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宣看着称心兴致缺缺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施主,遇见便是缘,我见施主眉间藏着郁色,想来定是有化解不开的难题。”
心事被人当面戳破了,称心也不恼,只是强笑道“佛家七苦,生老病死不外如是,让师父见笑了。”说完,他刚想离去,道宣却先一步挡住了称心的去路。
“贫僧本不该多问,但机缘妙不可言,施主有何烦心事,不妨说出来。”
称心不欲多言,又见道宣追问,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事情已经解决了。”
道宣闻言,脸上的表情也冷硬起来“既然如此,敢问施主又为何到大庄严寺来,难道不是来寻医问药的”
“寻医问药”四字一出,称心的脚步就被钉在了地上,再也挪不动半分。他惊疑不定地转过头,道宣却缓了语气“施主不必如此,贫僧不过是感激施主当日出言相帮,今日见施主有难,才如此唐突冒犯。”道宣这么说,倒是让称心一颗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师父可有良方”称心半信半疑地问道。
道宣摇了摇头“贫僧乃方外之人,法事超度、祈福诵经是行当,可这治病救人,却并不在行。”
还没等称心失落,道宣又道“虽然如此,可贫僧久居终南山上白泉寺,终南山藏龙卧虎,贫僧的一位挚友医术十分高明,只是生性淡薄,不慕权贵,不喜被世俗陈规束缚,是以常年游方隐居,专门替寻常人家瞧病。”
称心一听,眼神倏地亮了。到了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明知皇帝请了天竺高僧进京,他的心里却依旧惶惑不安。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天竺高僧的能力再高,可终究不是习医的杏林中人。
太医对太子的病束手无策,不代表民间没有高人。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诵经祈福上,倒不如民间的高明医者来得实在。
称心片刻不愿耽搁,当即跟随道宣前往终南山。一路上他也将山上高人的状况摸了个透。孙思邈这个名字,在后世当真是如雷贯耳,直把称心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位“药王”医术的确出神入化,只是生性不喜拘束,是以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能够从他手中求得一副方子,实在是三生有幸。
还未见到真人,称心就先自行脑补了一番。是以见到一个体态轻健,如同少年的人时,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是孙思邈。
见到来人,孙思邈半点都不惊讶,只是笑道“道宣,每回你到山下去,都要为我寻来病例”他一面说,一面端详着称心的面容,半晌奇怪地“咦”了一声。
“怪哉,怪哉,这个瞧着倒不像是个有病的。”
称心见这架势,哪里还敢怠慢,急忙道“病者另有其人,我不过是替人前来寻医问药。”
怎知那孙思邈听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平静道“这病我不瞧。”
称心一怔,蹙眉道“却是为何”
孙思邈又瞧了称心一眼“看这位的穿着打扮,想必那位的身份也不低吧。我行医问疾向来图个洒脱自在,官家的事情我向来是不沾的,郎君请回吧。”说着,他微微阖上了眼睛。
称心不曾想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到终南山来,就被人这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道宣出言道“思邈兄,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这命数之事,又何来高低贵贱呢。”
孙思邈全当没听见,道宣见状,刚想向称心道歉,就见称心直挺挺地冲孙思邈跪了下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饶是打定主意如孙思邈,也被称心的举动吓了一跳。
“俗话说,医者父母心,病症面前,又何来三六九等之说。先生大才,妙手回春,我向先生保证,先生只管行医救人,有任何的要求,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定鼎力相助。”
称心虽然跪着,脸上的表情却与常人无异,反倒多了几分沉静决绝。孙思邈看着面前跪着的青年,仍未答话。称心的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了一分焦躁急切“如果可能,我绝不会冒昧叨扰先生,只是这病症来得凶险反复,遍寻医药,仍旧无济于事”
