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那天开始,李承乾便再也没来找过称心。对比起往日一日三趟的频率,这样的变化实在太过显眼,连云泽都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多回。
往日总呆在一起的两个人,忽然就变得疏离起来,平日里,他们各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李承乾更愿意和房遗爱勾肩搭背,而称心也不会主动去招惹李承乾。
可私下里,李承乾却总是向房遗爱打听称心的事情。很多时候,话题临近结束,房遗爱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李承乾十句话有九句都在他哥哥身上打转。
如果只有李承乾一个人是这样,房遗爱也许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他最亲爱的哥哥,居然也在跟他打听世子的事情。更多的时候,李承乾被先生叫起身来回答问题,称心则怔怔地看着李承乾,直接看得愣神。
而可怜的房遗爱,就一直被夹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之中。终于有一天,当李承乾又拿着吃食来套他的话时,他咽了一口唾沫,十分有骨气地没有伸手去接“世子,你是不是和哥哥拌嘴了?”
李承乾一怔,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房遗爱像是终于把心头的大石卸了下来,嘟囔道“还不是你们成日里都互相打听对方。我也挺纳闷儿的,明明可以见面,可你们相互不搭理,私下里又来问我,所以我觉得,一定是你惹哥哥生气了。”
李承乾一双眼眸中透出了点希望“你是说,他向你打听我的近况?”
房遗爱接过他手里的吃食,一边嚼着,一边点头道“是啊,你俩都是一样的,就连问的问题都差不多”
李承乾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打从上回他那样赤忱地跑到称心面前,说了好一番傻话却没有得到称心的回应后,李承乾就拼命压抑住心底的诸般想法。
秦王世子,心头也是有傲气的。既然称心不认,他便和他耗着,看谁能耗得过谁。
可是眼下听了房遗爱的一番话,他又觉得那颗濒死的心活过来了。只要确认称心有那么一点在意他,李承乾就不会轻言放弃。
长孙氏宫中,李世民正伏在长孙氏隆起的肚子上,仔细感受着婴儿有力的踢打。半晌,他靠着长孙氏坐下,将人揽到怀里“辛苦你了”
长孙氏轻轻地推了他一把“青雀比承乾要听话多了,想我当初怀承乾的时候,整宿整宿都不得安宁,那时我就总想着,这孩子将来一准儿是个皮猴儿。”
李世民被长孙氏的话逗笑了,片刻后又敛了笑意,沉声道“承乾这一回,实在是太过胡闹了,他居然胆敢去平康坊,据说还宿在了都知的府里”
长孙氏有些讶异,这些都是长孙氏当时不知道的。李世民见她伤心,担心她忧思过重,便没将李承乾去平康坊的事告诉长孙氏。
李世民看见长孙氏的表情,猛地一拍大腿“都怨我,平日里到处出征。承乾出生以来,我一向对他疏于管教,才让他这般肆意妄为。还有直儿,也是个不守规矩的,我原以为他是个懂事的,没想到居然由着承乾的性子胡来。”
长孙氏见李世民说着说着,真的动了气,心头也有些不落忍,温言劝道“殿下,直儿就是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我瞧着房记室平日里对直儿的管教也颇为严格,两个孩子贪玩些也是正常的。至于那平康坊,我倒是与殿下想法不太一致。”
“嗯?”李世民缓缓地摩挲着长孙氏乌黑的发丝,困惑道“哪里不一致?”
“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初陛下请那姓袁的相士来给承乾相命。那相师曾说,承乾是童子命格,将来姻缘艰难。我原本就一直担心,他对这方面无甚兴趣,一头扎进仙道之中。可方才经殿下这么一说,看来承乾对此类事情还是有想法的,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李世民一怔,他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面,可是李承乾去平康坊这个事情,还是让他不大高兴。要知道如今坊间已经有传闻,秦王世子夜宿平康坊了。这个传言要是传到李渊耳朵里,自会认为李世民教子不严,对秦王府的声誉也有不小的影响。
“观音婢,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李世民轻声道。
“殿下请讲。”
“此次出征洛阳,我想将承乾带在身边。”
长孙氏一怔,转瞬间眉头便蹙了起来“殿下,承乾还小,这恐怕不太妥当,战场是刀剑无眼,我担心”
李世民将长孙氏搂得更紧了些“有我在,你还不放心么?承乾也是我的宝贝儿子,难道我会让他受伤?”
