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衣接获指令,当即整顿人马,令幻月负责分坛事宜,火速赶往总坛,事实上,近日周遭村落,亦有类似事件发生,但半魔生活隐蔽,与人类全无瓜葛,既然未曾危及同族,便毋须多作勘查,只派遣一队人马,在附近留守,以防官兵搜山。
到达覆天顶时,天色已暗,魔衣直奔神殿,此时唐风送回毒影消息,姜世离思忖道“玄火,你先回分坛,安抚部众。”
玄火心有不甘,请缨道“主上!眼下孩子们生死不知,属下——”
魔君颔首道“正因如此,你更该把持大局。此事你一部危害最深,鬼眼一人恐怕难以应对,倘若再生差池,你如何自处?”
玄火语塞,当真如鲠在喉,却知魔君用意,才是目下应为之事,无奈顿首道“属下……遵命。”
唐风在旁道“主上,魔衣前来复命。”
姜世离点头道“无天,新来部众安置如何?”
唐风坦言道“回禀主上,太半已安置妥当,只是……丢失孩子的,一时半刻不能融入。”
骨肉亲情,乃人之常情,眼下遭此横祸,实属可怜。
姜世离轻叹一声,道“如此……为防众人闻听此事消息,念子心切闯下山去,再遭不测,传我谕令,若无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总坛,违者依令论处。你与其余卫队,需严守各处要道,不容有失。”
唐风领命道“属下这就去。”
魔君点头道“玄火,你与无天一并退下吧。”
此时魔衣上前,与二人擦身而过,听玄火涩声道“兄弟,交给你了!”
魔衣了然,掷地有声,道“放心,没事的。”
旋即屈膝道“主上,魔衣前来领命!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主上发号施令。”
姜世离眉心微蹙,拂袖道“事不宜迟,详情路上再说。”
魔衣一怔,道“主上之意……?”
姜世离冷笑道“不论真伪,既然修仙之人参与其中,我自然要会上一会。”
魔衣讶然,道“主上不可!此事由我、血手及毒影三人坐镇,即便对方强悍,也未必讨得便宜,主上应以我族为重,不可贸然行险!”
当日蚩尤祭坛,眼前魔君如何以身作挡,勉力护住他与血手幻月三人,此情恍如昨日,尚且历历在目,倘若再有闪失,叫他等情何以堪,如何当得起当日誓言。
姜世离神情未变,断然道“毋须多言,我心意已决,去准备吧。”
魔衣还待再言,但见魔君神色,知他势在必行,只得跪首道“……魔衣领命。”
姜世离负手卓立,目中几许波澜,联想适才枯木之言,与毒影所报不谋而合,想来是真——
折剑弃徒……呵。
当日徐杰为厉岩所伤,欧阳英并未将他逐出门派,只是经脉被废,连常人都不如,久在门中自然受尽白眼,可想而知,任你往日天之骄子,现今也不过废人一个,在世家之中,还有何立锥之地。
徐杰生性狂傲,最终在与门徒一次口角中演变成大打出手,但他功力全失,岂会是对方对手,此人心胸狭隘,私下挟怨报复,竟在弟子日常饮食中投毒,幸而发现及时,徐杰也由此被逐出门派,流落街头。
他双亲早亡,五岁上山,随兄长俆世一并拜入门下,又因讨得萧长风欢心,备受恩宠,为笼络人心,两兄弟追随萧长风,时有陷害姜承之举,想不到半生风光,眼下却走投无路,经脉被废、连杂活也做不了,当真生不如死。
饥寒交迫时,偶遇一妖道,亲见一身蛮横功力,徐杰心智昏聩,拜入妖道门下,那道人状似可惜他良才,便指了条出路,若能饮满稚童纯阳之血,便可洗髓易筋、脱胎换骨,只是再非人类罢了。
徐杰自忖目下处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有何脸面苟活,人如何、妖如何,那姜承还不是妖魔之子,当日折剑公审,那一身霸道魔功,当真羡煞旁人,不做人又如何,这世间适者生存,强者为王、败者为寇,何须道理——
不,只有强者才能是道理!!
他受了妖道一身功力,身形当即异化,已是半人半妖,徐杰心知,以他目下功力,随意出手,只怕引起骚乱,欲寻稚童之血,还得倚仗兄长,又怕俆世道他非人是鬼,自妖道处摸得金丹,以此作挟,迫得俆世与他狼狈为奸,做起人贩买卖,岂料抓得孩童中,有一是妖魔之子,灵气大为不同,徐杰心中一动,把主意打到半魔子嗣上。
想来姜承之事,搅得满城风雨,那些妖魔活在人间,已是敢怒不敢言,少了一两子嗣,也未必在乎多少,难道当真敢与人为敌?
