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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和珅 第5节

作者:石头与水 字数:23377 更新:2022-01-09 09:24:30

    善保惊诧于君保的眼力,他素来是个心细的,想着君保刚远道回来就问起马全,莫非这人有不妥当之处,忙解释道,“是这样,忠勇公府上的老三,叫福康安的,是我在咸安宫的同窗。我本来想给福保寻个拳脚师傅,福康安知道这事,就主动帮我找的马全。听他说,马全以前是他二哥和硕额驸福隆安身边的亲兵,因护主而伤了腿脚,就做了他们府上的供奉。是福康安荐他过来的。”

    君保浓眉一动,“你和福康安关系还不错”

    善保倒不知该怎样答了,只得含糊道,“还好,有些来往。”

    君保久经官场,自然知道忠勇公府是何等显贵,倒不想善保不经意间结了这么一段缘,笑道,“那想来拳脚应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只能说真是流年不利

    倒霉的事一桩接一桩,医院真不是个好地方,每次去都会头皮发麻。

    16、磨合中的家族生活

    入夜,兄弟二人泡脚,红雁已经铺好床被,捧着擦脚布侍立在一旁。

    “不早了,红雁,你也忙了一天,去休息吧。”善保温声道。

    红雁半低着头,贝齿咬住浅粉娇嫩的唇瓣,声若蚊纳,“奴婢伺候大爷歇息再去睡。”

    福保向来没耐心泡脚,在盆里搅了搅,晾出两只白胖胖的脚丫儿,从红雁手中扯过擦脚布,笑着一抹,翻身滚上床,钻被窝里趴着枕头问,“红雁,你今天说话怎么这样小声啊,跟蚊子嗡嗡似的。”

    “奴婢本来,声音就不大。”红雁鼓了鼓脸颊,今天别的没干,倒是被二太太身边的嬷嬷教导了几句规矩。

    善保舒服的蜷起脚趾,半眯着眼睛,声音清淡,“你原来说话挺清脆,跟黄鹂鸟唱歌似的动听,本来挺大方,学什么扭捏,失了天然。”

    “奴婢是看其他下人都小声细气的。”红雁有些担忧的问,“大爷,家里现在这么多丫头使,您,大爷您不会赶我走吧”一个个打扮得那样漂亮伶俐,向来自视能干的红雁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了底,听嬷嬷说还要往大爷身边再派丫头。

    善保勾唇一笑,打个哈欠,“想什么呢。你就在我身边伺候,我的习惯你都清楚,日后再来其他人,这院子里的事儿还是都交你管,行了,放心去睡吧。”

    打发走红雁,善保收拾了也上床休息。福保裹着被子靠近善保,伏在善保耳边唠叨,“哥,你说二叔怎么忽然回来了二叔家的厨子真不赖,做的饭比红雁手艺好。”

    “哥,以后二叔就住咱家了么”

    “这也是二叔的家,你别混说。”善保闭着眼睛叮咛了一句,“我看你晚饭倒吃得不多,还以为你不合胃口呢。”

    “嘿嘿,点心吃多了。二婶拿了许多点心给我吃,我想给哥你留着,二婶说还有呢。后来吃饭,哥你也没吃到。”福保一派天真烂漫,把善保愁得够呛。

    善保睡不着觉,他担心来者不善。虽然如今家里穷得叮铛响,不过起码能自己做主,如今天下掉下个亲叔叔,反而不得自在了。可善保想来想去,这个家还真没啥值得人家贪图的。善保辗转反侧大半夜,天明才将将睡下。

    如今善保他们兄弟虽占着长房的名儿,毕竟失去双亲,而君保老婆孩子,一大家子好不热闹,倒显得善保兄弟是寄人篱下了。

    君保同妻子董鄂氏说了善保兄弟的不易,董鄂氏捏着香罗帕子拭泪道,“真是天杀的,世上怎么有这种恶毒的女人呢。姐善保斯文,福保活泼,都是极好的孩子,怎么就下得去手呢。表姐若泉下有知,不知如何伤心呢。”

    “这事暂且搁下,我自有法子。”君保慎重的叮嘱妻子,“两个孩子,你就多费心吧。若不是碰到族长家的小子,哪里想得到他们也吃了不少苦,万不能亏待了他们。”

    “我知道,哪里还用得着你单说呢。”董鄂氏眉间忧郁,叹道,“咱们刚进门,我都吓了一跳,这才十几年,家里如何破败成这样。再想到他们两个孩子无依无靠,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说着又是一阵啜泣,君保劝了几句,董鄂氏才渐收了泪,“今天忙忙叨叨的,或许是厨子的口味儿不合善保的胃口,看他没吃几筷子。赶明儿问问红雁那丫头,善保爱吃什么,也好比照着做了来。”

    君保一路车马疲乏,躺在床上,每个关节都透着酸乏,“善保是个心细的,有事,多问问他的主意没错。嗯,现在佳保的月例是多少”

    “雪丫佳保都是每人每月十两银子,他们各自的奶娘给收着呢。”

    “福保就按佳保的份例来,善保那里略添些,就三十两吧。”君保道。

    董鄂氏没多说,直接应下。

    “我想着,除了红雁,再添一个大丫环灵雀、两个小丫环碧珠、紫玉,另外四个粗使婆子过去伺候。你们院里的小厨房依旧留着,晚上念书或是饿了做些简单的饭菜也便宜。”

    “一切比照佳保小弟的份例就可,二婶疼爱我和福保,也不要太偏颇我们。”

    善保浅浅的笑着,一汪水漾的眸子清澈动人,董鄂氏在心底也得暗赞一声善保的好相貌,善保说话客气懂事,董鄂氏心中也有几分怜惜,拉了善保的手道,“你二叔这人,嘴笨,向来有话都憋在心里。原本半年前就得了信儿,你二叔病了一场,再有外官也能擅离职守,托了好些人才调请回京里。”

    “那现在二叔的身子无碍了吧”这样问着,善保却想二叔的路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宽,说回京就回京,还能摊上兵部侍郎这样的肥缺,不知道有怎样的后台呢。只是,如此有权势的二叔竟会对他们父亲的过逝毫不知情么

    “我那里还有同窗送来的老参,拿来给二叔补补身子吧。”董鄂氏刚要推却,善保已反握着董鄂氏的手笑了,“二婶,都是一家人,万不要客套生份了。我年纪还小,哪里敢用老参,也是白白的放着。二叔是家里的顶梁柱,身子上的事可不能轻乎,二婶若不肯收,岂不是叫我为二叔的身子悬心么”

