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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和珅 第31节

作者:石头与水 字数:8048 更新:2022-01-09 09:24:50

    福康安道,“谁让你去叩阍的,别说你,就是天王老子去敲登闻鼓,也得先挨板子。你命好,圣上慈悲,如今减到四十板子。你要是早生几年,在圣祖年间,得挨八十板子。”

    善保笑,拿帕子擦手,“我就这么一说,其实多亏福大哥照应,那牢里起码干净。你回去替我跟你大哥说声谢啊。说起来,还得感谢丰绅济德、丰绅济伦他们呢?”

    “可不是,他们每天去牢里看你呢?”福康安嘴里开始泛酸,善保笑着拍他一巴掌,“你想什么呢。不是他们,我还想不起那个花大的身份呢。你忘了你过生日那天邀我去你家,我陪他们看杂耍。”

    福康安张张嘴,问,“花大就是变戏法的那个?”

    “是啊。”

    “我记得当时那些人都勾了脸,你怎么认出来的?”

    善保低头从碟子里挑草莓,无所谓的说,“丰绅济德一直问我那变戏法的诀窍,我多瞧了几眼就记下来了。你不懂画画,可能不清楚,虽然那天他勾了脸,不过有许多跟常人不同的地方。比如,他脖子上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痔,两只耳朵也不一样,左耳是我们常说的招风耳,右耳就比较服帖。还有脸形,眼睛,这些都不会变的。还有他在台上谢赏时的口音,都能听得出来。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曾见过他。”

    “那你说的查他们戏班子的事,有鼻子有眼的……”

    “你怎么不动个脑子,那是我吓唬他呢。就这么两天,我在哪儿去查他的根底哪?”善保拈着草莓吃了一个又一个,这年头儿,无污染,草莓格外甜,都不用醮白糖,善保开心,也乐意为福康安解惑,“你想想,会试一共九天,到第七天,花大才诬我作弊。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人胆子小,要是个胆大的,不会等到第七天动手。他既胆子小,定是怕死。我一吓,他就招了。”

    “善保,你虽不大出门,可这见过的人不知有也不少,怎么就能想到是花大,你那天不过是在戏台上匆匆看了一眼。”

    善保叹道,“你知道街上算命的为何喜欢看手像么?”抓住福康安的手握两下,摸摸他掌手的厚茧道,“一摸就能知道你是习武的,掌心都磨出茧子来,手也硬。当日,花大推我出贡院的时候,我拽住他的手,就想这人的手真软,不像官兵的手。或者不像平常男人的手。还有他说话的腔调,仔细想想,就记起来了。”

    “可你既然早知道那张小抄上有索绰罗英良的熏香,怎么没早说呢。”

    善保先看了看门帘,高声道,“红雁,你们出去玩儿吧,这屋里不要留人了。”

    听到侍女出去,善保方正色道,“我只对你讲,你可别说出去。”

    “你放心。”

    “没有什么熏香能带到纸上停留长达十天之久的,”善保倚着床看着福康安,端起一盏茶,轻声道,“那张小抄上的香并不是冷梅香,只是松烟古墨的墨香罢了,我在考场当日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余先生偶尔会用松烟墨,与普通墨不同的是,墨里散发一种冷香。这种香多是制墨时加的冰片麝香或是什么珍贵的香料。”

    “索绰罗英良是个很谨慎的人,小心的过了头,做事并不干脆。当初索绰罗氏夺了我家家业时,以索绰罗英良的本事,无声无息解决我同福保并不是难事,他却留了我们一条小命。还有,他恨我至此,却要等到我会试时才出手,可见已经准备的天衣无缝。该清理的人已经清理了,该打发的也打发了。这个局若是做成,不仅能解决我,连我叔叔也一锅端了。他肯定很得意。像余先生,每次写一副好的斗方,就会拿出来反复的看。索绰罗英良眼看就要大仇得报,岂能不更加小心。太过小心的人是不放心别人的,节骨眼上,更不能出现纰漏,这支笔、这张小抄是要做为证据留在考场的,他怎能不反复检查。”善保半眯着眼睛,摸了摸手里的茶盏,“他到步军衙门走过我身边时,我留意到他身上的熏香是铺子里年前所制,灵机一动,就想出了这个主意。”

    “只是索绰罗英良能位居一品尚书,可不是花大这等没见过世面的艺人,不是好诈的。所以我先把索绰罗氏的事情说了出来,再有选秀不成反自尽,这就是对朝廷的怨望。圣上自然会动怒,而索绰罗英良也恼羞成怒,恨我欲死,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平常的理智。我才会把熏香的事拿出来说,族中丑事尽为人知,他声望全无,再有这桩案子,矛头也指向他。这世上哪里真有天衣无缝的局呢?他心里有鬼,此刻已是惊弓之鸟,随便什么响动都能要他的命。何况我将熏香之事说得信誓旦旦,你这旁观看戏的都信了,何况他这当局者?”

