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地走到杜如晦地床榻前,还未开口,原本双目紧闭的人,却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见是李承乾,杜如晦浑浊的眼中闪过片刻讶异,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他挣扎着要起身见礼,立马被李承乾制止住“杜阁老,您好生歇着,本宫此次,是前来探病的。您是父皇极为倚重的大臣,可千万要保重身子,父皇还盼着与您在朝堂上相会呢。”
杜如晦闻言,唇边勾起了一抹轻笑“承蒙陛下厚爱,我愧不敢当啊。我这副身子已经撑不了多久,恐怕此番要让陛下失望了。”
李承乾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杜如晦像是瞧出了他的尴尬,难以自抑地咳嗽了两声“太子殿下要保重身子,臣老了,不中用了,可殿下正值大好年华,臣恐怕是没有这个福分看见大唐盛世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真正油尽灯枯的人能淡然地说出来。李承乾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就像一场宴席到了最后,总是曲终人散。
杜如晦又是那样通透的一个人,所有安慰的言辞放在他面前都是无力的。
“您好好养病,大唐的江山社稷不能少了您。”李承乾寻思了半晌,还是只挤出这么一句话。
当李承乾走出杜府时,绝不会想到世间有这么巧的事。他竟然在杜府门口,见到了等候在一旁的房玄龄。
“房阁老。”李承乾连忙走上前去,可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房玄龄身后的称心。称心迎着李承乾那直白的目光,也毫不闪避地回视,直到房玄龄轻轻咳嗽了一声“臣听闻太子殿下前来探视杜仆射,是以怕打搅了太子,便在此处等候。”
李承乾这才回过神来。
他与称心已经有月余没见了。李世民为了让他养好身子,停止了他的一切事务,甚至将他的课业全都停掉了,称心这个伴读自然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承乾淡笑着颔首道“房阁老快请进,只是本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房阁老是否应允?”
房玄龄一怔,见李承乾从始至终目光都在称心身上徘徊,心下也隐约猜到了几分“还请殿下明示。”
“遗直与本宫已月余未见,本宫有些体己话想和遗直说,不知阁老是否能行个方便?”
房玄龄看了看李承乾没什么异状的脚,又见他一脸恳切地看着自己,末了还是叹了口气,由着他们去了。
待房玄龄走远,李承乾才将称心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称心四下看了看,周围的植株十分茂密,显然是个僻静的角落,平日里定然鲜有人经过。
“你的腿”称心惦记着李承乾的病情,却冷不防嘴唇被人堵了个结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瞪大眼睛的模样活像只受惊的兔子。
李承乾伸手挡上称心的眼睛,唇舌却丝毫没放松地耕耘着。称心的脑子已经乱成一片浆糊,心也揪成了一团。
李承乾显然是憋得狠了,生病这一个月,他难以自控地去牵挂眼前被他吻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他恨不得将这个人拆骨入腹,永不分离,但现实是他只能做足了礼数,当着房玄龄的面把话说明白,才能换了短短的一段时间。
李承乾承认,从一开始他就是抱了私心的。他心里憋着一股邪火,非得找个途径发泄出来,再这么下去,怕是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烧着了。可是在吻上称心的那一刻,心头的火却渐渐地消下去了,原本如同饿狼般啃咬的吻,渐渐变得温柔缱绻起来。
胡思乱想的称心,也被李承乾摁住了后颈,渐渐沉沦在这个吻中,忘却了自己身处何方,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也忘却了世人的目光。
口腔鼻腔盈满的都是李承乾的气息,这个他爱了两辈子的男人。
第102章
直到称心快要喘不过气, 李承乾才终结了这个气势十足的吻。
“想我没?”李承乾抬手将称心唇边的痕迹抹去,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称心灼伤。
称心觉得自己要溺死在他温柔的眼神里,顺从地点了点头,等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快要丢盔弃甲。
“你的腿”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李承乾的脸色, 眼神中还夹杂着一丝期盼。
李承乾拍了拍自己的小腿, 又拉着称心转了两圈, 最后踏实地蹦了两下,以证明自己确实无甚大碍。
称心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阴翳逐渐散去,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李承乾捏了捏他的脸颊“瘦了, 脸上都没肉了”
称心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掌心“想到你的病, 我没有吃东西的心思了,总是想着你在做什么,有没有按时用膳。”
称心的话就像一汪温泉,浸润了李承乾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 拼命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而此时的杜如晦房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房玄龄进屋时,也被那浓重的药味呛了一下。屋里的光线很暗, 等他看清那躺在床榻上的人时, 忽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悲凉感。
杜如晦隐约间听见了响动, 瞧着熟悉的轮廓便动了动嘴唇“玄龄, 你来了”
杜如晦是房玄龄举荐给李世民的,在星光熠熠的初唐,他们就像两颗安稳的太湖石, 一左一右撑起贞观盛世的骨架。
那是属于一个文臣的治世理想,它不仅存在于魏徵的伶牙俐齿中,也同样存在于房、杜二人日复一日的超负荷工作中。
然而看着如今像风中残烛般的杜如晦,房玄龄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是无话不谈的知己,是才能互补的臣子,他们是一同经历战场厮杀的过命兄弟。
房谋杜断,少了谁都不再完整。
房玄龄还未开口,就禁不住哽咽起来。杜如晦一点点地握住了他的手,嘶哑的嗓音将他的病痛暴露无遗“玄龄啊,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你也无需太难过”
房玄龄躲过了杜如晦的视线,他那四处乱闪的目光一点点划过简陋的内室。
谁能想象,一个贞观时代位高权重的宰相,竟会清贫到这种程度。
“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你我亦然”杜如晦眼神放空,对着虚空中说了句大实话。
“陛下,就没来探视过么?”房玄龄蹙眉道。
杜如晦闻言,嘴角扯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枯槁的手臂指了指室外“那位不是刚走么?”
房玄龄说话的声调高起来“那怎么能一样,那位是太子,不是”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
他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杜如晦的话。
“你的意思是,那位是代表陛下来的?”房玄龄嘴上说着,面上却没有一点欣喜的神色,反倒瞧着比原先还难看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