孙思邈不说话,称心就不停歇地一直说。孙思邈见过很多替主人家寻医问药的,仗势欺人者有之,趾高气昂者有之,求医不成恼羞成怒者有之,却唯独没有眼前这样的,记得主人家的每一个症状和细节,仿佛这病是两人一起染上一般,听得人心下不忍。
终于,在称心口干舌燥之际,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杯茶。就像是陷入绝境的小狼,忽然瞧见了肉食一般,称心眼中迸发的欣喜,连孙思邈都被灼了一下。
“听着症状,像是消渴症,这病的表征不少。”
称心将李承乾的病症说得十分详细,孙思邈听了个大概,便能够断言是消渴症。他深深地看了称心一眼,沉声道“我先给你提个醒,这病想要全然治愈,是不可能的。我敢断言,你即便寻遍整个华夏之地,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全然治愈消渴症的人。即便是我,也只能慢慢调理,若是医治得当,注意饮食,今后的生活与常人无异。”
第112章
孙思邈嘴上说着无法完全治愈, 可称心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毕竟前人都无法准确定义的疑难杂症,到了孙思邈的嘴里,至少有个靠谱的名字。
称心轻轻舒了口气,仔细问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孙思邈见称心衣着得体, 谈吐清晰, 气质也颇为不俗, 心下多了分好感。
“这治病的关键,首要节制房事”孙思邈没有半点铺垫, 就直白地把话说了出来。意外之余,想到李承乾下半身的毛病, 称心语气含蓄地追问了几句。
孙思邈也是个明白人, 见他含糊其辞,当即也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瞧着称心“想必那位的身子,已经出状况了吧。”孙思邈的语气稀松平常,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
“依先生看,有痊愈的希望么”称心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孙思邈沉吟片刻,抚须道“若是已经出现了你所说的那些症状, 只怕病根已深, 这病十分霸道, 单靠药方无法根治, 那位的身子调理后虽与常人无异,可子嗣到底还是困难”寥寥数语,孙思邈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既已猜出李承乾身份尊贵,同样也知道,在这样非富即贵的人家里,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
果不其然,称心的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孙思邈脸色有些不愉,在他看来,无法人道,子嗣困难都只是极为普通的病症之一。他见过太多的例子,男子子嗣艰难,女子因无法生育而被怜悯,被家中看做是废人。这样的有色眼镜,放到再出色的医者面前,也同样无能为力。
“怎么若是那位的毛病无法痊愈,你们就不治了么他的腿疾,你们也不管了么”
称心一惊,匆忙反应过来“当然不是”
孙思邈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开始一条一条地给称心讲注意事项。称心发现,孙思邈几乎是从生活的各个方面叮咛他。这样细数下来,需要注意的地方还不少。
除了房事要节制以外,情绪也需平复下来,保持开朗豁达的心境,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管用。虽然没有开出具体的药方,可孙思邈还是为李承乾开出了食疗的单子,酒是不能喝了,为了防止发胖,大荤也是不能碰的,咸酸重口的东西也都要戒掉。
最后的一副方子,被称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牛羊髓、鹿茸等药材放在普通人家或许十分昂贵,可在皇室看来,却是小菜一碟。称心将嘱咐一一记下,这才起身告辞。
当称心端着熬好的汤药,满心憧憬地踏入李承乾的寝殿,立马嗅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不寻常。李承乾从他进来的一瞬间,目光就死死地盯在他的脸上,似乎拼命地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你去哪儿了”还不待称心走近,就听见李承乾低沉的声音。
“殿下,这是新熬的汤药”称心没有回答李承乾的问话,倒是将药碗递到了李承乾面前。
黑漆漆的汤药看在李承乾眼里,无异于洪水猛兽。他已经承受过太多次徒劳无功地喝药,如今只是看到那黑漆漆的色泽,就已经足够让他反胃。
