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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和珅 第10节

作者:石头与水 字数:24885 更新:2022-01-09 09:24:34

    福灵安看向弟弟,“你傻了么万岁爷的意思是速审。过堂的日子是万岁钦定的,不可能更改。还有,被告的四位大人是何等身份,难道每天别的事不干,只陪他过堂速审还有一层意思,榜单一旦贴出,怕就有些落榜的举子借他这案子生事所以,不能拖。你若是念及以前的同窗情,多去看他几回吧。我只能让他住好些的牢房,给钮祜禄家一些方便,其他的实在无能为力。”

    “多谢大哥了。”福康安低声道。

    福灵安叹,“行了,我也挺喜欢善保,他能为家族做到这份儿上,是个不错的孩子。你也明白,他今天不敲登闻鼓,明儿怕他叔叔的顶戴难保。那群御史可是会闻味儿的,这么个时候,能不参上一本凑热闹善保这也是无奈的缓兵之计。”

    “他要是输了官司会怎么判哪”

    福灵安愣了一下,脸色缓缓变沉,低声道,“你想开些吧。”

    “大哥。”福康安拽住大哥的袖子,福灵安皱眉低斥,“你自己想,若你是善保,你会怎么办这官司,我看不到他的赢面儿,你我皆知道这是有人设局,设局的人定是他家的仇家,才会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出来这人既能在考场里做手脚,就不是普通人。又与他家有深仇大恨,善保现在首先考虑的不是申冤,而是如何保住他叔叔的官职。若是他叔叔被罢官,那整个钮祜禄家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所以,三日后堂审,善保冤不冤的不是重点,他行此缓兵之计,为的是他叔叔”

    福康安打了个冷颤,外面忽然有人问,“大老爷在三老爷这儿么太爷请大老爷过去说话儿呢”

    “我在呢。”福灵安应一声,起身抻了抻衣裳。

    “我跟大哥一道去。”福康安跟着站起来。

    小书房里烧着地暖,香炉里燃着品流极高的薰香,怡神醒脑。

    福灵安福康安来时君保已经告辞了。两个儿子请安,傅恒摆摆手,指指边儿上的椅子,“坐吧。”

    福灵安先问,“阿玛叫儿子来,可是有事吩咐”

    “嗯,今儿会试的案子,那个侍卫是重点,派人去贡院门口守着,一开门,先把人逮了。看好,吃食看守都要注意。”傅恒道,“若这个侍卫被人灭口,这案子就说不清了。万岁希望速审速判,整个京城的读书人都在关注这个案子,要办成铁案,不要发生这种引人闲话意外。”

    “是,儿子记下了。”

    福康安还未开口,就被傅恒堵住,“既有同窗之情,看几次也就罢了。”对福灵安道,“善保仁义,牢里不要为难他。”

    “阿玛,您瞧着有没有转圜的余地”福康安问,“善保他一定是被人陷害了。”

    “有证据再说话。”傅恒淡淡地,“交情是一码事,现在除非他有证据,谁也救不得他。你大哥是主审,你与他有交情,更当避嫌。只是你向来义气,去瞧瞧也没人说不是。”

    索绰罗家。

    索绰罗英良盘腿坐在炕头儿,老红木炕桌儿上摆着四样下酒小菜,分别是红油肚丝、瓜烧里脊、花菇鸭掌、八宝兔丁,都用巴掌大的翡翠碟子装了。一壶芬香的梨花白,一只红润润的玛瑙杯,索绰罗英良已是微醺,见儿子进屋每根皱纹丝儿里都透出快活,招手到跟前儿,笑道,“过来陪阿玛喝几杯。”

    索绰罗瑞阳执壶为父亲斟酒,笑道,“不枉阿玛等这一年。只是儿子听说善保那小子今儿去了步军衙门。这小子,死到临头还要蹦达几下。”

    “御史都联络好了”索绰罗英良不答反问。

    “是,都按照阿玛的吩咐办好了,明儿一早就有人上折子。”索绰罗瑞阳站在炕边儿,皱眉,仍有些担心,“善保一敲登闻鼓,这折子上了怕也暂时动不了钮祜禄君保,岂不是打草惊蛇么”

    索绰罗英良夹一筷子肚丝慢调斯理的吃了,又“吱”的一声撮了小半杯酒,手里筷子未撂指了指儿子,“坐下说。”

    索绰罗瑞阳挨炕边儿坐了,索绰罗英良方笑道,“善保为什么去敲登闻鼓,不过是为了给钮祜禄君保缓上一缓罢了。”冷冷一哼,“难得他当天就能想到这缓兵之计瞧瞧,如今就有这种狠劲儿,若是容他做大,怕日后没咱们索绰罗家立足之地了”

    “阿玛,花大要不要”竖起的手掌徐徐斜向下做个“斩杀”的姿势。

    “不要打草惊蛇。万岁爷已下明旨,三天后开审,如今会试还有两天才散场,花大不过是在牢里呆一晚,就这一晚上,钮祜禄家能查出什么”索绰罗英良道,“万岁的心思,我多少能摸到些。如今会试尚未结束就有官司出来,这个时节,天下举子都在看着,不得不审。只是若他钮祜禄善保是冤的,四位考官谁脱得了干系这就不只是朝廷的吏治脸面问题了,这是直接往万岁爷脸上打耳光哪。哼,万岁爷命三天后开审,就是速审的意思,这案子不会拖。墨云已经处理掉了,我就要他钮祜禄家尝尝哑巴吃黄连的滋味”眉间掠过一抹肃杀,索绰罗英良道,“我仔细琢磨着,善保向来狡诈多端,他喊冤,一是为了先保住钮祜禄君保的官位;二么,此时,细查已是没时间,怕他定会表现得胸有成竹,行引蛇出洞的计策。你派人去牢里打听打听,这几日他在牢里神态如何,若是他表现得若无其是胸有成竹,那定与我猜得不差。”

    索绰罗瑞阳应了。犹不放心,“阿玛,那明天的奏折是不是要缓缓”

    “缓什么这第一把火先点上。”索绰罗英良老谋深算的眯着眼睛,眼皮搭拉着往上一撩,看着儿子道,“别小看了善保,我都没料到他能想出这个法子。一般的小举人,早去跳海了,他竟然还有招术应对,这就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啊。咱们就得做万全的对应,明日不上奏章,若是三天后过堂,善保豁出去死辨钮祜禄君保清白呢打蛇不死,后患无穷。明儿个一道奏章,钮祜禄君保就得自辩,哼,亲侄子,他敢说与他无干就算万岁爷开恩,他也担个教侄无方的罪名这样就是他善保有一千张嘴,总不能把他们的叔侄关系洗脱去吧。哈哈。”话到兴处,索绰罗英良忍不住快意的低笑出声,两年的隐忍,他等的就是此刻。

