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那人低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没有愤怒,也没有指责,冷静得不可思议。
然而,他抬起的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大奎,正对着大奎的眉心。
而他修长白皙的食指扣在枪栓上。
“不……你这是什么……”
大奎有些迟疑地说道,一手却缓缓向自己的后背摸去。
“不要动。”
平静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然而大奎头上冷汗一下子全冒出来了。
一颗子弹贴着他的耳朵飞了出去,气流刮破皮肤,火辣辣地疼。
“消声,不用担心别人来。”
黑暗里的人淡淡地说道,枪口再一次对准了他的额心。
大奎手顿在那里,片刻放了下来。
“你是读书人,上过大学,你说,读书上学到底是个啥滋味呢?”
晚风里,走廊上,憨厚的大汉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着,他抓着头发。
“我小时候,家里穷,家里我和我弟弟两个,我弟弟和我要上学的时候,没钱,我一想,我是哥哥,得护着弟弟啊。于是一句话也没说,就和我们村的人一起打工去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穷啊。”
大汉回想着,眸光暗淡。
“我出去外面打工,家里就比较有钱了,供我弟弟上了学,我在外面给人扛转头,背水泥,一年下来也就勉强够糊口饭吃。我在工地上,看和我一样岁数的孩子,人家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上学去。”
“那时候,我就想啊,想啊。我想读书啊。没读书,净受人欺负,一年辛辛苦苦挣不到钱还差点把自己饿死。”
那天的情形似乎还在眼前。
可是……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大奎将双手举了起来,整个人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缓缓地瘫坐在地面上。
“没想到啊。”大奎苦笑了一声,脸上出现了丝丝无力,“没想到,在所有人里,最危险的人,居然是你。”
“你是它的人。”
从黑暗中走出的人,举着□□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平静地说道,语气肯定。
大奎自嘲地一笑,放下手,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扣着□□的手动了动,却没有扣下。
大奎从口袋里掏出了半包烟和一个打火机,咔擦一声,点燃了,叼在了嘴里,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里。
烟雾里,大奎脸上的神情复杂得很。
“你怎么猜出是我。”
大奎嘶哑着声音问道。
“猜。”
“猜?”大奎瞪大了眼,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想知道?那就拿你的答案来换吧。”举枪的人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染上几分温度,变得温和而又熟悉。
大奎听着他的声音,苦笑了两声,靠在棺材上,觉得说不出的讽刺。
“行。你要知道什么。”
“你是谁。”
大奎没有说话,再次用力深吸了一口烟。举枪的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
大奎吐出嘴里最后一丝烟,终于开口。
“我,我是谁?”
他大笑起来,说不出的冰冷,带着丝丝疯狂和自嘲。
他脸上的五官扭曲了,表情完全变了。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憨厚的大奎了!
片刻,笑声停了。
“听我讲个很无聊的故事吧。”
旧事一 最新更新:20161002 22:51:23
那是十二年前了。
东北的十二月份,北风呼呼地刮着,就像刀子一般,刮过人的脸上的时候,火辣辣地疼着,一道道的血丝被刮了出来。
李大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在山路上走着。
他家在长白山下的一处小村子里,那个时候可不像现在,有什么旅游业,上头说为了什么军区戒备,连山里都不让进。
不让进山,不能打猎,不能采药,村里人没了生计,上头拨下来的救济款又不够糊口,村子里家家户户,最大的特点就是穷。
人人都是面黄肌瘦,饿得两眼放绿光。
他家也是。
家里三口人,他,他弟弟,还有他老娘,瞎了眼的老娘。
老爹在前几年入山的时候迷了路,再也没有回来,是不是死了,他不知道,反正他觉得向那种家伙死了比活着好得多。
那个老混蛋没什么本事,是个老酒鬼。
老酒鬼在一年冬天借了别人的钱去喝酒,喝了醉了,醒了才发现不好,不敢回家,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到离家不远的山沟沟里躲了起来。
那时候快要过年了。
那时候,娘还不是完全的瞎子,只能算得上半瞎,白天眼睛模模糊糊地还是看得见点东西。
半瞎眼的娘辛辛苦苦给人糊纸盒子,那种黄色的纸盒子,给死人烧的,二十个一分钱,娘一天要糊一万个。
娘用半瞎的眼睛糊了一个月纸盒子,攒了一点钱就为了过年的时候给他们买点肉吃。
肉。
那是他和他弟弟打出生就没碰过的东西,别说肉了,就是油也少,村里村长家一个月吃一次肉,每次村长家吃肉,他和弟弟就蹲到村长家厨房外,眼巴巴地往里头看。
就盼着闻点肉味。
就算只闻也要被人赶。
“去去去,一边去,想吃肉,找你们那瞎眼的老娘去。”
“快走,快走。”
吃肉。
那是多么神圣的事情啊。
听说可以吃肉,他和弟弟掐着指头算,算一天两天,算那过年什么时候到。
过年前一天晚上,他和弟弟欢呼雀跃,一夜睡不着,和娘一起在炕头上把那些一分一分的票子点了又点。
娘一个劲儿地笑,变形的手摸着他和弟弟的头。
“吃肉啦!”
“吃肉啦!”
大奎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眼泪几乎都要下来了,他狠命抽了两口烟。
“那……吃到了吗?”
拿枪的人迟疑了下,轻声问。
“吃?吃个屁!”大奎笑得脸都变了形,刻骨的仇恨让他看起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吃肉。
他和弟弟数着钱,等啊等,等天亮,等吃肉。
肉没等来,等来了凶神恶煞的一群人,一进门就直嚷嚷着:李大鬼死拿去了,快给老子滚出来,今天不还钱,老子拆了这里!
什么钱?
你男人跟老子借钱,驴打滚!
娘看不到东西,将被那群凶神恶煞的人吓到的他和弟弟两人死死地护在身后,颤着声问。
一听驴打滚,娘差点晕了过去。
驴打滚,那是高利贷啊!
那群人什么道理都不听,把人往边上一推,就翻屋倒柜地找东西。
铁锅?
能卖点钱,拿了!
镜子?
不值钱,砸了!
柴?
能烧,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