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说话之人正是姜世离。
未知魔君何时立于身侧,魔衣解去幻术,将血手置于椅内,恭敬道“一如主上所言,血手心魔太重,已入嗔痴,不过施以幻术稍加迷惑,已然勾起他胸中杀意,难保清明。长此以往恐怕”
姜世离挥手,示意不必多言,继而看向血手,眉心紧蹙
他令魔衣前来总坛目的,一是为防祸首幻术伤人,再者,就是为血手目下情状以血手心志,贸然窥探只会激起内心反抗,稍有不慎,便会焚毁心志,落得痴怔下场,故而惟有以魔衣之能,悄然潜入血手内心,方可避免一场灾劫。
姜世离收回目光,道“魔衣,此事到此为止。”
魔衣眉心微蹙,犹是言道“是。”
魔君颔首道“血手醒来后,让他来见我”
话犹未已,却是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烟云,消失天地间。
与此同时,千里外蚩尤神殿中,魔君一袭火云龙衫端坐椅上,缓缓睁开眼来。
却闻他叹息一声,阖目轻道“刘金兄弟们,无论如何,我会守住厉兄的。”
缘何竟有两个魔君
血手醒来时,目中怒火一闪而过,沉声道“你竟让主上施展化身之术”
魔衣愧而道“主上执意如此,换做是你,可以说得动他”
血手语塞,谁能比他更清楚魔君心性,由来如此
“我先回覆天顶。”
魔衣点首道“主上早有此令,你速速赶往吧。”
血手自是焦急万分,莫说是他,便是魔衣也知所谓化身之术,究竟危害有多大
若非他杀心造业障,魔君本不必冒此险
虽则心急如焚,血手犹是力持镇定,与毒影交代一番,即刻法阵传送覆天顶,未敢迟疑,奔赴神殿面见魔君。
此时深夜已至、万籁俱寂,除去巡逻岗哨,太半部众均已安眠,侍卫见他,饶是面色不显,神情依旧紧绷,碍于威慑,众皆未敢多言,血手一路直达山顶,果见殿中惟有魔君一人。
血手单膝点地,垂首道“属下来迟。”
姜世离负手殿内,背光处、眉目略显恹倦,足见疲惫之色,血手心道化身之术果然耗损极大,一时情急道“主上”
魔君摆手道“无妨。初使此术,但有一二也在情理之中。”
来此路上,血手早将一切设想,如若魔君一意孤行,便也惟有
思忖再三,犹是咬牙道“属下恳请主上,为亲族同胞,万勿再伤己身”
厉岩曾是桀骜之人,从不屑旁人置喙,认定之事、必然达成,而今血手依旧不羁,却不能阻挡魔君脚步
不。兴许纵然是厉岩,亦不曾真正罔顾姜承,皆因他们是同一种人,才更明白,如何让对方莫可奈何,必行之事、必守之人,明知前路坎坷、毫无光明,也要毅然决然,陪那人走到底。
正因如此,才不欲成他负累,若为血手一人,本不值得。
魔君看向护法,目中意味,显露何止半点,片晌,轻叹道“血手,你起来。”
血手不欲,他的主上,一诺千金、最重诺言,今日便是僭越,亦要逼他应下,否则一而再、再而三,难保不出意外。
化身不比本尊,虽有蚩尤之力,到底不过几成,一旦遭遇险情,倘若化身不保,咒术必然反噬,伤损更是难以估量,自己身为护法,如何听之、任之,让魔君甘冒此险
于公于私,都不能
若比执拗,二者实则不遑多让,此事既已了结,魔君自然不欲与护法再作相争,终是淡下神情,点首道“我答应你,若非必要,绝不动用此术,如此起来吧。”
若非必要今日这般,不过一二宵小,已让魔君深觉必要,日后
血手胸中烦闷,不意魔息突起,于殿内左冲右突、毫不受控,似在极力嘶吼、咆哮不甘,此举大出料外,饶是血手本人,亦是怔在当场,忙收慑心神、抱元守一,道“主上恕罪,属下”
姜世离低声道“静心。”
言罢五指一收,魔息似有所感,丝丝、渺渺,如一蓬轻雾缓缓渡入魔君掌间,仿佛盛满依恋徘徊不去,形如火纹盘桓魔君身侧,貌若憧憬、恭顺,竟如侍卫一般。
魔息自然直抵血手本心。
