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原打算让侍从进去通报自己在厅内等候,不想刚一进门就看到温情和蓝曦臣在说些什么,这让他颇感意外,下意识地想回避,但蓝曦臣已经看到了他。
“三弟,快些进来。”蓝曦臣起身笑道,向前走了几步将他迎进来。“我原打算等会儿去寻你,没想到在这碰到了。”
金光瑶心中虽然好奇他为何会在这但还是忍住没问,口中道,“我替成美跑这一趟问问还有哪些注意事项。不知二哥找我何事?”
“辞行罢了。”蓝曦臣接过温情递来的药方揣入怀中,对金光瑶说道,“忘机尚在闭关,每日我都要去探侯,今多日未归心中实在难安,既然这边已经无事,我便不再久留,等下便走。”
“即便这样也等用过午膳再走。昨日小宴二哥与大哥都未出席,不如等下……?”金光瑶连忙道。
“也好。那我先去大哥那等着了。”蓝曦臣点点头,转身向温情施了一礼,“多谢温姑娘。”
“我同你说的都要记住了。用完了就差人按着方子配。”温情道。
蓝曦臣再次道谢,方退出大厅往聂明玦处走去。
金光瑶多留了一阵,细细问了些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拿到一张详细的单子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薛洋歪在床上仍在睡着,他将先前的药方递给侍女又嘱咐几句这才往聂明玦那去。
这顿饭吃的倒也平常。
金光瑶原本担心聂明玦会不小心说出些什么,待用膳结束方知自己多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蓝曦臣不欲多待,喝过茶便告了辞匆匆走了。一时间剩下的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金光瑶低头看着手中茶盏,只觉身旁人过于灼热的视线实在容易叫人误会招人话柄,于是轻轻咳了一声开口道,“看二哥这样只怕这段日子是有的忙了。云深不知处正是重建的紧要关头,忘机又整日闭关不出,实在是辛苦。”
“你也知道他辛苦。”聂明玦轻哼一声,“方才听二弟说,你替那薛洋去取安胎药,难不成你打算将他继续留在身边?”
金光瑶心下叹气,自知躲不过少不得编几句谎话真真假假搪塞过去,“他与宋道长间嫌隙未消,需要我从中周旋,等过些时日我说服父亲将他送去白雪观,之后再怎样我都不会管。大哥可是放心了?”
那薛洋以后如何暂且不论,他是宋子琛的坤泽,若真要管教怎么也轮不到他们两个来。
金光瑶这话说得明白,聂明玦又岂会不懂。彼此心知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罢了。”聂明玦摇摇头,不愿再想。“近日来刀灵反复怒火郁结,二弟忙于事务脱不开身,你去了几次不净世便不愿……”
“大哥!”金光瑶连忙阻止生怕他说出些什么叫人听了去,“不是我不愿,只是瞭望台的事需要人看着。不过近日兄长出关,想来我身上的事务能轻些,过些时日便去不净世为大哥抚琴清心。”
“如此甚好。”聂明玦从椅子上站起,低头看了他半晌,心中虽有千言却不再多说一句,只道,“我这就走了,你不必相送。”
金光瑶嗯了一声,看着聂明玦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
金光善早对聂明玦心生不满,暗恨他屡次坏事嫌他碍眼,欲杀之而后快,便命他想办法除掉聂明玦。他和苏涉两个人知晓蓝家藏书阁的秘密,想办法偷了乱魄抄并和洗华混在一起,只是每到要下手的时候都会犹豫。
那金光善对他是何种态度,聂明玦对他又是何种态度,他比谁都更清楚。他虽然也恨聂明玦得了错处相逼甚紧不饶人,但也清楚杀了他自己的处境根本不会变好,比现在更糟也说不定。更何况金子轩现在出关,只怕金光善更不将他当一回事,他又怎可能为了金光善冒险断掉聂明玦这条后路?
想到金子轩,他又忍不住叹一口气。
金子轩一日不死,自己在金麟台便永无出头之日。可想了那么多如何将人除掉的法子,却一个都不忍心用。若那人还是那个骄矜自傲目中无人的贵公子,只怕活不到现在,偏偏他受江厌离影响真将他当成弟弟看待,笨拙地学习如何做好一个兄长。
利弊得失权衡至今他早已看透,却仍是狠不下这个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另一边薛洋却是不知自己又被宋子琛给抱了回去。
侍女将那张长长的单子一并交给了宋子琛,并答应等下将吃食和汤药一起送到他那。
怀中人睡着的时候戾气全无看着倒也乖巧可爱,像只收起爪子的小nai猫,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撩的人心痒。
宋子琛将他轻轻放在床上,低头看着他,为他留下这个孩子而高兴,也为他们两个的未来而担忧。他修行甚久对情爱并不热衷,至于道侣更是没怎么想过。现在既然结了契,那他就要对他负责到底。可薛洋的态度摆明了就是讨厌他,无论如何商量都不成,死活要留在金家。
正想着薛洋却是醒了,一看到他气的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只是刚刚醒来,身体机能尚未恢复,挣扎了一阵又倒了回去,闭着眼睛喘气,躺了好一会这才感觉好些。
他从床上坐起,故意挺了挺还很平坦的肚子,说道,“宋道长,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好歹顾念点肚子里这个。难不成宋道长真这么绝情,不顾一夜春宵非要气死我不成?”