    他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了,小善保啊,这也是你给老夫的教训斩草定要除根

    32、大牢里的悠哉生活

    余子澄阴沉着脸。

    善保的小厮墨烟、墨痕、刘祥、连外头的刘全也回来了,唯独不见墨云。

    “告假他什么时候告的假”余子澄问。

    刘祥战战兢兢回道,“前儿就没见着墨云,是他老子娘跟奴才说了一声,奴才想着大爷还在考试,就允了他。”

    余子澄对大管家刘维道,“传他老子娘来。”又问他们几个,“平日里墨云可有什么不妥当他有没有动过大爷的书墨砚台”

    刘祥是大管家刘维的儿子,这几个小厮以他为首,他如今也不敢有半分隐瞒,低头道,“平日偶然,说上几句酸话,说大爷只信刘全,派刘全打理铺子,每月除了府里的一两银子,还有铺子里的一份儿奴才训斥过他他也好久不说了。”

    “不开眼的混帐东西”余子澄骂道,“你们都是大爷的近身,日后大爷出息,少不了赏你们一个前程刘全昔日有功于大爷,大爷赏他个体面。”这里头虽然都是近身,刘全却是伴善保长大,情份不同,以往刘全没来时几人皆以刘祥为首,后来饶是刘全素日伶俐,刘祥也有些不自在。正好铺子里要有可靠人打理,善保便将刘全谴去了铺子里。

    刘祥知道善保的用意,很是感激,听余子澄的话似是疑心于他,忙叩头道,“奴才们敢不用心伺候跟着大爷出去是奴才的体面,奴才万死不敢有贰心墨云那小子因比咱们多认得几个字,大爷抬举他,笔墨什么都是让他带着。他有时还借大爷的书来念,大爷还赏过他一套文房四宝他对这东西也宝贝,大爷的东西他看得仔细,因着上次大爷中举夸先生您送的笔好用,听说上头镶了玉石,在佛前开过光,奴才们想开开眼瞧是什么好笔,说半天他也没拿出来,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除了说过刘全两句酸话,再没别的了”

    “谁跟他同屋”

    “是奴才。”墨烟道,“他,他这两天不知怎的,也没见影子。他老子娘还跟奴才打听过呢。这几日,因大爷考试,太太给奴才几个放了假。奴才以为他又手痒去玩儿了呢。”

    “嗯”

    “是,他这人除了爱念书,平日里也爱玩色子。这两年,大爷都是一天天的在府里念书,少有出去,奴才们也轻闲。有时,几个铜板玩儿上会儿,不输不赢的,就散了。奴才几个,墨云玩儿的最好,只赢不输的。后来,有时见他出去,奴才跟他打听,才知道他会去外头跟人玩儿。”墨烟头上皆是汗,府里向来禁赌,如今是不说不行了,“奴才劝过他几回,可他是个心高的,未必将奴才的话放在心上。这已有两日不见他,他老子娘也是急得不行,可也不敢叫主子们知道,怕革了墨云的差事,求着奴才们帮着遮掩。他老子这两天都是跟管事请了病假,出去寻人。”

    余子澄反复问过,再无纰漏之处,看向大管家,刘维知道余子澄的意思,点了点头,“我来问问他老子娘,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这几个小混帐,除了刘全,先关在柴房,等老爷回来再处置。”

    刘全心慌的问,“余先生,大爷现在咋样了在牢里”咽下一口泪,说不出别的话来。

    “正要跟你说,牢里已经打点过了,只是大爷那里得有个人伺候才妥当。你暂时不必去铺子了,明儿一早就去牢里伺候大爷吧。”余子澄叹道。

    “是,先生,二爷,二爷那儿”刘全知道善保向来拿福保当命根子一样,“奴才能不能见见二爷,劝二爷几句。明儿也好跟大爷说,叫大爷放心。”

    “去吧。”

    这么大的事,瞒也瞒不住,董鄂氏简单的跟福保几个说了,温声道,“你们放心,你们大哥是被冤屈的。过几天就能回家了,这几天,你们就在家里玩儿吧。别出去了,免得你们大哥回家见不着你们。”

    “婶婶,我能去看看哥哥吗”福保脸上尽是担心。

    董鄂氏搂了他说道,“你叔叔已经去过了,该送的被子、饭菜都送去了。明儿个派刘全去伺候你大哥,刘全最是忠心,你就在家里好好的吃饭习武念念功课,等善保回来说不得要考较你们呢。”

    福保点了点头,问,“婶婶,我能见见刘全么”

    “好,我叫他进来,你跟他说几句话吧。别让你大哥惦记你们,这世上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个坎儿,迈过去就没事了。”董鄂氏心内轻叹,柔声道,“要不这样,去给你大哥写封信,待刘全去时一并带去,叫你大哥给你回信。这不就跟见着一样么”

    福保应了声,赶紧回院子里去写信了,身后自有丫头跟上去伺候。

    佳保凑到母亲身边儿急迫的问,“额娘,哪个坏蛋害大哥啊”

    董鄂氏脸上难掩憔悴,“等你阿玛回来就知道了。你少打听,这几天你过去陪你二哥那院儿里睡,劝着你二哥些。”

    “我知道,哪里还用额娘单说。”

    善保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跟福康安有仇。

    早上他还没睡醒呢,恍惚着就觉得有人直愣愣的站他床前。牢里灯火昏沉,只瞧黑黢黢的一个人影,一双眼睛寒星般的盯着他瞧。

    善保心里一凉,坏了,刺客驾到小命休矣大喝一声“有刺客救命”,裹着被子就掉在了地上,压在伤处差点儿晕过去。

    “善保善保,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福康安哭笑不得,俯身连人带被子的抱回床上,以前肚子里呕的那口气,早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外头牢头连同侍卫带着刀枪哗啦拉的冲进来,福康安无奈的挥手道,“没事,是善保睡觉魇住了。下去吧。”

    一帮子人又哗啦啦的出去了,只是都将耳朵竖起来。福康安是他们都统的弟弟,得罪不起。善保却是将要开审的苦主,意外不起。

    善保摔得正着,疼得泪珠打转,一见福康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满肚子邪火兜头发在福康安身上,怒道,“你来做什么”

    福康安一见善保眼泪汪汪的,心里就跟着酸酸的,不是个滋味儿。想着自己从来爽气,也不知道怎么那天就猪油蒙了心跟善保发脾气,自责了一阵,温声小意的问,“摔着了吧,我瞧瞧。”

    善保劈手打掉福康安的手,硬梆梆的说,“不劳福三爷费心,我就摔死了,也不干你的事哼,可是来瞧热闹了吧。我倒霉,可不正趁你的意”

    “善保,我听说你出事,昨儿一晚上没睡好”

    “可不,高兴得睡不着了吧”直接把福康安噎个仰脖儿。

    福康安揉揉胸口,缓过一口气,仍耐着性子跟善保说话,“这个时候,还呕什么气,你跟我说说,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你别跟我客气,我一定帮你。”