    福康安讪讪一笑,“我是担心你。索绰罗家到底是满洲大姓,他家长房袭公爵、伯爵的也不少,可别让他回过神,再翻状。”

    “他是不会翻状的,光索绰罗氏做的那些事,已经是门风不正、教女无方、为人唾弃,他心里明白。他认不认罪,这案子始终是指向索绰罗家,刑部再审,怕要把他的御史儿子赔进去。圣心已失,他是死定了,如今暂且苟活牢中,不过是为了保住家中老小罢。”善保淡淡地,无悲无喜的模样。

    “说起来,还有不少疑点,会试都是礼部在安排,那个花大如何能在贡院大门口检查考篮,还就偏巧在你的考格外头站岗,这里头定有不少猫腻。”福康安如今对善保的智慧大加赞叹,他都能想到,不信善保想不到。

    哪知善保微微一笑,“如此结案已是大善。这案子事关今科春闱,虽然涉及一部尚书,不过是我们两家恩怨。难道还要株连到礼部上头?你当我不知道礼部尚书他他拉林卓,替索绰罗英良遮掩么?说起来他们两家还是姻亲。只是牵扯到礼部,举子们难免质疑春闱是否公正了。日后榜单一出,少不得许多闲言碎语,于朝廷脸面也不好看。我就没提。”

    “你如此识大体,只是可惜你这科,还要再等三年。”福康安很为善保惋惜。

    善保喝了两口茶说,“这也是天意罢,我想着等伤好了,出去各地转转,开阔眼界,长长见识。”

    福康安大惊,“你要出远门?”

    “嗯。这科已是错过了,我现在年纪小,补不了差事,趁现在有时间,各地转转。去年来我家的随园先生是江浙人,对我说起过苏杭美景,吴侬软语,江浙风情,心向往之。”善保脸上一派神往之色。

    福康安却是不乐意,恨不能劝善保息去此念,道,“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些山山水水,人物风景,寻常的很。长途跋涉的,去那么老远,咱们见面都不容易。我,我明年大婚,你难道不来喝杯喜酒?”

    “你还有脸跟我说大婚,你说说,谁老婆子嘴把索绰罗家的事捅出去的?”善保捶了福康安肩膀一拳。

    福康安尴尬的笑,“善保,我那也是没法子了。原先大姐姐帮我打听了,说皇上要把索绰罗家的孙女指给我,吓得我连做两天恶梦。那种白虎星,哪个敢娶?这推也得找个可信理由不是……”

    “你得罪人,叫我背黑锅,”善保奚落着,“还有脸在我跟前儿摆福三爷的谱儿。”

    “善保,我都跟你赔不是了,你还要记多久哪。”

    “记多久?我向来过目不忘,何况这种叫我气了好几天的事呢,说不好就得记一辈子呢。”

    福康安听这话,知道善保已经消了气,不过是讨个口头便宜,眉开眼笑的附和,“记着吧,能让善保记一辈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拿了个草莓递到善保唇边,“呐,吃吧。我伺候你善保大爷一回。”

    善保张嘴就吃了,唇角残留一丝果汁红渍,福康安指着笑,“瞧你,还不擦了去。”

    善保舌尖儿露出一点舔了舔,问福康安,“还有没?”