一念之差。
姜世离恨道,又因他一念之仁,害了半魔子嗣,若当日由得厉岩杀了,岂会有眼下牵扯,是他——
妇人之仁!!
魔君目中寒彻,一拍座上,那石椅应声而碎,化作齑粉碎屑,簌簌落在地上,姜世离容色冰冷,寒声道“徐杰,纳命来!”
“快看,是魔君大人和魔衣尊者!”
“魔君大人亲自来了,孩子们有救了!”
“太好了,有魔君大人在,一定叫那些人类吃足苦头!!”
……
眼见魔君亲临,半魔群情激奋,人人摩拳擦掌,刹时气势大振,血手、毒影,与一并部下则大为震惊,万没料到姜世离竟率众征战,诸人上前迎道“主上……”
姜世离扬手,示意毋须声张,道“不必行礼,血手,你继续率部列阵。”
转而对魔衣道“你暂且勿动,把人手交给血手。”
魔衣领命,血手则对雷涛道“你领一队守住下山要道,其他人跟我来。”
继而指挥布阵,行过魔君身侧时,有感一丝异样,血手心中微动,轻道“主上……?”
形势紧迫,容不得血手细察,但魔君神色如常,并未不妥,自忖多心,又总觉不对。
姜世离专注眼前,不曾看他,道“此阵尚待操演,你有几分把握?”
此话旁人听来,或以为魔君质疑,他二者间却是相反,皆因深信、毋庸置疑,故而直言不讳,亦是显出微微不同,魔君惟有在血手前,方才显露一丝真性情。
血手眉心微蹙,按下心头烦闷,禀道“还没十分把握,但大部分人手从卫队来,平时主上亲自教导,不是百里挑一,也是单打独斗的好手,哪怕阵势有所破绽,也可随机应变,互相补足。”
此处乃青荷镇外五十里处一山岳,地势崎岖,易守难攻,兼且林深茂密,惟有一条要道,通往山下,徐杰藏身于此,亦有几分眼光。
再者,经血手勘查,有不少人力修葺小道,平日以草木遮掩,若非细心查看,恐怕肉眼难辨,小道并非均通往山下,也有连接地底洞穴,供人躲避,显见做足准备。
但他遇上血手,便全无胜算,后者非但追踪好手,且在这山林间,还未有人比他更懂生存之道。
为防打草惊蛇,血手令毒影施以无梦眠,借蛊蜂传播术法,待夜深人静,率部在山中各处布下毒虫陷阱,无论徐杰逃往山下,还是藏身洞窟,定叫他有来无还。
姜世离把握形势,忖道“魔衣。”
魔衣答道“属下在。”
魔君颔首道“你与毒影从旁掠阵,我要你二人,不可放过一个!”
毒影眉目流转,巧笑道“主上放心,欺负我们家孩子的,管叫一个都跑不了!”
但凡她麾下,俱是使毒好手,只要毒影一声令下,纵有通天之能,也是插翅难逃。
姜世离点头道“一旦发现有人施以幻术,魔衣,即刻制住他,不得有误。”
魔衣傲然道“主上放心,若论幻术,谁也不是我兄弟对手!”
一切商议妥定,只待血手布阵归来,便可大举进攻,杀一个措手不及。
半炷香后,天刚微亮,山色一片灰蒙,血手复命道“主上,都准备好了。”
此时半山设伏,前后左右、各个据点俱是半魔人马,众人屏息以待,不闻一丝异响,显见训练有素,姜世离沉声道“毒影魔衣,你二人传令下去,不得信号,不可贸然进攻,违令者以罪论处。”
二人齐声应诺,魔君冷笑一声,道“血手,和我去会会对手。”
血手双目炯然,战意狂涌,道“是,主上!”
言罢右臂一振,魔息汇而成河、急流勇进,竟生生划破空间,扯出一道法阵,二人身形一展,消失人前,未留一丝风响。
前夜镇上,毒影令部下奔赴郊外,查探另外两户人家,蛊蜂觅得孩童贴身物件,一路追寻气味来至此山,目下借黄蜂耳目,二人潜行至伙房,见一伙夫灶前走动,案上摆满饭菜,黄蜂绕匝徘徊,不肯去远,料想此人专司送饭,才会沾染孩童气息。
血手转向魔君道“主上。”
姜世离点头道“去吧。”
言罢五指一收,他本是蚩尤后裔,乃炎帝一脉,号令凡火犹若玩物,那炉中之火焉有不从,刹时烈焰暴涨,形如一蓬火雨兜头罩下,惊得伙夫急往后撤,血手趁势一展魔影纵,悄无声息、迅若鬼魅,右臂一擒,厉声道“想活命,就别叫。”
眼见凭空冒出人来,伙夫目中惊骇,呀呀几声、含混不清,血手沉声道“别出声!”