只是在称心满怀希冀的眼神下,他终究还是没舍得抬手将碗打碎。当舌苔触到药汁时,本已麻木的味觉却顿了顿,这药的味道竟与从前没有半分相似。
“怎么今日又用的是哪位太医的方子”李承乾苦中作乐地笑问。
“暂时保密”称心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欢快,倒真的让李承乾诧异了。如果说喝药只是第一步,那么接下来李承乾便绝对能够肯定,在称心外出的这一天,定然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或是见到了特殊的人物。
从前听从太医食补的意见,李承乾的餐桌上,时常是大鱼大肉,可这些日子却鲜见荤腥,似乎是被人刻意替换下去了。看着不断往他碗里塞素菜的男子,李承乾稍稍一想便知道,这定然是他的主意。
像是看出了眼前人动作中的谨慎与讨好,李承乾竟起了一丝逗弄的心思。他故意将筷子摔在了桌上,闷声道“不吃了,这么淡的菜,鬼才能吃出滋味”虽说是刻意使性子,可李承乾说的也的确是实情,那桌上的菜肴的确是寡淡无味。在调味品尚不算丰富的唐代,这样的食物的确让人难以下咽。
称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极力想着一个说服李承乾的办法。下一秒,却忽然看见李承乾的脸凑到了跟前,隐隐地还带着一抹笑意“不过,要真的想我接受这一桌子菜,倒也不是不可以”
话说了一半,李承乾卖了个关子,倒引得称心瞪大了眼睛“除非你用别的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唔”称心话还没说完,他和李承乾之间的距离,就瞬间被缩减为零,李承乾娴熟的吻技,再一次派上了用场。说起来自从李承乾患病,他们便许久没有做过亲昵的举动,一方面李承乾没有这样的念想,另一方面,称心也怕刺激他。两人那么清汤寡水地过了一段,如今蓦地吻到一起去,瞬间天雷勾动地火,吻得难舍难分。
更难得的是,李承乾许是急于证明自己,亮出来的不仅是嘴皮子功夫,更有他那愤然抬头的欲念。死而复生的物事不断地刷新着存在感,称心眼睛的余光瞄到了一柱擎天的某处,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忽然想起了孙思邈的那张方子,动物的肝脏、鹿茸这些吃食,虽说只是一味药引,可到底有着壮阳补肾的功效。只怕是李承乾这些日子喝下来,身子不知攒了多少的能量。如今不过是刚刚抬头,一切还早得很呢。
称心心中喜忧参半,喜得是孙思邈的药效喜人,果然不负他“药王”的名声,忧的是李承乾那处的厉害程度他可是领教过的,如今面对着重振雄风的小李,他当真是连眼光都不敢往那头看。
李承乾也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也没想吓着称心,只是背转过身去,自己默默用手纾解了,一边动作还一边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连本带利地从称心身上讨回来。
称心可不知道他这满脑子歪七扭八的想法,眼见着李承乾恢复得不错,今日外头又正值艳阳天,便想着让长久闷在屋里的人,到外头透透气,顺便活动活动腿脚。
李承乾倒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在称心的搀扶下,他先跨出了一步。
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直到此刻,李承乾才反应过来,那种病发时四肢末梢如同针扎般的疼痛,倒真是许久没有过了。他不敢奢望自己的病能够痊愈,只是这么一点希望的曙光,便足以让他的心情晴朗几分。
见李承乾脸色轻松,称心长久以来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缓了口气。明媚的阳光果真会给人带来好心情,两人各自怀揣着喜悦走了一段,却忽然听见了东宫花苑的拐角,一片枝繁叶茂之后,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那话语不涉及儿女私情,也不涉及皇家辛秘,却偏偏搅得两人得之不易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听说了么,陛下此番驾幸岐州,带的是越王殿下。”其中一名宫人压低了声音道。
“是啊,如今这宫里到处都在传,说是不中用的太子殿下失了宠,是时候轮到越王风光无限了。”另一个在一旁搭腔。
“可不是么,太子殿下这病啊,反复无常,眼见着是好不了了,陛下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和越王殿下越走越近了,还夸越王殿下的丹青书法举世无双呢。”