“可是”长孙氏知道李世民说的是实情,但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随军?
李世民不忍见她忧心,温言道“我李世民的孩子,自小就不该养在京中。这种繁华富庶之地把人养出了一身臭毛病,居然连逛青楼这种事情也学会了,实在是不妥。倒不如让他跟我一块儿到前线去,行军历来都是最历练人的。更何况你如今怀着身子,承乾留在京中,你还要分神关顾他,倒不如我将他带在身边。”
李世民说出的道理一套一套的,长孙氏看着丈夫认真的神色,最终也松了口“便依殿下的意思吧,不过殿下要答应我一条。若是承乾不愿意,万不可勉强于他。”
李世民闻言笑道“你啊慈母多败儿”嘴上说着,话里却没有抱怨的意思。
李承乾知道这个消息时,抬眼看了看面色严肃的李世民。上一世因着没有发生去平康坊的小插曲,李世民也就没有生出带他随军的心思。实际上,李承乾做为一名男儿,从小就对舞刀弄枪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后来得了足疾,行动不便,但他对行军打仗的兴趣却丝毫没有减弱。
在贞观年间,中原呈平,他的父王,也开始重视文治。而李承乾却一直沉迷于肉搏游戏不可自拔,这样的举动,看在李世民眼里,就成了不入流的行为。与他那个才华横溢的弟弟相比,高下立分。
李世民不知道李承乾心中的想法,温言劝道“承乾,父王一直以来对你寄予厚望,你自小养在京中,不知百姓疾苦,不知世事艰难,父王有意让你历练一番,你可千万不要让父王失望啊。”
李世民哪里晓得,李承乾之所以没有马上答应,并不是他不想随军,而是因为记挂着称心的状况。东征洛阳,时日定然不短,若是让称心留在京中,李承乾担心会生出变数。
于是,他冲李世民道“我愿随父王东征,讨伐王世充,只是我恳请父王能够让我带上房遗直。”
李世民蹙眉道“直儿做什么要跟着去?”
李承乾铁了心般劝道“父王,房遗直是我的伴读,自然也需要开阔视野,将来才能更好的尽到伴读之责。我俩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李世民望着儿子认真的小脸,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应允了。
第53章
李世民一点头, 很快秦王的教令, 就下发到了称心手中。称心拿着那一份教令, 心下五味杂陈。
生为男儿, 称心自然也是有一腔热血的。从前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幻想。如今机会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称心倍感珍惜。
能够跟随骁勇的秦王出征, 这是何等威风的事情。云泽发现,他的小主人自从接到了那份教令后, 便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里。
同样情绪高昂的还有李承乾, 小世子一面想着自己运筹帷幄,号令八方的雄姿, 一面欣喜于行军之时,能与称心朝夕相处,当真是事业爱情两不误。
秦王要带着世子和房家大郎出征的消息不胫而走,兵部考虑到两位的身量和年岁, 还专门为二人特制了绢布甲。绢布甲不同于寻常的铁甲和皮甲,顾名思义, 它是用绢布一类的纺织品做成的,穿在身上十分轻便,但因其材质所限,只是看着好看, 却没有实际的防御功能。
出人意料的是,兵部送来了甲胄,秦王却没有半点奖赏, 反倒将来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勒令兵部将甲胄从绢布换成军队统一制式的明光甲。
明光甲可是正儿八经的铁甲,就是寻常穿着,也会觉得十分沉重,更不用说行军打仗的时候了。
可秦王却亲自将两副铁甲交到了称心和李承乾手中,沉声道“兵部原本为你们送来了绢布甲,被我退了回去。真的随军出征,就要忘记你们原本的身份,与将领兵士同生共死。若是穿着一身绢布,回头遇到突击的敌人,谁也护不住你们。要记住,你们不是和亲的公主。行军打仗的男儿,要拿出一番男儿的气概来。”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这两位是不会真的有机会和敌人交手的。他们和参军杜如晦等人一般,都是军队的重点保护对象。可正因为李世民的这番话,将称心和李承乾心底的斗志都勾了出来。
两人异口同声地保证,绝对会遵守军队的规矩。
只可惜,誓言喊得很响亮,现实却很骨感。秦王的大军出征之时,正值盛夏,那明光甲罩在身上,就像个蒸笼一般,把人闷出一身汗。那甲胄又重又磨人,李承乾和称心从前在京中,从未遭过这样的罪。一时间像两株蔫了的树苗,在烈日下打不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