无论有何不甘,血手必以半魔为重,姜世离是他认定君主,血手不会伤他。
魔君举掌微托,魔息转瞬敛去暴烈之气,回归血手身中,姜世离顺势导入自身魔息,助血手平复气血,听血手告罪道“若非属下,主上今日本不必再行耗损”
姜世离轻叹一声,摇头道“血手,目下境况,你决不可再妄动心念一旦部众安稳,需即刻随我闭关。”
二人四目交投,千言万语、俱在不言中,血手见魔君伸出手来,护臂还未修补、露出掌间粗糙灼痕,血手眉心微蹙,认出是他魔火所致,垂首道“主上。”
姜世离点头道“直至出关,你不可擅离我身旁。”
血手触上魔君指掌,虔诚道“属下遵命。”
次日,议事厅。
魔君负手面向诸人,殿内二护法并各部尊者在列,姜世离点头道“今日叫尔等前来,不为他事,只因时机已至,吾欲立教,令世人不可再欺侮我半魔部众”
此话一出,诸人立时响应,叩首道“谨遵主上谕令”
姜世离拂袖一振,自有睥睨寰宇、傲视群雄之势,欣然道“天诟不洁,吾教净之,我覆天顶成天下群魔之首,万众来投,还怕大事难成今日起,我净天教众自可在人间繁衍生息,与人争夺一片天地”
诸人面露喜色,齐声应诺,姜世离按下众人,道“把人带上来。”
自有侍卫将人犯羁押入内,为首之人惊见魔君一瞬,立时胆寒道“你、你是姜姜承折剑山庄弃徒,杀害同门的妖魔”
此人当日亦在折剑,亲睹姜承面容,对当日之事记忆尤深,皆因厉姜二人委实强横,仅凭二人之力便可杀伤满场弟子,更从容而去、轻易走脱世家追捕,无论如何叫人难以忘怀。
耳闻来人直呼魔君曾经名姓,各尊者人人神情不善,血手更是眸色阴沉,恨不能将人立时撕碎,却是魔君冷然道“正是姜某人。”
转而又看血手一眼,显露忧思,血手一震,继而身形微动,向后退开半步,缓缓平复内息,魔君微一点头,目光落定身前,几丈外一众人犯已是面无人色,心知在劫难逃,听魔君寒声道“尔等罪犯滔天,欺我半魔至深,今时今日,也该是时偿还了。”
姜世离看向毒影,道“毒影,交给你了。”
毒影银铃一笑,嫣然道“是,主上。”
谈笑间眉目流转、素手十指微扬,露出碧甲森森,巧笑道“就让本姑娘的宝贝们好好招待你们,别担心,可不会那么快呢”
毒影嘻嘻一笑,端是顾盼生姿、叫人心旌神荡,然则那掌中绿蛛,却是满含剧毒,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如何
那怕蛊毒侵体、肠穿肚烂,亦不能解众人心头之恨,稚子何辜,遭此横祸,凡人卑劣行径,当真令人发指。
无天轻叹一声,侍卫已将众人押下,毒影蛊毒滋味,远非常人能承,只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待一众人等退去,这才禀道“主上,未知同行解救的凡人稚子如何处置”
未知魔君思量,众人不敢轻忽,覆天顶行事隐秘,不便凡人知晓,惟有交于毒影照料,后者身怀蛊物,毕竟不妥,无奈只得置于无天处,姜世离听罢,颔首道“既已立教,自然还要示威。何不妨就此昭告天下,我净天教究竟如何行止除魔卫道,呵,也让世人一睹,究竟除谁的魔、卫谁的道”
无天听罢,眉心微蹙,道“主上,如此行事,会否反成众矢之的”
姜世离负手道“无妨,我自有安排。”
无天只得领命。
魔君立教之事,不久轰传武林。
折剑公审距今不过半年之久,谁人不记那弑兄叛门的孽徒姜承,自甘堕落、与一众妖魔混迹为伍,今时今日、居然还敢斗胆建立魔教
武林人尚在嗤之以鼻,更有摩拳擦掌、扬言攻上覆天顶,势要斩下魔君首级者,却不过几日,竟惶然惊觉四下各处俱有净天教爪牙,潜藏之深、根基之稳,已然难以拔除。
姜世离独立中宵,远望覆天顶暗沉夜空,举目所见、当真一派锈蚀浑浊,身后一声异响,却是枯木躬身道“属下来迟,望主上恕罪。”
魔君冷哼一声,道“已经办妥”