    善保毫不领情,冷笑,“什么时候啊你以为我死定了吧哼,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说个求字你也不过是投生在好人家儿,有个好爹好娘,就觉得比别人高贵三分”倒了这一场大霉,善保也是满心难过,抹了把泪,抽一鼻子继续撵人,“赶紧滚我缺了你来看我我以前是眼瞎了,高攀你福三爷”

    福康安辩一句,“我又不是成心说那些话,就这么一回,你就抓住不放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日有所想,口有所言。”善保冷言冷语跟刀子似的飞向福康安,“就这么一回心里不定想了多少回了行了,我如今已是这样了,再不必麻烦你来看我,请回吧我还想清净两天”

    善保扭头只留个后脑勺对着福康安,福康安气得直跺脚,“你,你,”一拂袖,冷哼,“我真是好心作了驴肝肺说你小肚鸡肠,一点儿没错哪个男人跟你似的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大头蒜,面子能救命吗”

    善保摸出一个苹果“嗖”的砸过去,福康安正喋喋不休的说教善保,也没留神,正中额头,福康安“唉哟”一声,随手接住正往下掉的“凶器”,气得脸都绿了。

    他素来爱惜颜面,脑门儿一跳一跳的疼,估摸着肯定青了,这可怎么出去见人恨不能扑上去咬死善保。他怎么就这么腿贱,上赶着来听顿呲哒不过,他素来坦荡,善保已在牢里,这样显着有些欺负人了,福康安忍着怒气道,“给你带了些吃的,撂桌上了,自己拿着吃吧”犹不解气对着善保的后脑勺发脾气,“好心没好报明日再来瞧你歇着吧”气咻咻的走了。

    听着福康安像牛一样喘气踹门的声音,善保心里不知道多熨帖。

    福康安一出去,牢头打千儿笑,“三爷,里头腌臜,您是贵人”

    福康安一张银票塞牢头手里,那牢头吓一跳,推却不敢收,福康安忍气道,“我知道你们这里头的规矩,拿着吧。要不就是嫌少了。”

    “岂敢岂敢,谢三爷赏。”牢头儿赔着笑,福康安吁出一口浊气道,“善保那里,你多费心,不要委屈到他。除了钮祜禄家的人,其他人都看牢些。这案子是万岁爷钦定的,他有半点儿不是,怕你要跟着填进去明儿我再来。”

    牢头儿忙诺诺称是,弯腰撅屁股的送福康安出门,折返回去继续喝酒。

    小喜子踮踮儿的跟在福康安身后,瞧着主子脸梢儿不好,脑门儿红了一块儿,也没敢说话,只是跟边儿上伺候着。福康安瞅瞅天上温暖的朝阳,街上熙攘的人流,路边儿吐绿的树木,想起善保一个人被关在阴冷的牢里,心里又忍不住怜惜,自言自语道,“他现在脾气不好也是有的,我该跟他好好说的。”

    回身又去了步军衙门的大牢。

    那牢头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两把,没看错,福三爷去而复返。福康安摆摆手,“你们喝酒吧,我自己进去就成。”

    牢头心道,钥匙在俺这儿呢。不过他向来知道这些大爷的脾气说风就是雨,也不敢多话。福康安轻手轻脚的进去,就见善保正裹着被子翻腾他带来的食盒,手里拿着个奶饽饽,嘴巴一鼓一鼓吃得香甜。

    福康安那一肚子的郁闷都变成暗喜,抬脚想想还是算了,善保素来要面子,给他瞧见,难免翻脸,转身又走了。叮嘱牢头不准跟善保说他回来的事。

    出了大牢,福康安对小喜子道,“你们平素都夸善保脾气好,看来都是传言。”脸上已有笑容。

    小喜子笑道,“爷,善保大爷那性子,吃软不吃硬,您得软着来。今儿爷这大嗓门儿,奴才在外头都能听到,善保儿大爷遭人冤枉入了大狱,正遭难呢,您还跟他高声说话儿,他不生气才怪呢。”

    福康安摆摆手,“他是看着绵软,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够劲儿。”

    忠勇公府上的厨子手艺比钮祜禄家的高出一截,善保跟福康安不对眼,却从不会糟蹋东西,怕放久了凉掉变味儿,福康安一滚他就拖了食盒到床上开吃。

    等善保吃完了早饭,又躺了一会儿,君保带着刘全、刘祥来了。

    君保见地上有两个食盒,不待他问,善保已经道,“福康安来过了。”

    “真是个有情义的。”君保赞了一句。善保暗暗撇嘴,屁的情义。

    “你吃过了。”

    “没吃饱,这个时候竟然做了鱼拿来,腥极了,半温不热的,一点儿眼力没有。”

    听善保挑剔福康安,君保嘴角抽了一抽,人家好心一大早上的来看你,忍不住说了善保几句,“福康安多仁义哪,怕是昨天听了信儿,不放心你呢。你得看人家这份儿心,还挑什么鱼不鱼的。”

    善保牵了牵嘴角,没再说福康安,问起君保家里的事。

    君保拧着眉毛把墨云失踪的事与善保说了,刘全往外拿出洗脸盆、牙刷牙粉、毛巾,刘祥去外头跟牢头打听了,到井里提了一桶水进来,又去借热水给善保兑了,请善保洗漱。

    我靠

    干部子弟蹲大牢的待遇

    善保挽起袖子,刷牙洗脸后用毛巾擦了脸道,“不过如此。死就死了,只是没想到是他。”

    善保把毛巾递给刘祥,看向君保,“二叔,朝上有人参你吧”

    “那些御史向来是闻风而动。”

    “意料之内,”善保见刘全将饭菜摆在桌上,笑问,“二叔,你吃了没没吃一道吃吧。”

    “若没猜错,这回是索绰罗家的手笔。”君保恨意深沉,他大哥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灭门娘们儿

    刘全给善保垫了个厚棉垫,还是很疼啊,善保眦着牙坐了,先喝汤,死福康安,弄了堆干的来,差点没噎死他。这会儿总算能顺顺气了,安慰君保,“生气也没用,您别去衙门了,请两天假吧,等审完了再去。对了,什么时候开审啊。”

    “后天。”君保一肚子的不满,低声道,“明天晚上会试结束,后一早就要过堂,那个侍卫只能查个大概。”

    善保拨了半盘子虾仁到碗里,淡定地,“就是现在过堂也无妨,您就放心吧。墨云失踪的事让他们到顺天府备个案,免得再生出事非。”

    君保昨儿叹了半宿的气,会试结束马上开审,皇上这明显是君保实在想不出善保如何了结这案子,见他如此自信从容,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主意”