“……”
打嘴仗这方面宋子琛自知不是薛洋的对手,他向来是行动派。于是他沉默地走到桌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取出摆到桌上。
“话这么多你就不饿?”
“休战。”
薛洋迅速放弃立场,坐到桌前狼吞虎咽。他也挺饿的,现在不是他一个人在吃,肚子里还有一张嘴。美食当前饱腹要紧,谁还管身边坐的是不是宋子琛,谁还管宋子琛是不是搂着他。
……等等,哪里不对。
薛洋噎了一下,拿过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这才咽下去。低头看了看腰间确定那真的是宋子琛的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在干嘛?”他只觉得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输送灵力……怎么?”宋子琛见他身子僵硬连忙收回手撤开些距离。“你就这么不喜欢我碰你?”
“废他妈的话!被人绑着翻来覆去c,ao的又不是你你他妈的懂个屁!”
薛洋摔了茶碗仍不解气,拿起一旁放着的汤碗就要砸。宋子琛见状连忙阻止。
“那是安胎药,小心些别烫到。”
小心?不就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才做出这么个关心的样子免得被人说三道四,左右不过是为了小的那个,这虚情假意谁稀罕。
薛洋气的眼眶通红,全然是误解了宋子琛的意思。拿开盖子看都不看将那药一口气都喝干了,苦的整张脸皱成一团。
宋子琛看他气成这样知道自己留在这只怕会叫他更生气,只得出去找晓星尘,让他来帮忙。
薛洋对晓星尘虽然也没什么好感,但毕竟不像对宋子琛那么讨厌,也就无所谓了,只是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去扒拉着饭菜等药味散尽。
“给你带了些糖来,我见敛芳尊吩咐厨房每日都要做些甜食给你,想来你是喜欢的。”晓星尘小心地坐在他身边将那小纸包放在桌上。
薛洋刚吃了药嘴里正是苦,连客气都懒得,抢过糖就往嘴里扔了两颗,嘎吱嘎吱嚼的欢快。
晓星尘试探着将手放在他肚子上,见没被推开就找准位置缓缓输送灵力过去,带动他自身的灵力顺着灵脉运转。
薛洋闭着眼睛感受一阵,只觉身上的疲惫减轻不少,不由得微微一笑,尖尖的虎牙在淡色的嘴唇上压出浅浅的印子,添了几分血色。
晓星尘见此也不由得高兴,心道果然还是小孩子脾气,便决定趁机为友人说上几句话,开口道,“其实子琛也想同你多亲近些。”
不料此话一出薛洋却是登时变了脸色。
晓星尘仍不甘心,继续说道,“他也很关心你。”
“晓道长,你可别和我说他喜欢我。”薛洋嗤笑一声,眼中轻蔑更甚,“他喜欢我什么?c,ao起来听话还是怀着他的孩子?关心个屁!嘴上说的好听心里其实巴不得我死掉这样他的名声就保全了,你不信就去问问他是不是这么想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子琛他不是……”
“道长,你要不想我气到流产还是少说话吧。”薛洋懒得再说,脱了鞋袜再次躺回到床上,“不过再忍九个多月,孩子生下来之后各走各的,装那样子给谁看?恶心。”
晓星尘还欲再说什么,却听到一声极轻的鼾声,不过才一会薛洋竟是又睡着了。他不禁哑然,轻手轻脚替人盖好被子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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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个时候蓝忘机读作闭关写作养伤中,蓝大向温情求的药是治疗外伤的特效药。
第7章 余欢·七
七
都说怀孕的人脾气暴躁极易生气,但变化无常到薛洋这个地步的还是少数。
平常就是xi,ng格古怪动辄打人掀摊惹是生非的主,这下更是没日没夜的作妖,闹起来没完没了。他不爱搭理宋子琛和晓星尘,整天窝在金光瑶房里祸害金光瑶。嫌花糕不甜,嫌药水太苦,一会说青梅不酸,一会又说饴糖太腻。
如此反复不过数日,金光瑶就受不了了。心想,这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何苦替那两位道长遭这罪?于是趁着金子轩出关接手事务的空档,全然不顾薛洋杀人目光的凝视,抱着琴逃也似地去了不净世,这才得了些许清净。
聂怀桑对此倒是比他更高兴些,尤其是见他来后聂明玦情绪稍缓,即便偶尔偷懒也未得大的惩罚,便恨不得将他长留在此。
金光瑶简直哭笑不得。
不净世与金麟台虽是不同,但金光瑶却无论在哪都逃不脱处理宗务的命。他原想自己始终是个外人,不便处理聂家内务,可实在架不住聂怀桑拉着他撕心裂肺的干嚎,只得抽些时间替他打理一二,指点二三。