    董鄂氏推辞不得,更觉善保贴心。转而又提起善保房内家俱摆设的事,“你二叔在云南当差时,那里深山茂林,得了不少好木料,过些天也就到京了。我想着,你喜欢什么样式的家俱,等工匠们来了,你亲自跟他们讲,这样才最合心意。还有,一会儿我差人给你送些摆设过去,你瞧着喜欢的就拿出来赏玩,原本我想帮你收拾,不过听红雁说你喜欢自己来,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善保笑应了。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董鄂氏道,“再有,我看你床上的铺盖都是松江布的,还是换了锻子吧。我这儿有几匹好的,做被褥最合适不过。京里比江西要冷得多,我琢磨着家里每人再添几件毛料衣裳,棉衣也得添,后天你休息,我叫巧月居的裁缝过来,省得耽误功课,我提前跟你打招呼,你可得给我空出时间来。”到最后,董鄂氏都不由笑了。

    “都听婶婶的。”董鄂氏考虑得很仔细,可见是用了心的,善保笑道,“我屋里的被褥不用再换了,婶婶有所不知,我这人有桩怪癖,喜欢细棉布,觉得穿着舒坦。只是学里多有人眼睛势力,才换了缎子衣裳出去。就是再添衣裳,缎子衣裳随便添个一两身就是了,其他的用松江布吧,我爱那个。”

    善保和董鄂氏聊得很投机,董鄂氏晚上跟君保报怨,“日后佳保有他大哥一半懂事,我就烧高香了。”

    “别跟我提那个畜牲,前天才考得他卫灵公篇,今天再问就忘光了,等子澄回来,估计得再从头教了。”君保也是一肚子的怨气,“想当年我跟大哥念书,虽比不得那些举人进士,也没笨到这步田地。蠢才蠢才”

    如今家里多了长辈,善保福保放学回家便先去给君保夫妇请安。

    董鄂氏在小厅里理事,雪丫也陪在一旁。

    两兄弟请了安,雪丫又跟堂兄堂弟问好,善保没见到佳保,笑问,“叔叔和小弟不在么”

    董鄂氏递了个果子给福保,呶呶嘴,“你叔叔刚从衙门回来就拎着佳保去书房检查功课了。”

    丫环端来茶水,董鄂氏笑,“喝点水吧,刚回来,饿不饿在学里可还顺利伺候的小子可还伶俐”

    “都挺好的。”善保见福保捏着苹果要吃,伸手拿过,对丫头道,“拿把削皮的刀来。”

    “让丫头们去做吧。”

    善保笑笑,“小事,以前也是我给福保削了吃。他还没换牙,牙缝大,几回吃苹果梨的牙缝里都会卡到皮。”

    善保手指灵巧,薄薄的一层果皮几可透光顺着明亮的刀刃蜿蜒而下,善保修长的指尖儿捏了仅剩星点儿果皮的两头儿,将一颗完美无暇的苹果递给福保,笑问,“大妹妹要不要吃”

    雪丫吞了吞口水,笑道,“本来不想吃,不过看到大哥削就馋了。”

    善保随手掂了掂果盘里的果子,挑出一个,“这颗里头坏了,丢掉吧。”又随手拿了一个削了给雪丫吃,雪丫惊奇的看那颗被善保捡出来的果子,左右观量,一样的圆一样的大一样的带着些可爱的红,怎么也瞧不出异样,不由问道,“大哥,哪儿坏了,明明好的。”

    善保把削好的给她,捏起那颗果子,拇指食指分在两侧,稍用力,“啪”的一声微响,苹果裂成两半,果然中间已经是黑色。连董鄂氏都吃惊,“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用眼看,手感,不一样的,坏的跟好的有差别。”善保笑着让丫环收拾了去。雪丫问,“大哥,你不吃么”

    “我都是饭后吃水果。”

    “这有什么讲究”

    善保逗她,“有助于增肥,我好像太瘦了。”

    雪丫摸摸自己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儿,有些羞,不过偷眼瞧大哥仍然是一脸正人君子的斯文,不像在笑话她,暗暗记下这个法子。才说,“大哥,你吃得太少了,我看佳保都比你吃得多。”

    “对了,听红雁说以前都是吃素油,可是吃不惯荤油,我让他们改了。”董鄂氏亲切的问,“还让他们买了鸽子作汤,这倒是滋补的。”

    “婶婶费心了。”董鄂氏有心安排,善保很是感动,“吃什么都一样的。是我看书说荤油太腻,吃得太多对心脏不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改了。”

    善保天生长了一张渊博的脸,董鄂氏不仅深信无疑,反倒是心有余悸,“唉哟,这也不知道,要不要请御医来把把脉。”

    “婶婶,没事的。荤油吃多了容易胖,人一胖,各种病也就找来了,尤其上了年纪。你看外头多有富态的老爷太太,不但模样不雅,多有身子带病的。俗语说千金难买老来瘦,老来不瘦疾病稠可见瘦些有利于健康。”眼角余光见雪丫又在嘟嘴捏自己的小圆脸儿,善保忍不住乐,“大妹妹,你还没长开呢,过两年大些自然就瘦了,现在这样才讨人喜欢。咱们家里没胖人,从遗传上说,你也不会胖。你有空跟让叔叔教你几套拳脚,即健身,以后也不怕被人欺负。”

    雪丫撇嘴,“那也得阿玛肯教呢,只会说女孩子,没事儿绣绣花看看书学什么拳脚根本就是看不起女儿。”

    “雪儿,别胡说。”董鄂氏笑嗔,“你阿玛满心疼你,女孩子可不就得斯斯文文么。”

    “佳保早说了一会儿跟大哥一块比弓箭,学射箭总没事吧。”雪丫抱着母亲的胳膊,紧贴了撒娇,“额娘,就让我学嘛。”

    屋里人正在说笑,飞燕小步进来,面上带了几分焦急,“太太,外头传话进来,说老爷要罚小爷呢。“

    董鄂氏大惊失色,攥着女儿的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念叨,“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婶婶,外头人多,别冲撞了婶婶和大妹妹,我去劝劝。婶婶放心,定把小弟全须全尾的给您带回来。”

    君保正黑着脸检查佳保的功课,寸把宽的戒尺放在手边,听佳保结结巴巴的背,“子,子,子曰君子,君子矜矜而不争,群群”