“唉,原想着到了东宫,跟了未来的主子,自己也能捞着点好处,没想到如今太子失了宠,我那屋里有好几个,都想要故意犯个错,好让人拿住了逐出宫去。虽然要吃点苦,可也总比在这耗日子强。”那人说完这句,接下来便是些零零碎碎的抱怨,听得称心心头火起,控制不住想冲过去与他们理论。可还不待他动作,李承乾便先一步拉住了他。
“殿下”称心蹙眉看着李承乾,他向来是从容的性子,可遇到李承乾的事,却往往因为关心而失了分寸。
“他们说得没错,换做是你我今日在他们的处境,也难免抱怨两句。”有了上一世的打击,这一次李承乾反倒镇定了下来。他不能不承认,在自己内心深处,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这种可能太子失宠,越王得宠。
只是一场来势汹汹的病,原本对李承乾有利的形势,转瞬间便荡然无存。还好李承乾不算是全无防备,越王的家底里,也混着李承乾派出去的眼线。当那眼线说出一个个名字,称心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惊讶。这场病仿佛一面照妖镜,顷刻间所有的魑魅魍魉都露出了真容。数不清的朝臣从太子的阵营中倒戈到越王的阵营之中。就连房玄龄这样的重臣,也多多少少试探过越王的态度。除了无论如何都独占鳌头的长孙氏,重臣之中,魏徵算得上是最干净的一个。
他始终是向着李承乾的。
第113章
在东宫花苑发生的这一幕, 正在前往岐州的李世民与李泰全然不知情。李世民选在这个时候出门,其一当然是为了散心,李承乾的病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病。李世民疼爱李承乾,可他同样有着一个帝王的骄傲和自尊。让如今的李承乾继承皇位, 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身侧的李泰。虽然李泰躯体肥胖, 骑在马上一颠一颠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境不同,李世民反倒觉得, 这个二儿子格外的可爱。
李唐王朝的合法继承人,就应该是越王这样的。才华横溢, 精通文墨, 圆圆的面庞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李世民能够识破的精明。内心深处始终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提醒着李世民。可转念一想,另一个声音又占了上风李承乾又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生了一场病而已。李承乾已经足够坚强,即便是在病得最重的时候, 他也没有哭闹,甚至半点荒唐的事情都没做。孔颖达对他颇为看重,朝臣也对他交口称赞。
除了病, 他当真没有半点可以挑剔的。如今要因为这场病就把原本属于他的一切都夺去, 李世民还没有狠心到那个地步。
他烦闷地揉了揉额头, 催促着前往下一站的佛寺。
没错, 李世民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来替他的大儿子李承乾,祈福的。
李世民虽然成了皇帝, 可他的骑术倒是半点都没有退化,只见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便已经稳稳地下了马。反观李泰的处境,则要不妙得多,他臃肿的身躯完全限制了他的灵活度。李世民刚准备失笑出声,就见儿子忽然朝他伸出了手“父皇,您帮帮我”
李世民一怔,心头某处柔软猝不及防地就被击中了。
李泰在那样的局面下,毫无芥蒂地朝自己伸出了手。那一刻他们不是君臣,只是一对普通的父子。
李世民心底抑制不住地感到兴奋,他满脸喜色地走上前去,亲自将李泰搀下马来。在那一刻,他甚至暂时忘却了大儿子的病,自顾自地沉醉在儿子对自己的依赖中。
回过神来的李世民,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与李泰相比,李承乾实在是太独立了。在李世民的印象里,李承乾向来不知服输为何物。他总爱自己拿主意,有了病痛也一个人扛,他让李世民省心,却不会逗李世民开心。
这样两相一比较,那个独立的大儿子,反倒勾起了李世民心中一丝莫名的不满。
李泰见李世民皱起了眉头,脸上登时显出几分懊恼的神色,无比小声地嘟囔道“我就知道,一定是我太笨了,才惹得父皇不高兴”停顿了一阵,他又如同一只讨好主人的大型犬一般,试探着道“父皇,我我会减肥的。”
原本还绷着一张脸的李世民,如今是完全绷不住了,他难以抑制地大笑出声,心下感叹此番出门将李泰带着身旁,还真的是带对了。有他在一旁,李世民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原本凝重的氛围,也被悄无声息地打破了。
等进了佛寺,李泰的表现就更让李世民满意,他仔细听着方丈地每一句话,显得虔诚无比。在参拜之时,不仅自己做得井井有条,更是懂得分神搀扶李世民,每一处细节,都是那般恰到好处。李世民只觉得父子的相处之道本该如此,这般熨帖舒心的感觉,于他而言实在是种新奇的体验。