    “您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善保开始吃饭。

    君保心里翻个大白眼,老子放个屁的心,你这嘴紧得跟蚌壳子似的,一点儿信儿也不漏,他偶然还在想,善保不会想不开,来个血溅公堂吧。可瞧善保这能吃能睡的,实在不像会寻短的人。

    用过饭,刘全道,“大爷,奴才给您梳梳辫子吧。”

    “梳什么,不梳。连我考试穿的七八天没换的衣裳也别动,放着,过堂时穿。”光鲜亮丽的过堂,和凄惨可怜的过堂,给人的心理印象分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善保就在牢里安心的住下了,身边儿刘全刘祥陪着说话儿,也不寂寞。他就这样优哉游哉的等到了过堂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33、一场官司轰动全城

    这是场很轰动的官司,举子们考完试,三榜未出,正闲得发慌没事儿干。偏出了这场与科举有关联的官司,举子们出了贡院,一听有这热闹,回家洗好吃饱足足睡一觉,第二日赶大早买了油条煎饼豆汁儿就守在步军衙门等着开审。

    以往步军衙门有个人叩阍,围着瞧热闹的多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今天多了几分书香味儿,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今科举子。

    善保蓬头垢面今儿特意没洗脸,一瘸一拐的由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押到堂上,他原就生得单薄,如今更带出三分可怜,跪下行礼。

    大堂两侧分设两把太师椅,一边坐着刘统勋、纪晓岚,一边坐着他他拉林卓、刘伦。四人心思不同,视线却齐齐的扫了善保一眼。

    外面看热闹的举子们也开始嘀嘀咕咕的交换着各自的小道消息,福灵安坐在堂上,端起架式,咳了两声清清嗓子,一拍惊堂铁木,满堂俱寂,问道,“钮祜禄善保,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遭人陷害,可有证据”

    “草民这几日细细回顾当日应考情形,草民的确遭人陷害。而陷害草民之人,草民更是一清二楚,就是当日检查举子用品的侍卫,当日抓我作弊之人”善保沉声道,“大人将人传来,草民自有办法一证清白”

    福灵安早将人羁押在案,一传即到。问善保,“可是此人”

    善保歪着头将这人细细打量了,这侍卫似是心虚,竟别开眼,善保冷笑,“你怕什么当初逐我出场时瞧你威风的紧这会儿连看都不敢看我了怎么,没想到我会告御状我告诉你,你没想到的事多了”

    侍卫抬头对福灵安道,“大人,属下奉命去贡院监考,只因发现这位举子小抄作弊,这位举子为洗清自己,要拉属下做替死鬼,还请大人给属下主持公道。属下根本不认识这位举子,不过是去贡院执行公事,竟被扣了这样的屎盆子,实在冤枉。”

    “善保,你口口声声说是花大诬陷你,得有证据,话可不能乱说。”福灵安板着脸,声音里透出主官的威严。

    善保道,“大人,学生当然有证据。证据就在这位花大身上。”转而看着花大,“你说你没见过我,不认识我,可惜,我却是认识你的,不但认识,我还知道你的来历”

    清楚的注意到花大脸梢一白,善保却不再继续说,转而道,“学生自被逐出场,就一直在想究竟是如何遭到了陷害。想啊想的,终于被学生想起来。这就要从学生进场搜身检查考篮时开始,那时天还是朦朦亮,那名检查考篮的侍卫,就是这位花大,格外仔细,以往都是提起考篮翻看,可到了学生这儿,考篮被他放到了地上,因为学生的笔墨都是放在盒子里,他一样一样的翻看,忽然就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身子俯在考篮上方,当学生问时,他又说没,是我眼花,看错了。,然后放学生入场。事情就出来这一瞬间,因为就在这一刻,学生的那只笔被他偷梁换柱,换成了一根仿造的、里面中空的、装有小抄的笔。”

    善保身上恨意森然,眼圈儿微红,瞪着花大,吸了吸鼻子说道,“后学生入场,不瞒诸位大人,那支笔本是学生常用的,可在考场拿起来,总觉得不顺手。诸问大人学识渊博,当知道用惯的笔,分毫相差都能察觉。可是,我急着答题,就没多想,换了另外一支笔。如果大人检查当日留在考场的证物就能知道,那根藏有小抄的笔的确是没有被使用。”

    东西就在福灵安手边儿放着,福灵安瞧了瞧,点头,“你说得对,可这也说明不了,这支笔是被花大换掉的。他是当着你的面儿检查的考篮,按你说的,一俯身一句话的时间,寻常人断难做到。”

    “大人真是一语中的,这位花大的确不是寻常人”善保道,“花大是步军衙门属下官兵,可否能大人的书记官查一下,此人是何时到步军衙门当差的”

    福灵安对属官点了点头。

    善保离花大最近,看到花大的小手指禁不住颤抖,心中冷笑连连,就这种心理素质,你还敢做这要命的营生

    属官回道,“大人,花大是去年十二月补进来的。”

    “大人,花大是哪里人呢”

    “京城南郊李庄人。”

    善保道,“大人被骗了,他不是京城人士,他是南方人。”

    花大垂着头,却开始发抖,心跳得厉害。善保凑近他,厉声道,“当日,你叫我举人老爷时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北方人,知道为什么吗你的口音虽然很接近官话,但并不是官话,你说人这个字的时候,前鼻音后鼻间不清,念成仍的音。”

    “我还知道,你原名不叫花大,你原本是叫”俯身花大的耳际,善保声音很轻,却宛若一个惊雷,花大“啊”的一声惊叫,跪着挪退开善保,看善保的眼光惊骇欲绝,仿若看一个妖怪。

    善保冷冷的勾起唇,“怕了么你害我时,我也没瞧出你怕来啊”伸手抓住花大的手,生生将人拖回跟前,善保抬头望着福灵安,朗声道,“这人,别说不是京城人士,就是良民也算不上,他原本”扭着看向花大血色尽失的脸,善保一字一顿道,“他原本是一个艺人,杂耍班,变戏法的艺人他的艺名就叫花魁”

    花大脸色惨白,委顿在地上,不用福灵安问,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这一脸的心虚。

    已有学子在门口喊,“公道公道”

    “我等学子寒窗十载苦读,却被小人冤枉陷害,公理何在”有人为善保鸣不平。

    “大人今日不还这位仁兄一个公道,天下学子皆会寒心”

    读书人别的不行,添油加火是把好手。尤其科举乃学子晋身之唯一独木桥,神圣凛然,此事一出,看热闹的先不干了。

    福灵安不得不敲两声惊堂木,喊两嗓子“肃静”。

    善保紧紧的攥住花大的手,抚摸着他大拇指外的一处伤疤道,“变戏法就要手快,掩人耳目,这双手练的很辛苦吧这里以前是六指,还是为了变戏法才断了这一指,对么”对上花大一脸的害怕恐惧,善保冷声道,“寻常人当然在一句话的时间当然换不了笔,可对一个有备而来的戏法艺人来说,这事,轻而易举”

