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楚留香自然看出这件事一定有它的阴谋,他也找了块岩石坐下来,“我且问你,是谁去找你说我要你杀龟兹王的?”
一点红听楚留香这样问,也知道可能事有蹊跷,他摇摇头开口道“那人甚是寻常,丝毫没有特异之处,你就算见过他许多次,也末必能记得住他的,只因这种人你到处都可遇着。”
楚留香叹了口气,他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有所预料,笑道“面貌越是普通的人,做坏事越是方便,我若要找个人去从事陰谋,也必定会找这种人的。”
“他跟了我许多日,最终才跟我说‘龟兹王祸国殃民,楚香帅早就想将他除去,但他一时却又抽不出身,是以想来劳动大驾走一趟。’”
“他这样说你便信了吗?”
“我本来没有立刻相信,但他说了句话,却令我不得不信。”
“他说了什麽?”
一点红默然半晌,缓缓道“他说‘楚香帅将阁下视为好友,否则他也不会前来相求了,何况,大丈夫恩怨分明,阁下难道忘了他的不杀之恩麽?’”
楚留香苦笑,道“你想我真的会说这样的话?”
一点红道“就因为你绝不会将这种事四处宣扬,所以才认为这句话必定是你说出来的,否则这人又怎会知道?”
楚留香动容,道“不错,普天之下,简直没有几人个知道此事,也没有人知道你我不打不相识,已成了好朋友。”
姬冰雁此时插口冷冷道“连我都不知道。”
“那么这件事情有谁知道呢?”无花问道。
“算来只有南宫灵、蓉儿三个人和你。”楚留香道,“你们都是不会做这件事的,想来可能是甜儿和红袖不小心说出去让谁知道了吧。”
楚留香这样推测,所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与他关系极为亲密,他自然觉得他们中是不会有人将这件事故意说出去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无花见楚留香没有定论,便提议将事情暂时搁置,转而向长孙红问道,“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长孙红差些没回过神来,此时才想起她是有任务在身的人,但就在她想要说起的时候,却从她背后出现了一个声音空灵的女声。
“看来你在这里很是乐不思蜀啊!夫人等了许久不见你带人回去,让我来看看。”一个穿着白衣,戴着白色面纱的女子站在长孙红身后,声音中带了浓浓的嘲讽,却不知她嘲讽的究竟是什么。
“跟我走吧,夫人在等你们。”白衣人看向无花,冰冷的眼神里才带上了一丝温度。
“曲师姐,你还好吗?好久不见!”无花微笑起来,曲师姐是个好姑娘,而且是个还活着的姑娘,同那些活着却如同死去的“师姐”们不同,她的心仍然对自由有所追求,他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曲师姐的。
“呵!”白衣人冷冷地笑了一声,“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一样是行尸走肉罢了。”
楚留香刚刚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无花待之不同的女子,他忍不住盯着被无花称为“曲师姐”的女子。
白衣人感觉到楚留香的眼神,忍不住怒道“你可是想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楚留香看着无花脸上露出的不认同,宛若被别人控制了一般,忍不住说“久闻石夫人门下俱是国色天香,姑娘若肯让在下一睹风采,在下虽死,也算对得住自己这双眼睛了。”
他倒要看看,能得无花青眼的人究竟是如何的姿色。
只听白衣人厉声狂笑道“天香国色……好,我就让你瞧瞧我曲无容的天香国色。”她的手掀起蒙面丝巾,楚留香的笑容立刻就凝结住。
这那里是人的脸,这简直是魔鬼的容貌。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这体态如此轻盈,风姿如此绰约的少女,一张脸竟是如此狰狞,如此可怕。
他忍不住自责起来,若他知道这位姑娘的面纱是此用处,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做出这样伤人的事情的。
这下可好了,楚留香看了看无花眼睛里铺上的一层薄怒,想必无花一定是生气了。
楚留香难得有为难的事情,这样冲动的他也很久未曾出现了,自从他察觉到自己对无花的心意后,这样的事情却时常发生,且离无花越远,他便越容易如此,他只能在心中一次次提醒自己时刻强求自己平静,但显然并不怎么有效。
就在场面不可收拾,极为尴尬之时,中原一点红却动了,他从岩石上下来,走到曲无容面前时,忽然顿住脚步,道“你不丑,你很美。”
他虽只说了短短六个字,但这六个字自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却当真比别人的千言万语都有力量。
曲无容似也想不到这看上去严肃冷漠的人,竟会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她身子竟似微微一震,道“你……你说什麽?”