    呯的一声,戒尺被拍在几在,震得几上茶盏乱跳,小佳保脸都白了,一惊一吓,更忘了下言。善保站在窗外,制止住要通传的下人,整整衣襟,举步进去,带着三分温润三分斯文三分和悦,温声道,“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庄重自持,与人无所争,以和处众但不拉帮结派。”笑着摸了摸佳保的头,对君宝道,“叔叔,我们放学了。”

    “怎么比往日晚这许多呢”面对着善保,君保还勉强给了个好脸色。

    “昨日的功课,学里先生批改了,留下我讲解了一番,故而晚了这片刻。”

    君保点头,又长叹一口气,指着垂手而立的蔫头搭拉的佳保,失望而无奈,“你瞧瞧,昨天我吩咐了叫他背诵,孔夫子这几句话,就愁死他了。”

    “叔叔,念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您这样严厉,佳保吓得话都说不利落了,哪里还记得孔老夫子的话。晚上我没事,叫佳保过去,我教他背,念书就跟习武一样,各有诀窍,倒不是佳保笨,兴许是没找对法子呢。”善保笑劝道。

    “你少来糊弄我,严厉严师出高徒,这样不成器,就是还不够严的缘故”君保显然喝不进这迷魂汤,指着佳保骂道,“若不是心虚,怕什么抬头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善保咂咂嘴,转而一脸正色,严肃的道,“叔叔言之有理。要我说,这种不好好念书的,就该一顿板子打烂屁股,都不值得心疼。”

    佳保闻言马上瞪了溜圆的眼谴责的看着善保,大哥好坏哦。

    善保接着道,“按理说,叔叔管教小弟,断无善保说话的份儿。只是忍不住为小弟叫屈,这刚千里迢迢的回到京城,家里也乱糟糟的,哪里真有个清静时候给小弟静下心念书呢。先生未到,平日里叔叔要去衙门、我和福保要去学里,家里就剩婶婶和大妹妹,小弟读到不解处也没个人请教呢。再者,我看小弟这两天眼底发青,怕是刚换了地界儿,不习惯,晚上睡不好。磨刀不误砍柴功,叔叔容小弟先适应了环境,养好身子再念书,也事半功倍呢。”转身倒了一盏温茶奉上,善保笑问,“叔叔说呢”

    君保慢呷一口茶,若有所思,打量着佳保惊惧的小脸儿,好像是瘦了,心里一软,叹道,“罢罢,你大哥给你说情,就饶你这次先玩儿吧,待子澄回来再接着念书。”

    佳保大开了眼界,这位大堂兄三言两语就免了他一顿好打,真是厉害。想到约好比试弓箭的事,兴致勃勃的望着善保,只是在阿玛跟前,不敢放肆。可是善保在君保跟前一直絮叨些没用的,君保不由着急的偷扯善保的后背衣衫。

    这点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君保的眼睛,君保冷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什么事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见不得人么”

    佳保嘎巴嘎巴嘴,刚刚大哥说他身子不好免了打,若他说去射箭,阿玛定是一顿好骂,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急了一脑门子汗。善保拉着佳保的手笑道,“是昨天佳保说叔叔武功盖世,尤其弓箭,连珠九箭,更是令人钦羡。叔叔不知,侄儿于骑射上平平,想请叔叔指点一二呢,就是不知叔叔什么时候有空。”

    佳保连连点头,原来话还可以这样说啊。

    君保哈哈一笑,起身带着他们兄弟去园里的小校场。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17、福康安的糖衣炮弹

    吃过晚饭,佳保跟去了善保的院子玩儿。

    “佳保这回真找着玩伴了。”董鄂氏派了个丫头跟过去伺候,笑道,“还没问呢,听说刚刚孩子们比试弓箭了,怎么样谁射得最好”

    丫环奉了茶来,佳保端了一盏,细细的吹浮着,笑了笑,没说话。董鄂氏猜道,“我看是福保拔了头筹吧”

    “你怎么不说是善保,他年纪最长。”

    “善保”董鄂氏自己先笑了,“善保那孩子,文文弱弱,书生一样的斯文。他那双手,比我的还嫩,不说别人,你看佳保的手成日引弓射箭,硬梆梆的。”

    佳保笑着摇头,“真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善保的骑射,真当好好下功夫。”

    夫妻二人在灯下说话,真到申时,都不见佳保回来。董鄂氏无奈,差丫头去叫了一回。

    佳保穿着件毛料的大氅回来,笑嘻嘻的给父母请安,董鄂氏嗔道,“你大哥二哥也都在府里,什么时候玩不行,连觉都不用睡了,明天哥哥们还得上学呢。”

    “额娘,大哥给我讲论语了,哪里是在玩儿。”佳保得意洋洋,他今天射箭第一,那些呆板无趣的圣贤书给大哥一讲也没那么枯燥了,若不是丫头来叫,佳保都想跟着哥哥们一块儿睡。想到这儿,佳保倚贴在董鄂氏的身边,央求道,“额娘,我也搬去跟哥哥们住,成不成”

    董鄂氏摸摸儿子光亮的大脑门儿,笑道,“怎么想到跟哥哥们一块儿住了”

    佳保眼珠一转,“方便大哥教我念书,我也能教大哥弓箭。”

    “过几天,子澄就回来了,再念不迟。”君保态度和霭许多,只是依然板着脸。

    佳保噘嘴,嘟囔道,“余先生根本不会讲,好端端的一篇文章非要东扯西拉,听得人直打嗑睡,还不如大哥讲得明白。以后我找大哥教我,余先生就帮阿玛您处理公文好了。”

    “不知好歹的孽帐,你说什么”

    君保一声厉喝,吓得佳保周身一颤,头扎在额娘怀里,董鄂氏忙劝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吓着孩子。”轻抚着儿子的脊背问,“余先生是进士,可比你大哥有学问呢。你大哥都教你什么了,来,说给额娘听听。”

    “就是论语。”佳保说着,就摇头晃脑的背起来,听着琅琅童音,君保的气也渐渐平了,佳保声音一落,董鄂氏揉着儿子的脸,欢喜道,“背得真好。这是你大哥教的。”

    “嗯,大哥说了,念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来,急不得,明天他再教我新的。”佳保得了理,守着额娘,说起话来底气十足,“阿玛总骂我笨,怎么大哥教一遍我就记得了”

    君保瞪眼指着佳保道,“又给你脸了不是你大哥晚上还得做功课,你别总粘了去打扰他念书。”