    身后衙门口又是一阵叫好声。

    福灵安敲敲惊堂木,开始把审讯的重点放在花大身上。偏花大一口咬定是他嫉妒举子们有学问,心理扭曲,才找了这个法子诬陷善保作弊。

    善保冷笑,“那支笔我不敢说独一无二,不过是家师相赠,市面儿少见,请问你是如何提前偷了我的笔,仿造出一根一模一样的出来呢第二,你不是说你不认得我吗你现又认得了吗第三,那张小抄是哪儿来的字是谁写的如果是你写的,马上验过字迹才是”一把揪起几要瘫在地上的花大,善保对着他惨白畏惧的脸孔,厉声道,“你以为你能护得住你背后的主子么知不知道,我派人去查你们戏班子,完全没了踪迹,你猜那些人去哪儿了你不过是个贱民,如今替人顶罪,你觉得你护得住谁别说你想护的人,就是你,怕出了这门就要跟你的戏班子到阎王爷那儿团聚了”

    “你护不住任何人如今你把幕后指使人招供出来,算你自守,你还有活命的机会不然,你手里捏着一位大人物的性命,你觉得他会容你活下去蠢货”

    花大面色微动,善保喝道,“莫非你要五刑俱备,才肯招供”

    花大惨白的脸庞流出两行清泪,叩头哆哆嗦嗦抖若筛糠道,“是,是吏部尚书大人家的大管家吩咐小人,在考场检查时将将这位大爷的笔换掉然后,在贡院举报这位大爷作弊也是大管家把小的安排在步军衙门。小的只知道这些。大人,小人也是没办法,小人原是杂耍班的艺人,跟着师傅卖艺为生,忽然就有吏部尚书家的大管家找上小的,从师傅那儿赎了小人出去小人只是想活命”

    看热闹的举子们一阵唏嘘,竟有人喊出“盛世奇冤”的话来。

    福灵安面上有丝为难,一品尚书家,可不是说去就去的,起码得先请旨。无奈只得先暂时停审,与刘统勋几人商议。

    福灵安一脑门儿的官司,他三弟福康安连着两天来看望善保,也没给打听点儿小道消息回去,搞得他这主审如此被动,叹道,“平时还好,今儿赶这个时候,要没个结果,外头那些读书人先得不干。诸位大人,物议哪。”你们可都是被告,谁知道一会儿善保那张嘴里会跑出什么来

    最后还是刘统勋拿主意,他官职最高,伴驾时间最长,对圣心拿捏得最精准,手抄袖子里,轻声道,“这儿暂停,不如我和他他拉大人进宫请圣谕吧。”

    几人一合计,也只得如此了。

    福灵安没想到会等来万岁爷驾到,皇帝出场向来是金光闪闪,霸气十足,排场慑人,在场所有人皆俯首朝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命平身。

    刘统勋是个眼明心快的人,在乾隆身边多年,善揣摩帝心。如今瞧这情形,善保翻案的可能性极高,若是翻案,自然要还善保一个公道,可科举场上出了这样的丑闻,举子们如何能安索性请来乾隆,既为福灵安解困,卖富察家一个好儿,更能平息举子们的怨气。

    乾隆坐了正座,正色道,“外头站着的,都是朕的栋梁,大清国将来的柱石。朕绝不会让任何一个读书人蒙冤,相同,也绝不容许谁窃取功名这件案子,事关今科举子,朕亲自来听审,下面坐的,一品大学士、从一品尚书、二品侍郎、五品翰林,还有站着的,这么多眼睛看着,再不会冤了谁去钮祜禄君保,你也不要在外面站着了,赐座。福灵安,你接着审案子。”

    诸人皆呼天子圣明,乾隆面色微好转,往地上看苦主是何模样,掀出这等风波。善保正想偷瞧乾隆是何相貌,抬头时两人四目相对,皆悚然一惊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至此。

    再一想,天哪,以前的确见过。

    狗血啊狗血,善保抓住这瞬间机会,摆出如同见到亲人一般的惊喜委屈,抽咽着红了眼圈儿。乾隆对他微一点头,善保连忙低下头去。

    乾隆的确记起了善保,那天去潭柘寺路上,一路上有说有笑,赋诗填词,他当时就很欣赏善保才气纵横,听说善保是咸安宫的学生时还偷偷得意了一回,官学这质量就是高。

    今日却是公堂相见,乾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他觉得若是善保,还真有可能是冤枉的。虽然只是偶遇,不过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自信。

    倒是一帮子惯会察颜观色的臣子们惊悚了,瞧万岁爷这神情,莫非这俩人以前认识

    福灵安心里惊诧,也不会往外露,只是按程序审案子,先吩咐官兵去索绰罗府上拿人。

    去索绰罗府上拿人的官兵尚未回来,索绰罗英良先到了,今天他格外的老态隆钟,颤巍巍的请安,谢了坐。

    皇上等着的差事,衙役的效率格外高,却没将人带回来大管家早十几天来就消失了。

    索绰罗英良跪下请罪,“那奴才里应外合的骗臣的银钱,一颗鸡蛋买回来都要五颗大铜板,帐上出了差错,这许多年,更不知昧了多少去。臣念在他祖上就在臣府上当差,只命他还清贪银就饶他一命,谁知他忽然就跑了,不知去了哪里臣已在顺天府报了案,先前不知圣上要捉拿那奴才。都是臣治家无方。”

    听到这等拙劣的谎言,乾隆不禁冷笑,“那爱卿说说,为何偏是你府上的人买通了这个贱民去陷害善保”

    “臣,唉,说起来,善保的阿玛娶了臣的女儿做填房,唉一来一往的,臣若是有耳闻,定不能纵着奴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说着竟是失声痛哭,“善保,外公对不住你哟就是死了,地下也难见你阿玛的面儿。”他如此作态,自然是要从辈份上压善保一头。他那女儿再混帐,善保也无法在大庭广众下说继母半个字的不是。否则,这就是大不孝

    “竟然是奴才谋私害主,善保,你与那奴才可有私怨”他他拉林卓问道。

    善保冷声讽刺道,“大人,您虽位居从一品尚书,可如今万岁在上,主审福灵安大人也在,大学士傅恒大人、刘统勋大人都在,怎么就轮到大人下论断,是奴才谋私害主了莫非礼部尚书摇身一变成包青天了”脸庞消瘦憔悴,却愈发衬得善保一双眼睛亮如宝石,他看向乾隆,撑一口气高声道,“万岁,草民还有语据未说”

    他他拉林卓一张脸已是羞窘不堪。

    “说来。”乾隆点头。

    善保望着索绰罗英良泪痕未干的橘子皮老脸,眼圈透红,一双清丽的丹凤眼里透出摇摇欲坠的泪光,别过脸,善保拭去泪,鼻音浓重的叹一口气,“这却是事关学生家中的一桩丑事,如今见索绰罗大人这般作态,设下连环毒计,欲害我身败名裂,学生贱命一条无所顾惜,可怜家中尚有幼弟,若不说,烂在肚子里,学生即便粉身碎骨,泉下也难见先父”