枯木点头称是,森冷面罩下犹是慵懒轻佻,俯身向前道“一切交由属下,主上大可宽心。”
净天教为半魔栖身,那怕代为义举、行除魔之事,凡人亦未必会领情,反之则称徐杰早为折剑所弃,入妖是他作为,与正道无关,迫害半魔子嗣不过妖魔彼此内斗,继而败坏世家名声
凡人成见之深,必能谋得借口,群起而攻之、杀上覆天顶,净天教想要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徐世、徐杰二人,早令欧阳英自顾不暇,以皇甫一鸣手段,定会寻衅挑唆,借此打压欧阳英武林盟主地位,姜世离无意一家独大,遂令枯木将许呈送到上官信手中,借此牵制皇甫世家,叫他有口难言。
四大世家“同气连枝”,彼此忌惮,自然按兵不动,不会过早与净天教为敌,其余武林各派不过一盘散沙,于净天教而言,还不足为惧。
之后两月,为彻查贩卖孩童之事,净天教又围攻了数个弱小门派,一时名声大噪、气势凌人,正道不忿,称其行事猖狂、非正义之师,然则事实如此,各门派确有暗中襄助徐杰之人,不少百姓看来,净天教确实替天行道、无可厚非,何况四大世家忍而不发,那怕魔君行事乖张,亦只得忍气吞声,由此更使净天教坐大。
徐杰勾结妖人为祸一方之事,很快惊动修仙门派,既然净天教牵涉其中,蜀山剑派首当其冲,派人调查真伪,铁笔率众赶到时,但觉魔气扑面、寒意森森
天垢不洁,吾教净之。
铁笔内心一凉,记起折剑山庄初见姜承,端是梅雪风骨,一身正气、难以错目,岂料天意弄人,一场擂台比武、同门竞技,竟卷起千堆雪、万重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以下省略河蟹若干。
捌一塔上
江湖风云录记载
净天魔君姜世离乃蚩尤之后,叛出正道世家后改习魔功,耗时三载魔功大成、无出其右,座下护法、尊者,俱个骁勇善战、干略过人,净天教由此壮大,一时风头无两。
夏侯氏少主失踪两年后。
新年春,有人在江湖广布流言,称净天教妖魔为霸一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与过去数年截然不同,意指魔君姜世离野心败露,吞并弱小门派是为一统武林正道
似是为了佐证这一谣言
不多时,各地频发妖魔伤人事件,有人借口此事,称净天教实为妖魔巢穴,本身即为魔教,人人得而诛之;
也有历经折剑一役、亲睹公审之人,指魔君姜世离弑兄叛门,反不知悔改,更勾结妖魔为伍,对武林正道怀恨在心,故而挟怨报复,实乃为祸苍生、留之不得
随之流言四起,百姓惶恐、人人自危,既有报官、亦有寻求正道相助者,武林轩然大波,净天教自然也收得线报
以教中治下严谨、教众严于律己来看,如今出了这等事,无疑是替他人背了黑锅。
换言之,有人假借净天教之名,行十恶不赦、祸害苍生之事,目的,恐怕就是挑起人魔之战,坐享渔翁之利。
魔君震怒,责令彻查,未几,数个分坛险遭攻击。
有樵夫上山打柴、随猎户深入林中,曾见半魔岗哨,迫于惶恐,报官称山内有鬼祟人影,近日官府接案数起,亦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错漏,以至大肆搜山,部众虽经撤离,无疑分坛暴露,失去据点;
更有物资押运途中、即被官府扣下,若非无天在人间势力、从中斡旋,辎重粮饷事小,只怕有心人衔尾追来,曝露粮草线路,置半魔于绝境
此事由无天下属全权负责,如今屡遭官府盘查,无疑出了细作,实乃唐风识人不清、查情不辨,身居尊者之位、更是教中军师,治下如此不严,论罪当处
情况急转直下,不过几日,形势竟更为严峻。
数月前,教内决意设立新分坛,此事交由幻月负责,每隔十日传信魔衣、汇报分坛情况,岂料半月前起,幻月一方行踪不明、与魔衣断去联络