更为重要的是,李世民发现自己对这样的相处模式有些上瘾。他习惯了李泰时不时流露出来的孩子气,让他觉得身为一个父亲,他是被依靠着的。他也习惯了李泰不着痕迹的关心,这种被关心的感觉,让他仿佛看到了第二个长孙氏,也是那样波澜不惊的性子,那样从容淡定的处事方式。不得不说,李世民极为吃这一套。
每一天,他都能从李泰身上发现更多的优点。在佛寺之中,李泰没有藏着半点私心,尽心竭力地替李承乾祈福。在田间路边,李泰又化身成为博学的青年,他读过许多书,以他的聪明才智,也总能一眼就从农忙时节的田间,看出书里所写的那些细节。虽然偶有错误,可他总能丝毫不尴尬地圆过去。李世民看着他毫不扭捏地承认自己错了,多日以来积累的好感值终于达到了顶峰。
伴随着好感而来的,还有星星点点的惋惜和遗憾,李世民甚至有了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李泰的优秀他看在眼里,而李承乾的才能他也从未忘却。
“怪就怪你不是嫡长子吧。”李世民在心里叹息着,反映到了行为上,就总也忍不住偏疼李泰多一些。或许在一个父亲的心里,这就是他能给得起的,最大的补偿。
李承乾留在京城,显然不知道李泰这一路上,已经刷满了李世民的好感度。也不知道是不是病症一天天减轻的缘故,他那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东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只不过这种改变,只有与李承乾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察觉到。
李承乾正好借着这段自由自在的时光,好好地享受与称心的二人世界。许是不举的阴影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近一段李承乾总爱拿这个逗称心,兴致来了什么荤话都敢往外说,不将称心逗得面红耳赤,生气暴走决不罢休。
可即便如此,李承乾当真没有一次越界,倒是省了称心不少的事儿。
称心当然知道他在等什么,因着这一场病,李承乾的冠礼已经无限期地后延。到了现在,他依然是个还未弱冠的青年。这一拖实在是拖得够久,李承乾也只能强忍着,等到冠礼过了,再来好好收拾意中人。
当然,李承乾也并不是每天只顾着调戏称心。东宫之中,也正一点点地将风声透出去,说是太子殿下的病颇有起色,快要痊愈了。正所谓没有密不透风的消息,这样一点点地放出风声,半真半假地导演了这一整幕剧,倒让人对这样一个消息相信了七八分。
李承乾相信,消息以这种速度传播开去,李世民回京之日,必定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只不过出乎李承乾意料的是,李世民还未回京,一个老熟人倒是先上门了。
李承乾见到房遗爱的时候,怎么都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和记忆中那个贪吃的孩子联系在一起,是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喊出房遗爱的名字。
时过境迁,房遗爱也早已长大成人,眉眼之间,房遗直与房遗爱两兄弟细看其实极为相似。上一辈子李承乾没有感觉,是因为这两兄弟的性格实在是南辕北辙,房遗直固执死板,房遗爱乖张任性,气质不同,长相看起来自然也不大一样。
这一世,许是因为两兄弟相处十分平和的缘故,房遗爱的性子实在被磨平了许多,或者说圆润了许多。他有条不紊地问起李承乾的近况,关心着他的身体,再一同憧憬一下即将到来的弱冠之礼。两人一来一往,倒是十分投契。
李承乾看着青年的脸,心底想得更多的是房遗爱那桩让人无可奈何的婚事。如果可以,凭着两辈子的交情,李承乾倒真的很想将李映蕙这个女人从房遗爱生命中拔去。可或许上天在冥冥之中有定数,机缘巧合之下,他竟是又与李映蕙定下了婚约。
李承乾在心底暗叹了口气,李映蕙的性子,他是了解的。他的这个妹妹,可以说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的典型。明明不过是庶出的公主,却仗着皇帝对她的那点子宠爱,就妄想着有嫡女的前程和命运。若不是她时刻不知收敛的野心,或许她与房遗爱能够成就一段佳话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这一世房遗爱又能够扛得住多久会不会走上老路
不过很快,李承乾就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一世房遗爱谋反之时,李承乾已经是废太子,早就落到那苦寒之地。这一辈子,只要自己能够坚守阵地,就算是李映蕙起了异心,只要他这个正统太子能够站得住脚,之后自然就不会生出那些个幺蛾子。