    “大哥说他早念会了。”佳保羡慕又佩服,“阿玛,你没见大哥给我讲课,根本不必看书,闭着眼睛就记得住。真厉害。”

    董鄂氏笑道,“大哥这么关心你,有没有跟大哥道谢”

    “都是兄弟,说那个干什么。”佳保摆了摆手,豪情万丈,“阿玛额娘,你们早些安歇吧,我也去睡觉了。”

    佳保欢喜着去歇息,君保这颗老心哪,扑通扑通的,七上八下,犯寻思,他那位善保大侄儿怎么调教了他的傻儿子,这才一个晚上,怎么就脱胎换骨了

    倒不是君保不信善保,也不是叔侄关系有隙。君保毕竟久经世情,才会有此疑虑,不是善保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让他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素未谋面的叔侄,这才几日,就亲近的跟早在一块儿住了几百年似的。君保回京前打听了许多事,自己也做好了善保兄弟不大容易接受自己的心理准备,出乎意料,顺利的让他觉着像在做梦。

    试问,孤苦无依的兄弟两人,突然天上掉下个亲叔叔,除了缺心眼儿的傻子,谁能不心疑善保这样精细的人,任是表现出无所猜忌,执子侄礼,一步不多走,一句不多问。善保这种表现,反倒让君保愧疚之余更加心虚。不过君保历练多年,心内不安,却能稳得住。

    “善保真是有心了。”儿子长进,董鄂氏倒没多想,满心喜悦,笑着说出自责的话,“我也没留心,以后得让厨房备些宵夜点心,孩子们这样用功,可别累坏了身子。”

    听着妻子的话,君保的心更加不塌实,只盼着自己的智囊余子澄早早归来。

    余子澄没来,钮祜禄府上却等来了福康安。

    福康安消息灵通,耳闻善保的二叔回京,这次也是特意上门拜访。

    善保正在园子里练习弓箭,听到回禀,看君保没额外的吩咐,便吩咐引福康安进来。福保已经凑在佳保身边嘀嘀咕咕的说福康安武功多么厉害,骑射如何精湛,大内侍卫武林高手云云。

    “大哥还有这样武功高超的朋友啊”佳保张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望着善保,似乎不大信,他还以为大哥的朋友都是书呆子呢。

    善保被这种无邪天真澄澈的小白痴目光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引弓便是一箭,回头嗔道,“难道你大哥的武功很差么”

    “俺的娘啊”引路的小厮抬头见翎羽箭携风迎头射来,腿一软瘫在地上,恰到好处的躲过一劫,翎箭直逼后面的小喜子,小喜子一声尖利的惊叫,扑愣愣的惊飞树上多少鸟雀,紧紧抱着手里的锦锻包袱,以为自己就此红颜薄命。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福康安不慌不忙探手,曲指一弹,“铮”的一声轻响,箭头略偏,斜飞出去插在地上。

    君保豹眼圆睁,怒瞪善保,抬手扇了善保后脑一记,善保踉跄几步,差点跌到地上,听君保寒声训道,“射箭不看靶子,你看哪儿呢”

    福康安已经近前,扶了善保一把,爽朗笑道,“怕是善保想试试我的武功。”

    “别胡说,”善保甩开福康安的手,一脸懊恼揉揉后脑,“不小心射偏了。幸好没伤到人。”又给福康安引荐,“这是我二叔,刚回来,你以前没见过吧。”

    福康安见过君保,君保见哆里哆嗦的小喜子手上还拿着东西,笑道,“想来你们有话说,善保,跟福康安去你院子里说话吧,今天你就先练到这儿。”

    善保如蒙大赦,这几日放了学二叔总是拽着他练弓箭,强度不是一般的大,手上磨出血泡,写字都打颤,饶是这样,君保也只一句开始练习都这样。堵得善保百般苦处也说不出。

    如今福康安一来,善保打心眼儿里欢迎。

    红雁自是认得福康安,请了安,扭身去泡茶。福康安随兴的打量着善保的房间,家俱还是老样子,只是摆设换了,从博古架上的陈设,到书案上的文房四宝到镇纸笔筒都透出雅致润泽,绝不是大街上的便宜货。

    善保递了一盏茶,福康安接过,上等薄胎雪瓷盏,边儿上描着细致清雅的兰花纹络。茶盏中的液体清碧芬芳,只闻味道,便知是好茶。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福康安双腿叠起,漫饮茶香,悠悠然。

    善保嗔他一眼,“可真是废话。你怎么有空来了”

    “天越来越冷了,给你做了件狐裘顺道拿过来。”福康安理所当然的模样,搁了茶盏,拉着善保起身,又唤小喜子进来。

    小喜子犹为善保的箭法心有余悸,捧着包袱道,“几日不见,大爷就成神射手了。”

    善保歉意一笑,“吓坏了吧,这是赶寸了。”

    “偏你话多,怕什么,就善保这二两劲儿,真射你身上也不过挠痒痒罢了。”福康安横小喜子一眼,从包袱里展开一件雪白的狐裘,柔软的毛皮,天光下泛带着一丝浅浅的亮银色,平添了几分华丽高贵。善保见过的好东西有限,也能觉出这衣裳难得,连连推却道,“我又不缺衣裳穿,跟你说了不许带东西来,这样贵重,我不要,你拿回去吧。”

    福康安单手扳过善保的肩,裘衣展扬中带出一缕盈香,披落在善保的肩头。善保正大白眼的翻福康安,福康安浑然不觉,上下打量着善保,善保天生一张瓜子脸,一双水润清眸,顾盼神飞,高隆的鼻梁,薄削的唇,雪雪白的皮肤配上这件银狐裘,真如画中人一般。福康安击掌赞叹,“我的菩萨,这衣裳也只有善保你配穿了。”

    小喜子紧跟着拍马屁,“大爷穿这身真俊啊。”

    善保翘着嘴巴嗔怪道,“行了,你还是拿回去吧。”说着就要脱了去,被福康安按住了手。见善保右手掌缠着纱布,中指食指也包裹得跟蘑菇似的,咳一声,一面给善保系好裘衣上的珍珠扣,一面问,“手怎么了,不会是练弓箭伤的吧”

    “我还是头一遭见人有射箭把手伤成这样的。”福康安无视善保的臭臭的脸,怡然道,“这衣裳就是照你的身量做的,别人也穿不了。做都做好了,我辛苦的送过来,你就别娘们儿兮兮的不爽快了啊。”