一点红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大步转身离开曲无容面前,只有无花看到了一点红耳根的红色。
无花先是有些惊讶,随后眼睛里浮上了真心的笑意,真好,他的好师姐是该有一个好归宿的。
楚留香则看着无花眼中的笑悄悄舒了一口气,心中有些苦笑,他楚留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不洒脱起来。
曲无容出神地瞧着一点红,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竟似已被投入了一粒石子,而生出了片片涟漪。
花海艳艳,罂粟灼灼
狂风卷起黄沙,弥漫在峡谷之中,让人睁不开眼睛,让人心中有一种凄凉诡异的感觉。
若非有人带路,恐怕穷尽一生,也无法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只有无花和南宫灵还能凭借着一些记忆和直觉找到正确的路。
曲无容带着他们东转西折,在弥漫的黄沙中,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似乎正拿着帚把在扫地,他们的动作是那麽缓慢,却又是那麽有规律,看来就像是一群没有生命的傀儡,像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扫着地,一直要扫到世界的未日。
走到近前,楚留香竟赫然发现,这些卑贱的奴隶们,虽然蓬头褛衣,竟无一不是绝世的美男子。
只不过他们的面上满是痴呆迷惘之色,目中也早已失去了生命的光辉,看来不但已忘去了自己的身世,简直已忘记自己是个人了。
但楚留香却知道,像这样的美男子,昔日必定都有着一肆辉煌的往事,有他们自己的欢乐和荣誉。
他们现在却已完全麻木,但必定还有许多人没有忘记他们,在为他们相思,为他们流泪。
楚留香忽然想起“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这句凄恻的诗句,心里更不禁为之黯然。
这些人却只是在扫地,不停地在扫着地,似乎他们本就为了扫地而生,为了扫地而活。
除了扫地外,他们竟似已忘了生命中还有别的事。
楚留香忍不住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头,道“朋友,你为何不坐下来歇息歇息?”那人抬起头,只茫然瞧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开始扫地,道“不歇息。”楚留香笑道“朋友,你难道喜欢扫地麽?”
那人头也不抬,道“喜欢。”
楚留香怔了怔,长叹道“但这里地上的沙子,是永远也扫不完的。”那人道“我扫的不是沙子。”
楚留香道“是什麽?”
那人想了想,道“是死人的骨头。”
楚留香笑道“但这里并没有死人的骨头。”
那人又抬起头望着他,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可怕的微笑,缓缓道“现在虽没有,立刻就会有的。”
也不知怎地,楚留香心里竟忽然有一股寒意升起,也本想再问这入许多话,问他究竟是什麽人!问他怎会变成这模样。
但他忽又发觉自己根本不需要问的。
他似已从这人身上,瞧出了石驼的影子,除了面貌有些不同外,这人和石驼又有什麽两样。
他们俱已忘记了过去,忘记了一切,他们的躯壳虽存,生命却已死,只不过是一具能走动的死而已已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石观音。
而石驼可能比他们要好上一些,起码他还是能和动物为伍的。
无花和南宫灵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露出和同行其他人一样惊诧发寒的样子,似乎看出了楚留香心里所想的,无花开口了。
“他们本都是石观音的入幕之宾,不过他们最后都会变成这般模样,一旦他们从冷若冰霜变得热情如火,石观音对他们的兴趣也就淡了,最终他们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他们变成这幅样子的原因……”
无花平淡地说着这些事情,就像他口中那个恶毒的女人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般,而正在他将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风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甜蜜的花香。
“闭气。”无花深知这花香虽然只要不是常闻对身体事实上除了会让人晕上些时间并没有什么害处,但他仍是不愿意让自己的朋友平白晕上一遭的。
这花香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也不是梅,不是菊……这花香甜蜜得竟非世间所有,而似来自天上。
气温却越来越暖,简直近於燠热,这整个山谷,竟似已变得一股洪炉,要炼出人们的灵魂。
但再走片刻後,山谷却豁然开朗。
万峰合抱间,竟是一片花海。
放眼望去,但见天地间彷佛已被鲜花充满,却连楚留香也认不出这些花究竟是什麽花?他只觉这些花无比的鲜艳,无比的美丽,忍不住叹道“想不到荒漠之中,竟有这样的花海。”
“但这花海却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看到的,想要看它,需得付出代价的。”无花显然对这美丽的花朵没有任何好感,淡淡出声,有些讽刺的意味在其中。
楚留香有些不明白无花的意思,但是他却能看出来无花对这花的厌恶,想到无花刚刚让他们闭气的嘱咐,楚留香心想莫非此花的香气有毒?
