善向佛,光有经书并不足够。为何从善?为何向佛?只因人与人之间要无缺,互爱,少冤魂化鬼,少妖怪结仇。而若要凡世间真正和宁无忧,他三藏必定要启程,降妖除魔,庇护凡人。
寻常僧人读佛经,以求佛临,赐他们机遇因缘,修德修法,成一代名僧,炼化舍利子,最后入西天登灵山踏大雄宝殿,这是其一。其二便如法意三藏,超度妖怪,驱散冤魂,他为天下百姓练武除妖,却不为那功德佛缘除妖。如今发生种种事件,先是与三藏目的不符,又损他个人信仰。或许会有僧人乐意坐享其成,但三藏一想及路上多少要是专门为他而设,为他争取功德,残害百姓,就开始要怀疑他这西行取经,是否还有继续的必要。
房内静谧,三藏终于放下双手,睁开双眼。
“南无千手千眼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摩诃萨。”
他念道。
“阿弥陀佛,金蝉子。”
在老鼠精原先所坐之处,观音现身,莲花座垂入地面,金光退散,身旁无童子龙女,他盘腿而坐,朝三藏行了个佛礼。
“金蝉子不是我,我是三藏。”
观音笑而不语。
“三藏,此番唤我何事?”
“我遇一老鼠精,说她日日头疼,有人喊她来吃我,她不动,便扰他清修,敢问菩萨可有此事?”
“可是那金鼻白毛老鼠精?三藏有所不知,她在三百年前偷吃佛祖香烛,被托塔天王所捕获,佛祖念她年幼,饶她性命,责她清修。我算她几日前打死三位凡人王子,来到此处,三藏可是询问此事?”
“不是,我询问乃,是否有人,喊她来吃我?”
观音逐渐收敛了笑容,与三藏冷眼相对。
“三藏,你怎还如此冥顽不灵?昔日我说过,那些凡人之所以被妖怪吞食,只因他们与妖怪结仇,并非我等推动所致。你修佛之道原本即乃修罗之道,如要重返金蝉子之位,亟需更多功德,若非我悉心替你安排,何来你顺顺利利一路往西?”
三藏有些愕然,今日的观音仿佛有些与以往不同,像是褪去莲花佛光,也是一名普通僧人般,更是从未与他说过这些话,仿佛要全盘托出。
“更甚者还有,你这般西行不仅为你自身,更有为你几个徒弟。你以为天庭培养一个卷帘大将,一个天蓬元帅这般容易?不与你一同西行,天蓬与卷帘怎能返天庭,龙子怎能登仙班,三昧真火如何上离恨天,而齐天大圣又如何掌控?三藏,你以为那些妖怪与凡人,换来的是什么?”
“你不是观音,你是何人?!”
“我是观音。”
观音嘴角挽起笑容,笑容慈眉善目,而他身上白纱逐渐转黑,额头中心那一点红印,也是变得漆黑无比,
“佛也有恶念,我也有,佛也要盘算,要动用手段,世人皆云善恶佛,就是如此。”
在三藏震惊目光中,观音全身黑色又逐渐剥离,黑印转红。
“阿弥陀佛,三藏,今日这些话语只说于你听,愿你能知晓我等心意,知这功德修的辛苦,往后不再质疑佛。前方那麒麟山獬豸洞中的金毛吼,便是我坐骑,我晓得你不愿伤害无辜凡人,暂教你逼跑金毛吼,让其背负凡人女子往西跑,之后便教于我处理。麒麟山后往西,不远便是灵山,我在那处等候你。”
观音被莲座托起,他全身金光大作,三藏挥袖遮眼,放下袖子时,观音已是不见。
三藏站起时只觉腿软,仿佛与诸多妖怪轮战,都未有觉得这般冷汗涔涔。他推开门去,猴子恰好回来,满脸苦恼。三藏一问,才知道猴子原来跑到人家金毛吼洞门口,一屁股坐下,喊那金毛吼出来说话。
金毛吼听闻说是个妖怪喊他,心中诧异,出门一看,才发现竟然是那个大闹天宫的猴子,刚生了七八分警惕心,只见猴子把棍棒一扔,说爷爷不与你打架,先来聊上几句。
于是一排妖怪守着洞门,金毛吼与猴子坐在洞门前,猴子开口就问他你要咋办。
金毛吼满脸懵逼,想我要咋办,然后想起那猴子似乎跟了三藏西行取经,恍然大悟,又心中纳闷,想莫非是一群智障,哪有跑到敌人洞门前问人家如何处理,他说我不知,你们要如何。
猴子拍了拍他肩,说你若识相的,就先把你那娘娘交出来,师傅不愿意误伤她,才有所顾忌。
金毛吼一把掀翻了他的手,喝道别妄想!就算踏平我麒麟山,我也不会交出她!她与我情投意合,恩爱无比——
停停停。
猴子不耐烦说道,谁管你们恩爱不恩爱,爷爷是说,如果你不识相,师傅或许是不愿意下手,但随后而来,下手处理你们的,爷爷可就难说是谁了,你好好想想。
然后猴子就回来馆驿禀报师傅。
三藏道“此事方才观音与我说过,暂先逼跑金毛吼,让其背负凡人女子往西跑,之后观音便会处理此事,那金毛吼乃其坐骑,这事就让他自行解决。”
猴子哦了一声,八戒却问道“师傅,那刚才那个自称御妹的妖怪呢?”