    “没听圣人说么,君子之交淡如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衣裳尺寸的”善保穿着,竟然没有不适感,长短肥瘦恰合身。

    “看一眼就知道了。”福康安笑着执起善保的手,佯叹道,“可惜啊可惜,好一双销魂手就这么”

    “该死的,你说什么”善保左手揪住福康安的耳朵,狠狠的转个圈儿,冷笑,“再说一遍给小爷听听”

    “善保善保,说着玩儿的。”福康安嬉皮笑脸的求饶,善保狠狠一拽,福康安顺势就扑到善保怀里,心里暗自得意要占善保的便宜,接着小腹一阵巨痛,被善保的曲起的膝盖顶个正着。福康安倒吸一口凉气,伸手一弹善保的手腕,善保手腕一麻,松开福康安的耳朵,冷笑不语。别以为清朝真就封建了,在这时候,狎戏子玩男童也是一种风流韵事,算个毛啊。不似如今社会,为此还要打无数口水仗。不过就是得小心,最好是狎人,而不是被狎。

    福康安哭笑不得,倒是他先口舌轻薄惹恼了善保,弯着身子抱着肚子拧着眉毛唉哟,“唉哟,善保你来真的啊,痛死了”

    小喜子凑上前,一脸的赤胆忠心,“爷,奴才给您揉揉。”

    福康安单掌覆住小喜子那张八字眉眯眯眼的巴掌脸,一脚把人踹出去,骂,“不长眼的东西,滚滚滚”

    善保“扑哧”就笑了,“我没用大力,装什么装。来了就好好说话,倒越发不稳重了。”拉过福康安的手,朝着太师椅一呶嘴,“坐下,咱们说会儿话。”

    福康安没像往常那样留下用饭,天略黑便告辞了,临走还去给董鄂氏请了安,很有大家风范。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18、忠勇公府的郁闷行程

    董鄂氏近来百事繁忙,幸而善保兄弟是个省心的,饶是这样,家里要整理的事务也是千番头绪以待整理,银子更是如流水般花出去。

    斜倚着软枕,董鄂氏盘坐在烧得暖哄哄的炕上翻着帐本子对帐。

    郑嬷嬷轻手轻脚的捧了碗燕窝羹进来,笑道,“太太先歇歇吧,这几日劳神得厉害。奴婢亲自去小厨房做的,且喝几口再忙。”

    董鄂氏伸手示意,“嬷嬷坐吧。”疲倦的捏了捏眉心。

    郑嬷嬷站在董鄂氏身后不轻不重的给董鄂氏揉捏着肩膀,叹道,“这京城什么都贵,物价高得离谱。我看这里一个月倒比咱们在江西两三个月的花销了。”

    董鄂氏端起青花瓷碗,捏着银匙慢慢搅着,笑道,“天子脚下,难免的。”

    “太太,我听说,”左右瞧着无人,郑嬷嬷伏在董鄂氏耳际悄声道,“大爷手里捏着五个庄子呢。”

    “嬷嬷”董鄂氏不悦的皱眉。

    郑嬷嬷是董鄂氏的奶娘,自恃身份,继续说道,“是奴婢跟红雁那丫头打听出来的,奴婢一心为太太着想,现在不比以前啊,添了这些人口,光每天的嚼用得多少呢。家里以往置办的庄子铺子都远在江西,因要回来,也都出手了。太太,这坐吃山空也不是个长法儿呢。如今大爷二爷不都是指望老爷太太嘛,太太您一片慈心要奴婢说,二爷是个老实的,大爷肚子里的心眼儿可不能不防,再者他一个爷们儿,难道也知道打理庄子如今既是老爷太太当家,这也没分家,也没他一个小爷攥着产业,干吃叔叔婶婶的理儿呢。”

    郑嬷嬷越说越不像,董鄂氏将碗重重的放到桌上,拧眉斥道,“禁声。”嗔奶娘一眼,董鄂氏还是给她留了几分颜面,低声道,“嬷嬷说得是哪里话,那是老爷嫡亲的侄儿,我的表外甥,这话亏不亏心哪。如今大哥表姐都过逝了,善保福保理应跟着叔叔婶婶过。再说当年,是我跟老爷对不住大哥表姐嬷嬷真是越发不醒事了,叫老爷听到你这些话,大家的脸面就别要了还有善保那孩子,对老爷和我,孝顺恭敬,对雪丫佳保,也是兄友弟恭。还有什么好挑的,嬷嬷别是因为善保头一天折了你的面子,就说出这些不堪的话来。”

    郑嬷嬷满心委屈,捏着帕子一抹老泪,哽咽道,“我的太太哟,老奴这颗心还不是一心为了主子”

    “好了,嬷嬷也累了,下去休息吧。”董鄂氏挥了挥手,郑嬷嬷帕子捂了脸,一抽一抽的哽咽退下,董鄂氏也没了喝燕窝的心思。

    大丫环飞燕挑帘子进屋,揉蓝衫子杏黄裙,脚踩浅杏色绣碧莲的绣鞋,走路无一丝声响,轻声问,“太太,这手炉再添几块儿炭吧。”

    飞燕拿走珐琅描金的小铜手炉,董鄂氏淡淡地叹口气。

    善保每日除了念书,便是被君保逼恳着练骑射,偶尔福康安也会过来,时不时差人给善保送东西。

    董鄂氏端坐在右上首,听小喜子回禀,“这是宫里赏下的柑桔,我家三爷说,这东西原本寻常,只是在冬天倒成了稀罕物,差奴才送来给府上老爷太太小爷格格们尝个鲜儿。”

    “多谢你家三爷想着了。”名义上是送给府上的,实际上倒是冲着善保来的,董鄂氏笑着打赏了小喜子,倒有些发愁了,晚饭时跟善保说了福康安送东西的事,“善保,我想着,人家福康安来咱家就没空过手。不如你什么时候过去道声谢,我备些东西,就当还礼了。”

    善保捏着一双红木包银的筷子,长睫一闪,看向董鄂氏,笑道,“我早跟福康安说了,不准他带东西。他这人,别人的话都是过耳风,再也听不进的。没事,婶婶,我心里有数,不用回礼。”

    “没这个道理。”君保训道,“咱家难道是不懂礼数占人便宜的家风你跟福康安熟识、关系近,是你们之间的事。人家好意送来东西,就是两个家族之间的交往,焉有不回礼的道理小事明白,大事糊涂。”