虽说有时对着聂明玦实在有些难堪,但仔细想想这段日子没有金光善那一堆破事,也不用看金夫人脸色,更少了一个随时会炸的小祖宗,要做的除了日日为聂明玦抚琴就是时不时替聂怀桑处理些事务,且不净世从上到下对他的态度都极为恭敬,少了金麟台那种客气当中暗含轻蔑的眼神在背后盯着,过得当真是轻松。连金光瑶都想再多留几日。
聂怀桑当然是求之不得。
这天他趁两人都无事便背着聂明玦在院中摆了些新酿的酒,硬拉着金光瑶赏月。他酒量比金光瑶浅,此时酒酣耳热便把平时不敢说的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三哥,我悄悄告诉你,我觉得我大哥可能喜欢你。”
金光瑶只觉得背后一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抱着酒壶眼睛都快睁不开的聂怀桑,暗自琢磨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聂怀桑却是不知,歪着头想了想继续说,“真的,他看你的时候表情一点都不一样,那感觉我说不上来,反正,反正我没见他那样瞧过别人。”
“也不一定是喜欢,再说我不过是中庸,哪敢肖想大哥那样的人物。”
“中庸怎么了?我不也是吗?挺好的啊。”聂怀桑激动地站起来把酒壶一扔,脚下一软直接扑到金光瑶身前,顺势抱住他的腿,“要是你也喜欢我大哥多好,你来做我嫂嫂我一万个愿意,这样大哥也不会日□□我学刀处理宗务,那该多好……”
说着说着就没了动静,却是睡着了。
“……”
金光瑶扶额叹了一口气,冲着院门的方向说,“大哥,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我可搬不动怀桑。”
“就让他睡在那吃些苦头也好,看下次还敢不敢乱喝酒。”聂明玦从拱门处走过来,扶着他的腰把他圈在怀里,长臂穿过腿弯将人稳稳抱起,当真不再管地上趴着的聂怀桑抬腿就走。
“大哥,大哥,还是快将我放下。”
金光瑶这下慌了,生怕被人看去,但挣扎又不敢太大唯恐掉下去。聂明玦也不勉强,快走几步到了另一处院落便弯下腰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接着又后退少许撤出距离怕他不自在。
此时月已上中天,圆圆满满的一轮照的庭院澄澈透亮,月光温柔如流水。不净世花木栽的少,松柏之类的倒是多,合着聂明玦自身的气味清新干净倒是好闻。
“怀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也是我想的。”静默中聂明玦缓缓开口道,望向他的目光灼灼。
金光瑶呼吸一滞,柔软的情绪顶开上面层层压着的枷锁,悄悄探出一个头怯怯的不敢表露更多。
眼前景物是另一种美好,面前站着的人是另一种可能,月光下所有的一切都是朦胧,像年少时无论如何也握不住追不上的梦。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很想留下来,不再管那些事,不去想身后一道道不怀好意或轻蔑或恶毒的目光。
但也不过一瞬,酒醒了梦碎了,现实却还在。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说好的不再提,为何又要说个没完。”
“为何?我当真心悦你。你要我如何忘,如何放。”
“那你能原谅我做的一切吗?”
“若你肯认错。”
正义,规则,道理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东西隔在那里,聂明玦不肯退,金光瑶也迈不过。
他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聂明玦行事光明磊落要求事事问心无愧。那些事虽都是金光善交代迫不得已才去做的,可若是他知道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还会说出这话吗?为了他,他的底线一退再退这次还会吗?当初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难道现在就会听了?
太晚了,当他为了留在金家接手那些事之后就都回不去了。
月光透过回廊在他们脚边划下一条柔软却清晰的界限。
金光瑶收敛情绪,微微笑道,“来了半月有余,叨扰已久,我明天便走。”
“也好。”聂明玦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告辞。”金光瑶笑笑,转身没入y影在黑暗中走的畅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