幻月虽则年轻气盛,却非不知轻重,何况分坛一事由魔君交付,幻月更是竭尽心力、未敢贻误,值此多事之秋、竟与总坛失去联络,必定遭遇棘手之事。
议事厅内群情激愤、杂乱无章,魔君勃然盛怒,喝道“够了”
众人缄口,刹时静至落针可闻。
唐风上前一步,自请责罚,道“此事全由属下起,无天甘领责罚。”
玄火性情爽直,历来感佩唐风为人,欲为其开脱,却见魔君拂袖道“你二人退下。”
唐风一怔,姜世离已然道“此事无天难辞其咎,理当受罚然则当务之急,是彻查细作,加紧总坛与分坛布防,确保教众万无一失其他,容后再议。”
魔君容色冷厉,沉声道“魔衣,你与幻月一母同胞,彼此感应,分坛失联之事,由你调派人手彻查”
言罢眉心微蹙,凝视魔衣,道“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以免打草惊蛇幻月身为尊者,又随我征战多年,此时断去联络,来敌必有过人之处。”
魔衣神情凝重,答道“属下领命”
半月来命人彻查,均无功而返,魔衣心如擂鼓、直觉笼罩不祥,非是错觉,而是魔君所言,乃一母所出,血脉相连、彼此遥相呼应
幻月定然是出事了
魔君目光落定玄火、鬼眼,二者上前一步、听令道“玄火,魔衣领兵彻查幻月一事,你需代为镇守分坛,不可令凡人欺我太甚”
玄火领命,魔君转向鬼眼,道“鬼眼,你与项章率领部众潜入人间,给我揪出幕后之人”
鬼眼郑重道“鬼眼定不辱使命”
姜世离深吸一气,按下震怒,目视唐风,道“无天,你治下不严,本该严惩,如今许你戴罪立功,彻查教内细作。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斗胆,敢出卖我净天教众”
众人心如明镜,魔君罢黜无天职权,其实有意维护。
手心手背都是肉。
当年唐风来后,可谓倾一家之力,开辟粮草运营,更着手魔铁开采与晶石收集,为覆天顶打开一片格局,确是劳苦功高、竭尽心力
教内出现细作、也非无天所愿,实乃有心人作祟,旨在颠覆净天教,魔君罢黜无天尊者职权,但唐风仍是教内军师,理当参与教中事务。
值此多事之秋,权当功过相抵。
何况无天实为魔君故人,一界凡人、毅然投身魔营,尚要忍受煞气侵蚀之苦,为的却非一己之私,而是当真以酬知己。
试问如此胆色,如何能不让人钦佩
是以那怕魔君不言,众人也欲为其开脱
眼下既是两全,亦未尝不可。
姜世离此际转向二护法,道“血手,你大可调遣教众增援各部,毒影留守本坛,协助无天调派物资、运送各分坛,此事之后,增援血手吧。”
血手、毒影二者道
“属下领命”
“谨遵主上谕令。”
魔君拂袖道“散。”
众人齐声应诺,姜世离一番雷厉风行、已将诸事布置妥善,诸人相继离开,魔君向护法道“血手,你随我来。”
二人来至偏殿。
此乃魔君做居之用,兼具寝殿与书房两用,因教内事务,血手偶有在此宿夜,是故对屋内陈设并不陌生,此时见案上摆放一封信笺,却是奇道此信莫非也随今晨大队而来
血手有此一问,并不奇怪,皆因信笺多留于议事厅内,能送入魔君寝殿,定然重中之重,看情形、魔君还未及拆阅
护法心中生奇,却见魔君眉心微蹙,亦是始料不及,继而拾起信笺、拆开审阅,不过一目数行、就见魔君神色丕变,竟是冷笑出声,拍案怒道“岂有此理”
此信笺,实乃枯木呈上。
信上言道夏侯世家与皇甫、上官两家沆瀣一气,密谋设计陷害净天教,置教众于水深火热,望祈主上早做防范。
世人皆知,明州夏侯府自少主夏侯瑾轩罹难后,近年欲从青州分家过继子嗣继承香火,而分家为深入中原、取宗家代之,诸多后辈弟子争相出头
无疑要取首功、立足不败之地,当以铲除魔教为最。
上官氏、天地山庄,地处长安,财力雄厚,与西域回纥、吐蕃、党项、大食、波斯等均有来往,虽为四大世家之列,但门下擅用暗器与奇门兵刃,因剑走偏锋、招式阴毒不为武林正统所喜,声誉远不如另三家。