只是李承乾左右瞧着房遗爱,实在是不忍这样一个纯良孩子被勾得满肚子坏水。他抑制不住地想要做点什么来挽回局面,最好能够从根源上阻止这场婚事。
房遗爱显然不知道李承乾在想些什么,他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就听门外的侍从禀报,天竺的高僧前来向李承乾辞行。电光石火中李承乾像是从一团乱麻里抓住了什么,兴奋得指尖微微发抖。
天竺高僧,这四个字的确打开了他脑海中的阀门。高阳公主李映蕙和驸马房遗爱,除开最初成婚那段还算和谐的日子,其后的生活一直水火不容,问题的症结就出在一个和尚身上。
第114章
李映蕙身为庶出的女儿, 却能够嫁入清河房家,足见她在李世民心目中的地位。虽然在人前,李映蕙还是会将表面功夫都做足,但是李承乾心知这个妹妹绝非善类。
是以在不知情人的心目中, 高阳公主绝对是李世民的女儿中, 极为出色的一个。李世民登基后, 为了稳定民心,放开了对佛教和道教出家人数的限制。原本基础雄厚的佛教, 在短时间内又迅速兴盛起来。高阳公主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开始频繁地往佛寺跑, 颇有些醉心佛法的味道。
李承乾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 毕竟李映蕙的身份摆在那儿,还有房氏那样厉害的婆婆,驸马房遗爱的官位也不低,谁也不会想到, 她会做出与和尚私通的荒唐事。
或许李映蕙就是利用了众人想当然的心理,才胆敢肆无忌惮地与和尚偷情,甚至还亲赠香枕作为信物。
上辈子, 李承乾曾见过那名叫辩机的和尚。从李承乾的角度来看, 除了没有那一头青丝, 辩机的长相实在不错。清秀的眉目加上常年学佛养成的淡然气度, 倒真有几分谪仙的感觉。
只可惜,那时的辩机已经沦为阶下囚,一身肮脏破旧的囚服, 实在没有任何风度可言。
高阳公主更是从此失却了李世民的宠爱,成为了皇家挥之不去的笑柄。房家被她此般行径搅得鸡犬不宁,偏偏李映蕙破罐子破摔,死到临头还要拉个垫背的,非说房遗直对自己无礼,是个不要脸的登徒浪子,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不过是副面具,内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虽然此后经调查,发现公主所言不实,可传言已经流通开来,对房遗直本人乃至整个房家都是有影响的。
上辈子的李承乾对房家的遭遇,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间或地还会幸灾乐祸一把。毕竟面对着房遗直这个死对头,李承乾巴不得看他吃瘪的样子。房家越乱,他反倒越能出气。
可今天却不同了,称心既然成了房家的长子,就已经跟房家捆在一条船上。高阳公主昔日的行径,也变成了李承乾心目中的一抹隐忧。他看了看浑然不知的房遗爱,下定决心要搅黄这一场亲事。
李映蕙与房遗直的事情,上辈子多年以后才被人澄清。是以彼时得知真相的房遗爱才会那般怒不可遏,这是被戴了多少年的绿帽子。被公主数落,被长兄嫌弃,被世家子弟嘲讽,这些房遗爱还是忍受了,但当他看到时年廿六温润清秀的辩机时,心底最后一根防线也坍塌了。
都说家丑不外扬,当年的房遗爱却已经失去了理智,巴不得这个长安城都知道高阳公主做下的丑事。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同样什么都没得到,除了一两句廉价的同情,他依然是众人眼中的笑柄,一个连自家妻室都奈何不了的懦夫。
“急不得。”李承乾默默地对自己说。若干年后,风华正茂的辩机才会遇上婚后生活并不如意的李映蕙。修行的寂寞与独守空闺的苦闷,像干柴和烈火碰撞到了一起,迅速地燃烧起来。
如果他们相遇的时间再早一些,结果又会怎样呢李承乾在心目中默默盘算着。他想起了当年称心得知此事后的一句话,他并没有像旁人一般奚落嘲笑这对奸夫,而是颇为落寞道“或许在这两人的心里,对彼此都有那么点儿真心吧。只不过这份真心不合礼法,在旁人,甚至在他们自己看来都无足轻重。”
这样一句话从称心嘴里说出来,让李承乾颇为意外。那时的他,并不能很好地领会称心话里的意思。可此番重活一世,他却惊讶于称心眼光的毒辣。的确是这样的,辩机其时,已经是名满长安的高僧,至少在佛法圈中有一定的名望,断然算不上孑然一身。李映蕙就更是了,背着公主的名号,一言一行都在监督之下,其时她还未为房家诞下一儿半女。两个人都过了被热血和冲动支配的年少青葱时,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没忍住搅和到一起去。要说半点真心都没有,那是绝不至于。
那如果,让他们在荷尔蒙最旺盛的时候遇见呢高阳公主还未嫁人,辩机也不是什么高僧这个念头一旦想起来,连李承乾都忍不住吐槽自己真够禽兽的,此举无异于亲手将妹妹往火坑里推。