    “学生额娘在学生六岁时过逝,那时学生弟弟三岁。阿玛担心学生与弟弟无人照看,就续娶了吏部尚书索绰罗大人家的千金为续弦,也就是学生的继母。继母在阿玛在世时对我们兄弟还算和善,”话到此处,善保泪珠儿滚滚而下,拭之不尽,“可是在学生九岁的时候,阿玛于福建任上过逝。那时,学生和弟弟刚考入咸安宫官学,尚不经事。阿玛只有叔叔一个同胞弟弟,继母却未曾通知叔父回京奔丧,甚至连家父的丧讯也未曾捎一个去。家里就只有继母、学生、弟弟,阿玛丧事理毕,学生就发现家里的东西一日少过一日,”善保禁不住失声痛哭,半晌方道,“终于有一天,家俱都卖了个干净,旧仆也卖得干净,整个钮祜禄家只剩下一幢空空的三进宅子。继母也回了娘家。”

    “学生和弟弟就指望着咸安宫里每月二两粮米银子过活,后来,族长大人听说,看不过去,带着学生和弟弟去索绰罗家,那天,继母因怒生恨,一个茶盅砸在学生头上,如今还有一道淡疤。学生命大,那日情形族长刑部侍郎亲眼所见。尚书大人怕真出了事,碍于族伯的面子,还给了学生五个庄子。”善保抽泣着,浑身颤抖,他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继续说道,“世上没不透风的墙,叔叔于外任上听到我阿玛过逝的消息,想着学生兄弟还小,放心不下,谋了京官,于外任回京。因为叔叔也是在朝中为官,在叔叔回京的第二十五天,索绰罗家主动将原学生家的东西还了回来。有当时的帐本子可以为证。”

    “这时,怕所有人都会问,明明是索绰罗家理亏,焉能报复学生”善保泣道,“学生也以为,虽然继母不慈,到底是阿玛续娶,虽继母青春有别嫁之心,到底有过母子缘份,何以要逼我入绝路这事,伤得是两家的颜面,不要万不得已,学生宁可烂在心里也绝不会外道。后来,到前年选秀,索绰罗尚书大人嫡亲的孙女待选,就有谣言说这位姑娘有大造化,是要配皇子的。学生那时正在备考生员,只当玩笑过耳。当学生中了秀才后,才恍惚听人说这位姑娘落选了,可这与学生何干谁都想不到的是,这位姑娘落选后自杀了。”

    “你胡说,我那苦命的孙女是因病过逝”索绰罗英良吼道,脸上狰狞骇人。他不敢认,更不能认。认了,一顶怨望的帽子就算扣严实了

    善保却毫无惧色,冷声反问,“你敢开棺一验么”

    索绰罗英良像忽然被剪了舌头,脸胀得青紫,目光似能吃人。

    “索绰罗家曾因这位姑娘的过逝大肆吵架,姑娘的额娘坚持说是因为索绰罗家侵占学生家业的事给人知道,上达天听,宫里知道索绰罗家门风不正方撂了姑娘的牌子。矛头就指向了学生曾经的继母,是她,谋夺夫产,虐待继子,因这事传出去,给人抓住把柄,连累了待选的侄女。”善保眼睛红肿,脸色惨白,唇上无半点血色,眼泪没一刻断过,几位旁听的大人都露出不忍之色,善保咬了咬唇,继续道,“可是,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谁又与索绰罗家有仇,要做这样害人终身的事呢他们猜来猜去,只能往学生身上猜,因为是学生受到虐待,是学生家产被夺,他们觉得学生对继母怨恨未消,于是把这事说了出去,导致他家姑娘落选、继而香消玉陨。可是这种丑事,学生遮掩还来不及,哪里会往外说学生平日只在咸安宫念书,学生的婶婶只是三品诰命,听婶婶说即便按例去宫里请安,也只能在慈安宫外头的青石板上给太后叩头,家中更无显赫亲友可索绰罗家认定的事,哪里容人分辨。须知,天地秘事尚隔墙有耳,何况当年学生家的是非虽不欲声张,当初继母卖东西卖人拉家什,闹得沸沸扬扬,两家亲族中,焉知就没有眼明心明的人呢怎么就偏认定学生是仇人。难道阿玛娶这样一个继母是光彩的事难道学生无能,守不住家业是光彩的事难道让人觉得钮祜家软弱可欺是光彩的事学生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去跟外人诉诸家丑”

    “尚书大人口口声声自称为学生外公,学生就问一句,当日学生与弟弟孤伶伶在家无人管教看顾时,尚书大人这等便宜外公在哪儿”善保泣问。

    “您在与您的女儿在您富丽堂皇的尚书府里尽想父女团圆,天伦之幸”

    善保十分激动,声音尖利,带着十分凄厉,九分委屈,让人忍不住心头发寒。

    索绰罗英良大呼冤枉,扑跪在地上,仰着脖子望着乾隆分辨,“万岁,万岁,这只是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辞,老臣为官多年,不敢说富裕,可也瞧不上他家的那点东西。是他阿玛临终前怕他们兄弟小,守不住家业,方让臣女代为照看。钮祜禄大人一回来,臣立即谴臣子将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回,分毫不差。臣贪图他那些东西做什么善保这孩子素来心胸狭窄逼仄,世人以孝为先,万岁以孝治国,臣头一遭见有人大庭广众之下数落阿玛遗孀。臣的女儿,因身子不佳,才回娘家小住,如今在郊外别庄养身子,并无再嫁之心,只一心为夫守节念佛。臣,臣不知为何他对臣有这颇多怨恨。臣原也不想与他这晚辈斗口舌,只是他说得也太不堪了,臣不豫圣主受蒙蔽。”

    善保身子猛然一挺,竟然站了起来,冷声道,“尚书大人,您说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是吗”

    “自然是的。”

    “那真是巧了,当年,继母往娘家拉东西时,不慎丢了帐册子,被学生捡到了亲旧帐册都在,要不要对比一下,是不是原封不动”善保厉声问,“不但祖上所传之物不足,不算变卖家当,单学生先母之嫁妆就少了三分之一。尚书大人,学生先母与您有何相干,难道您也负责托管学生先母之陪嫁。恕我直言,您家这种女儿拖了女婿家的产业回娘家,留下继子在老宅死活不知的家风,的确不正诸位大人都是有儿子的人,将心比心,试问谁家敢娶这样的女孩儿如此妇人,于民宅,尚有我家这等几欲灭门之灾于宫中,一朝得幸,怕要重演武曌吕雉之祸如今圣明烛照,撂了你索绰罗家的牌子,免宫倾之祸于未然。你却心生不服,怨望至此,实在令人心生恐惧”