上官信早有图谋之心,故而示好皇甫一鸣,目下夏侯氏牵一发动全身,天地山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仁义山庄自不必提,皇甫一鸣野心勃勃,势要夺得欧阳英武林盟主宝座,为此无所不用其极、堪称卑劣,此三家联手,只怕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净天教在他等眼中,不过一诱饵罢了。
所谓明枪可躲、暗箭难防,枯木此时来信,毕竟还是太晚
血手看罢,无疑勃然大怒,赤红双目、嘶声道“无耻小人四大世家,我还未与你报千峰岭之仇,竟敢再来害我教众”
魔君长笑一声,目光如炬、寒芒烁闪,道“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害我教众,便百倍、千倍奉还”
姜世离令道“血手。”
血手领命道“属下在”
魔君踏出寝殿,向廊外走去,道“你与我去里神殿,我要借金碑石之力,布九龙赤炎阵。”
九龙赤炎阵,乃魔君自创阵法。
神农号曰地皇,可催生地脉之力,此阵正源于此
一则瞬息千里、自在往返,再者九龙乃魔血所化,与施术者密不可分,可谓九头化身藏于阵内,一旦阵主不测,大可以化身为引、诱敌入彀,施术者则可安然撤出,绝难窥破。
此阵惟有弱点,乃化身出自本元,若斩断一龙,势必遭反噬,乃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非形势危急、迫不得已,则孤身一人,不可贸然行险。
如此阵法,护法又岂能答应,立时大惊道“主上不可”
魔君却一反常态,执意如此,道“我知此阵凶险,但你我更知,若有他法,亦不需如此。”
言罢轻叹一声,向护法道“何况你我分属同源,二人齐力施为,大可消解反噬,你实也不必忧心。”
血手咬牙再三,仍是冲向魔君身前,断然道“若为教众安全,大可召集族内好手,广布法阵,合众人之力将分坛部众救出总之主上”
不可冒此险
姜世离却是眉心紧蹙,厉声道“血手”
血手闻声一震,垂首不甘道“属下知罪。”
魔君轻叹一声,容色渐缓,道“你早该明白,那些名门正派,纠集如此之众,难道仅为区区几个分坛么”
血手不答,内心几是厮杀,不欲教众受困,更不愿见魔君受伤,姜世离叹息一声,再劝他,道“血手你心知肚明,此事非同小可,必不简单。三大世家联袂来袭,定有深意不得不防。”
魔君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则护法又能几何
血手绷紧全身,与魔君四目相对、辨明其中决意,当真不容置喙,无疑、只能低声道“主上是恐我教倾巢而出,之于来敌、不过请君入瓮,其实还是意在总坛。”
知晓护法退让,姜世离亦不多言,只道“尊者各司其职,皆有要务,一不能令其多虑,再者不可动摇士气,此事你我二人稍作揣测便是。”
言罢向蚩尤冢行去,血手紧随其后,神情肃穆,道“属下遵命。”
九龙赤炎阵。
乃以魔血为引,继而魔息灌注阳炎、汇于掌间,只待蓄力满峰,一掌直灌地表,辟出天圆地方,内有九龙游弋、身藏灼火,视为施术者化身。
此阵若经金碑石异能催发,威力更为巨大,那怕数百人众瞬息万里、亦非难事。
姜世离屈指摩挲、几滴鲜血渗入阵内,尔后取自身与血手二者魔息,灌注阳炎而成九龙之阵,颔首道“如此,你到达分坛布下另一阵法,我即刻便能感知。”
血手仍是眉心紧蹙,道“属下明白。”
姜世离也不多言,只道“血手,拿去。”
正是枯木呈上魔晶球。
血手看向掌中晶球,道“主上,这是”
魔君淡然道“此乃我偶然所得。若有要事,只需灌注魔力,即可与我相商。”