猴子瞬间暴起“又来个妖怪?!你们怎么看的师傅?!”
三藏头疼欲裂,他是真脑袋发疼,方才恶观音的话还在他脑中回旋打转,将他取西经,与几个徒弟重新拿回昔日职位荣耀牵连在了一起,他若要三思而行,不仅要顾自己佛法,还要顾徒弟们前程未来。
“这个特殊对待,为师有了法子,八戒,去将她请来吧。”
猴子扔掉了棍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藏想要中止这一切,但是他发现他没有办法这样做,因为他可以选择放弃,但是辛辛苦苦陪同他的几个徒弟们意味着也被放弃了。
很快就要到灵山入西天了意味着作者已经舍弃了些类似重复又没啥意义为了凑九九八十一难大家还可能不大知道的和知道的章节,最后是灵山见真心
猴子爷爷不在乱放女妖怪进来!什么!和尚你还要去找那个女妖怪?!!?!!扔棒子爷爷不干了!!
第136章 吞入肚
老鼠精还走的不远。前去请她的八戒沿路喊了人问那玉华国的御妹往何处走了, 随后就在御花园内拦住了她。
那老鼠精原是怀了腔怒意来寻三藏的, 大抵有我没法好过,让你也不得开心的意味在里头, 见三藏喊徒弟来请她, 一是想着那三藏怎被虐上瘾了,忽又想那三藏毕竟是堂堂得道高僧, 或许真有法子,让那声音别再看她出洞吃人,便随着八戒往回走。
她刚与八戒一道回到馆驿门口,就见一猴子愤恨不平蹲在门口,背上扛着棍子,两眼灼灼, 金光流溢,朝她望了眼。
“呵,老鼠精。”
老鼠精心中明了,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有那火眼金睛的齐天大圣了, 脾气不大好果然也不是虚传。几百年前齐天大圣被压于山下,然而关于齐天大圣的传闻并未有消失,甚至还有妖怪以自己与他交过手而高谈阔论,形容自己妖力也是例如不济大圣三分,而两分总有这般。
她踏入门去, 三藏果然在馆驿内等她,地上放置两张蒲团,三藏已坐了一张, 示意她坐于另一上。
“不知法师唤我回来所为何事?”
老鼠精彬彬有礼问道。
三藏颔首“贫僧方才猛然想出了个法子,不知女施主现在脑中是否还有声音哄劝?”
老鼠精“现在未有,因为离法师近。”
三藏“贫僧明了,现问题皆由女施主脑中声音而起,不知女施主可否听过善恶佛?”
老鼠精“未曾,法师请讲。”
三藏“所谓善恶佛,便是佛也有一念为恶,贫僧大胆揣测,那声音或许是女施主心中的一念恶。如今等那声音发出,确认它到底需要甚么,贫僧再对症下药,一了百了,不再烦扰女施主清修。”
老鼠精见他信誓旦旦,心想你总有离开这比丘国时,我现在没有听到声音,届时你一走,声音又至,我该去找谁?一路寻你上西天?但与三藏死磕总归不是她的目的,老鼠精的目的便是解决那声音,安安心心回无底洞,便应允下来。
“可,我一听到那声音,便来找法师。”
老鼠精朝三藏行了一礼,正要离开馆驿时,忽然回头说道“与我同行那三位王子实乃三头黄狮精,半路拦截吃掉三位原主,化身而成,他们共有十头狮子,其老祖乃九头狮子。我套出他们话来,说那九头狮子上界下凡而来,号九灵元圣。我听他们话,说是要捉了法师,去替那九灵元圣祝寿。”
猴子听之猛然精神抖擞。
“说吧,和尚,打不打?”
三藏心中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老鼠精口中那上界下凡而来,却又不是寻常妖怪,说不准亦是何神何仙坐骑一名,借着与他做大好功勋;或又是睁眼闭眼放下界来,菩萨未曾开口,大家心知肚明,各做文章。
“和尚?”