    福康安自袖中取出帕子,一手拖了善保的下巴,一手给他细细擦干净,“懒死了,拿个帕子能累着你。”嘴里念叨着,指尖儿却在善保的脸上流连,细如脂玉。他房中两个侍妾,模样性情也是上上等,跟善保一比……

    “擦好没?再给我拿一颗。”

    福康安手一僵,拈一颗塞善保嘴里,“你倒是会使唤人。”眼睛却移不开视线,这几年,善保渐渐长大,去了幼时的稚气,愈发俊美了。又兼他用功念书,气质温润,眼界开阔,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福康安下晌午得去当值,早早与善保告辞,一整日的心不在焉。

    侍卫相当轻省,每日守两个时辰大门,还是做六日歇六日。小喜子偷瞧福康安的脸色,也不像累着的模样,便未多嘴。

    回房后,两个侍妾迎上前服侍福康安换了家常衣裳,这两人,乃宫中所赐,一个温柔可亲,一个娇俏甜美,平时福康安也乐得与她们说笑,今儿却失了兴致。斜倚在榻上,只是慢慢喝着参茶。

    “爷可是乏了,奴婢给您揉揉可好?”宁儿温温柔柔的坐在榻旁,水漾的眸子荡漾着万千欲语还休的柔情。

    福康安盯着宁儿温婉的脸蛋儿,伸出手去,扣住宁儿小巧的下巴,细细摩挲着,宁儿温顺的低垂着头,脸儿却渐渐红了。

    “这是用的什么胭脂?”福康安对着一张修饰的精致如画的脸,忽然间意兴阑珊,善保什么都不用,脸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宁儿细声细气的说,“是老太太赏奴婢的,说是大爷拿回来的。奴婢和可儿妹妹一人一套,比以往奴婢用的都好呢。”

    可儿倚着门框笑,“爷,胭脂有什么稀奇的,奴婢听说现在城里有一家卖香料的铺子,一种香料只卖一人……嗯,那香佩在身上,香气弥久不散,听说现在千金难求呢。”

    福康安笑看她,“怎么站得那么远说话?”

    “奴婢怕扰了爷和姐姐的兴致。”说着自己先捏着帕子笑了,摇摇摆摆的走至福康安跟前儿,福了一福,才笑嬉嬉的盈盈坐下,又似黄莺出谷似的问,“爷,奴婢和姐姐听了半天的故事,说的就是前儿举人蒙冤叩阍的事儿,真跟以前听的话本一样。”

    福康安惊奇,“哟,这都传到内宅来了。”

    可儿明眸得意的一转,“瞧爷说的。奴婢们虽然大门儿不出、二门儿不迈。可这样惊天动地万岁爷御审的大案子,除了四九城的瞎子聋子,如今还有哪个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太抽了

    35、三喜临门善保议亲

    经过索绰罗家的事,善保的名利心反而淡了。

    他与乾隆,这对史上有名的君臣已经相遇,善保却有些犹豫,难道就这样出仕,围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老头儿屁颠儿屁颠儿的做几十年奴才,然后等着白绫上吊。

    何其惨淡的人生哪。

    善保叹一口气。

    “怎么了,长吁短叹的?”君保和董鄂氏挑帘子进来,善保其实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到底是挨过廷杖的人,装也得多在屋里养几天。

    董鄂氏眉眼里俱是温柔笑意,问善保,“好些了没?”

    “劳婶婶挂心,已无碍了。”善保瞧着俩人的脸色,笑道,“今儿叔叔脸上带着喜庆,可是有什么喜事,也让侄儿跟着乐一乐。”

    君保笑看妻子,“我说就瞒不住善保吧。”在善保床上的椅子里坐下,“这案子结了,索绰罗英良昨晚在牢里畏罪自尽,圣上连同索绰罗瑞阳的爵位、官职一并削了。”

    善保一声叹息,“这次总算能太平了。”总算死了。

    “是啊,那老东西,平日里端着一张笑脸,内里却是歹毒。他这也是自作孽,你不必放在心上。”君保是恨极了索绰罗家,笑道,“还有一件喜事,刘统勋大人说你考场上已经将题目答完,圣上允放入考生答案一并批阅。你在家准备殿试吧,估计到那时伤也大好了。”

    善保吃一惊,“这都可以?”他的旅行计划岂不泡汤了。

    “万岁爷仁慈,不忍你再耽搁三年。”君保问,“善保,你以前见过万岁么?”