血手了然,道“如此,确是要比传信更快。”
姜世离眉心微蹙,负手道“分坛遇袭,有一就有二若当真是世家作为,此前失利,必定卷土重来。你此行首要助玄火布防,不可再让部众损伤,至于魔衣”
血手点头道“属下会加紧布防,随后增援魔衣。”
魔君叹道“不错,也只有你最知我心事。”
幻月身怀魔君印记,若遭不测、魔君定会有感,是以未作最坏打算
然则二人明白,死或可免,但活罪难逃。
除去一身枪法,幻月身中毒血、更是威力惊人,倘若遭遇变故,至不济可脱身来报,除非来敌者众,能以教众相挟,迫使幻月就范,只是如此大动静,绝无可能毫无风声传出,能一夜之间令分坛陷落,来敌究竟有何手段
姜世离沉声道“此事必有内情,非止遇袭如此简单,魔衣一人恐怕不妥,你需尽速赶往。”
血手领命道“属下明白。”
一切布置妥当,魔君颔首道“走吧。”
二人离开圣殿,血手即刻动身
但就连姜世离也未料到,血手竟会半途折返。
此际驻足九龙阵前,目中现出一丝决意。
地牢内。
覆天顶本无地牢。
直到近年人魔冲突,才设立此地。
除去凡人中奸诈市侩、背信弃义者,牢内也羁押心怀不轨、仗势欺凌之半魔。
乃因净天教戒律之一首要洁身自好,不可肆意滥杀、欺行霸市,祸害无辜黎民,倘有揭发,如若证据确凿,依律重惩不殆。
此际毒影现身牢内,却非聆讯,而是面向唐风下属
此人手脚被绑、捆在椅上,犹是双目暴突、凶相毕露,为防咬舌,口内掂着布巾,发出呜呜低吼,分外狰狞。
毒影端详几眼、来回扫视,偏头道“这不明摆着是中了摄魂术嘛这样你都没发现呀,看来对方有些能耐。”
唐风神情凝重,闻言叹息道“是我大意,只因此前并无异状,直到今日才发现。”
此人实乃唐风心腹,自来覆天顶、一直追随左右,可谓忠心耿耿,惟魔君与军师马首是瞻,亦是无天左膀右臂、极具信赖
也因唐风凡人身份,魔君有令不可与教内过从甚密,是以此人代为出面,是世人眼中净天教之“无天”尊者。
辎重屡遭盘查之事、唐风详加调查,线索莫不断在此人身上,魔君严令彻查,唐风迫不得已将人收押,到此已有七、八日之久,原本神志尚算清明,岂料四五日前起,不时显露狂躁与急切,今日晨间更状若疯癫、咆哮嘶吼,唐风有感不妙,遂将毒影寻来。
毒影目中兴味大盛,屈指挑起半魔下颔,亦不知是何密文、但听咒声喃喃,不住灌入半魔耳中、脑内,随之口内嘶声渐低,不多时两眼昏聩、神志不清,毒影轻笑一声,端是巧笑娉婷、妖娆多姿,翠绿指甲轻轻一划,就在半魔脖颈处留下血痕,随之溅落几滴新血
继而拈起一抹残血、在指尖摩挲,放到鼻端轻嗅,哎呀一声、摆手道“什么呀,难闻死了,真是一点也不会用毒呢。”
言罢直起身,半魔立时瘫坐椅上,眼见下属形如废人、不闻不动,唐风无疑心焦,急道“如何”
毒影拍了拍手掌、掸去手心血渍,低笑道“他中了别人的蛊,这蛊可坏着呢,得靠别人的血来喂,你将他绑在这儿,就是断了他的药,忍到今天才发作,亏得是咱们教里的人,换做一般人早疯了。”
唐风心道苗人奇蛊、果是歹毒,忧心道“可有解法”
毒影听罢,却是神情不屑,掩唇笑道“既然是蛊,就没有我毒影解不了的放心吧,他对主上忠心耿耿,我可不会叫他轻易死了。”
却是灵机一闪,对唐风道“不过呀,他还有大用处呢,咱们可不着急。”
共事多年、虽则不如魔君与血手了解毒影心性,但从苗女神情,唐风也知已有计策,油然道“如此,便请毒影护法教我了。”
毒影咯咯轻笑起来,声如银铃、婉转清越,道“主上不是要咱们把坏蛋找出来么这家伙身上带着对方的蛊,咱们就靠这个找过去。”
唐风了然道“护法这是要将计就计啊。”
毒影哎呀一声,摆手道“你们汉人说话就是这样文绉绉的,什么计不计的,管用就行”
唐风洒然一笑,转而念道一事,眉心微蹙,道“这如今我等将他羁押十日之久,对方会否早已察觉,若然一不做、二不休,翦除棋子又当如何”