    董鄂氏担心善保脸皮薄,忙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温声劝道,“你叔叔话粗理不粗。这样吧,你打听了什么时候福康安有空,过去拜访一趟。飞燕,百合鹌鹑汤给善保盛一碗,味儿不错。”

    善保一笑应下,温驯的模样。

    福康安和他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那人别有所图,还不还礼估计福康安根本不放心上,那人是在放长线。只是借此试探叔叔婶婶的态度,倒是很令善保满意。

    善保在富察府上很有名气,福康安送东西总要经他亲娘的手,富察夫人见儿子对这人上心,也打听过。

    福康安将善保说得真跟风雨里的小白菜儿一般可怜,富察夫人听说善保来了,特意一见。

    善保一身宝蓝色的夹棉锦衣,头戴六合小帽,乖巧的给富察夫人请安。富察夫人一身天青色绣兰草旗装,襟口挂一串珍珠链子,颗颗饱满圆润,小拇指大小,一看便知是上等成色。梳着小两把头,插了几根碧玉簪,雍容贵气。笑着命他上前,拉着善保的手仔细观摩,连连点头,“是个可人疼的孩子。我常听老三提起你呢,有空就来玩儿,当自己家一样,不要拘谨。”

    富察夫的手软且暖,白润似脂玉,保养得极好,善保眼睛弯弯的笑着,“我早就想来给伯父伯母请安,只是我家琐事不断,抽不开身。以前我身上不好,福康安常去看我,帮了我不少忙。他在学里就是有名的文武双全,心地还这样良善,我早想来跟伯父伯母道谢,虽说家贫,过来就是我的一片心呢。我都在想,什么样的父母教养出福康安这样优秀的人,如今一见就明白了,伯母真是慈善。”

    富察夫人笑不拢嘴,“这孩子真是嘴甜,珠儿,拿点心来,今儿刚做的,你尝尝。”说着递一块儿给善保。

    善保双手接过,捏着吃了,拿帕子揩揩嘴角,赞味儿好。

    说着话,福康安的弟弟福长安到了,福长安一身大红的缎子袄,袖口领襟都缀着貂毛,小豆丁一个,圆滚滚的扑到富察夫人怀里,奶声奶气的叫“额娘”。

    福康安想到什么,忍了笑对弟弟道,“老四,你不是常念叨善保么这不善保来了。”

    福长安猛得跳下榻,摇摇摆摆的扑到善保跟前,善保生怕他摔着,双手扶住。福长安眨巴着眼睛问,“你就是柿子哥哥啊”

    善保囧,这叫什么称呼一屋子们都笑了,福康安笑着解释,“长安喜欢你家的柿子呢,不敢给他多吃,他嘴里常念叨你。”

    善保笑着捏捏福长安的小脸儿,又软又嫩跟水豆腐似的,忍不住低头抱住亲亲,笑道,“我家还有呢,下次带来给你吃哦。”

    自袖中拿出一张礼单奉上,笑道,“以前家里什么都没有,只得摘篮柿子表表心意。现在我叔叔回来了,家里有了长辈,听说福康安对我和弟弟的帮助,很是感念。这是叔叔婶婶备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是我们的心意,您留着玩儿吧。”

    “这孩子还这样客气。”富察夫人略略点头,身边丫头接过。对善保笑道,“晌午留下一道用饭,我一见你这孩子就投缘。爱吃什么,我叫他们做了来。”

    善保哪里肯点菜,笑道,“我什么都吃,不挑嘴。”

    “额娘,善保喜欢吃鱼,家里不是有宫里赏下的青海鳇鱼么正好儿子也馋了,借了善保的东风。”福康安在一边搭言。

    善保忙道,“听说这种鱼一年才长一寸,太珍贵了,留着给老公爷补身子吧。”

    富察夫人笑,“哪里有这些讲究,还多着呢。对了,难得你阿玛在家,你先带善保过去请安,回来咱们再说话。”

    善保跟在福康安身边,想着这家子人并不难相处。福康安指了府里的建筑给善保看,长廊、湖石、敞轩、风雨亭以及应景的花草树木,着实让善保开了眼界。

    傅恒很和善,话间善保才知道原来他叔叔曾做过傅恒的亲兵,既然两家有此渊源,善保有心奉迎。傅恒喜他伶俐,考校了善保几句功课,见善保答得还好,又用满洲话同善保交谈,再换了蒙古语,善保本尊向来注重外语的学习,傅恒听善保说得流利,连连点头,嘉许的看了眼福康安,赏了善保些笔墨纸砚。

    待出了书房,善保十分难为情,仰着头对福康安道,“本来是给你送东西的,老公爷这样客气,又给了我一堆。”

    “给你就收着呗。”福康安拉着善保的手,“你跟谁学的蒙古话啊,比我说得都好。”

    “学里教摔跤的先生就是蒙古人。”

    “去我院里玩儿吧,看你规矩得跟小老头儿似的,跟往常不一样。”

    “自打我叔叔回来,你到我家还不一样,装得跟实际上哼”善保皱着小鼻子,哼出一个长长的不屑的鼻音。

    福康安笑着挎住善保的脖子,按在怀里笑,“真可爱,你比福长安还可爱。”

    “唉哟,快放开,我脖子要断啦”

    两人嘻嘻哈哈的到了福康安的院子,善保惊得合不拢嘴,瞪圆了眼,“天哪,福康安,你院子比伯父伯母的正房还大呢。”连带了小花园小校场,估计能跑马了。

    福康安笑,不以为然,“我五岁就学骑马,那时年纪小,没人带我出去骑,我就闹着在家骑,府里都是规建好的,也没那么大地方。后来额娘阿玛拗不过我,两个院子并一个,弄了个小校场哄我玩儿。前头是我二哥的院子,西边儿是大哥的院子,南边是小弟的,不过他现在还小,得过两年才搬。我们兄弟四个都挨着。”话中都透出亲密,福康安引着善保穿过校场,进入正房客厅。不愧是乾隆年间第一名门,清一水的黄花梨木摆设,雕花描金,奢华尊贵,叹为观止。

    善保就像个土包子一样坐在榻上扭身去摸榻靠背上百子千孙的浮雕,语气中带着一丝讶然和好奇,“这就是黄花梨木啊,”凑上去闻闻,“也不香啊,我听人说这种木头天生就有沁人心脾的香味儿。”回头看福康安,不会是假的吧。