只是制造一个遇见的契机,后续发展全由他们自己做决断。李承乾如此这般自我安慰着,忽然见称心脸色凝重地走进殿中,抬手将殿门阖上了。
见到房遗爱,称心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爱儿,你怎么来了来探望殿下”
房遗爱见李承乾半天不说话,也不敢出声打扰。他们都过了那个能够肆无忌惮玩闹的年纪,意识到身份悬殊的那一天,房遗爱便在李承乾面前收起了性子。
“兄长,你已经许久没回家了。”房遗爱出声提醒道。
称心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自从李承乾患病,他答应入东宫以来,当真是把东宫当成了自己的家,一天到晚就待在东宫,没有回过一次房府。“父亲让我转告你,偶尔也回家看看。”
说完,房遗爱不顾称心怔愣的神情,先一步起身向李承乾告辞。称心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许久没回过神来。
“他他这是”称心心里有些想法,却不知该怎么和李承乾说。反倒是李承乾不忍看他如此为难,开口道“他此番到东宫来,定然少不了房相的手笔,让你有空回家是真,来试探我的病情也是真。方才我想了多久的事情,他就认真盯着我看了多久,都快把我盯出一个窟窿了。”李承乾半开玩笑道。
称心却全然高兴不起来,他犹自沉浸在思绪中,喃喃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李承乾的声音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房相这样的地位和身份,不必急着站队,可总得为以后打算打算。提前看好了各家实力,再择木而栖,不是他一贯最擅长做的么。”
称心知道,李承乾说的没错。房玄龄是谋臣出身,乱世之中,他则明主而投,治世之中,同样也是左右权衡,这几乎成为他在初唐政坛上立于不败之地的一种本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房玄龄眼下或许正打着一个关于你们兄弟的主意。”李承乾直言道“只怕把你送进东宫的这些时日,房相没少让你弟弟在越王那处走动。只是如今越王离京随扈,房相经营的情形究竟如何,目前还不大能看出来罢了。”
称心脸色发青,他自然也是想到过这一点的,只不过他不愿意将房玄龄想成这等钻营之辈,而李承乾的话恰好让他看清了这一点而已。俗世中的臣子,哪有那么多刚正不阿,高风亮节,能够像房玄龄那样兢兢业业,已经算是难得的栋梁之才了。若真的人人都像魏徵那般,头疼的就该是皇帝本人了。
李承乾提起越王,称心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李承乾看得分明,当即笑道“这又是怎么了”
称心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本意,沉声道“陛下回京了。”
“这是好事啊。”李承乾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称心坐过来,却不出所料地收获了称心赠送的一枚白眼,“想必父皇如今也得到消息,我的病颇有起色,快要痊愈了吧。”
称心脸上却没有丝毫儿戏“陛下有没有得到消息我不知道,可有一条切确的消息,陛下刚刚下令,让越王搬到武德殿居住。”
此话一出,李承乾也沉默了。他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半晌笑道“果真不能小瞧了我这个弟弟,来得可真快,眼下就要登堂入室了。”
按照隋唐的规矩,只有东宫太子能够久居长安,像李泰这样的身份,有了封地以后就应当启程到封地去。可李泰是个例外,最初他是因为年纪小而被留下的,这么多年因为兄弟相处还算和睦,也就一直没有人说什么。
这回不一样,李泰如今可不小了,绝对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可李世民不但不催他去封地,反倒想让他住进与东宫相邻的武德殿。这或许只是一种宠爱的方式,可看在那些臣子的眼中,就变成了某种讯号越王李泰有可能取太子而代之。
很显然称心也正是想到了这一点,脸色才会那么难看。这件事,从头到尾最不意外的,恐怕就数李承乾了。李泰那么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辈子,李世民也动过让李泰入住武德殿的念头。
李承乾很清楚,若是李泰真的费尽心思去讨好人,只怕没几个人能够不被他笼络,即使如今的越王已经胖成了一个球。
第115章
“难道没有人提醒父皇么”李承乾倒是不见慌乱, 他将一杯茶递给了称心,无比平静地问道。
称心一怔,随即应道“有”
魏徵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李世民刚一回到宫中, 屁股还没坐热, 魏徵就找上门来了。