毒影却似无谓,油然道“怕什么凭你的本事呀,只要能找到做怪的人,还有什么查不出来的。”
唐风听罢,失笑道“这无天多谢毒影护法缪赞了。”
事不宜迟、二人仔细商量对策,毒影将一旁侍卫唤来道“去把我的小徒弟找来,就说要用最近研究的蛊虫,快去”
护卫领命,不多时、一少年欣然入内,道“师父”
竟是当年救下男童,罗欣。
罗欣见唐风在旁,行礼道“无天尊者”
唐风笑道“几月不见,长大不少。”
罗欣听罢,昂然道“当然罗欣要快些长大,学好本领,将来才能为主上效力”
少年志高、凌云气慨,博得长者二人会心一笑,毒影道“少废话,快把东西拿来。”
罗欣哦了一声,卸下背上竹篓、翻出几罐药瓶来,听来窸窣之声,正是蛊虫钻动,毒影纤指点正一瓶、罗欣将其取出,毒影对无天道“行了,有了这宝贝,很快就能把你属下治好,到时再用那只蛊虫去追它主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日后,蚩尤神殿内。
魔君端坐王座上,听无天来禀,道“主上,细作一事,已有眉目。”
姜世离闻言,颔首道“如何回事”
无天神似懊恼,愧而道“此事实乃属下失职”
言罢将与毒影发现之事一一道来。
魔君食指点在座上、看不出喜怒,仅止眉心微蹙,道“如此说来错也不能完全在你。苗蛊阴毒,武林正统虽则不屑,私下却未必没有交易。只是我教众行事历来缜密,如何叫人发现端的”
唐风答道“目下时间紧迫,毒影遣去蛊王还需时日才可回转,是以不过我等揣测兴许问题还是出在魔铁之上。”
继而将一沓账册呈上,道“我教近日曾投放一批神魔之铁,有黑商前来收货。过去年间均与此人交易”
魔君看向黑商名姓,思忖道“此人并不陌生啊”
唐风亦是颔首道“不错,此人作为中间商,向来口风严密、不多追究,与我教数年交好,若然是他出卖,手下失察亦在情理之中若非如此,就是有人留心此事,故而设下陷阱。”
言罢摇头叹道“我那属下历来代无天出面,人多口杂、混个眼熟,保不得黑市就有传言,让听者有心,布下诱饵。”
魔君淡然道“黑市商人识钱不识人,若当真是他出卖,亦不无可能。只不过”
却是话锋一转,现出疑虑,道“此人身家俱在我教掌控中,何来的好胆敢在我教众身上下蛊”
唐风深以为然,亦是忧心忡忡,道“属下与毒影也做此想毒影更言道,能做出如此蛊毒者,必是毒中好手,黑市中人大多商人手段,未必有此能耐。属下以为着手此条线索,当有斩获。”
言罢一顿,仔细看向魔君、竟是迟疑,道“再者当今世上,能与我教公然为敌者,实也屈指可数。”
魔君岂能不明尊者深意,冷笑一声,哂道“说的不错除了自诩正义的武林世家,谁还敢做此想”
话音方落、瞳色乍深,显见动了真怒,嗤道“昨日清晨议事之后,我收到一则密报,你也来看看。”
言罢命人将枯木信笺呈上,唐风扫过几眼、眉心继而紧蹙,魔君道“此事你如何看”
无天神色严峻,沉声道“若然密报属实,许多事即可迎刃而解周密至此,决非三两日可成,只怕还有后招啊”
魔君冷笑一声,拂袖道“查下去”
座上魔焰噼噗炸响、叫人惊骇莫名,直与魔君此时遥相呼应,寒声道“呵,敢与我净天教为敌,就要做好丧命的准备”
唐风恭声道“属下遵命。”
姜世离颔首道“尚有幻月一事”
唐风心领神会,点首道“此事的确奇怪幻月所在分坛乃近日建成,地势隐秘、十分难寻,就连教中部众都未必知晓,究竟发生何事,以至断去联络”
话到一半,却是心神一震,脱口言道“除非除非细作并非一人,而是组织预谋若然如此,只怕世家渗入,远在我等意料之上”
魔君按下无天、示意不可张扬,转而道“其余分坛如何”
唐风也知失言,立时收整心绪,答道“昨日议事后,魔衣趁夜率众赶往分坛玄火接过谕令,率亲兵赶往各分坛布防。只是此前被凡人发现之地只怕还需另觅栖身之所。”