    “以讹传讹,又不是千年的黄花梨,哪里来的香味儿。早在解封的时候就都散尽了。“福康安拉善保坐好,侍女已经捧来香茶,善保一抬头,我的乖乖,那叫一个娇俏秀美,小脸儿都能掐出水来。奉了茶,侍女无声无息的退下。福康安递了茶给善保,善保捧在手里,传闻中的鱼子纹哥窑瓷,善保忍不住叹,“华仪美器。这要是失了手,卖了我都赔不起。”

    福康安大笑,“哪儿能,善保总比一套茶具值钱。”善保嗔瞪他,福康安再笑,“快喝吧,茶冷就不好喝了,尝尝,这是上等龙井。”

    善保细品过,很实在的说,“比我家的茶叶好喝。”

    “你还真实在,皇上拢共也才得了十来斤,我央磨了半天才分了一斤,能不好喝”

    “哦,那再来一杯吧。”善保看福康安错愕微张嘴,笑眯眯的追问,“难道你家茶水不管够真小气。不像福康安的风格哪。”他向来当福康安当冤大头的。

    福康安没好气的瞪善保,“真服你了,喝一肚子水一会儿还吃得下饭我送你一罐子,行了吧”

    “唉哟,却之不恭哪。”善保笑眯眯的,扭扭屁股,榻上不知铺了多少层褥子,软和的很,“你这屋子收拾得真舒坦。”

    “都是丫头们弄的,我对这个不在行。”

    想到那俏生生的小丫环,善保感叹一下福康安的艳福,胳膊肘拐了福康安一下,凑到福康安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话,“明年选秀,你该大婚了吧”

    耳朵被热呼呼的呼气,福康安从耳朵尖儿一直搔痒到心尖儿上,揉了又揉,推开善保,“这也值当大惊小怪。”

    “嘿嘿,我是在想给你准备什么大婚礼物呢。”面对福康安鄙视的目光,善保讪笑,“好奇好奇嘛,说不定你会娶公主呢。”

    “别胡说,我二哥已经尚主,我断无可能再尚主的。”福康安道,“你操哪门子心,怎么打听起选秀的事儿了,你叔叔家的女儿要待选么”

    “什么啊,我妹妹才十岁,还早着呢。”善保道,“若是我妹妹,我也不盼她嫁得显贵,哪怕男方门第一般,以后家里帮衬些,也能过日子。关键是要人品好。我妹妹性子活泼,大家族规矩多,她不一定适应。”

    “真是的,照你说我家就是洪水猛兽了。”

    “喂,福康安,你别歪曲我的意思行不行”善保搡福康安一把,没推动,倒被人握住了手,“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要是有妹妹,也就明白我的担心了。”

    福康安展开善保的手心打了一记,笑道,“真是个傻瓜。大家族不好,那世人熙熙攘攘所为何来你别傻了,小门小户难道就没有烦恼,你过过为一日三餐发愁的日子,就算守着圣人,吃不上饭,肚子照样会饿。就算我说得过了,你家断不可能将妹子嫁给吃不上饭的人家,退一步讲,咱们满人只要争口气的都会作官,你家也是有爵的官宦人家,总得找个门当户对的吧。可你想想,男子汉大丈夫,有报复有出息的谁不想往上爬,高官厚禄,封妻荫子,你觉得俗吗一点儿都不俗,拿你说吧,你叔叔没回京时,你跟福保都走着去咸安宫念书,现在呢,不但骑马,还有小厮跟着伺候。现在若让你再走路,你还愿意用两条腿走么人都是一样的,有骑马的本事,就不会走路。像你说的那种一般的、需要岳家帮衬的人家,我是看不出哪儿好我要是有姐妹,断舍不得姐妹嫁去吃苦。人品好,人品好当不了饭吃。男人就得有本事。再说,难道有本事的男人人品就差了,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福康安眼中带着几分冷峻,正色看人时,很有几分气势。善保摇头,“你说得也有点儿道理。人天生就有往上爬的欲望,要不是这种欲望,估计现在人类还在花果山吃桃子呢”

    “什么桃子”

    “人是猴子进化来的嘛,猴子不是喜欢吃桃子嘛。”

    “胡说八道,女娲造人。”福康安板着的脸逐渐变臭,仿若善保侮辱了他的祖先。不,这小子说所有人都是由猴子变来的,简直是污蔑人类起源。

    善保忍着笑,“我们怎么扯到猴子身上来了。”跟老古董谈这个估计把口水说干,福康安依旧会坚持是女娲把他祖宗捏出来的。眼睛四下打量,手边儿放着翡翠荷叶盏,里头搁着几只王母娘娘的蟠桃,善保眼睛一亮,拿了一个,洗得很干净,底下碧青到了尖儿处晕出一抹粉红,秀色可餐。

    “这个时候还有桃子,真难得。”善保拿起一个,先让福康安,福康安道,“你吃吧。”猴子。

    “一个得有半斤了,我哪里吃得掉,拿刀来,一人一半。”没外人在时,善保很自在,把盘里个桃子都掂了又掂,我靠,拿尺子量出来似的,一般大小尺寸重量。

    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拔出来,寒光凛凛,锋芒毕露,切下去,如热刀过油脂,连桃核都一分为二,善保吓一跳,“真是把好刀。”

    一条蚕丝绫帕擦拭过锋刃,还刀入鞘,福康安包容的一笑,“金玉其外,不一定败絮其中。”呐,大的给你。

    善保默默的吃着桃子,今日他处处居了下风,还被福康安讽刺个正着,真是失败的行程。

    19、善保的计量和请安

    君保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他从未在京都任职,不过在兵部站住脚并不困难。坐稳了兵部侍郎的位子,君保就开始打算解决索绰罗家的事。

    这并不只是财产的事,关乎钮祜禄家族的尊严。所以,当初,钮祜禄家的族长替善保出头了。

    一个家族不论是否显贵,万不能表现出软弱,一次软弱,转身便有一万只脚踩上来,人人都以为你好欺。

    余子澄也到了京都。

    外面鹅毛大雪,室内暖如三春,羊脂玉的瑞兽香炉里点燃着上等沉香,袅袅升起,幽婉馥郁,醒神健脑。

    君保和余子澄坐在上首,善保位于君保下首,君保道,“我多年未曾回京,索绰罗家也是姻亲,很该前去拜会。就订在后天吧,你去学里跟先生说一声,那天别去学里了。”先礼后兵,只看索绰罗家识不识趣了。