猴子又问了遍。
“这般,八戒,你同卷帘一道,将那十头狮子精捕捉回来,为师随后超度,留那九头狮子,悟空,你牵那九头狮子,去驱赶那金毛吼,让他骑那九头狮子,与皇后一道,往西方跑,交于观音处置。为师与小白龙红孩儿在此,处理那老鼠精一事。”
那三头黄狮精兀自在宫殿内商量如何捕捉三藏喋喋不休,未料到姑奶奶没有回来,来的是三藏麾下两个徒弟。三头黄狮精被当场打死了俩,一头被铁索囚住脖颈,往竹节山九曲盘桓洞那九灵元圣住处去了。
宫女听闻打斗声,前来一探究竟,远远见着那王子脖颈里长出狮子脑袋,早就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一传二,二传百,待比丘王闻之赶到时,宫殿内只余两头狮子精尸首,三藏伫立在那超度。比丘王见着玉华国两位王子从狮子精尸首中拔起,自半空中伫立片刻,朝三藏行了一礼,往西方去了。
他吓得魂飞魄散,哪知走了两个妖怪,又迎来三个,忙问那御妹是否也是妖怪。三藏答道“是也,不过并非食人妖怪,她与贫僧通风报信,贫僧才知,前来除妖。”
不是食人妖怪,却也是妖怪,比丘王见了那御妹也朝他行礼,如今美貌却未有这般勾人了,他立刻摆驾回宫,夜晚连做几夜噩梦,需羽林卫守在宫门口,方才罢休。
剩余七头狮子精无非乃抟象狮、伏狸、猱狮、雪狮之辈,携子孙带美人,在九曲盘桓洞替老祖祝寿。八戒与卷帘变作小妖混入内,听那几个有说到黄狮精,说那黄狮精要带三藏给老祖祝寿,话音未落,就看着一个硕大血淋淋狮子头,滚落在石桌上,掀翻菜肴。
狮子精们各自操起兵器,却不知敌手在哪,八戒口中呼啸,唤水先淹了那狮子洞,将些徒子徒孙冲出洞口去。
洞内先淹死了几个,八戒向来熟知水性,卷帘哪处未有去过,如今还是投胎做了水妖,在洞里黑沉沉水浪中,赫然是占了上风。那九灵元圣显出原形,九头狮子踏莲花破水,八戒直其定不凡,他在前方做引诱,卷帘在后方,见着九头狮子冲过来,变出仙索,骑上狮子背脊,将那脖颈套住,穿在琵琶骨内。
他们这厢解决了一窝狮子精,卷帘带了那些狮子精尸首回去找三藏,八戒牵着九头狮子去找猴子。猴子方才与那金毛吼好说歹说,让他自己选择,是要美人还是手下,见着八戒终于来了,便让金毛吼带皇后,骑着九头狮子往西方跑。
“爷爷知道你与观音有些渊源,故不来打你,你若要保住你小情人性命,还是乖乖回观音处,听他处置;你要是东跑西蹿,届时发生何事,谁也不知道——还有,那九头狮子不知是哪位坐骑,借你坐坐,你也一并给观音,让他爱怎处理,便怎处理。”
卷帘带狮子精尸首抵达馆驿时,老鼠精却恰好发了疯。她片刻前还在馆驿内与三藏谈论些佛法,忽地就倒了下去,抱头尖叫。
“法师!那声音!!声音又来了!救我!!”
小白龙与红孩儿怕她突然发生什么异样,伤害三藏,便齐齐拦在了三藏面前,三藏示意无妨,问那老鼠精“它说甚么?”
“它说……它说要吃唐僧肉。”
“贫僧知晓了。”
三藏盘腿坐下,双手执了佛礼。
“女施主,你的一念恶皆因贫僧而起,需要贫僧来解决。昔日那混沌分时,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那凤凰又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孔雀出世之时最恶,能吃人,四十五里路把人一口吸之。佛祖曾在雪山顶上,修成丈六金身,被孔雀吸下肚去。佛祖剖开他脊背,跨上灵山。欲伤他命,当被诸佛劝解,伤孔雀如伤其母,故此留他在灵山会上,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小白龙听之,顿时产生不祥预感,然而三藏要这般做,没有人或妖怪拦得住他。能拦的几个已经被远远差开,他与红孩儿,或者把三藏淹死,或者把三藏烧死,不然三藏今日铁定要在那老鼠精肚子中走一遭。
“你是……要我效仿佛祖?吞你入肚?再剖开肚腹?你就不怕我吞了你就跑?”
老鼠精双手抱头,她形容憔悴,衣衫凌乱,委在地上,冷冷笑了。
“阿弥陀佛,你若要吃,便不会守心多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