姜世离颔首道“鬼眼与项章如何”
无天摇头道“还未有消息传回”
议事到此,也难有结果,姜世离轻叹一声,挥退左右侍卫,正是显出一丝疲累,无天见状,上前轻道“属下斗胆,还望主上保重身体既然眼下还无消息,不妨稍事休憩,一旦鬼眼传讯回来,属下即刻回禀。”
魔君双目微阖、靠向椅内,闻言仅止摇首道“无妨,你去吧。”
无天眼见劝他不动,只得应了声是,转身告退
端看魔君眉间恹倦神色,心下叹道若得血手在,还可劝他一二,哎
同时,血手接获魔衣密报,上书一字血。
再无下文。
魔衣一众也如幻月般,陷于分坛而音讯全无。
魔君盛怒,责令血手、毒影二护法即刻奔赴分坛,务必生见人、死见尸,将幕后之人揪出
雷涛将最后一张火符贴于暗处,赶回复命道“护法,一切布置妥当”
血手点头道“你领人接应毒影亲兵。”
雷涛恭敬道“是”
净天教分坛赖以群山作掩,或深入密林中,皆有先天屏障,气候宜人,适合族人聚居,此次开辟分坛亦如是,乃历经艰苦探得
然则此际立于营外,举目阴云密布、分外诡秘,确是超乎寻常,喻意不祥。
雷涛去后,血手独自一人在林中,端看掌中凝聚魔火,神情紧绷,似有不甘在内。
此火由他右臂魔印催生,与千里外圣殿内九龙之阵遥相呼应,诚然自己允诺必然行事,但真要在此布下法阵,血手内心犹是惶然
但为教众,血手不得不做
指爪在左掌划出血痕、鲜血随之溅落泥土中,将要融入不见时,血手眸色一凛、右臂催生魔息,灌注阳炎直入地下,但见足下辟出天圆地方,陡然龙火呼啸窜升,跃然半空、画出一道法阵
血手依地势、分门罗列九龙阵,正是对应九头魔血化身,一旦魔印催生、千里外魔君立时有感,而一旦阵势启动
就再无转圜余地
血手实在不甘,故而命雷涛等布下火符之阵,喻为阵中之阵,只要摸清来敌虚实,血手自忖能救下魔衣与幻月一众,届时只要启动火符之阵,自可将教众安然撤出,这九龙阵
不用也罢
血手握紧掌中晶球,目中决意、分外逼人,此时闻得动静,是毒影来到,道“大哥”
毒影翩然而至,却是认出他脚下阵法,无疑神情微变,嗔道“主上又胡来啦”
血手散去魔息,遮蔽九龙气息,凝眉道“我必不会让他如此。”
毒影欣然道“当然,有咱两在,才不需要主上冒险。”
血手近日协助玄火构筑防线、并不在总坛,毒影遂将与无天发现一一告知,血手听罢,冷然道“竟是如此。”
毒影轻笑一声,偏头道“是不是很奇怪呀那些名门正派果然没有好人,嘴上看不起我们苗人用蛊,背过身又千方百计拿了来害人,哼”
血手目视正前、似要穿透浓雾,神情冷厉,道“你和我进去。”
毒影素手微扬,毒雾缠绕指尖,道“嘻,就等你这句话”
言罢巧施隐蛊,二人遂向面前阴云而去。
才到迷雾中,血手立时神情丕变,止住毒影道“血毒”
毒影亦有所感,俏颜转冷,道“哎呀,这可不好,要不是我和大哥先进来,我的姑娘们可都要被毒死了”
血手环顾四周、虽则肉眼不辨,但血毒弥漫,幕后人只需一指,就可叫教众顷刻覆灭,端是歹毒,凝眉道“魔衣信上所说的血,应该就是指他和幻月被人利用了。”
毒影释出一行蛊蜂,却是轻笑道“可惜呀,这个毒对咱两可不管用呢也不瞧瞧我毒影是谁,拿着他俩的毒血还不是喂虫子玩,嘻”
此际释出蛊蜂正是魔衣、幻月一族血毒豢养,闻到旧主气息、似有所感,立时双翅震动,频频鸣响,似在为二人引路。
血手辨明方向,将毒影拢在身后,道“不可大意。”
毒影凑近他,俄而俏皮道“不怕,大哥会保护我呀”
那怕今时今日、毒影早成世人闻风丧胆之魔教高手,在与血手相处时,仍可见昔年少女娇俏模样
血手神情微缓,低声道“跟紧。”
二人追上蛊蜂,缓缓前行,然则越向营地靠近,越能看清地上血痕处处、横尸遍野,无疑俱是逃出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