    “嗯,说起来也是碰巧,去年我陪先生、袁先生带着福保佳保去潭柘寺赏雪景时,路上遇到了皇上,皇上是微服出行,当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说了一道的话。”善保一说,董鄂氏坐在善保的床头,喜得难以自抑,双手合什,激动万分,“哪里想着能有这么大的福气呢。”

    君保亦欢喜,叮嘱妻子道,“自家人知道就行了,别到处乱嚷嚷。”

    “我知道。”董鄂氏拉住善保的手,笑望了丈夫,转向善保道,“还有件喜事,是你二叔沾了你的光。今儿早朝,皇上赏了你二叔双眼花翎。”

    善保笑着反握住二婶的手,温声道,“二叔是为了我们才谋了京官儿,若是外任,不止于此。皇上以仁孝治天下,感念二叔的德行才赏的。这可是咱们一家子的喜事。”

    董鄂氏歉疚道,“因祸得福吧。若是你没翻案,今日咱家与索绰罗家怕是要换个个儿了。说来也怪我治家无方,才有墨云这样吃里爬外的奴才!”咬牙切齿。

    凭心而言,这几年董鄂氏对他们兄弟很是周到,并无亏欠之处,善保笑劝,宽她心道,“平日里我瞧着墨云也是好的,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他每日跟在我身边,我也没察觉。婶婶也不必自责,您一个人管着府里几十口子,墨云的事,怕也是索绰罗家有意引诱呢。自古便只有千年做贼,没千年防贼的理儿。所幸如今拨开乌云见月明,墨云自作聪明,白白将小命儿填了去。也是报应了。”

    董鄂氏沉默半晌,仍然有些黯然。

    善保笑道,“我还有事想求婶婶帮忙呢。”

    “有事直说,一家人哪里还用得着个求字。”董鄂氏打起精神,嗔怪一句。

    “索绰罗氏那里,我估计她已经没面目再活下去。盯着索绰罗家的些,索绰罗英良落得这个下场,索绰罗氏怕要被驱逐出族谱,若是无人收殓,婶婶派几个人帮衬一把,随便哪个清静的地方将她葬了。”善保道,“也是咱家的仁义。”

    董鄂氏和丈夫四目相视,点头对善保道,“说得很是。他不仁,咱不能不义。”

    董鄂氏和君保跟善保说了会儿话,叮嘱善保好生养着,便回房了。

    “善保小小年纪虑事竟比我还周到。”董鄂氏叹道,“我原还想着家里摆上几桌酒去去秽气,如今这个时节却是不便。”

    君保搂住妻子的肩膀,笑道,“京里就是这样,人多,事多。现在不好摆酒,等善保中了进士再摆一样的。墨云的事实在怪不得你,天生的野狗,喂不熟的白眼狼。倒是明年是选秀的年份儿,咱们闺女可是到了年纪。”

    董鄂氏果然来了精神,“雪儿早就有嬷嬷教导着呢。规矩女红什么都不差,对了,得要开始准备衣裳首饰了。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呢。”犹豫着,“我娘家嫂子两个女儿也正当年,老太太也跟着来京城,我想着,到时,咱们过去给老太太请个安吧。”

    君保点头,“应该的。你也别太担心,十几年过去。老人家当初也是心疼你,觉着我配不上你而已。”

    董鄂氏轻捶丈夫两下,嗔道,“现在还说这种话。”

    君保展眉一笑,握住妻子的手揉了两下,“岳父大人呢,还在湖南么?他老人家也上了年纪,儿孙一大群,该告老享几年清福了。”

    “已经告老了,这次老爷子、老太太一并回来,还有大哥家的两个小子,到了当差的年纪,明年三年一轮的笔帖式考试。是想让他们去试试,跟我打听旗学的事儿呢。”董鄂氏柔声道,“正是闹心的那几天来的信,我就没给你看。”

    君保如今万事如意,妻子一片关心,自然不会多说,反而道,“善保的亲事也该议了,你出去多留意年龄相当的女孩儿。”

    董鄂氏笑,“若说别的事发愁,善保这个我只愁会挑花了眼,”伸出手来数着,“你说是论排面儿、论才学、论上进,还有,大哥留下的爵位待善保成年就能袭了。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寻。唉,我只担心会委屈善保,落选的秀女总会有些不足,”他们这样的人家还够不上皇上指媳妇的规格,“倒是觉罗氏是免选的,我想着多看看觉罗氏那边儿。”

    “嗯,你想得很妥当,”君保心有余悸的添了句,“关键得性子好。以后福保佳保议亲也是如此。”

    “是,我跟爷想到一处去了。”

    经过这一场热闹,善保一跃为京城名人。

    平日里不怎么走动的亲戚都行动起来,打着各种名义来钮祜禄家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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