他虽然没有完全猜对,可也八九不离十的,楚留香还想再问下去,可看无花像是提都不愿提起的模样,也就作罢。
姬冰雁感到有些脚步发软,头也昏沉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无花让他们闭气的原因何在,只是他在心里暗忖,还是晚了一些,随即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异常甜蜜的梦,梦中的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无忧无虑的快活年纪,那应该是孩提时代吧,因为只有幼时,自己才会如此舒适,如此安心。
楚留香也软软地倒了下去,若不是无花接住他时感受到手指被轻轻拉扯了一下,还要当真被他骗过去了。
姬冰雁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舒适的床上,曲无容就坐在旁边,出神地看着什么。
不过曲无容看的不是他,而是他身旁的一点红。
姬冰雁见曲无容看得出神,心中觉得有些有趣,两人都是冷冰冰的,倒也般配。
一点红睁开了眼睛,曲无容便立刻将眼睛转开,不去看他,站起身走了出去,这下反倒换成一点红痴痴地盯着曲无容的背影不肯眨眼了。
楚留香缓缓张开眼睛,看到无花不在房内,虽在“昏迷”时听到无花出去的脚步声,但在石观音的地盘,他终归是有一些不放心的。
就在此时,一个个穿黄衣服的姑娘同另一个绿意的姑娘走了进来,嘻嘻哈哈地笑着,“这里最好看的就是你了,莫非你就是那最英俊的强盗,最潇洒的流氓吗?”
“如果你说的是楚留香的话,那恐怕恰巧就是我了。”楚留香满脸笑容地看着两位姑娘,忽然话题一转,“姑娘可知道我方才中的是什么毒?”
随后又顿了一下,苦笑道“恐怕二位姑娘也不知道,我还是等什么时候见到那位领我们进来的姑娘再问吧,她看起来似乎算是这里的大人物。”
两个姑娘还年轻,自然是经不起这样的激将法的,黄衣姑娘冷笑着说“你以为只有她知道?”
楚留香笑得愈发温暖起来,“姑娘难道也知道吗?”
绿衣姑娘自然不甘心楚留香的目光停留在黄衣姑娘的身上,连忙抢着说“你进来时可看见那些花了?你可知道那叫什么花?”
楚留香摇头道“这种花我从来也未曾见过?”
绿衣少女得意地一笑,道“告诉你,那花叫罂粟花那些草叶叫大|麻草,是我师傅自天竺移植过来的,也只有在这炙热的地方才能生长。”
楚留香暗中吃了一惊,口中却道“罂栗大|麻?这名字倒奇怪得很。”
绿衣少女道“你中的毒|药,就是从罂粟花和大|麻叶中提炼出来的,这种药吃得多固然要发疯,但若吃得恰到好处,简直可以令人飘飘欲仙,比什麽都舒服。”
楚留香故意骇然道“吃得多会发疯麽?”
绿衣少女道“若是吃得多了,不但会发狂,而且眼睛里还会生出许多幻觉,会看到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黄衣少女也发觉风头已被别人抢走,立刻也抢着道“再加上他们这时心神已极为迷乱兴奋,所以常常会跳起来和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人打架,直打到自己筋疲力竭为止。”
楚留香叹道“可在下眼前并没有什么敌人,只有两位姑娘罢了,希望这可不要是我的幻觉。”
黄衣少女吃吃笑道“这只因你中的药并不多,所以现在只不过是身子发软而已。”
绿衣少女道“这种药最神奇之处,就是它的效果,竟是随着所用份量之轻重而改变的,份量用得多,它就是致命的毒药,份量用得少,就是快乐的仙丹。”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道“两位姑娘当真是博学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