却见伙夫连连摇头,口中喃喃,着实不清,姜世离神情微动,上前道“血手,罢了。此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放了他。”
血手微讶,再看伙夫神情,不似作伪,蹙眉道“主上,恐防有诈。”
言下之意,贸然放人,一旦失口呼喊,恐怕打草惊蛇,前功尽废。
姜世离有此顾忌,思忖道“如此,多说无益。”
倘若当真装聋作哑,设计二人,便是套出话来,也是不尽详实,何必白费功夫,与人可趁之机。
二人素来默契,血手右手成刀,一掌劈晕伙夫,道“主上不必多虑,能闻到气味,说明还活着。”
姜世离摇头道“事不宜迟,走。”
二人循黄蜂而走,原是几进石屋,左右不过方寸之地,却无一人看守,莫说祸首徐杰,就连孩童气味也遍寻不着,血手直觉不对,道“主上!”
姜世离眉心微蹙,止住他道“血手,慢。”
言罢采手壁上,阖目试探,忽而指掌一颤,灵力细微波动,有别自身魔息,乃他人作为,血手窥破虚实,哂道“哼,好一个幻阵。”
早知对方伎俩,二人自是不惧,无论姜世离还是血手,要破此阵,诚然不费吹灰之力,却无疑打草惊蛇,徐杰设下此阵,惑敌是一,警醒是二,当真好算计。
姜世离冷笑一声,与血手一并释出魔息,但见灵火道道,弹指涌向周身,那幻阵有感异样,继而不住变换,一时人在屋内、四壁昏暗,一时又荒草遍野,落在平原之间,二人心志何等坚毅,如此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举凡幻阵皆由心念所成,看似无一物,其实如一物,辗转之间、虚虚实实,二人乃以魔火令其动荡,一旦灵力绞缠、互为冲顶,则空间不稳,势必豁出细口,虽肉眼不可辨,却可经由蛊蜂,捕捉外界声息,为二人另谋出路。
但血手直觉不妥。
他身中气脉往复循环,乍看生生不息、澎湃激越,却愈演愈烈、难以受控,血手心道不妙,目下二人行功关键,贸然撤手,魔君防不胜防,恐怕——
血手抱元归一,极力稳住心神,越是如此,越是幻象纷呈,不知时起充斥脑中,伴随吵嚷、尖叫,满目血腥,血手胸中惊痛,魔息自然有感,俨然一汪岩泉,喷薄溢出态势,霸道至极。
他与魔君,二人魔息相辅相成,由来共生、最为知底,眼见如此,姜世离神情不变,一掌抵在血手背心,逼入一丝气劲,那魔息顺流而下,往来血手身中,助他平复气血。
此情此景,便如当日蚩尤冢内,血手迷失心智,此时魔息侵入,不啻勾起凶性,当下奋起相抗,魔君料想如此,乃以五成功力压制血手,后者动弹不得,惟一身霸道魔息犹在挣扎,姜世离催发掌力,一举将之导入丹田,血手浑身一颤,道“主上……?”
此举大为虚耗,姜世离一身魔功乃上古传承,独辟蹊径,若在以往,吸纳先天之气,运行周天,便可自行补足,今日却不然,魔君似有隐衷,又自忖尚可,便不欲多言,淡然道“走吧。”
血手恢复如初,目光透亮,他记忆不全,却绝非痴傻,魔君有事瞒他,且非止一件——
适才二人魔息冲顶、互为角力,交锋处赫然一道缺口,有清风涌入,黄蜂当即作动,羽翅扑扇,掠往半空一处,姜世离功聚双目,颔首道“是那了。”
魔君神色如常,半分不透,血手不能逼他,只道大局为重,面上几分冷硬,道“……是。”
姜世离心下一叹,血手此举,亦在情理之中,但事有缓急,其他容后再说,当即腾身而起,血手紧随其后,二人一展身形,化作轻雾而去。
徐杰罪犯滔天,自诩万无一失,又岂知招来强敌,正是昔日仇雠,魔神蚩尤之后,人间半魔共主,魔君姜世离。
血手率先落地,继而巧施隐蛊,隐去二人行迹,姜世离随后出阵,信手一拂,将幻阵揉合如初,不虞差池,二人现身处,乃一处地底石窟,前后各有出路,血手眉心微蹙,道“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