    善保的话音一落,索绰罗英良已怒到极至,脸色涨得通红,哆嗦着话都说不出

    善保接着道,“您再如何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世上公理您说圣上以孝治国,孝经有言,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自阿玛过逝,虽继母回娘家,可在先父三年孝期内,学生带着弟弟每逢学中休沐,必去给继母请安,可曾有一日延误后来在族伯面前,学生曾说要接继母回家奉养,是谁阻止了学生,您忘了吗后来又是谁告诉学生不必去请安的到叔叔回京,孝期已过,两家签了了结书,学生方未再去您府上打扰而今,又是谁要置学生于死地孝期侍奉继母,学生无愧于天地祖宗如今圣上亲临,大人怎么就忘了一个忠字呢”

    “我一个黄口小儿也知道圣人以德为先,圣人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当今圣上,乾隆14年平大小金川,乾隆20年平准噶尔,乾隆22年再平准噶尔,乾隆24年平回部,开疆拓土,盛世武功,励精图治,一代名君之姿。您高居朝中中枢,忝居尚书之位,不念香火之情,为一己之私,设此连环毒计,隐我于身败名裂之地更将数千年学子赖以晋身报国的科举大道当成你掌中游戏,玩弄万岁于股掌,您,从一品吏部尚书,就这样在天下学子之前为万岁立德么”

    乾隆的脸看起来喜怒无辨,若是熟悉的人就知道圣上已是恼怒了。

    “胡说八道我看你年幼识浅,不忍多责,不想你却是满口谎言,诬老夫至此”索绰罗英良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善保根本没理会他,眼睛红肿,冷声道,“我年幼识浅,做事却是光明磊落,你年高德卲,官居一品,做下这等无视祖宗王法的事来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保拧眉抹去脸上的泪,别开脸不再看索绰罗英良,沉声道,“证据就在这张小抄上。在这张绢纱上写字之人可能已经不在,这张绢纱也不是什么珍稀佳品,街上随处可见。可惜,这设局之人或者太过自得,曾不止一次的把玩这张绢纱,以至于留下了铁证如山。陛下可以闻一下,绢纱上是否有一股淡淡的冷梅香。”

    乾隆放在鼻下,皱眉道,“有淡淡的香味儿,有些冷,醒脑。”

    “万岁圣明。万岁可否觉得这香熟悉,这不就是吏部尚书索绰罗大人身上的香味儿么若不是反复摩挲过这张小抄,这张纸上焉能染上索绰罗大人的薰香”

    “善保,香料随处可见,岂能如此草率判断。”福灵安忍不住开口,“如今衣服上熏香什么的,也很常见。”

    “是,福大人明断。索绰罗大人身上的并不是普通的薰香,此香全京都只有一家,城南铺子,名儿就叫胭脂水粉。这种香是这家店铺新做出来的,不仅味儿奇异,还有一个规定一种香只卖一个客人,绝不二卖。而香料的配方,只有店中制香师傅一人知道。不怕皇上和诸位大人笑话,这家香料铺子,正是学生家下奴才所为。这味香,学生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家奴无甚学识,求着学生帮他取个风雅的名子,学生闻这味道带着一股子孤傲冷意,直接就取名叫冷梅香。冷梅香乃年前新制,那铺子的香料并不是论盒子卖,乃是用上等镂空银球装了香丸,如此使人配在身上,古有荀相留香,今人风雅,焉不效仿。家中奴才为了保持香丸只针对一个客人,每次制香只制一丸,这一丸大小刚好用一个月,香尽了拿了银球来换新的香丸,那银球做工精巧,绝不会被人自外面打开,若有毁坏定能看得出。”善保望着索绰罗英良血色尽失的脸庞,轻声道,“刚刚索绰罗大人自学生身边经过,一股冷香残留至今,方能使学生解惑,究竟是何人设此毒计”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更

    34、福康安的探病之旅

    索绰罗英良有听到传召的那刻便心生不妙,不过,他尚存一丝侥幸,或许善保只是走投无路,胡攀乱咬,垂死挣扎罢了。

    他椅子还没坐招呼,听到花大咬出大管家的时候已知要坏事,只是人自认做事严密,只凭花大一个贱民的一面之词想咬死他一部尚书,那是痴人说梦。不料善保狠毒致此,不顾脸面,翻出前事,一顶怨望的帽子扣到索绰罗家的头上;再巧言令色,随随便便的多了个失德无行的罪名儿;最后把持会试,毒害举人更是严严实实的铁证如山。

    索绰罗英良本来年纪就不小了,一生气就哆嗦,话都说不上来。善保却是口舌伶俐,声泪俱下,唱作俱佳,最后善保痛心疾首之态难以形容,一捂胸口,呕出一口心头血,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阿玛”,就此背过气去。

    钮祜禄君保也不顾君前失仪,扑过去抱着侄子,捶胸痛哭。

    一时步军衙门愁云惨淡,哭声震天。

    索绰罗英良也想吐血晕过去,可善保先行一步,他再晕,就是东施效颦他就这么哆嗦着,等着乾隆宣判。

    善保一直晕到回了家,两个御医在他身上捣弄了一番,才渐渐醒来。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一下子睁开眼,善保先是眉尖儿微蹙,就听一人低声急呼,“醒了。”

    一只手按在他的脉象上,善保手指尖儿动了动,听到福保担忧的声音,“哥,哥”

    “老大人,善保是怎么回事,这么久怎么还没醒”君保焦急的问。

    太医摸着善保的脉象,一脸为难,“公子秉性虚弱,身上带了伤,郁结五内,一时激愤,怒火攻心,才会昏迷。”

    善保绞着眉毛,睫毛颤了又颤,眼睛艰难万分的睁开一道小缝张张嘴,说不出话,要死不活的模样。

    福保捂着嘴吧嗒吧嗒的掉泪,握住他哥的手,抽咽道,“哥,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善保偷偷的挠了挠弟弟的手心儿,快别哭了,你哥是装的。福保却意会错了,伏在床上,嚎着嗓子大哭起来,边哭边怀念他过逝的阿玛。

    不说别人,君保的一颗老心都要碎了。一屋子人红了眼圈儿,俩太医虽然是被乾隆十万火急收买人心的调来给善保看病的,也听了一耳朵钮祜禄家的惨事,叹一口气,劝道,“二公子,令兄无甚大碍,这已经醒了。容老夫开个方子,服下去过几日就可痊愈了。”

    董鄂氏拈着帕子给福保擦眼泪,哄他坐好。

    俩太医商量了会儿,斟酌了一张药方子出来,又叮嘱病人的饮食事宜,客客气气的告辞。君保送至仪门方回转去看善保。

    善保已经睁开眼,咳了几声,红雁倒了茶,董鄂氏接过喂善保喝了两口。

    善保感激的看向董鄂氏,重又闭上眼睛。

    董鄂氏对几个小的轻声道,“容你们大哥歇歇,雪儿,带你弟弟们去我院里说话儿。”