    “是。”善保轻声道,“叔叔,我外公回京述职,再过一个星期,不,五天,再过五天就到了,要不要等外公回来,一道过去。”索绰罗英良不但官居一品尚书,关键身上还有三等侯爵的爵位,善保担心君保份量不够,会叫人小瞧。

    “这,毕竟是咱们钮祜禄家的内务”君保有些踌躇,余子澄倒是对善保刮目相对,劝道,“大哥,我看善保说得有理。只是,善保,老大人可知道这些事”人家愿意出头儿么听说你娘是庶出,在你外公心中够不够份量这可是得罪人的事。

    善保双手放在膝上,捂着个小铜手炉,一副乖巧的模样,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世上的事哪有万全的把握呢,我尽量去跟外公说吧。外公不只我额娘一个女儿,也不只我一个外孙,我这无父无母的孩子求到他头上,他若是拒绝,我也没办法,只是见微知著,未免寒了亲人的心哪。”

    余子澄的心先寒了一下,又见善保对君保扬起脸,只是一个侧脸,漂亮的像早晨带着露珠儿的鲜花,善保抿嘴一笑,既天真又无邪,“再说,不是还有叔叔么我虽然没做过官,不过平日里为人处事,也多希望多个朋友守望相助,咱家和外公家,总比朋友近些。于公于私,外公都不会拒绝。”人情薄如纸,可血缘是铁打的,我要跟索绰罗家翻脸,外公难道还愚蠢到妄想获得索绰罗家的友情与谅解可他如果不帮我,他还会失去钮祜禄家的亲情,这样简单的取舍,对于河道总督不会是难事。

    善保说得兴起,忽然发现周围的空气变了味道,两位叔长的眼睛里透出惊诧与防备,赤裸裸的好不伤人。善保马上自醒,他等这个机会等得太久,以至于忘形,苦笑一声,善保指着头上淡去的长疤道,“上次去被小额娘砸的。有次我病了,没银子看大夫,福保去要钱,挨了耳光被赶了出来,等我醒了,家里米缸里只剩一捧高梁面。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真乃至理名言。不瞒叔叔,我已经不能再将索绰罗氏当做长辈看待,这个契机,我等了很久。即便没有这个契机,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下去,等到索绰罗家亲自把抢去的东西交出来。如果我这辈子没这个本事,即便我死了,我的儿孙也要记住这奇耻大辱。好比别人砍我一刀,侥幸没死,当然要砍回来。没人家武功高,只好多找几个打手,暗杀、伏击、群殴,手段或许不光彩,只要能活下去,都不算什么。”善保露出丝嘲讽的笑,“如果我还像外面的雪花那样洁白,估计等不到叔叔回来。”

    我的心机值得防备么谁没心机或许你们觉得一把由你们亲自开刃的刀才是安全的利器。那真是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面前这位不是他的父亲,不能肆意任性,善保为难了。

    君保羞愧。

    余子澄沉默了一会,沉着的开口,“那,你是想”干掉索绰罗家现在还没这个本事吧

    善保笑,“先生,你不会以为这怎么可能,一朝尚书,能让他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已经难得,我怎么会想别的。”您想像力太丰富了。

    余子澄松口气,善保理智而且克制,品德优良。

    君保望着善保,神情复杂,内心纠结。这个妖异的孩子,让他恐惧。君保带着作人叔叔的诚挚回京,其实如果继续外任,再有五年,他就能为一方封疆大吏。可他放弃了,他对兄长有愧,理当照看侄儿。可是现在,他不确定善保知道他与兄长渊源时,能否谅解。

    如果善保不谅解君保简直不愿意想像,他也实在想像不出,善保会做出什么来。手忽然被握住,君保回神时,善保握着他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双眼睛清澈无邪,如清可见底的溪流,“不论您跟我阿玛有什么纠割,我都感激叔叔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回来。您为了我们兄弟放弃平步青云的外任,在风雨飘摇之际,回京撑起这个家,此恩此德,再大的愧疚也还清了,如果阿玛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今世与您做兄弟。”

    善保一番话情真意切,说得君保既感动贴心又满心酸涩,他竟然失态至此,被善保看出了心事。

    拍拍善保的手拉他起来,无奈,“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不,我不知道,不过,正常人家哥哥死了,总得给弟弟送信儿吧。我爹不但没给您信儿,他完全当没你这个弟弟。您衣锦还乡,救我于危难,高官厚禄,却对我这个晚辈客气包容、小心周到,我观察您这些日子也没觉出您有圣人的品质,那只得是内疚于心了。心虚成这样,真不知您干了啥对不起我爹的事,哼哼。

    不过,为了日后的相处,善保还是决定将话说开,不然这件事难保不会成为他们叔侄之间的一根刺。

    善保摇头,一派坦荡,“长辈的旧事,我不会随便打听。兄弟不一定和睦,可是却一定能做托孤寄命的人。继母的性情,阿玛不会不知道,或者,他是希望你回来的。只是有些话,对于他,很难开口。”

    十几年的郁结仿佛开始松动,慢慢消融,涌出泪来。

    善保同君保将话说开,叔侄关系自然更近一层,连同董鄂氏也对善保多了几分感激,早早备下礼品,安排好车马,善保带着福保去他他拉府上请安。

    他他拉嘉谟年过六旬,眉目间仍可看出年轻时的俊秀,即便现在老了,也是地道的帅老头儿,细瞧去眉目同善保有几分相似,不,应该说善保像嘉谟,甚至善保想像了一下,估计自个儿老了也就这个模样。

    “我昨儿还跟你们外祖母说起呢,一年多不见,也不知你们是胖了还是瘦了,她是一门心思想接你们到江苏,好歹有个照应呢。”嘉谟拉着福保手与自己坐在暖炕上,穿着一身暗紫团花川锦夹棉袍,笑起来温煦煦,显得慈霭而和善。说话时眼睛瞅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善保,善保依旧笑着,“外祖父外祖母总是这样惦记我们,我们也未有一日不想念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呢,南北交通不便,不知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可还安好,心里一直牵挂着,如今瞧外祖父精神矍烁,外孙总能放心了。我叔叔也命我代他向您问好呢。”

    “你叔叔回来了”嘉谟的脸上无甚欢喜,很冷淡的问。

    善保微笑,“是,回来有一个月了。叔叔一直想来拜访外公,只是近来衙门事忙,家事琐碎,让外孙先替他向您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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