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神农鼎告诉他,只因半魔与人不同,就要活在肆意滥杀之中,永无宁日。
血玉偏头笑道“女娲主人塑造的凡人……真是有趣。”
他对雨柔道“你若将小子父亲在世之事透露一星半点,吾就会出手阻挠神农鼎。”
雨柔不解道“这是……为何?”
血玉哈哈笑道“因为有趣啊!”
言罢目视云凡,显出一丝趣味,油然道“尔等凡人情感之激烈,当真有趣,也着实难懂……小子口口声声说要一直等下去,吾倒想看看,他……还有‘他’,能坚持多久!”
此话正说与魔君听。
姜世离自然想到了血手。
透过云凡与雨柔只言片语,魔君知晓、护法正在寻找自己路途中——
没有人知道旅途的尽头在哪里。
血手不知道,姜世离同样不知道。
这一年,距离蜀山一战、已经过去八年。
姜世离又陷入了神农鼎所造幻境中。
如同神器所言,只要抱元守一、守正清明,混沌之境确是对魂魄最好疗愈之所——
只是随着元魂之力增强,所能经历幻象也越趋分明。
他又看到了一段与己不同的人生。
那个山洞里、火光映照下,厉岩目光灼灼,神情坚定,道“等我打败那老妖,就要离开这座山。”
姜承靠坐一侧,直视他道“你要去闯荡吗?”
厉岩举起右臂,洒然道“就是去流浪,走到哪儿是哪儿。”
魔化指爪捏紧成拳,抵在姜承面前,道“姜承,你来吗?”
那神态,似要与姜承碰拳,可姜承还在迟疑、那怕五指早已攥紧。
厉岩垂下目光,低声道“我走的时候,你会……来看我吗?”
姜承点首道“会。我一定来看你!”
他听到厉岩轻声道“我信你,姜承,我总是相信你的。”
幻境斗转,波光潋滟。
厉岩神情振奋,向他伸手,道“姜承,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兄弟!”
姜承看向河中自己,倒影之下、是额头魔纹铺展,下有一双眼瞳,再非凡人所有。
他终于知道自己身世——
原来他和厉岩是一样的。
他们打败了熊妖、离开了那山坳,厉岩拗不过姜承,答应将萧长风送回了折剑山庄,姜承倚在墙边、最后看了一眼欧阳英,纵然不舍、仍是毅然决然离开了……
他和厉岩一起踏上了漫长的旅程。
他们遇到了其他伙伴,千峰岭的弟兄们。
机缘巧合之下,姜承还是觉醒了蚩尤之力,结识了毒影、无天、玄火和鬼眼,以及魔衣、幻月。
这一次没有枯木,但人魔之战还是暴发了。
惟有不同,是再没有血玉禁锢。
只因他与谢沧行互不相识,同样为了身后之人,罡斩身死兵解,姜承则矢志破除封印——
他们终于来到了魔界。
值此强敌环伺,面临新的困境与挑战,却再没有凡人的滥杀与鄙薄。
只因魔族崇尚力量。
不论人还是魔,只要有力量、是强者,就可在魔界争得一席之地。
梦境就在此时戛然而止。
魔君容色阴冷,显见怒气,直视神农鼎,道“……这绝非简单幻境。”
神农鼎点首道“不错,此正你深陷混沌之际,天道命轨所展示另一种可能。”
元魂重聚是极其缓慢之事,纵然神器相助,仍需汲取他界自身之力、用以疗愈。
故而来此幻境之日起,梦中经历种种、正是另一番截然不同之人生——
姜世离越能看清、记忆梦中之事,则喻意魂魄复苏之日,不远矣。
之后,又是一场幻梦。
姜承留在了折剑山庄。
虽则未有枯木计谋、以致魔血迸发,但随着时光翩跹,他人渐趋衰老之容颜,仍昭示姜承与众不同。
欧阳英顾及世家名誉,迫不得已将他逐出门墙,对外宣称身染恶疾不治而亡。
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姜承仍是逃亡、逃亡,再逃亡。
只有同族会对他施以援手。
姜承遇到了洛祈年,决意一同上覆天顶,不慎坠落密道之内,无意中开启蚩尤冢封印。
魔血还是觉醒了。
人魔对峙之中,他救下了身负重伤的血手,以及身边的苗人女子、毒影。
他们遭到凡人清剿、寨内兄弟惨死,只得暂避青木居——
可就连青木居都未能幸免于难。
凡人肆意滥杀、铁蹄更是直入苗岭深处,半魔早已无处容身。
于是奋而站起,反抗追杀!
魔君再次惊醒。
幻境之中、汲取魂力让他魔元日渐强盛,可梦中经历一切,无疑令他心绪难平。
神农鼎看出他心事,仍未多言,只道“只差一步……切莫再被他物所扰。”
言罢捻动咒诀,魔君复又陷入沉眠中。
源自神农之力拂过元魂表面,一如长者温柔。
那声音渐低,道“再睁眼时……你就将……”
就将如何?
姜世离听不清,意识渐入昏沉之中,再也不复。
此时,十九年过去,第二十年将至。
司云崖。
许多年过去,血手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梦境中如此遥远之地,原来近在眼前。
他曾想带一个人去流浪,最后却放他在此慢慢遗忘。
他们在山林相识,回到人世相忘,再见之时,竟已成陌路。
姜承真的不再用剑。
他还是没能保得住他那双手。
现如今,就连人都已经失去很久了。
血手循着记忆,不厌其烦、一遍遍踏过群山,走过司云崖下每一处角落。
他站在熊妖老巢之外。
而今早已尘封没落、乏人问津。
惟有天香绿萼掩在杂草中,绽放零星辉光。
血手走过那处逼仄窄穴,他与姜承在此躲避熊妖,上有老树盘根错节。
生来第一次,有人替他理顺长发,温存熨帖。
血手不记得,只知一头火发张扬、不许他人碰触,似是坚守内心一丝柔软,惟独毒影是例外……
可如今,毒影也早已不再,再没有人替他理发,用心待他——
自然,那一头赤发就更如烈火灼烧,怒而盛放生命之姿。
合该是厉岩旧时模样。
如同一批脱缰烈马,穷尽毕生之力在原野驰骋。
直到千峰岭上、再遇姜承。
想来,他们在奇峰重遇,又在赤地离别,二十年……七千三百多个昼夜,伴随多少煎熬与折磨。
可血手坚信,区区女娲神力,还不足以与主上为敌!
他们总能相见的。
就是此种信念,支撑血手熬过伏魔柱上、形如炼狱的二十年。
殊不知迎来的,却是一场更为漫长的寻找。
天意弄人。
命运夺走了血手许多,可他永不会轻言放弃。
只因,主上也不会。
血手走过那条溪水旁,昔年在此、姜承暴发五灵之力,当时灼火四溅、地动山摇,威势惊人,如今数十年过去,依旧随处可见炽灼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