    待一时君保回来,董鄂氏拉了他去外间说话儿,低声道,“我瞧着善保这是伤了神,我守他会儿,瞧他睡熟了再过去。孩子们在那院儿呢,你去劝劝福保,别吓着他。”

    君保心里是有疑虑的,这几日虽说在牢里,善保却是吃得好睡得饱,这说吐血就吐血,说晕菜就晕菜,说虚弱就虚弱不过,因皇上赏了御医下来,善保“虚弱”些也是好的,君保话在肚子里也没多说,挑帘子看了善保一眼,才走了。

    福康安走他大哥的后门儿,也跟着沾光听了一回御审的案子,心里又酸又沉,总有些内疚。

    按说也怪不得他,索绰罗家这样人家的女儿,简直是白虎星下凡,谁敢娶啊

    他,他能不跟皇上说么

    那女的也是,落选就落选呗,难道落选就都不活了人家别人活得好好儿的,偏你就受不住去自尽

    害得,害得善保背了黑锅。

    遭了这番大难。

    福康安没什么精神,福灵安脸色也不好,那个阖该千刀万剐的花大是他步兵衙门的官兵

    富察夫人见哥儿俩一道回来,面儿上带着倦意,忙道,“可是累着了”

    兄弟二人先请安,富察夫人摆手让他们坐了,又命丫头端了果子点心给他们吃,福康安道,“额娘,没事,就是有些乏。今儿善保的案子过堂,听着叫人心里难受。对了,额娘,让丫头们收拾些补品,明儿我瞧瞧善保去。”福康安道。

    富察夫人忙问,“到底是怎么着了老大,是你们衙门审的吧”看向福灵安。

    福灵安虽不是富察夫人亲生,他生母早逝,自幼也是养在嫡母身边儿,感情融洽,不然也不会娶了郡主,这里多有嫡母帮衬。福灵安叹道,“额娘,别提了,万岁爷都去了。说起来也是善保家倒霉,要不说娶妻娶贤呢,老话断不会错的。他是冤枉的,害他之人就是他继母的阿玛,吏部尚书索绰罗大人。”

    “我的天哪,两家也是亲戚呢。”富察夫人唏嘘不已,“这也忒作孽了。为了什么啊总得有个缘故。”

    福灵安瞧了弟弟一眼,生怕母亲多心自责,还是瞒了下来,“还不是因着先前善保继母做的那些没脸的事儿,不说反省,倒恨上了善保,摆了个乌龙阵,幸而万岁爷圣明,才不使奸人得逞,还善保公道。”笑道,“福康安说的很是,善保挨了板子又在牢里呆了这几日,身子怕是撑不住了,福康安过去瞧瞧,也是应当的。”

    “善恶到头终有报。”

    兄弟二人自母亲那儿出来,很默契的去了小书房中,福灵安还是问了福康安一句,“善保这官司透着诡异,那个杂耍艺人,他是如何知道的还有,索绰罗大人身上的熏香,就算是他那胭脂铺子制出来的,铺子里熏香多了,怎么他就能认出是哪一种你去他家打听打听。”

    “我也正想问他呢。”福康安明白哥哥的意思,这件事,正着说得通,索绰罗英良也认了罪。可反着来想,更让人心里发寒。莫不是计中计

    福康安摇了摇头,“进士三年才一回呢。”谁会浪费这个机会不过如今善保也不比考中进士差,还扳到了一部尚书。心绪一时万千繁杂,如乱麻一般,理不出个头绪。

    福康安低声道,“他才几岁,照大哥说的,岂不是妖怪了。就是他叔叔,回京不过这几年,索绰家是何等家世,岂是他们能算计的应是赶了个巧。”

    “我也这样想。善保虽有几分聪慧,应该不至于此。”福灵安喟叹,“英良做了一辈子官,临了竟栽在善保手里。”

    “大哥,你瞧万岁爷会怎么判呢”

    福灵安拿起书案上一方紫玉麒麟镇纸,“不好说。哼,善保虽是苦主,却失于厚道了。”

    福康安撇嘴,不以为然,“他再厚道下去就要没命了,厚道”很有几分气愤。

    福灵安却似未闻,微勾了唇角,眼睛却在镇纸上流连,“原本,他已是拿到了英良陷害他的证据。这已经够英良喝一壶了。接着,他又将两家那点子渊源抖了出来,一个怨望,一个失德,光这两条大罪,英良死不足惜唉,不知道他家的爵位能不能保住呢。说起来,他家三儿媳还是表姨母的女儿,咱家的远房表妹,怕阿玛又要忙了。”

    福康安吃过早饭就去了钮祜禄家。

    善保瞧见他虽然还是爱搭不理,不过,这两日福康安尽是做小低伏了,如今善保大仇得报,心情也好,倒没说什么,依旧在床上趴着。

    “善保,好些没”福康安这是吵架后头一遭来善保家,一眼就瞧见当日善保拿回的相框,正摆在床头几上,不由愣了。

    善保一声冷笑,福康安回神,轻声道,“那天是我不对。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鬼上身了,只想着你给我一个人画才好呢,一时就赌气说了些伤你的话。善保,我们和好吧。”说着就去拉善保的手。

    善保撅着嘴,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子打量着福康安,刁钻的说,“这么容易原谅你,你不得以为我好欺负,以后有事没事的欺负我,反正我好哄,啊”

    福康安给他这种刁话气笑了,屁股坐床前的椅子里挪到床边儿,“这几天你可没少刺儿我,善保,你向来大人有大量,心胸宽广,就原谅我这回吧”还是得小小拍一记善保的马屁。

    善保眉眼弯弯的一笑,也不想再纠结于以前的事。

    福康安知道善保喜欢吃水果,带了一篮子红彤彤的草莓来,善保惊喜的问,“这个时节怎么就有草莓了”

    “是宫里赏的,我单给你留出来的。”福康安笑。

    灵雀搬了个细腰梅花凳来,红雁将洗好的草莓连同两杯香茶两碟细点心一并放好,笑道,“这草莓虽鲜,到底有些凉,大爷悠着些,别吃得太多,晌午还得吃饭呢。”

    “越发絮叨了。”善保笑嗔,“外头若还有,给二婶送些去,你们自己也洗些吃。”

    “奴婢已经留出来了,这儿就给太太送去。”

    善保将枕头竖起来,靠坐在床头,福康安担忧的问,“你屁股没事了不是挨板子了吗”

    “怎么不疼忍着呗。男子汉大丈夫,能为这一点儿疼就哭天抢地不成”善保振振有词,拿了颗草莓咬一口说,“我原本想着不是福大哥坐镇的衙门么,一板子没少挨,差点儿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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